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河而居(外一篇)

2023-04-29 22:42:10石绍辉
天津文学 2023年11期
关键词:苇叶柳条乡亲们

爷爷说,闹水的时候,老宅子的墙头外面就是齐腰深的水。煤油灯的光亮引得螃蟹爬上土墙,掉落在院子里。我说,那可以天天吃大河蟹了,多解馋啊!爷爷说,大水一发,柴火比金子都珍贵,人们天天过“寒食”,等水退了还得过冬,螃蟹也不能生吃啊!我有些沮丧,那么多的螃蟹,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我目睹了千军万马挖河的宏大场面,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人工河流改道。以后,这条河再没发过水。

沟渠纵横,水网交错,排灌站、扬水站、闸口,数不清的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在那个人拉肩扛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火热年代,建成了。人们唱着《东方红》创造了人间奇迹。

不管怎样,人们总是倚河而居的,不论是大河还是小河。

我小时候,河水汹涌而热闹,由西向东,转向东南,而后绕村而过,像一条绿色的长龙,摇头摆尾,偶尔还发出沉吟。差不多每年的夏天,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所有连通它的沟渠,都把水齐刷刷地涌入它的怀抱,汇成强有力的水流,“哗啦哗啦”地喧闹着,打着漩涡,连口气儿都不喘,一直朝东南涌。

虽生在河边,我对汹涌的小河也深感恐惧,水大的时候,多是猫在家里,不敢去河里扑腾,唯恐被水鬼抓去。而爷爷却一直没断了往河边跑,他惦记着河畔的田地。

秋天,枯水期到来,秋分前后看准了时机,抓住墒情,河滩地种上秋麦,没啥特殊情况,来年的雨季之前,麦子熟了,收割了,入缸了。别小瞧这几亩麦地,产量算不上高,但充当了相当一部分口粮,更重要的是,河滩地不算基本农田的范畴,不用交公粮,除去成本都是自己赚的。

麦秋后,爷爷别出心裁,又种上了“白马牙”,这品种不是优种,生长期长,但是作为青棒子,吃起来特别香,不像现在的所谓水果棒子,虽然很甜,但没有咬劲儿,一咬两层皮。

到了秋后,顶着清霜,把棒子擗下来,套上骡子车拉到城里去卖,很快就一扫而光了。爷爷算过一笔账,比卖粮食多挣不少钱。

爷爷的成功给乡亲们提供了范例,秋后的集市上,多了许多卖青棒子的地摊儿。后来,干脆在河边搞起了批发,弄得本来幽静的小河,总得热闹些日子。

有喜有忧,有笑有泪,人生才完美。让爷爷沮丧的时候,是雨季提前,大雨一连下几天,刚出土不久的棒子苗,湮没在一片汪洋之中。爷爷心急如焚,顶着大雨,披着雨衣,光着脚在田里排水。排水沟一连挖了两条。一棵棵幼苗在水中忽隐忽现,像极了落水的孩童,一浮一沉地在水中挣扎,爷爷的心悬着,痛着,眼见着田里的水没过膝盖。

身后的小河变成一头猛兽,黄色肌体扭动、颤抖,像是对爷爷的无情嘲笑。

我8岁还不会游泳,一次意外落水,差点要了我的命。这引起了爷爷的高度重视。不是有句话叫“老儿子,大孙子,老头老太的命根子”吗,爷爷的精力,总要拿出一部分来,放在我的身上。

暑期,每每到河边,爷爷都要带上我,河里玩耍一阵子,等暑热消退,爷爷才忙他的农活。我很快学会了游泳,而且长进很快。一直到现在,我的水性依然很好,一般的水域,不在话下。

跟着爷爷捕鱼摸虾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河里不仅鱼虾多,河蚌、螺蛳也很多。无需用大型的渔网,提网子加上摸,便能解决一顿鱼宴。

有一次,爷爷在河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便没了踪影,水面上甚至连一丝波纹都没有,站在河边,我吓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哪承想,爷爷在离我几十米的地方出现了,手里抓着一条大鱼,向着我挥动着。

如果沿着河堤走下去,可以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一片茂盛的芦苇,风在苇丛中穿行,声音质感而强劲,有一种神秘感。苇叶成熟,爷爷会钻到苇丛中,捡中间厚实的苇叶采摘,把苇叶铺在田里,晒透,收起来,端午节包粽子用。将白豆煳熟,做成豆馅儿,与高粱米掺和在一块,放几粒糖精,头天晚上和苇叶分别泡在两个瓦盆里,第二天早晨,就可以包了。这种粽子甜香交融,妙不可言。苇叶是上好的外包装材料,不沾馅,不油腻,离皮离骨,表里如一。每年,爷爷将晒干的苇叶挂在屋檐下面,除了端午节包粽子,年关蒸年糕、蒸馒头还可以作铺衬。

……

后来,小河几乎荒芜了,拖着沉重的病体,像垂垂老者,朝不保夕。不知从哪天起,河道里可怜兮兮的那点水,全都变成黑汤了,阳光灼烤之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沿着参差不齐的河床寻找到很远的地方,也看不见一汪清亮的水。

爷爷望着这条曾经生龙活虎的小河,整日地发呆。爷爷也闹不清楚,水都去了哪里。河滩地不能耕种了,七十多岁的爷爷,也在父亲和我的极力劝说下,很不情愿地“退休”了。

爷爷没赶上全面小康的新生活,但他肯定不后悔。他心中的河流浴火重生,在这新时代,焕发出勃勃生机,身价倍增,摇身变作自然生态保护湿地。这里生物种类繁多,四季风景如画,成了人们休闲、观光、健身、娱乐的幸福乐园。

依河矗立着一座座高档小区,我早就搬了进去,享受着倚河而居的快乐……

家乡的柳条筐

那天,邻居小两口儿给我家送来十几个从老家带回来的香喷喷的粽子,顺便把盛粽子的柳条浅子送给了我,说是他父亲新编的。我仔细端详着那个小巧精致带着漂亮花纹的洁白如玉的柳条浅子,爱不释手。这种质朴的用具,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逝去的岁月,想起了家家户户都使用柳条编的家什的日子。

春天悄然来临,报春的垂柳最先萌发出满树的黄绿,遥看柳条在春风中摇摆,绿意朦胧,丝绦婆娑。阳光一天比一天温暖,春风抚慰下的家乡的田野里,沟渠旁,绿得一天比一天深,一天比一天养眼。小河边的垂柳那葱绿葱绿的枝条,可着劲儿地伸展着,低低地垂到河水里,调皮地在水面上画圈儿。柳絮扬花之后,柳叶护着柳条迅速地生长之时,也正是村里手巧的乡亲们打“春条”,编柳条筐、柳条筛、柳条笊篱、柳条篮子、柳条浅子的时候。

童年的我们都猴淘猴淘的,爬树如履平地。打柳条当然不在话下。村子周围的小河边、沟渠旁、池塘边生长着数不清的大柳树,伙伴们带上镰刀,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光着脚,“哧溜哧溜”飞快地爬上大树,骑在树杈上,用镰刀把长得顺溜的、粗细合适的柳条割下来,一把一把地卡在树杈上,等够了一定的数量,便打成捆,扔到树下。

柳条打得差不多了,就把成捆的柳条收拾到一起,大家坐在树荫下开始给柳条去皮。这个活计,我们从来不用其他辅助工具,就手和嘴满解决问题。拿起一根柳条,把根部剥开一截,把柳皮儿在柳条上缠两圈,用牙咬住根部,手使劲往下一撸,“滋溜”一声,柳皮完整地脱落,只剩下一根白光光的修长的柳条。去了皮的柳条儿细白纯净,很是水灵,在忽隐忽现的阳光下闪着光亮,用手摸上去,柔软而湿润,散发着一股柳树特有的略带苦涩的味道。剥完柳条,捆成若干个小捆儿,带回家放在院子里阴干。

当然,叔伯们打来的成背成车的各类柳条要是去皮的话,就得用自制的专用工具了。把拇指粗的丫型木棍儿钉在地上,把柳条皮剥开,柳条卡在丫杈口底部,柳条皮分开来绕在丫杈上,使劲儿向后一拽,一根柳条就剥好了。大家齐动手,剥一车柳条儿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柳条晒得半湿不干的时候,就可以编各式各样的柳条家什了。村子里顶尖的手艺人不多,我四叔算一个,最起码我们家族要编柳条筐之类的,都找四叔。他编的柳条制品乡亲们都喜欢,拿到集市上,很快就会销售一空,并能卖个好价钱。

编柳条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有耐心,头脑还得灵活。要是编带提梁的筐子,第一道工序就是做提梁。要挑选比较粗的柳枝,削去枝枝丫丫,形成光滑的一截柳棍儿,等晒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加工。柳棍儿的两端各削出一个凹槽,然后蘸些水放在火上烤,一边烤一边掰,慢慢地使柳棍儿变成圆弧的形状。这时用一段铁丝,绑在两头的凹槽上,提梁就算做完了。下一道工序就是起筐底了。把挑选出来的粗些长些的柳条做经条,短的细的做纬条。先在提梁的铁丝上把一些粗柳条搭成骨架,接着一根一根地把纬条编进去。等筐底编完了,让经条都站立起来,继续编纬条。由小到大,由里到外,一圈一圈编上去,直到一定尺寸后,收边儿,锁死筐沿。这样一件既美观又实用,令人赏心悦目的工艺品便诞生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乡亲们的生活里有不少用柳条编成的物件,笼筐子、饽饽浅子、筛子、笊篱、鸟笼子、蝈蝈笼子,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挂着的、坐着的,深的、浅的……各种各样的柳条家什数不胜数。

曾记得,老屋门后头的顶棚上,垂下一条铁丝,下端有个铁钩,一直挂着个柳条编成的笼筐子,奶奶总是把一些糖果、糕点之类的稀罕食物放在里面,待年节的时候才拿出来给我们吃。笼筐子挂得太高,个子还小的我们只能眼巴巴地馋着。有时候,耐不住馋劲儿的我们也团结起来,偷摸地弄点吃。

现在,高科技产品早已占据了乡亲们的生活,柳条制品只存留在记忆中了。

听说家乡的柳编技艺要申请非遗了,真心希望这项技艺能够焕发青春,柳条制品成为人们喜爱的艺术品,成为父老乡亲致富增收的新门路。

春天又来了,柳条又绿了。乡亲们又开始了春天的劳作,用巧手编织,编织锦绣的小康生活,收获满满的幸福。我期待着……

石绍辉,笔名老石头,天津宝坻人。作品散见于《天津教育报》《精短小说》《速读》《阜阳日报》《老人春秋》《德州晚报》《天津工人报》《中老年时报》《今晚报》等报刊。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杨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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