贺江枫
1936年6月1日,国民党西南执行部、西南政务委员会呈请南京国民政府领导全国抗日,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遂即通电响应、粤桂军队纷纷北上,国内局势顿形紧张。两广事变爆发后,中央与两广大有兵戎相见之势,陈布雷感叹时局恐无法缓和矣。①陈布雷:《陈布雷从政日记(1936)》,1936年6月8日,香港:开源书局,2019年,第113—114页。桂系作为两广事变的核心参与者,反蒋态度甚为积极,在鼓动陈济棠共同反蒋的同时,更主动联络各地方实力派一致行动,即便7月9日余汉谋倒向蒋介石、粤局危急之时,桂系仍旧不忘劝说陈济棠公开另立政府。②《黄旭初日记》,1936年7月12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藏(下同,不再注明)。两广事变作为全面抗战爆发前国民政府整合地方势力的重要历史转折点,学界已有诸多精深研究,③代表性论著如:王英俊:《变局中地方军人的生存逻辑:两广六一事变中的余汉谋》,《广东社会科学》2022年第4期;白先勇、廖彦博:《悲欢离合四十年:白崇禧与蒋介石》,台北:时报文化出版社,2020年;罗敏:《走向统一:西南与中央关系研究(1931—1936)》,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肖自力:《南京政府前期地方实力派的政治生存——以何键为中心》,《历史研究》2014 年第3 期;肖自力:《陈济棠》,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邓正兵:《陈济棠与两广事变的发动——兼论两广事变的性质》,《学术研究》2002年第8期;施家顺:《两广事变之研究》,高雄:复文图书出版社,1992年。重点围绕蒋介石处置事变的决策过程,陈济棠、余汉谋、何键政治态度的变化等问题进行了全面的史实梳理,使得今人对事变历史演变过程认知更为清晰。相对而言,作为事变的主要参与者之一,桂系的行为逻辑、态度变化,及其与各方的政治博弈仍有诸多尚待挖掘的空间。故而本文试图全面展现桂系在事变过程中面临的现实困境以及在和战选择过程中的犹疑与踌躇,进而管窥全面抗战爆发前地方政治的复杂多元面相。
1931年宁粤和谈结束后,广州国民政府虽宣告取消,但西南作为半独立的割据势力仍旧长期存在,在其内部则形成以胡汉民为首的元老派、陈济棠主导的广东实力派,以及李宗仁、白崇禧掌控的桂系。元老派之唯一目的为开府广东,对陈济棠态度犹豫极为不满。粤系以陈济棠为领袖,对外均主张不可轻举妄动。桂系则外部活动由李宗仁主导,内部事务纯操诸白崇禧之手,省主席黄旭初惟李、白之命是从。粤桂一方面相互依存、形成犄角之势,“广西叛乱,使不得广东之助,则必不成,惟反之,广东有不轨行为,使不得广西之同意,则必不敢动,两者实有依存之关系在焉”,①《王叔陶呈蒋中正函》(1934 年5 月7 日),台北“国史馆”藏“蒋中正总统”文物档案,典藏号002-080101-00033-001。(下文简称“蒋档”,且本文所引蒋档均源自台北“国史馆”,不再注明)。另一方面又各有政治盘算与利益考量,彼此提防牵制,白崇禧直言“只有自己努力为最可靠”。②《黄旭初日记》,1935年2月20日。待至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北上,国民党中央军以“剿共”为名顺势进入贵州,西南固有的地缘政治格局被打破,“往昔闽有十九路军,黔有王家烈,滇有龙云,均遥通声气,而‘赣匪’复牵制中央,今则不然,情势全非,‘赣匪’早告肃清,川黔次第底定”,③《关于最近西南情形之报告》(1935年8月30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3-002,台北“国史馆”藏(本文所引国民政府档案均源自台北“国史馆”,不再注明)。桂系面临严峻的生存压力。
广西僻处边陲,地方贫瘠,财政来源极为有限,主要依靠禁烟罚金等非税收入。所谓禁烟罚金,又名烟土税,广西地理气候虽不适宜于鸦片种植,但却是滇黔烟土运销广东及港澳的必经之路,为开拓饷源,广西设立禁烟监察处,规定凡贩运滇黔鸦片入境,无论销往何处,一律征收禁烟罚金。因滇黔烟土转桂输粤数量巨大,禁烟罚金成为桂系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④贺江枫:《财政困局下桂系的生存逻辑(1931—1936)》,《历史研究》2023年第3期。1935中央军以“剿共”为名迅速入黔后,王家烈地位朝不保夕,被迫辞去省主席职务,贵州原有的政治格局迅速被打破,桂系感受到来自中央的直接压力。1935年2月5日蒋伯诚致电蒋介石,建议此后以黔制桂,禁止贵州烟土过境广西,断绝桂系经济命脉。蒋介石对此深表认同,赞许蒋伯诚所陈黔事处置极有见地,但并未直接置桂于死地,而是主张加强中央军薛岳的势力,强调“惟目下步骤:第一、应先将薛岳所带各师之缺额及军实迅速补充完毕;第二、应赶筑湘黔公路;第三、应加派人员充实薛岳之幕僚,并酌加该部多少活动费,使之随时有独力应付环境之能力”。⑤《蒋伯诚致蒋中正电》(1935年2月5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205-106。贵州转向中央,不仅粤桂的生存空间进一步受到挤压,并且广西的经济命脉亦将受制于人。广西对此忧心忡忡,1935年2月5日财政厅厅长黄钟岳向黄旭初不无忧虑地谈到“贵州之烟土倘受妨碍,不能入桂,则本省之财政必大受影响”。①《黄旭初日记》,1935年2月5日。事态紧急,2月19日李宗仁自广州返回南宁,召集桂系军政干部多次会商应对贵州变局,②《黄旭初日记》,1935年2月9日、3月23日。借与蒋商量合作“剿共”之机,争取贵州实际控制权,进而将经济命脉掌握在自己手中,就成为桂系最核心的政治诉求之一。
为改变西南长达数年的割据状态,瓦解粤桂联盟,蒋介石此时也将交涉重心转向桂系,强调先桂后粤,以黔制桂,逼桂就范。3月25日,蒋介石飞抵贵阳,致电李宗仁望其赴贵州面谈。李宗仁考虑再三,决定派张定璠、刘斐谒蒋。蒋介石为表达合作诚意,决定对桂“以黔省府主席为缓和条件”。③《蒋介石日记》,1935年3月30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档案馆藏(下同,不再注明)。3月31日蒋桂双方会谈,蒋表示出与桂合作的意愿,张定璠返邕后,向白崇禧建言“蒋之为人早晚时价不同,此事能从剿共军事上先合作,亦一机会”。白崇禧与黄旭初考虑再三,决定派人“赴粤报告德邻(李宗仁——引者注)取决”。④《黄旭初日记》,1935年4月4日。蒋介石为促使桂系态度转变,决定暂缓对桂实施鸦片禁运。5月12日广西驻贵阳代表王哲渔拜见新任贵州省主席吴忠信,吴表示黔省决无对桂军事行动,承诺“至桂省特货运输照常办理”。⑤王文隆主编:《吴忠信日记(1934—1936)》,1935年5月12日,香港:开源书局,2020年,第95页。多方举措之下,桂系态度逐步明朗。7月23日,吴忠信派韩德勤赴南宁与桂系会晤,随后吴从韩德勤处得知“桂方请求将黔、湘两省之一,归其绥靖”,甚为兴奋,“此等主张余两月前曾向介公进言,未得要领,此次如能见诸事实,乃大局之幸”,当即致函蒋介石,促其赞成。⑥《吴忠信日记(1934—1936)》,1935年8月6日,第116—117页。8月22日,李宗仁召集桂系核心成员商讨应对时局方案,最终决定“和蒋”办法:“将全国划分为若干区,区设政治分会或政务委员会,粤桂黔为一区,将西南政务委员会改组,粤设一绥靖主任,桂黔设一绥靖主任”。⑦《黄旭初日记》,1935年8月22日。8月30日,李宗仁致电吴忠信,将各项诉求悉数开列,建议“最好请兄乘机赴川,与季宽兄(黄绍竑——引者注)向介公共策进行”。⑧《吴忠信致蒋中正电》(1935年8月30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457-101。
蒋介石鉴于粤桂立场差异,认为“粤陈利于观望迁延,李、白利于速转速决,其立场确亦互异,两机关存废问题,尚非彼方必争之焦点,如能从具体办法着想,使桂事速先解决,则粤事自较易就范”,⑨《杨永泰拟具意见》(1935年9月6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457-155。故而决定满足桂系诉求,“如能提早实现,更佳,以免夜长梦多”。⑩《黄绍竑致蒋中正电》(1935年9月17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457-237。9月20日,黄旭初从黄绍竑处得知,蒋介石已允桂系所请,同时黄绍竑建议李宗仁赴南京参加国民党五全大会,“德邻能出席五全代会,于蒋面子较好看”。⑪《黄旭初日记》,1935年9月20日。此后张定璠又致函黄旭初,告知中央对桂决策内幕,“蒋表示今非昔比,旧账已算不清,桂若能和,犹增百万兵云,但蒋对撤退驻黔中央军一事,表示不能,谓此非对桂,实在控川”。⑫《黄旭初日记》,1935年9月30日。蒋桂互动日趋频繁。11月11日,黄旭初与西南方面代表林云陔、刘纪文等共赴南京,14日黄旭初拜见蒋介石,“蒋表示滇黔桂分区事不成问题,虽曾以黔许龙,但总有方法可改”,黄极为兴奋,为示诚意,当即“电报德邻,促其来京”。①《黄旭初日记》,1935年11月14日。孰料李宗仁突然于11月17日致电黄旭初,决定不再赴京,负责与桂系和谈的黄绍竑、吴忠信对此颇多责言,“今李忽来电不来,诚令余(吴忠信——引者注)左右为难。黄(黄旭初——引者注)系广西主席,张(张定璠——引者注)系参谋长,说话尚不算数,广西前程可想而知矣”。②《吴忠信日记(1934—1936)》,1935年11月18日,第145页。客观而言,中央与粤桂毕竟对立长达数年之久,桂系突然因现实利益考量被迫与中央和谈,但彼此之间猜忌在所难免。因此,当11月李宗仁拒绝赴京后,蒋桂和谈迅即有陷入僵局之危险。
为转圜局势,11月26日贵州省主席吴忠信召集桂系赴京代表黄旭初、王季文等人作最后讨论,结果决定分头行动,由吴忠信介绍王季文以私人名义与蒋再次面商,黄旭初回邕向李宗仁报告在京所得各方情况。黄旭初强调“对蒋有硬软二法,今取软法,欲巧取之”。③《黄旭初日记》,1935年11月26日;《吴忠信日记(1934—1936)》,1935年11月26日,第147页。11月29日,吴忠信偕同王季文赴京与蒋会谈,王季文向蒋提出桂系内部对时局走向的疑虑:放弃华北,日本是否中止?与日抗战,以华南为根据地,是否可以持久,倘能持久,是否可得国际之援助及其内部之分化?与此同时,王季文提出和解的五项诉求:一、蒋胡陈李精神合作,对日抗战;二、在华南秘密指定负责人员,商定对军事、外交、内政合作方针;三、外交联欧美,请胡接洽,暂时不必回国;四、分配陈李新任务;五、一中全会新政府之组织问题。④《黄旭初日记》,1935年11月29日。
面对桂系积极和解的态度,蒋介石将计就计,以桂制粤,因此,蒋对于王季文的各项要求,“满口接纳”,29日又请吴忠信转告李宗仁,无论李此次来京与否,“均将滇黔桂名义发表,惟须想几句话对付龙云”。⑤《黄旭初日记》,1935年11月29日。为拉拢桂系,蒋介石嘱咐宋子文在经济方面向广西多所补助,黄旭初乃向宋子文建议:“(一)请准广西发建设公债,嘱沪银行推销。(二)中央银行在桂设分行,其准备金须留桂。(三)中央应补助桂省财政”。⑥《黄旭初日记》,1935年11月30日。显然中央给予的现实利益,桂系无法拒绝,蒋桂就合作初步达成三种方案:“一、桂方联络西南实力派促成统一,改革现在政治制度,改组政府,实行总统制度。二、桂方对粤方军事积极行动,中央充分接济桂方。三、桂方消极自保,中央给德邻西南边防名义,并物质上之补助”。⑦《桂方联络西南实力派促成统一改革》(1935 年11 月30 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23。11月30日,黄旭初决定先回省向李宗仁汇报,如得同意,就通知王季文按照第二种方案,即中央以支持桂系的方式,对粤采取军事行动,实现统一。诸人特别提醒黄旭初:陈济棠为绝对反蒋者,“对季文此次行动颇有怀疑”,应特别留意。待黄旭初与李宗仁商洽完毕,“即请德邻电蒋报告,表示与蒋相晤之地点”。⑧《黄旭初日记》,1935年11月30日。
此时贺龙、萧克率领的红军第二、第六军团进入贵州,国民党在黔统治局面危急,1935年12月1日,蒋介石致电吴忠信,令其转达广西,希望桂军能够在旬日内派十二团兵力,李宗仁当日向驻沪代表黄建平表态全力出兵支持。⑨《李宗仁来电》(1935年12月1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16。桂系“和蒋”谋黔的策略看似已成功在望,但彼此合作的基础极为薄弱,尤其是蒋介石对于桂系渴求的贵州控制权无从兑现后,伴随着政治局势的变化及现实利益的冲突,双方不可避免的再次走向对立。云南龙云同样将贵州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志在必得,1935年11月20日、21日龙云两电陈布雷,强调贵州对于云南关系太重,“滇黔名虽两省,实如一体,如此措施,虽只对黔,而滇亦不啻在内也”,坚决反对桂系主滇。①云南省档案馆编:《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云南部分)》,北京:档案出版社,1987年,第604页。陈布雷亦无可奈何,“滇省对桂系势力北渐,常用惴惴,诚无两全之解决策也”。②《陈布雷从政日记(1936)》,1936年1月23日,第17页。如若云南因此反目,蒋介石以黔制桂、拆分粤桂的计划也就无从实施。考虑到云南在西南诸省特殊的政治地位,蒋介石决定暂缓公布李宗仁滇黔桂绥靖主任的任命。12月7日,蒋介石召见桂系代表张任民,示意“绥靖名义可稍缓”。③《张任民等致李宗仁、白崇禧电》(1935年12月8日),蒋档,典藏号002-080101-00034-005。李宗仁对此不置可否,“绥靖区域加滇,原非我方要求,京方既有为难,何不单提黔桂”。④《李宗仁、白崇禧致黄建平等电》(1935年12月8日),蒋档,典藏号002-080101-00034-005。双方僵持不下,12月25日王季文与杨永泰再次磋商,杨永泰有意安抚桂系,声言“蒋自廿一年以后,中心政策志在和平,故不屑以武力解决西南”,王季文则不依不饶,强调“若蒋不承认桂之主张,及放弃以黔为堡垒,作攻桂之准备,是无诚信为国之表示”。⑤《王季文致李宗仁、白崇禧电》(1935年12月26日),蒋档,典藏号002-080101-00034-006。
龙云鉴于贵州绥靖权迟迟未有定案,颇为介怀,1936年3月3日致电蒋介石,声言粤桂正谋联络云南,共同对抗中央。⑥《龙云致蒋中正电》(1936年3月3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469-032。龙云词语之间重在迫使中央授其滇黔绥靖主任之职。蒋介石反复权衡之后,4月5日决定将贵州绥靖之权授予龙云,吴忠信闻悉此项消息,愤而请辞贵州省省主席,“缘蒋将发表滇龙之滇黔名义,余如不请假离黔,则将来对西南说话更难矣”,⑦《吴忠信日记(1934—1936)》,1936年4月19日,第190页。蒋介石命令朱绍良继任。此举更加剧桂系对中央的恶感,4月28日白崇禧致电黄旭初,“吴忠信决辞黔主席,拟以素来仇我之朱绍良继任”,鉴于“近日桐梓遵义自川运来军实甚多,所有公所、学校均已储满,蒋决先取滇湘,以为对付西南张本”,主张“我应充分准备,使其知难而退”。⑧《黄旭初日记》,1936年4月28日。
桂系谋求贵州控制权难以实现,但广西财政状况在中央对西南不断的渗透与压制之下,难以为继,伴随着西南政局的变化,“以前元老派极端不愿与中央合作,实力派则愿合作,现则反是,实力派颇不愿合作,而元老派则愿合作”,若元老派“相率入京,西南半独立局面自可根本解决”,⑨《关于最近西南情形之报告》(1935年8月30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3-002。两广地方实力派与中央的矛盾迅趋激化,试图以抗日为号召,掀起反蒋运动,进而改变其政治被动的局面。
为收抚广西,蒋介石强调“对桂应以经济与建设为重”⑩《蒋介石日记》,1936年2月19日、22日。,鸦片统制成为蒋介石钳制桂系的有力工具。桂系面对蒋掐断禁烟罚金的经济命脉,几乎无所凭借。广西省财政极感困难,1936年3月已亏空1000万元,广西财政在中央打压之下难以为继。①《黄旭初日记》,1936年3月31日。雪上加霜的是,胡汉民等元老派面对蒋介石的拉拢,政治态度游移,“以前元老派尚希望西南局面有发展可能,至相当时期,取中央而代之,惟时至今日,知实力派志在利用元老为招牌,巩固现有地盘,且于元老礼貌日衰,始唐绍仪之被逐,继萧佛成因受打击离粤,最近胡汉民亦以不得志而去国,再三思维,故胡氏确有入京之意”。②《关于最近西南情形之报告》(1935年8月30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3-002。1936年1月胡汉民自欧洲回国,16日李宗仁得知蒋介石极力拉拢胡赴京,斥责南京此举犹如釜底抽薪,陈济棠经李宗仁游说,决心挽留胡汉民,“罕有的亲自前往香港迎接胡汉民,并将广州八十几个团体代表前往香港,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迎胡运动。胡来到广州,街头巷尾都悬挂着欢迎最贤明的革命领袖胡展堂先生的横幅,这让胡非常快慰”。③《西南三派ト反蒋運動(未定稿)》,1936年3月,帝国ノ対支外交政策関係一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0162800。然而陈济棠见胡汉民留粤,危机已解,态度又趋消极,2月10日胡汉民请王公度转告白崇禧,“甚望剑生(白崇禧——引者注)到粤晤商”,④《黄旭初日记》,1936年2月10日。试图联桂以制陈。
客观而言,西南三派虽均声称反对南京政府,但诉求却各有不同,令李宗仁意想不到的是,陈济棠同样因地缘政治与现实利益的冲突,与中央关系愈发恶化。首先,广东1935年币制改革后,因投放纸币过多,“导致港币与广州法币的比值,从港币100元等于广州法币141元,增至港币100元等于广州法币155元”。⑤广东省档案馆编:《民国广州要闻录》第二十册,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83、195页。收兑的大量银元又遭中央抵制无从换取外汇,广东金融秩序迅即陷入紊乱,“广东金融问题,中央不特不予帮助,财部反多所为难,例如粤省拟以二千万现洋购买港币,财部亦嘱汇丰银行拒绝,粤省拟以洋米税担保向银行借款,财部亦不允许”。⑥《杨德昭陈述陈济棠对中央怀疑之点及意见》(1936 年6 月),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15。其次,陈济棠因福建绥靖权问题与蒋介石纠葛不断。1936年3月,陈济棠的胞弟陈维周曾亲赴南京晤蒋,蒋试图以福建为饵,诱使粤系合谋伐桂。李宗仁在回忆录中也曾特别提及陈维周探悉蒋解决西南的三大原则:中央协助广东出兵解决广西李白、驱逐元老派、广东维持原来局面。陈济棠深知两广合作的重要,“中央既可授意广东解决广西,又何尝不可反其道而行之?”认为这是陈济棠发动六一事变最主要的动机。⑦唐德刚撰写:《李宗仁回忆录》,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96—497页。李宗仁所言虽道出蒋、陈矛盾焦点所在,但对陈济棠态度反转有所隐瞒。事实上,作为惯用手法,蒋介石违背前言,将福建绥靖权转授予他人,任命张发奎为闽赣浙皖四省边区“剿匪”总司令,当张发奎被任命为四省剿匪总司令入闽时,陈看到这一点,怀疑蒋介石没有对日行动的计划,却打算对粤行动”。⑧《西南三派ト反蒋運動(未定稿)》,1936年3月,帝国ノ対支外交政策関係一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0162800。
粤桂与中央因派系纠葛、经济利益、地缘政治多重因素交互叠加,矛盾迅速激化。即如日方观察:“胡汉民不顾中央殷切的劝请,回到广州而并未入京,值此之际,粤汉、广九两铁路联络问题、粤汉铁路开通后的护路军警及铁路收入问题以及广东拒绝在省内使用中央法币和中央新铸辅币等问题接连出现,在军、政、党各方面的问题上双方观点相左,相持不下,这加剧了中央和两广之间关系的不稳定”,“中央与两广之间已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①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书』昭和期II第2部第5巻下,外務省,2008,頁1110-1111。两广掀起反蒋旗帜已势所必然。2月26日陈济棠向来广州访问的日本陆军大将松井石根信誓旦旦地表示:“自1931年以来他一直试图与蒋谋求妥协,到最后终于不能相互容忍,于是有了如今两广联合,决意反蒋的状况”。②《松井石根日记》,1936年2月26日,支那事変日誌回想305,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虽然陈济棠与李宗仁、白崇禧因现实利益均欲反蒋,但粤桂在反蒋的方式、时间等问题上却有较大分歧。陈济棠认为如若反蒋,“除依靠两广的力量之外,别无他法”;李、白则要乐观地多,主张两广与各方反蒋力量密切合作,两广的军事、财政、经济、交通实施一体化战略,重点开展和英法等列强的良好外交关系。总之,“粤桂迅速联合起来,形成反蒋抗日的核心”。然而陈济棠审慎小心的性格,加以对李白的猜忌,使得双方迟迟难以达成共识。
然而陈济棠也有欲罢不能的现实考量,尤其是众多粤系军政官员为维护自身利益,亟愿维持割据自保的局面,“以为如果合作实现,则粤省党政军财等权必须交还中央,完成统一,而不能如前之任意支配,取舍由己,故仍恋恋,欲割据谋得分立之利”。③《关于最近西南情形之报告》(1935年8月30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3-002。胡汉民更是积极鼓动陈济棠尽速起事,“胡在广州联络李白,并从事挑拨,其语各师长谓:伯南(陈济棠——引者注)太老实无用,将来必上当,本人从前如何忠于蒋,结果仍不见容”。④《陈立夫致蒋中正电》(1936年3月26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264-135。1936年3月19日李宗仁致电白崇禧,望其迅速赶赴广州,强调此乃陈济棠催促,共商反蒋计划。鉴于过往陈济棠举事多系虎头蛇尾,“明则利用其御用机关,大声疾呼,甚或痛哭流涕,谓彼救国而人卖国,彼系真革命者而人系反革命者,以期博得国人同情,暗则召集将领开会谓中央如何如何将有事于西南,复密遣使节前往鲁冀滇湘联络,以张大其声势,而胁中央,期在此种运用之下,使给予满意之利益”。⑤《关于最近西南情形之报告》,(1935年8月30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3-002。白崇禧等人多不以为意,未及数日,李宗仁又致函白崇禧,强调此次“伯南积极,欲以非法宪法为题倒蒋”,黄旭初直言“真觉可笑”。⑥《黄旭初日记》,1936年3月25日。4月17日,李宗仁再度向白崇禧表示“陈伯南确欲积极”,但桂系诸要员仍旧坚持己见,“我们皆以为未必”。5月9日,白崇禧、黄旭初等人共同研判陈济棠反蒋决心问题,经过数日讨论,桂系最终决定“应付时局之办法,决先作思想战”。⑦《黄旭初日记》,1936年4月17日、5月12日。与此同时,为预备起事,5月8日白崇禧与日本陆军沟通,采购大批军火,“鉴于当前局势,首先,契约好的第一批野、山炮各四门、相应弹药及教官,应努力在二个月后交付派遣;而第二次之后的野、山炮的预定发放日期也要明示;广西军队的训练及作战计划的决定,正在等待日本陆军中央对上述野、山炮问题的答复”,至于货款,日方答允易货贸易,以桐油支付。⑧《白崇禧に兵器拂下の件》,1936 年5 月8 日,陸満密大日記,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1003124700。
历史的演进总是充满偶然性,5月12日胡汉民突发脑溢血去世,粤桂顿失凭借,与中央对峙数年之久的西南政局面临严峻挑战,此前负责与桂和谈的吴忠信自信西南“已失主持中心,统一之局可望促成”。①《吴忠信日记(1934—1936)》,1936年5月29日,第201页。5月14日,白崇禧、黄旭初等桂系要员以吊唁为名纷纷致穗,当天先后与陈济棠、陈维周商谈应付时局办法,“其兄弟均甚固执”,双方并未达成一致意见。16日,白崇禧再邀请粤系将领余汉谋、缪培南、张达,商讨反蒋事宜。②《黄旭初日记》,1936年5月14日、15日、16日。5月20日,李宗仁亦从桂林飞粤,粤桂实力派人物齐聚广州,蒋介石感到局势紧张:“李白皆聚粤会议,对中央之方针,其必谋反抗,中央之计划不能不预为之备”。③《蒋介石日记》,1936年5月21日。粤桂合谋再度反蒋已箭在弦上,两广事变的爆发只在朝夕之间。
陈济棠再起反蒋之心,但瞻前顾后、犹豫再三,桂系半信半疑,恰逢胡汉民突然离世,在李、白策动之下,最终粤桂合谋,以北上抗日为名掀起两广事变,然而此后日本态度强硬,各地方实力派亦未随风而动,粤桂渐处和战两难境地,直至余汉谋倒向中央,粤局分崩离析,桂系意欲再度和蒋亦不可得。
就在胡汉民去世的同时,云南龙云、湖南何键态度暧昧,意欲相机而动。1936年3月,陈济棠、李宗仁派遣代表张振殴、王乃昌赴滇,“商订反对中央,及军事攻守同盟计划”,④《顾祝同致蒋中正电》(1936年4月8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470-065。龙云语意模棱两可。此后龙云突然明朗,5月28日,黄旭初获悉龙云将与粤桂合作。至于何键,面对中央在湖南势力的不断拓展以及两广的策动,认为“料中央不敢对两广作战(因两广用抗日招牌),希望保持均势,借中自重”,⑤《陈诚与何健谈话记录》(1936年6月10日),蒋档,典藏号002-080101-00035-006。并且湖南财政也因国民政府鸦片统制政策损失颇巨,根据此前蒋介石与何键达成的协议,“湘滇黔特货税款内分拨半数,并以湘产特税全部归湘,每月约可收入三十万元,以之补助,尚虞不足,现因湘省为绝对禁种区域,湘产特税无形消减,所恃滇黔经湘统拨半数又因税率增高,来源骤减,实不足以维持”,⑥《内政部咨送黔货内销特货税各项办法及有关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内政部档案,档案号:十二(1)/1048。故而向粤桂代表刘斐、陈维周声言全力配合两广出兵⑦有关何键态度的演变过程,可参见肖自力的相关研究,本文仅侧重展现桂系联络何键的动态过程。,双方达成合作协议。而此时日军又增兵华北,挑起事端,“逼宋与中央脱离关系,否则请其离开冀察”,⑧“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编:《徐永昌日记》第三册,1936 年5 月25 日,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1年,第428—429页。蒋介石倍感压力,在两广看来,日军有事于华北,正可借机掀起反蒋大旗。而日本此时对西南的策略重在扩展在两广的经济权益,同时努力促使西南成为亲日地方势力,利用西南与南京的对立关系,来迫使国民政府改变对日政策,⑨《西南排日態度に関する件》,1936 年7 月7 日,陸満密大日記,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1003163400。尤其对于桂系极力拉拢。为避免胡汉民去世后,西南局势崩塌,日本驻广州领事馆武官臼田宽三积极鼓动粤桂合作反蒋,强调机不可失,日本外务省官员石射猪太郎事后闻悉内幕,感叹真令人意外。⑩伊藤隆、劉傑編:『石射猪太郎日記』,1936年6月9日,東京:中央公論社,1993年,頁75。
桂系抓紧策动陈济棠反蒋,5月28日,白崇禧向陈济棠罗列中央对西南生存空间的种种挤压,强调非倒蒋无以挽救时局,桂系态度始终坚决,“伯南稍为之动,但犹豫不决”。①《香港来俭午电》(1936年5月28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04。5月30日,白崇禧再度与陈济棠会商,白咄咄逼人,如若“粤不开府,可在桂开,请李任潮领导两粤,担任财政”。陈思考再三,坦言目前所处困境,内部分反中央、服从中央两派,在此情形之下,如若不反蒋起事,恐终将瓦解。此时广东因财政金融问题,已呈混乱之象,“粤白银中央不受,又不能沽与英美,其炮械商又催款,昨转与日商接洽,俭港三井大班来省斡旋购银事,刻在磋商中”,并且毫券急剧贬值,“粤军官大购港纸及中交两行大洋券,日来港纸及中交券价飞涨,面加六四,市面纷扰,人心浮动,流言四起”,②《香港来世电》(1936年5月31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04。最终陈济棠下定决心与桂共同举事,向白崇禧表示“我非不愿倒蒋,但我内部意见未一致,不能不审慎将事,盼从详计划,粤桂决不分手”。③《香港来世电》(1936年5月31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04。至此,两广就合作反蒋已完全达成共识,当天白崇禧返回南宁,向部属斩钉截铁的表示:“解决时局办法在真抗日!”④《黄旭初日记》,1936年5月30日。
对于两广事变爆发的经过,陈济棠、白崇禧在回忆录中,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李宗仁则将责任全部推向陈济棠,“陈济棠意志坚决,势在必行,无法挽回。然两广原属一体,广东一旦发动,广西方面不论愿与不愿,也必被拖下水,广西如果毅然参加,或许对陈济棠的行动尚能有所纠正”。⑤唐德刚撰写:《李宗仁回忆录》,第498—499页。广西军政要员刘斐认为桂系可谓两广事变主导者,“桂系则极力主张趁此时机反蒋,这时,陈济棠若不共同反蒋,就会陷于孤立地位。他感到与其坐以待亡,不如和桂系一起反蒋,以便进可以争取全国舆论的同情,扩大西南声势,进一步瓜分蒋介石的政权,退可以使蒋投鼠忌器,多少向西南让点步,以便维持西南现状”。⑥广州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南天岁月——陈济棠主粤时期见闻实录》,广州:广州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63页。事实上,无论是粤系主导,抑或桂系策动,均与史实有所距离。两广联合反蒋初始是由陈济棠主动提出,恰逢蒋桂矛盾激化,粤桂一拍即合,孰料此后陈济棠态度犹豫、胡汉民去世,桂系感到非反蒋无以自存,再三鼓动,最终两广事变爆发。
1936年6月4日,白崇禧连致何键三电,首电希望湖南迅速响应,“否则我粤桂部队接近长沙,湘省之荣誉顿减,且将蒙汉奸卖国之名”,强调桂军已整装待发,桂军苏祖馨部“秦团歌(5日)到黄沙河,主力继进”;⑦《白崇禧致何键电》(1936年6月4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02。次电询问外间传言是否属实,“湘如不即表示,及努力公开宣传,湘人对我误会滋多,究竟如何,盼即明示”;⑧《白崇禧致何键支申电》(1936年6月4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02。随后白又向何鼓劲,主张应政治为主、军事为辅,并将广西民众运动办法告知,强调以抗日为名必然占据道义制高点,“有敢犯大不韪,反对或摧残此种行动者,即为汉奸,为卖国,诌必为全国所共弃,我实立于不败之地”,保证桂军将按计划行事,“此间部队先头本日已到黄沙河,赶到衡州,不误”。⑨《白崇禧致何键支辰电》(1936年6月4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02。
黄旭初自感近日桂系对何键之推动“煞费力气”,6月5日何键代表李觉赴滇过邕,桂系得知“何顾忌甚多,实不敢联络粤桂,一齐发动”,鉴于“湘能动则影响最大”,6月6日桂系乃派军事将领李品仙飞赴长沙,当面督促何键配合两广军队军事行动。①《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6日。与此同时,中央亦不断向何键施加压力,何键首鼠两端,态度模棱两可,对中央军罗霖部“不愿开衡州,以免冲突”②《陈诚与何健谈话记录》(1936年6月10日),蒋档,典藏号002-080101-00035-006。,又向李品仙表示“非俟我方兵到长沙,不肯明白宣布与西南一致”。③《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9日。同时,何键致电龙云,试探云南态度,“湘处境困难,较甚他省,素仰老成谋国,乞示周行”。而龙云亦未如桂系所愿,主张“滇黔方面,暂事缄默”,并于6月9日建议滇湘一致行动,“愚见以为芸樵(何健——引者注)如轻易牵就,愈致扩大,实中日人以华制华之计策,故纵有困难,亦应以国家为前提,以正义为依归”。④云南省档案馆编:《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云南部分)》,第606—608页。最终罗霖率中央军一营抵达衡阳,占取先机,何键态度迅即明朗,完全倒向中央,黄旭初感叹“我对湘推动之计划遂完全失败!”⑤《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9日。两广期待的滇湘响应的局面,并未出现,6月10日桂系被迫中止派兵北上的计划,“今到祁阳大营市之我军停止前进,并宣传中国军队不打中国军队”。⑥《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10日。
更令两广感到意外的是,日本态度的急剧转变。日军华南策略本就重在以两广问题为要挟,迫使国民政府让渡更多政治经济权益,张群事后曾向蒋介石坦言,日方“主要目的似在实现华北政策,如对彼华北要求无相当妥协余地以资缓和,彼必乘粤事初定、桂局尚悬,中央尚多顾虑之际,加我以重大压迫”;⑦《张群致蒋中正电》,1936年7月23日,蒋档,典藏号002-090200-00018-079。此时日本正谋求与国民政府就国交调整展开谈判,冀图以“中日经济提携”为名,全面加强对华北的渗透与蚕食。面对华南日军武官的策动,日本政府既不欲投入过多精力,更不希望对整体侵华政策形成阻碍。日本外务省认为两广事变是粤桂地方实力派利用国内日趋高涨的抗日情绪,以抗日为名掀起反蒋运动。如果成功,就彻底打倒蒋介石,倘若失败,则借机寻求更为有利的条件与南京妥协。⑧伊藤隆、劉傑編:『石射猪太郎日記』,1936年6月9日,頁75。6月13日,日本驻广州领事河相达夫正式向陈济棠提出抗议,“西南当局的抗日是进行内争的手段,对日本的国家名誉有所损毁,我方断不能坐视不理,必须迅速停止抗日宣传,镇抚民众的抗日运动”,同时河相亦警告李宗仁,勿以抗日为由掀起民众运动,李当即表示接受,声言目前转变比较困难,“我方将逐次转换”。⑨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昭和期II巻第2部第5巻下,頁1117—1118。
此后日本判断两广局势难以维持,“陈济棠并未进军,广西势力内部出现了反对征兵的动乱,中央逐渐集中兵力于湖南,广西将全面崩溃”,⑩伊藤隆、劉傑編:『石射猪太郎日記』,1936年6月13、14日,頁77—79。日本陆军态度逐渐明朗,直言“西南方面误认为,高喊打倒蒋介石就可以对帝国的善意予取予求。其以抗日为名向南京方面发出通电,对帝国官员的抗议以不逊的态度回应,若扩散开来,将会有重燃全中国民众抗日运动的风险,与帝国的期望背道而驰”,日本“有必要在此时以更进一步的强硬态度,以求西南方面反省”。⑪《西南排日態度に関する件》,1936 年7 月7 日,陸満密大日記,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1003163400。粤桂本拟按照福建事变时期十九路军另立政府的做法,陈济棠在日本压力之下态度犹疑,计划被迫暂缓。①《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10日。此外,英国态度亦令两广大失所望,6月10日陈济棠曾派代表前往香港,寻求英方援助,希望香港与广东能够本着自由开放的精神密切合作,建议谈判尽速开始,并且香港殖民政府应鼓励英国银行向广东提供两千万港币的借款,避免因广东金融秩序紊乱影响到他们自身的利益。②“Situation in China:proposed Cooperation between Canton and HongKong”,July 15,1936,FO371,The Nation‐al Archives of UK.然而,英国驻华使馆为维护在华南利益,强调任何支持西南政权的行为都将使得英国被迫卷入与日本或者南京国民政府的纠纷,提示英国企业目前与两广进行经济或商业上的往来都将是危险的行为。③“Sir H.Knatchbull-Hugessen to Mr.Eden”,September 18,1936,Ann Trotter editer,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Series E,Asia,1914-1939,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96,p.288.
桂系仍旧寄望于华北宋哲元、韩复榘的响应,6月14日白崇禧派张任民赴广州,向李宗仁转达意见,“促宋韩抗日事公开发表”。④《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14日、17日。然而韩、宋处于中央与日本夹缝之下,对于两广更多是虚言应付,徐永昌即有此种看法,“西南既各方拉拢,此亦敷衍而已”。⑤《徐永昌日记》第三册,1936年6月22日,第436—437页。两广却因日渐陷入困境之中。首先,陈济棠态度发生变化,派遣杨德昭密赴南京,向蒋转达意见,“渠自信为在广东拥护中央最忠诚之一人,除渠而外,恐另无他人,中央如有办法,渠可使桂省就范”。⑥《杨德昭陈述陈济棠对中央怀疑之点及意见》(1936 年6 月),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15。桂系闻悉陈派人与宁方接洽,对陈颇多怀疑,“其决心如何,殊可顾虑,其人非讲理智者,极难共事”。⑦《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17日。其次,粤桂经济秩序、军事物资在中央封锁之下愈发难以为继。蒋指示孔祥熙“广东向中华书局订印之钞币,应即令该局停止印刷,并将其已印之钞券截留为要”。⑧叶健青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37册,台北:“国史馆”,2009年,第210页。广西物资供应极度匮乏。多重压力之下,与南京握手言和再次成为桂系的选项。
1936年6月23日,滇系要员胡郁荪向重庆市长李宏锟私下谈及:“健生马电有悔意,望滇出任调停。伯南有副总统欲,与桂异梦。滇尚待时再作调人也”。⑨重庆市档案馆编:《两广六一事变后蒋介石与李宗仁等来往函电》,《历史档案》1987年第4期,第75页。桂系急不可耐,希望能够通过谈判维持事变前之状态,6月27日正式邀请卢焘,致电滇系将领李雁宾,“促龙云速发起调解”。⑩《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27日。蒋介石对此颇为介怀,“滇龙似有挟两广以自重之心,乃欲以调人自居”,⑪《蒋介石日记》,1936年6月29日。对此置之不理。7月8日,白崇禧又致电黄绍竑,态度软化,强调“一切当可详商也”。⑫《白崇禧致黄绍竑电》(1936年7月8日),国民政府档案,典藏号001-071100-00004-006。局势发展显然超出桂系判断,7月9日余汉谋率部倒向中央,蒋介石态度强硬,7月10日命令桂系代表张定璠转告桂方,“白崇禧应接受中央命令”。⑬叶健青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37册,第399页。和战之间,如何抉择,显然桂系已无更多可供犹豫的空间。
余汉谋倒戈,广东局势极度紧张,唇亡齿寒,粤危桂亦不保,7月10日黄旭初偕同刘斐前往广州,当晚陈济棠召集文武干部会商应对办法,听取刘斐“对于时局之分析及今后我应采取之方策”,陈虽原则采纳,但已无实行之勇气,“因陈掌握部队已无信心”。次日,黄旭初再度与陈讨论,最终决定“先组织第一、四集团联军总司令部及粤军取内线作战两事”,同时粤桂就经济合作达成一致意见,“(一)粤桂钞票彼此收税互相收受。(二)桂对粤汇款,粤行尽量接受,但须以一部现金作抵押”。7月13日,黄旭初返回南宁,当晚与白崇禧等再度商洽,仍不安心,乃决定次日再派李品仙至粤,以便促使“陈济棠将可靠之军队集结掌握,速将现银子弹运存西江,并询其要我相助之兵力”。①《黄旭初日记》,1936年7月10日、11日、12日、13日。
未雨绸缪起见,桂系开始筹谋另辟局面,因李宗仁、白崇禧在国民党内政治资历、威望尚浅,为使得举事更具合法性,二人遂把目光转向北伐时期的重要将领李济深,“不特李、白对之有深切之默契,即广西一般将领对之亦有浓厚之感情”。②《王叔陶呈蒋中正函》(1934年5月7日),蒋档,典藏号002-080101-00033-001。事实上,两广事变爆发前,李宗仁就曾与李济深密商共同反蒋。1936年初李济深曾派代表密赴莫斯科,与共产国际中国代表团商讨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事宜,5月9日李济深在致中共地下党员胡鄂公的信函中,特别谈到力促桂系联苏联共,“弟拟日间再去密电一询,催其究竟,想先生亦同意也,或者他尚须与白一商,故去电一并使白同商,或有较确实消息也”。③《李济深致胡鄂公函》(1936年5月9日),西泠印社编:《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重要文物——胡鄂公上款名人书札专场》,印刷品,2017年,第1933页。两广事变爆发后,各国列强多持反对态度,而两广在中央封锁打压下,陷入多重困境,6月21日李任仁奉白崇禧指示再度拜见李济深,向其表达了联苏联共的意向与决心,“并盼此事急成,且如不能整个西南办,必欲单独先办”,希望李济深能够负责此事。李济深对桂系政治立场转变颇为自信,希望胡鄂公迅速将情况转告中共。④《李济深致胡鄂公函》(1936年5月9日)、《李济深致胡鄂公函》(1936年6月21日),西泠印社编:《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重要文物——胡鄂公上款名人书札专场》,第1933、1934页。6月26日,李济深亲赴南宁与桂系商讨联苏联共事宜。⑤《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26日。30日,李济深告知胡鄂公,“健生先生之意甚决,粤方究如何?弟意如一时无望,吾人或先从一方进行,以应时机”⑥《李济深致胡鄂公函》(1936年6月30日),西泠印社编:《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重要文物——胡鄂公上款名人书札专场》,第1935页。7月9日余汉谋倒戈,局势紧张,次日黄旭初赴粤途中,赴梧州与李济深会晤,提出此后两种应付时局办法,“(甲)粤能自固,不至一时崩溃净尽,并赞成组织政府,则目前难关较易渡过。(乙)如粤已无可救药,则吾桂须单独坚持,奋斗到底,此两案均须请公为主持”。黄旭初希望李济深能够“担任各党各派之联络及国际路线之运用,及组府人选之准备”。⑦《黄旭初日记》,1936年7月13日。中共对于桂系急谋合作的动机亦有清醒认知,7月1日潘汉年向共产国际的报告,强调当前“陈济棠、李宗仁和白崇禧都希望同我进行谈判,但是眼下未必能达成具体的协议,因为他们都希望弄清楚有关苏联援助的可能性问题”。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1931—1937)》第15册,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220页。
局势进展迅速,7月16日,蒋介石命令余汉谋率三十六个团的兵力南下。韶关被余汉谋占领后,广东浮动,白崇禧鼓动陈济棠全力抵抗,“应以财以官以地盘,背城借一,否则一切皆他人所有,何所爱惜耶”,然而粤军毫无斗志,②《黄旭初日记》,1936年7月15日、16日、17日。7月18日广东海陆空军皆倒向中央,陈济棠宣布下野赴港,中央终获得广东的控制权。吴忠信兴奋地表示“粤局底定之后,中国政治军事已臻统一,此为多年来求之未达者”。③《吴忠信日记(1934—1936)》,1936年7月18日,第215页。李宗仁此时感到广西势孤,决定与蒋言和,与李济深合作的联共之议遂被束之高阁。至于就任广西绥靖正副主任与否,李、白再三考虑后,7月23日致电蒋介石,表示接受任命。然而南京内部主张趁机解决广西者不乏其人,7月20日杨永泰向蒋建言:“粤事大体已告一段落,桂事似宜一气呵成,军事封锁与政略分解,应同时并进,连日与季宽兄商讨,认为德邻绝难觉悟,只可侧重健生用功,同时应准备健生亦不就范之釜底抽薪工作,为减轻桂民痛苦计,季宽颇愿挺身效劳,亲赴广州,就近运用,似季宽亦较有相当把握”。④《杨永泰致蒋中正电》(1936年7月20日),蒋档,典藏号002-080200-00474-098。蒋介石亦有此意,7月25日更换任命,改调李宗仁为军委会常委、白崇禧为浙江主席,调黄绍竑、李品仙为广西绥靖正副主任,意图激怒李白,黄旭初直斥此乃对桂用兵之张本。
李宗仁、白崇禧此时“对新职决不就,逼不得已,惟有一战,否则固守,以待时势之变化”,⑤云南省档案馆编:《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云南部分)》,第613页。决定重启与李济深的合作。7月26日李、白邀请李济深、原十九路军将领蔡廷锴等人到邕,并召集桂系将领夏威、廖磊等共同研讨此后做法,决定成立抗日政府,并宣言桂省自治,脱离南京国民政府。⑥《黄旭初日记》,1936年7月26日。为壮大声势,桂系积极与国内各地方实力派联络。此时,张学良与中共在陕北已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达成共识,双方形成事实上的合作关系,1936年7月张学良派中校参谋解如川(解方)去广西,7月31日解如川与李、白等人会晤,表示“东北军团体甚坚,且有解等前进分子在内领导,甚望彼此互促中国局势之改观”,双方一拍即合。⑦《黄旭初日记》,1936年7月31日。随后桂系派遣代表李宝琏前往陕西与张学良展开沟通,8月19日李报告“张学良对抗日意志极坚,决惟须一月后布置方就绪”。此外,四川态度亦甚积极,盖其认为“响应两广,壮其声势,若不然,两广失败,四川更无法对付蒋”。⑧全国政协文史资料文员会编:《机诈权变:蒋介石与各派系军阀争斗内幕》,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1年,第127页。8月19日,刘湘开始与桂系直接秘密通电。双方一致同意由川湘按照预定计划攻取贵州,但刘湘不赞成联苏,只言倒蒋。与此同时,桂系加紧筹划组建抗日政府,曾连续数日讨论政治组织各法案,各方意见分歧。⑨《黄旭初日记》,1936年8月10日、19日、21日。8月16日夏威“以久不见决心行动,特由桂来催促”,最终当晚“即有决定”,桂系与各派反蒋人士达成共识。⑩《黄旭初日记》,1936年8月16日。
1936年8月23日,桂系致电张学良、刘湘,迅速联合公开反蒋,8月24日李济深、李宗仁、李任仁、黄旭初等人讨论临时政治组织名称,“结果决定将委员会或临时政府两案电张学良、刘湘征询意见,再行决定,并指定十一人起草国民抗日公约”。25日,李、白再电刘湘,促请发表联合通电。然而最后时刻,张学良、刘湘态度犹疑,27日李宝琏自陕西返桂,“张汉卿口头说必抗日,但发动须在一月后至三个月之间,以便作运用各方之准备,但如果西南倒蒋,则彼不参加,亦不反对,蒋对彼以马氏回子监视之,其左右尚多蓝衣社分子,其饷糈仍仰蒋之施与,内部矛盾不少”,28日桂系得知刘湘亦不愿公开出面。桂系密谋与川湘、东北军合作组建抗日政府的计划遂告流产,事实上即便黄旭初对组织联合政府亦不看好,直言“国民救国纲领初读其内容,仅系集合各方之主张,多不切实际”。①《黄旭初日记》,1936年8月23日、24日、25日、28日、29日。同时,广西社会经济秩序在南京政府的封锁围困之下,已呈朝不保夕之势。为解决广西问题,蒋介石命令陈诚迅速展开军事部署,形成对桂大兵压境之势后,禁烟罚金彻底断绝,并且广西金融秩序亦呈紊乱状态。南京政府更是利用外交、军事等手段彻底隔绝广西与外界的物资联络。广西财政、经济物资本就贫瘠,严密打压之下,独木难支,谋求各方响应,又功败垂成,面对南京的政治攻势,唯有就范之一途,诚如龙云所言:“桂甚倔强,未肯甘心,唯其经济甚感困难,民怨沸腾,结果恐未必佳良”。②云南省档案馆编:《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云南部分)》,第614页。
桂系与中央形成剑拔弩张之势的同时,双方之间私下仍旧信使往还。8月30日居正、程潜、朱培德、陈诚均致电桂系,希望来邕促成和谈,李宗仁当即复电表示欢迎。③《黄旭初日记》,1936年8月30日。黄绍竑亦来电劝告李白,“你们此次之立场面子风头皆十足,得好休时便罢休”。9月3日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等桂系要员就和战问题彻夜商谈,鉴于当前广西经济、政治的实际困难,决议言和。9月4日李宗仁再度召集白崇禧等人就和谈条件磋商,最终决定广西党政依旧;中央向桂系提供巨额财政补贴,军队撤退至相当地点后,即通电就新职。9月4日,居正等人返回广州,将桂系条件转告于蒋介石,蒋当即应允,和谈遂即达成,与中央对立数年的西南政权亦告终结。桂系作为独立的地方政治势力仍旧得以保存,陈诚对此颇多异议,抱怨“此次桂事曲折太多,徒耗精神财力,仍未彻底”。④《陈布雷从政日记(1936)》,1936年9月7日,第181页。
1935年蒋介石成功改造贵州政局之后,桂系从地缘政治与现实利益的角度考虑,均面临南京国民政府的严重挤压。为改变被动局面,桂系试图以臣服中央为代价,换取贵州的控制权。然而在龙云干预下,桂系争取贵州绥靖权最终功败垂成,广西经济陷入困境,加以中央对胡汉民的争取,使得桂系愈感局势危急。陈济棠也因地缘政治与现实利益问题,再起反蒋之心。胡汉民突然逝世后,桂系以此为契机,对陈多所策动,最终粤桂合谋共同反蒋。两广事变爆发后,日本强烈反对,加以粤桂之间彼此猜忌,桂系为保存实力,试探与李济深合作,寻求新的外援。但是余汉谋倒戈后,粤系土崩瓦解,李宗仁、白崇禧本欲与中央和解。蒋介石为彻底解决两广,故意撤换李、白二人。进退维谷之间,桂系再度与李济深共商组织抗日政府事宜,意图另立局面。但是广西社会经济在中央封锁之下难以为继,各方又毫无响应,最终桂系被迫接受和谈,与南京国民政府分立数年的局面亦告终结。通过考察桂系与两广六一事变的复杂关系,可清晰窥知1930年代中国地方社会的复杂面相与各种政治潜流。
桂系作为国民党统治时期持续时间最久、影响极为广泛的地方政治势力,一方面它与何键、阎锡山等其他地方实力派类似,拥有诸多政治共性,地盘与军队成为其关注的核心,为维持存在、保存实力,往往游走于各方政治势力之间,政治态度具有较大的投机性与多变性。但另一方面桂系面对复杂的民国政治形势与严峻的外在挑战,之所以能够长期屹立不倒,乃至数次对蒋介石权威形成严重挑战,仍有其不同于其他地方实力派的诸多鲜明特质:一、桂系不愿偏居一隅,有更强的问鼎中央权力的意愿与政治行动能力,不仅两广事变期间桂系联合各方力量意欲另组政府,并且1936年9月蒋桂和谈初成,26日张任民就向李宗仁建议为应对即将实行的宪政,应进行副总统竞选之准备①《黄旭初日记》,1936年9月26日。,由此可窥一斑。二、桂系虽是以地缘、学缘、业缘组织起来的地域政治团体,但对其团体的纯洁性、稳定性与团结性极为重视。黄旭初事后总结两广事变教训时,对于桂系的团结颇为自得,“发现我力量之伟大,精神团结不屈不惧,慑服敌方,兵员动员迅速多量”。②《黄旭初日记》,1936年10月12日。三、桂系部分将领对于国际局势、时代潮流有一定认识,看到民族主义兴起之下,抗日潮流不可阻挡,唯有顺应时代要求,方能有所发展。因此当1935年李宗仁力主联日之时,刘斐直言“中国与日本利害根本冲突,情感根本恶劣,我应根本认识彼此不能结合”,两广事变期间日本对桂态度的转变,更让桂系认识到联日不足恃,1936年10月19日桂系要员分析抗日局势,白崇禧直言“统一必须抗日,不攘外绝不能安内”。③《黄旭初日记》,1936年6月10日、10月19日。
更为重要的是,南京国民政府自1928年在完成形式上的统一后,在与各军阀混战,拓展中央控制范围的同时,蒋介石受制于国内外复杂的政治局势,往往难以通过军事手段彻底解决地方势力。蒋曾直言桂事解决时,“左右幕僚只短桂方之弱点,而不知我本身之弱点尤多”,试图以财政补贴换取地方实力派的政治忠诚,以此维系中央的统一与权威。问题是广西的政治与经济结构仍旧如昔,桂系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并未受到根本改造,虽然因现实困境被迫向中央臣服,倘若中央政局出现剧烈变动或无力向广西提供足够财政补贴之时,又或桂系自身控制的区域与财赋力量转趋强大后,双方再次走向对立也就难以避免。西安事变爆发后,桂系又欲借势行动,12月21日桂系与西安电台直通,22日桂系商拟应付时局办法,强调“南京政府须使之慢慢变质,逐渐参加抗日分子,如骤行崩溃,我之力量收拾不易”,并准备趁势向南京提出改造西南政局方案,“以王伯群主黔政,并设法调滇黔绥靖副主任他往,由我荐人继任”,只是西安事变迅速解决,此议乃临时作罢。④《黄旭初日记》,1936年12月21日、22日。桂系仍旧是蒋介石在国民党政权内部始终要面对的潜在挑战者,直至其政权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