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端 吴瑶
摘 要:长久以来,学界对数字出版的解释多立足出版主体依靠计算机技术进行印刷、出版的数字化信息生成方式。此种界定将出版技术主体与技术的关系界定为人对技术的单向性实践,由此导致谈及传统出版的数字化转型就被局限于高新技术设备作为工具的功能更新换代,而忽视了由数字技术逻辑引发的信息组织方式的变革。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强调人与非人行动者的网络化平等构建,力图将社会实践视为人与技术的网络协同合作。在此视域下,数字出版应被视为以数字技术逻辑重新组织、建构的出版网络实践,将数字出版的行动者网络在形态、内容、连接三方面付诸出版实践。
关键词:行动者网络理论;出版网络;数字出版;数字编码技术
DOl: 10.3969/j.issn.2097-1869.2023.02.008
数字出版已成为行业的新兴热点发展领域,而学界对数字出版的范畴却仍争执不一,其争论的焦点集中于数字出版变革中何为主导性、决定性因素。对技术决定论的躲避往往强调出版实践中人对技术的主导、主控性;而对“数字出版”的概念界定又多从编辑、制作到发行均以二进制代码的数字化形式为参照点[1],突出数字技术作为带动整个出版实践流程重组的核心要素作用。这种以数字技术引发产业变革的视角,虽然正视了数字出版与传统出版的现实性区别,但将问题分析局限在出版中最为活跃的参与元素上,将人与技术的单向性实践观持续放置于现代数字出版发展框架中,导致了出版界对高、新、尖技术的盲目推崇与热捧,忽视了数字出版中人与技术相互形塑的作用,忽略了由技术发展促发的基础核心组织网络的本质性变革,难以获得对数字出版网络的全局认知。
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强调社会实践活动中各异质行动者的地位的完全平等性。跳脱人与技术之间主客体二元对立的思维陷阱,悬置出版变革中主导性因素的争辩,笔者尝试以“平—网络”的视角,回答以下问题:从出版变革的角度来看,数字出版实践以何种行动者网络的方式构建?网络中基础性、组织性架构体系是什么?出版网络中各异质行动者是如何互塑的?在纸张、印刷术垄断千余年后,数字出版的变革是由技术内在逻辑作用下全出版流程的更新换代,因此,摒弃主导元素的混乱与传统偏见,行动者网络理论能给予一种崭新的视角,将网络中各行动者置于平等的视角下,梳理并剖析数字出版网络中各行动者之间的交织关系及核心行动者的统筹作用,为新兴的数字出版带来再解释。
1 解释数字出版:行动者网络视角的引入
20世纪80年代中期,科学知识社会学巴黎学派关注到技术在科学实践中的作用越发凸显,旧式纯粹的社会构建观念已无法恰当解释复杂的社会技术活动。拉图尔基于对社会建构观的批判,结合对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民族志调查,在1987年发表的《科学在行动:怎样在社会中跟随科学家和工程师》一书中正式提出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 Network Theory, ANT)[2]。该理论主张,一个既定的社会场域的建构实际上是众多异质行动者被同一网络调集、信任、联结和凝聚的结果[3],网络中的所有行动者地位平等,在转译(Translation)过程中联结形成动态网络组织并导致最后的结果[4]。
行动者网络理论的独特之处在于它赋予非人行动者以能动性,重新定位了人类行动者在科学实践中的作用[5]。该理论摒弃了自然与社会、主体与客体的传统二元划分的思想,提出自然物与社会性观念之间的对称性,仅以异质性(Hetemgeneity)来标识不同行动者在利益取向、行为方式上的差异。平等、对称的异质行动者通过转译的方式将其他行动者的问题与目标转换为自己的语言,投掷于自身的逻辑中。为了避免强调网络中本体元素过于模糊以及适用范围的狭隘,拉图尔将技术要素和社会要素视为一种杂交状态,相辅相成、互相嵌入。针对社会实践网络的复杂性,拉图尔补充了行动者网络的动态特征,即除静态的联结外,网络还包括各行动者如何相互作用、积极构建联结的动态轨迹,由此拓展了该理论的适用范围[6]。归其根本,行动者网络理论应答了“人—技术”之间关系的元点问题——技术作为一种非人行动者,与人类行动者并非处于泾渭分明的主客体二元的主控权争夺之中,而是引导和组织其他异质性行动者共同建构动态化的技术网络组织。
在数字出版的结构网络中,相较于传统出版活动,数字技术作为其核心元素充当起了物的含义上的领导者,与以人类为主导的传统出版活动相比,数字出版中的技术与人有了平等、互利的意义,并具备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组织作用。网络中所有行动者之间的关系更替成为变化的根源,各种条件和信息发生转译,行动者通过相互作用留下的痕迹构成网络的编织线,规限或触发自身的行动路径。数字出版的发展并不是单一数字技术的加持,相反,技术的参与只是一个触点的诞生,在实际运转中,数字网络各元素的有序碰撞与交汇才是保证健康出版网络形成的关键。恰如法国学者雷吉斯·德布雷(Régis Debray)所认为的,技术对人体有限性的延伸与补偿,不只是客观化的,更是组织化的,技术和实践运用互为条件,技术不再是一种单一的催化剂性质的动力,而是通过制造差别而改变事物状态的行动者[7]。
行动者具有核心导向性,具体实践过程是在异质行动者中选取一名核心行动者,并以其为中心点进行动态网络的构建,而异质行动者的行动规则即是为追随核心行动者[8]。在数字出版的结构网络中,数字技术的加持使得出版发展路径产生了新的革新,不同行动者在出版运行过程中,都将弱化传统的以人为主的操作模式,转而部分依托于数字技术对出版网络的统筹作用。由此,技术提供可能性,环境起过滤作用,人进行部署[7]。一方面,技术因人类的发展需要而生成,基于这种需求关系,人与技术的关系表现为人推动技术更新换代;但另一方面,技术又以自身的逻辑、价值和结构参与到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反向为人与社会设定了实践情境。在技术视野中,每一种技术系统都对应着一个符号部落、一个观念类型、一个文化情境、一个社会关系、一个组织行为。
2 数字出版中的行动者网络构建
数字出版网络在传统出版网络的基础上进行了革新,其底层技术架构者从印刷术转换成了数字化的编码技术。数字平台基础设施等在数字编码技术的协助下,衍生出多种新出版生成媒介,并作为数字出版网络中的异质性行动者的一类,与整个数字出版组织网络中的其他异质性行动者共处,协同合作。
2.1 作为核心行动者的媒介逻辑:数字编码技术与标记语言
数字编码是将各类信息转化成计算机可识别的 “0”“1”信号进行处理的过程[9],在数字出版领域主要涉及数字信号传输、数字化编排与复制、数字化发行和数字终端等[10]。数字出版在利用数字编码实现数据压缩、多资源整合的同时,还具备有效减少存储容量、利用数据的纠错编码特性改善图像和声音质量、利用数字信息传播提高信息传输速度等功能。
在数字出版诞生伊始,数字编码技术就以核心行动者的结点组织整个出版活动网络,作为根基约定网络活动规则。出版全流程的其他异质行动者都以转译过程达成目标、利益的共恰。转译过程持续存在于每个行动者的自身逻辑中,通过问题化(Problematization)、引起兴趣(Interestement)、招募成员(Enrolment)和动员(Mobilization)四个过程实现行动者网络中利益、目标的一致性[8]。核心行动者通过指出其他行动者利益的实现途径,使不同行动者关注的对象问题化,从而结成网络联盟,使核心行动者的问题成为实现其他行动者目标的强制通行点(Obligatory Points of Passage,OPP)[11]。在数字出版网络中,数字编码技术倒逼各参与网络行动者均需先转化为二进制的编码形式,才能与其他元素进行融合。此时,二进制的数字编码逻辑作为行动者网络转译过程中的一个规约性的技术编码,在数字出版流程中不同程度地介入和改造,成为网络中的强制通行点[10],规约数字出版的内容生产、发行传播、关系构建。
在数字出版实践发展中,标记语言进一步以底层媒介逻辑分配行动者作为网络资源的可见性层级。标记语言为数字出版提供强大的检索和连接功能、交互功能、多媒体(全媒体)呈现功能[12]。通过将结构、含义和外观形式相分离,标记语言对指定文本的各种元素进行识别与命名,使其文本内容与任何特定场合的外观无关。文本在进行数字编码后,以标记语言形成节点,并以超文本链接制定的规则进行层级式扩散排序,才能作为数字出版的一个元素得以被数字网络呈现。各行动者在标记语言制定的规则下,被分配角色与任务,主动协调与各参与行动者的关系,营造出一种立体交错的态势。
“媒介逻辑”被用来描述媒介所具有的独特方式及特质,以分配物质和符号资源的方式影响其他制度与文化社会。将某一媒介描述为仅仅具有自身(On Its Own)的特质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在与实践相结合时,媒介才能变得强有力,成为一种形塑行动的力量[13]。在将文本、图像、音频、视频等信息进行数字化编码呈现后,并非已经完成了数字出版的格式转换,更重要的是在标记语言的基础上以超文本链接规则获得优先层级,以文本的关联性创造和衍生文本的价值与意义。标记语言以文档类型定义(Document Type Definition, DTD)实现出版重心由传统出版的内容呈现方式转变为内容组织方式,联结工作者、读者、资源、设备的信息流通[14]。根据出版范围中文档的特点统一开发一套有标准组件的文档结构模式,满足内容编辑、运营人员等的不同需求,由此,各参与行动者的相关利益诉求得到了共同问题化转译,从而结成数字出版网络大联盟,并进一步对网络中的相关元素进行二次招募,引入更多行动者参与到整个网络建设中。
2.2 作为“撮合者”的基础设施:数字平台的搭建
美国学者约翰·彼得斯(John Durham Peters)在著作《奇云:媒介即存有》中强调大众应关注基础设施型媒介(Understanding Media),基础设施型媒介是基层作用元素,具有后勤性(Logistical),相较于其他类型媒介而言,具有组织和校对方向的功能,能够将人和物置于网格之上,并协调关系,发布施令[15]。互联网数字平台以数字共享平台为黏合剂,是由数字化分工的自治主体构成的元组织[16]。平台不直接参与内容(或物质商品)的生产和消费,而是提供相应的信息托管、分发、连接和变现服务,在第三方商业机构、广告商和终端用户之间充当中间人。平台因此也被理解为“撮合者”或“被技术中介的网络”[17]。数字平台配合数据资源、智能算法技术,精准勾勒受众画像,实现平台内容与受众需求相匹配,将“人—互联网用户”与“物—数字内容”组织联结。
首先,数字平台聚合数字出版产业中各个功能模块,实现了资源的整合与优化,使各异质行动者实现网络意义上的连接。数字平台连接制造者和消费者市场,将内容出版商、发行商和电子商务产品连接在一起,将读者、作者和出版商集结在一起,提供服务与内容等各类数字资源组合[18]。与传统出版相比,数字出版生产者借助数字平台的力量,实现了身份的多元化,既囊括传统出版机构,也将互联网下的创作个体及民间组织等汇集,减少了传统内容分发的困扰,实现了出版资源的叠加。
其次,数字出版平台在出版实践中承前启后。一方面,在对传统出版物进行数字化开发保护的过程中,专业人员借助数字平台将原始的抄写出版、雕字印刷出版乃至古代出版物做系统的数字化迁移,并通过云端储存和二次编码存储上传后服务于活跃在移动端的读者。另一方面,非专业人员(自媒体)借助数字平台实现了云出版的创作实践。大众可自产编码,实现创作内容实时上传分享,用户生成内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UGC)创作者根据个人特长和兴趣点进行内容输出,通过数字平台直接曝光,UGC创作者中部分产销者的身份模式被吸纳整合进数字经济体系中,成为数字经济发展的一大引擎。出版领域内容资源的获取来源、生成类型得到二次衍生,出版传播形态由此大大扩展。
2.3 作为部署与实施的人类行动者
拉图尔主张在行动者网络中自然的行动者和社会的行动者贯彻对称性原则,自然行动者较社会行动者缺少自主发声的能力,往往需要借助人类行动者来呈现、表达[19]。在数字出版网络中,人、技术、平台基础设施这三大行动者在利益取向以及行动方式上有所区别,技术与基础设施资源发挥能动性需要人进行部署实施与驱动。在转译过程中,人与非人行动者彼此互相嵌入、共同建构演进成一个强目标网络,通过不断互相解释、界定各自在网络中的角色,将来自社会和自然两个方面的因素纳入到统一的解释框架中。
出版编辑活动本质上是编辑主体进行的一种精神生产与再创造的智力劳动,出版主体作为出版网络中的人类行动者,起到调动相关参与资源的作用,促使各资源在网络中充当好各自的角色,出版生成物通过出版机构中的编辑人、策划人、发行人等人类行动者之口,为网络各分支所知晓。在数字出版实践中,数字出版关系不断产生、消失、分类与重组,产业链简化而生成空间被扩大,出版产业链的外部人类行动者与内部人类行动者更加多元,内容生产者与渠道运营商几乎处于一对一的合作状态,以往按照时间顺序线性运行的传统出版秩序被打破,原先清晰分明的行业部门结构逐渐消解,一起与服务提供商、电信运营商、终端设备商等构成了数字出版的人类行动主体,彼此交织、相互支持,其所具有的属性并不为任何个体成分所独有,而是基于人与技术的互塑,各自与毗邻的元素一同发挥作用。
2.4 作为主体间性的制度环境
数字出版实践受限或受益于与自我并存的“他我”元素。文化环境、政治环境、版权法规等可被归纳为数字出版行动者网络中的主体间性者,与其他行动者通过转译相互联结与作用,共同构建行动者网络。
传统狭隘性主体观强调个体的独立性,将个人化为绝对化的主体,这种意义下的主体将其他一切当作客体,乃至于将他人当作等同于物的客体。有别于传统“主体—客体”模式,尤根·哈贝马斯(Jurgen Habermas)在交往行动理论中提出交往行动是在生活世界之内发生的,生活世界是交往行动的背景,生活世界必须有主体存在,此主体是主体间性的主体,其交往模式是“主体—主体”模式,传播应走向主体间的平等对话[20]。在出版网络中,文化环境、政治环境、版权法规等要素作为主体间性行动者限制、允诺和推动出版实践,将错误荒谬、陈旧过时、低俗粗鄙的种种元素过滤,将符合网络运转的良性元素纳入,从而推动整个数字出版网络平稳运行。
首先,文化环境中的人类行动者的出版实践是对贴合自身文化符号的选择,这是一种潜意识下的文化自觉行为。不同文化环境下的数字出版创作者虽然居于全球共享信息的网络环境下,但因其地域、文化的差异性,都不同程度地自觉输出符合所居文化圈的意义限定。在这种限定下,多种声音在数字出版网络环境下往往呈现为和而不同。其次,各国出版政治环境存在不同程度差异,中国出版业是以服务人民为根本的,包括版权问题在内的出版法规在文化事业大政策导向下不断完善,以保障硬件、软件及庞大数据有效流通,确保数字出版网络信息安全。从更微观层面而言,语言符号作为数字出版的基本元素,其使用规范主要针对创作者及发行端,语言符号对出版物的塑造也被规制于法规之下,例如出版物中的语言需首先被置于经济、文化、民族、宗教、政治环境等因素下进行考量。于是,所有主体间性者都彼此交织、互相牵制,成为行动者网络中的一员,为数字出版结构衍生出多样的解释视角。
3 行动者网络中“数字出版”概念的重塑
在数字出版活动中,各出版主体联合各方异质者部署、参与数字出版实践。数字编码、标记语言充当了强制通行点的角色构建,与人类行动者、平台基础设施等一同互相建构,将数字出版的行动者网络逻辑在出版内容、出版形态、出版连接三方面付诸实践。
3.1 数字出版网络下出版内容的新生
在数字出版网络视域下,出版物的内容生成及分发因技术逻辑的变革与数字平台的中介而具有了全新样态。数字内容的分层发行、优质IP(Intellectual Property)的提取与塑造、数字资源的可见性分发等为出版行业带来了新生与挑战。
首先,异质行动者结成的数字出版网络形成了“多元出版方—内容供应—平台供应方—多形态出版物—出版受众”的连接节点。数字出版网络基于平台大数据对用户进行精准画像,在抓牢现有受众的同时,发掘新目标受众,使数字出版的内容生产链精准化并实现科学化分层,在每一条链接路径中都可实现产品多样化开发。数字出版脱离传统出版对单一纸质书册制造的依赖,在出版实践中采用多层标准的文档定义类型,出版结构模式的素材选择与整合变得灵活简易,有利于多重数字资源的整合和再造。
其次,互联网中优质IP实现了以内容为入口的兴趣群体的聚拢。大量出版企业对优质IP进行挖掘与生成,例如网易、知乎等知识服务型机构将重点放到了数字音乐、数字内容等集合平台的开发上,大量传统出版机构也致力将其品牌打造成优质IP,拓展品牌线。以数字阅读起家的阅文集团将品牌IP作为集团发展网络的核心行动者,在IP运营中实施外包制的培育开发策略,将动漫、游戏等产业板块托付给专业化团队,促使文学与影视强强联合,自身则作为掌舵人进行IP的方向引领,进一步加强了版权创收、顶层合作和全产业链生产“三驾马车”之间的有效联动。在《庆余年》等影视剧的开发中,阅文集团与腾讯影视携手策划该优质IP的开发衍生,使《庆余年》IP的商业价值猛增。
最后,异质行动者结成的数字出版网络使传统出版中被隐藏在书本中或出版流程之外的行动者个体、非人基础设施等可见,并以主动者的姿态反向构建、分发网络可见性资源。杰弗里·特里姆(Jeffrey W. Treem)等学者将传播的可见性视为行动者们战略性或无意识性行动的结果,在他们与特定的社会环境互动时,他们的传播或多或少更易被他人获取或突出[21]。在互联网数字化浪潮下,文本创作者可借助数字平台进行自我编码,文本传播不再限于出版商的发行,读者可登录刊载平台直接与作者互动。数字基础设备平台的涌现,好比一个个媒介,多个平台端口被开发,为个人创作、群体发声等提供了舞台,个人思想或受限于出版渠道而被隐藏的作品变得可见。更为关键的是,技术行动者、平台组织者并非仅仅是一种中介性的渠道,作为核心行动者与撮合者,它们凸显主体性的方式就在于构建数字出版网络中可见性资源的分发:由数字编码技术转译的文本内容被计算机标记语言识别、定义,并进一步分类、归档、排序于数字平台之上,数字出版行动者网络为个体信息的可见提供了媒介,同时也反向控制内容文本的可见程度。异质非人行动者在数字出版网络中以一种隐而不显的架构安排、组织可见性稀缺资源的分发,由此造成的特权问题与被忽视群体需要在数字出版的再解释中进一步挖掘。
3.2 数字出版网络下出版形态的变迁
现代出版企业针对用户对多元化、多层次、细分化、多场景内容的获取需求,在原有优质资源的基础上,利用编码技术的可塑造性,延伸出多元出版业态,数字出版形态产生了根本性变革。
聚焦出版业态的演化,数字出版处于一种多变、柔性的状态,能够跨越时间、空间被塑造。这种塑造更多地表现为出版方与产品体验者的双重互塑,即体验者能身处现实场景中,借助虚拟现实等技术介质,与跨越性的另一场景、人、环境进行连接。出版产品基于数字平台设施,因时而变、因地而变、因需求而变,做到真正服务于人。比如,数字出版联合文博产业进行的开发创新,广泛运用虚拟现实、数据图像等技术延伸人的视觉、听觉与触觉。借助计算机识别和图像仿真技术,深度模拟展览场馆多样场景,体验者能依靠人工智能技术装备全方位融入与文物的交互中,提升文化遗产的传承、传播效能。部分美术馆、博物馆依靠数字技术,开始深耕云展览数字平台,基于双微、抖音等平台开发线上看展活动。例如,在敦煌研究院联合人民日报新媒体、腾讯推出的“云游敦煌”小程序中,体验者能云观赏敦煌石窟丰富的壁画内容,通过腾讯云AI、腾讯优图实验室技术,在上传自己的照片后,模拟穿搭设计自己独有的敦煌丝巾。这种集知识性与趣味性于一体的数字智能,将用户与所在场景下的出版形态无缝连接。
在这种全感官的体验中,数字技术贯穿始终,人依靠各种技术生成物,即新网络行动者,既能身处现实场景与虚拟环境相连接,也能全方位脱离现实环境,投身于全虚拟化的体验中,并由此引发其他行动者之间串联路径的更替。这种富有柔性的体验形式的转换,弱化了传统出版的硬性化操作,纸质书本主宰知识的图景渐趋消弭。
3.3 数字出版网络下出版连接的泛在
数字出版网络中,以自媒体创作者为代表的新兴生产者实现了云端上的生产端与发行端的连接。新兴内容生产者打破了作者、出版商、读者三大传统出版主体的线性关系,将其转化为多方位的自由式沟通,形成了全方位共享、共建的新出版关系。借助平台实现内容自产自销与发布,新兴生产者自主与读者群进行连接沟通,这种模式下的出版更具内容多元化、关系平等化的特点。以“罗辑思维”“晓松奇谈”等为代表的国内自媒体专注于个体社群的建立与运营,将优质信息通过平台端口自主传播。自媒体人作为数字出版网络中的必然产物与联动者,能够在拥有优质内容资源的基础上,实现目标受众的集纳,最终形成成熟的生产机制,孕育数字出版社交经济的新兴发展模式。
数字出版网络中,VR、AR等数字出版物实现了虚拟与现实的连接。包含数据资源、算法等要素的中介化的数字平台从原先的单一媒介讯息传达性质层面衍生到“栖居”层面,媒介不只传递信息,更为用户创造生存条件,即媒介滋生成为一种基础设施、栖居之地、凭借之物和生命形态,是“自我表达和自我存有”的融合[15]。比如,当下儿童增强型数字出版物利用虚拟现实技术,使得图文活起来。由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联合海豚传媒打造的《海底小纵队AR情景互动书》,将AR技术融入阅读,购买者只需利用手中的移动端设备进行扫码,登录预制的数字平台,即可实现观览海洋奇观、给海洋生物喂食等全流程互动,成功将趣味与科普相结合[22]。
数字出版网络中,人类个体交往在云端。个体借助数字平台的参与性质,进行自我披露与展示,这种传播可见性策略能够促使个体行动者通过平台输出自己的内容,又通过平台掌握他人的传播信息,这种参与能促使广泛连接的生成。比如,新冠疫情期间,数字出版行业基于互联网虚拟平台设施,开展多场数字出版论坛。出版行业的云端论坛借助由数字技术串联起的平台设施,打破了空间的物理屏障和现实圈层,将各方专家学者汇集于云端,有效实现“一对多”的传播与反馈,为出版界的有效交流提供了新的可能,更新了人类行动者的合作方式。
数字出版网络中,文化实现了跨地域连接。互联网技术下数字平台的泛在化,使得信息的分发范围扩大,进一步实现了信息的全球化流通与连接,国际交流不再单靠贸易往来,信息经济的价值凸显。数字出版物作为信息经济的一环,能够借助互联网连接各地域,在强化民族文化认同感的同时,增强各地域文化间的交流互鉴,这种出版连接的搭建突破了单一的文化传播,兼具了政治性和人文性。
在行动者网络理论视域下,数字编码技术作为深度参与出版融合的底层核心行动者,与人类行动者一同为数字出版搭建起“人—技术”网络,这种网络一改人对技术的单向性实践,实现了异质性行动者的完全平等,强调全网络的整体运转。这种对数字出版的再解释改变了大众对数字出版中主体有限性、行动者作用关系的偏见,利于构建人与技术的平等关系。在此视域下,数字出版应被视为以数字技术逻辑重新组织、建构的出版网络实践:数字编码技术与标记语言作为核心行动者约定了整个数字出版网络的行动规则;数字平台作为基础设施提供出版流程的基底架构;出版政策与文化环境以主体间性过滤、转译行动目标;而出版主体联合各方异质者部署、参与数字出版实践,将数字出版的行动者网络在出版形态、出版内容、出版连接三方面付诸实践。
作者简介
黄端,女,湖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新闻与传播专业2021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数字媒体与出版研究。
吴瑶,女,湖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数字媒体与数字出版。
参考文献
谢新洲.数字出版技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2-13.
拉图尔.科学在行动:怎样在社会中跟随科学家和工程师[M].刘文旋,郑开,译.北京:东方出版社. 2005.
胡翼青,马新瑶.作为媒介性的可供性:基于媒介本体论的考察[J].新闻记者,2022(1): 66-76.
杨欣悦,袁勤俭.行动者网络理论及其在信息系统研究中的应用与展望[J].现代情报,2020,40(10):144-151,167.
贺建芹,李以明.行动者网络理论:人类行动者能动性的解蔽[J].科技管理研究,2014,34(11):241-244.
HANAETJ O,AANESTAD M,BERG M.Guest editorsintroduction:Actor-network theory and information systems.whats so special?[J].Information Technology & People,2004,17(2):116-123.
唐海江,曾君洁.作为方法论的“媒介”:比较视野中麦克卢汉和德布雷的媒介研究[J].现代传播,2019,41(1):16-23.
郭俊立.巴黎学派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及其哲学意蕴评析[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7,23(2):104-108.
房国志.数字电子技术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1-2.
李金正.元出版与数字时代出版学的理论重构[J].出版发行研究,2021(1):43-48,97.
刘宣,王小依.行动者网络理论在人文地理领域应用研究述评[J].地理科学进展,2013,32(7):1139-1147.
张大伟.数字出版即全媒体出版论:对“数字出版”概念生成语境的一种分析[J].新闻大学,2010(7):113-120.
HEPP A. Mediatization and the moulding force of the media[J].Communications, 2012(37):1-28.
孙玮,李梦颖.数字出版:超文本与交互性的知识生产新形态[J].现代出版,2021(3):11-16.
彼得斯.奇云:媒介即存有[M].邓建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
李春利,高良谋,安岗.数字平台组织的本质及演进:基于分工视角[J].产经评论,2021,12(6):134-147.
易前良.平台研究:数字媒介研究新领域:基于传播学与STS对话的学术考察[J].新闻与传播研究,2021(12):58-75.
PONSTANTINIDES P,HENFRIDSSON O,PARKER G G. Introduction-platforms and infrastructures in the digital age[J].Information Systems Research,2018,29(2):381-400.
郭明哲.行动者网络理论(ANT)[D].上海:复旦大学,2008.
李联华.试论哈贝马斯的交往行动理论[J].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10(2):89-92.
TREEM J W, LEONARDI P M, VAN DEN HOOFF B.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in the age of communication visibility[J].Journal of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2020,25(1):44-59.
少年儿童出版社携手“海豚”,为中国孩子打造属于自己的百科图书[EB/OL]. (2021-07-30)[2022-05-20].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06688811041746355&wfr=spider&for=pc.
Abstract: Academia has a long-standing interpretation of “digital publishing” based on the digital information generation method in which the publishing subject relies on computer technology for printing and publishing. Such interpretation defin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ubject of publishing technology and technology itself as a unidirectional practice of humans towards technology, which narrows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traditional publishing down to merely the upgrading of high and new technology equipment functioning as a tool while ignoring the change of information organization mode caused by digital technology logic. The actor-network theory of Bruno Latour emphasizes the networked and equal construction of human and non-human actors, viewing the social practice as a network cooperation between humans and technologies. From this perspective, the practice of “digital publishing” should be considered as that of a publishing network reorganized and constructed by the logic of digital technology: digital coding technology and markup language as the core actors agree on the action rules of the whole digital publishing network; digital platform as the infrastructure provides the substrate of the publishing process; publishing policy and cultural environment intersubjectively filter and translate the action targets; and publishing entities collaborate with heterogeneous parties to deploy and participate in digital publishing practices, putting the actor-network of digital publishing into practice in the aspects of publishing form, publishing content, and publishing connectivity.
Keywords: Actor-network theory; Publishing network; Digital publishing; Digital coding techn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