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

编者的话：

郭岚同志的散文《边关》，曾被选作全国中学生高考应考经典范文……

对于长期蜗居内地的人来说，边关就永远是一片苍凉和冷漠。那是风尘岁月所显现的马嘶古碛，鸦乱荒堡；是文人墨客所吟哦的大漠孤烟，寒风落日。而事实上，在你未见到真正的边关之前，任何一种想象，任何一种描述，都是苍白和无力的，一如管中窥到的残叶，轻风掠过，便不见任何踪迹。

在认识和了解边关之前，你必须有这样的体验：穿越林莽，听到的不是松涛奏出的委婉与和谐，而是山崩地裂时流泻的激越和酣畅；兀立荒原，感受的不是如蝇如蚁般的背负沉重，而是穹宇六合包容在胸的伟大气度。在雪域你想到的不是心速加剧以至窒息的恐怖，而是超度生死之后的冷静与平和；在海边你看到的不是大海潮汐，孤帆远影，而是少女优美的身躯此起彼伏。

最好，你还能有一次遇险的经历，一次让你心惊肉悸，却又足以自豪不已的经历。你壮行不止，游弋边关，体验着你在内地从未有过的体验，感受着你在内地从未有过的感受，心灵的顿悟和情感的沉淀与日俱增，这让你欣慰。在内地，到处是喧哗和躁动，傲慢和偏见。世俗与肮脏传播污染，趋势与附炎堂而皇之。而在边关，随便一处地方，都是那样新奇，即使扰攘，也保存着一份纯真。

是一首诗，一幅画，心境安宁好去处

诗人说，骑马挎枪走边关。其实，毋须骑马，也不用挎枪，在有了这样一番经历和体验之后，边关已经向你走来。

边关是历史亘起的一道门槛，它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岁月悠悠，湮没了多少昔日边关的雄姿，使它成为现在内地的一道风景；又筑起了多少今天边关的威严，使它化作昨日边关的继续。边关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被这道门槛阻隔着，犹如一本书中挟着的白纸，毫无任何渗透可言。在边关，同一座山可以种植不同的风俗，同一条河可以载乘不同的语言，同一棵树可以遮掩不同的信仰。在边关，有形的是界碑，无形的是理念。往往是，有形的界碑挡不住叛逆者无形的理念，无形的理念却是忠诚者坚守的界碑。站在边关这道门槛上，你既有一种出门远行时的悲壮，也有一种飘零归来时的动情，这都让你热血陡涌，热泪盈眶，尽管你是个不爱落泪的汉子。

不仅如此，边关还是一首诗，一幅画。它可以让诗人由渺小变得伟大，也可以让诗人由伟大变得渺小；它可以让画家充满灵感，也可以让画家感到呆滞。这么说吧，边关有山，山清秀嵯峨，却透着冷漠；边关有河，河浑厚湍急，但充满温柔；边关的风雨肆虐无忌，可不乏几分亲近；边关的日月明皓皎洁，就总是那么遥远。在现代文明把都市变得愈发狭隘，把人们变得愈发猥琐的今天，边关就以它的美丽自然，就以它的雄大磅礴，就以它的纯朴厚重，牢牢地吸引着你，在这里，你不用附庸风雅，不用察颜观色，你就是你，你可以随意地扯开喉咙唱歌骂娘，可以尽情地裸露身躯接受大自然的沐浴。当你想从尘世中解脱，让心境得到一份安宁，边关就是最好的去处。

军人，不能战死沙场，也应效力边关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去处，时间在这里凝固，岁月在这里伫足。当你在流火的七月翻上喀喇昆仑海拔6000米的高峰，看到的是一派银装素裹；当你在冰封的腊月踏着波涛来到南沙，看到的是被赤日炙得冒烟的岛礁，你还会突发奇想，天上一日人间百年的梦幻不就在眼前么。你可以在边关永远感受春的温暖，也可以在边关尽情饱尝秋的果实。在这样的岁月中生活，人生是怎样的一种年轻。

事实上，边关的庄严，边关的美丽，边关的神奇，在令你为它迷痴迷醉的同时，又不能不让你生出许多的感伤。对任何美好的东西，你都会有这样的感伤。裸体是艺术的美，但你会感伤禽兽的目光时时在沾污它；文物是历史的美，但你会感伤强盗的魔爪处处想撕裂它。这种感伤绝对的不是多余，边关就遭受了太多的摧残和蹂躏，留下了太多的创伤和痛苦，以至每一阵轻风吹过，你都能听到如泣如诉的故事；每一道闪电划过，你都能看到刀光剑影的撕杀。踏上边关，你不会再有怀旧访古的心情，土地被炮火燃烧过，河水被鲜血染红过，就连每一块石头，也记着刀戳的斑痕。

军人保卫着边关，边关也塑造着军人

这一页实在太沉重了，沉重的如同搬动自己的头颅。那一天我来到位于广西边关的金鸡山上，在这座孙中山先生革命过的大山之颠，我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金鸡山炮台于光绪十年（一八八五年）始建，至光绪二十一年竣工，历时十年……每个炮台分别有一门德国克鲁伯厂于十九世纪制造的一二０毫米要塞炮，全钢，重约数万斤，当时由三四百人拉，每日数寸，历时九个月才拖到山顶……今镇南之炮大部分完整，弹头尚未出口……”

似乎不用我再说些什么，当时的情景已闭眼便能想见。那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峰峦也拍打着我的心。我站在那门弹头尚未出口的古炮前，举目远眺，远处是叠障的群山；低头近看，近处是祥和的气氛。这一切都告诉我身边的古炮与之相去甚远，可又都告诉我这古炮想对它们诉说什么。可惜那枚尚未出口的彈头梗塞在炮膛里的时间太久了，没有人能取得出它，它只能默默无语。它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民族的强盛与衰败，光荣与耻辱，悲壮与痛苦，都埋在了它那锈蚀的炮膛。据说别处还有好几门这样沉重的古炮，沉重的弹头卡在沉重的炮膛内，把它们变得更加沉重。我实在不敢再去看望它们。在我看来，那弹头不是卡在了炮膛，而是卡在了我的喉咙。

边关，有形的是界碑，无形的是信念

我一直以为，身为军人，不能战死沙场，也应当效力边关。这话不免有些偏激。但自有军人之日起，就注定了和边关有着不解之缘。没有军人的边关不是真正的边关，不向往边关的军人不是真正的军人。军人保卫着边关，边关也塑造着军人。每次到边关去，我都仿佛看到了卫青、霍去病大漠西征的铁马金戈，仿佛看到了岳飞、文天祥强虏面前的笑谈渴饮，仿佛看到了戚家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骁勇，仿佛看到了新一代边关卫士用自己的血肉筑起的新的长城。

长城是伟大的，它是边关的象征，也是军人的象征。它是边关不屈精神的激扬，也是军人崇高情感的凝结。我想不仅是我，每一个军人对边关都有一份特殊的情感，这情感使得军人听不得边关的消息，看不得边关的文字，一看到边关，一听到边关，浑身的热血就往上涌，就有一种被号角召唤着的冲动。

这些年我走过许许多多的边关，许许多多的边关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教育。我真的应该好好写一篇关于边关的文字，不是为了回报，不是为了感激，而是它就在你心口激荡着，叫你不能不写它——

哦，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