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之矛盾冲突

戏剧冲突是表现人的内心矛盾和人与人之间矛盾关系的特殊艺术形式。戏剧的冲突分为：一、人与人的冲突。人与人的冲突（有人称之为外部冲突）即表现为人与人之间意志和性格的冲突，这是戏剧冲突的本质。二、人物内心的冲突。人物内心冲突（有人称之为内部冲突）往往使人物陷于不易摆脱困扰的境地。三、人与环境的冲突。这种环境既指社会环境，也指自然环境。这三种冲突方式，有时各自独立展开，有时则交错在一起，相互作用，互为因果。

典例详析

以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为例：

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作为我国四大悲剧之一，它在戏曲史上和文学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王国维曾在《宋元戏曲史》中说：“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元杂剧《赵氏孤儿》作为公认的悲剧，其悲剧性在很大程度上也体现在它的戏剧冲突上。

一、人物与人物的冲突

节选内容

【金盏儿】〔程婴词云〕告大人停嗔息怒，听小人从头分诉：想赵盾晋室贤臣，屠岸贾心生嫉妒；遣神獒扑害忠良，出朝门脱身逃去；驾单轮灵辄报恩，入深山不知何处。奈灵公听信谗言，任屠贼横行独步。赐驸马伏剑身亡，灭九族都无活路。将公主囚禁冷宫，那里讨亲人照顾？遵遗嘱唤做孤儿，子共母不能完聚。才分娩一命归阴，着程婴将他掩护。久以后长立成人，与赵家看守坟墓。肯分的遇着将军，满望你拔刀相助。若再剪除了这点萌芽，可不断送他灭门绝户？〔正末云〕程婴，我若把这孤儿献将出去，可不是一身富贵？但我韩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肯做这般勾当！〔唱〕

【醉扶归】你为赵氏存遗胤，我与屠贼有何亲？却待要乔做人情遣众军，打一个回风阵。你又忠我可也又信，你若肯舍残生，我也愿把这头来刎。

【隔尾】〔程婴云〕老宰辅既有这点见怜之意，在下敢不实说。公主临亡时，将这孤儿交付与了程婴，着好生照觑他，待到成人长大，与父母报仇雪恨。我程婴抱的这孤儿出门，被韩厥将军要拿的去报与屠岸贾，是程婴数说了一场，那韩厥将军放我出了府门，自刎而亡。如今将的这孤儿无处掩藏，我特来投奔老宰辅。我想宰辅与赵盾元是一殿之臣，必然交厚，怎生可怜见救这个孤儿咱！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头踏数行，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你看他腆着胸脯，装些儿势况。我这里骤马如流水，掣剑似秋霜，向前来堵当。〔屠岸贾云〕屠成，你来做甚么？〔正末云〕兀那老贼，我不是屠成，则我是赵氏孤儿。二十年前你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我今日擒拿你个老匹夫，报俺家的冤仇也！〔屠岸贾云〕谁这般道来？〔正末云〕是程婴道来。〔屠岸贾云〕这孩子手脚来的，不中，我只是走的干净。〔正末云〕你这贼走那里去？〔唱〕

〔正末云〕你那个程婴肯舍他那孩儿么？〔程婴云〕他的性命也要舍哩，量他那孩儿打什么不紧？他将自己的孩儿假装做了孤儿，送与公孙杵臼处，报与那穿红的得知，将公孙杵臼三推六问，吊拷绷扒，追出那假的赵氏孤儿来，剁做三段。公孙杵臼自家撞阶而死。

节选的这几支曲子所有人物与人物的冲突都呈现出来了，首先是赵家和屠岸贾的冲突，春秋时期晋灵公昏庸无度，大将军屠岸贾专权，杀上卿赵盾全家300余人。赵盾子朔为驸马，也被逼自杀。然而赵朔妻（公主）有孕在身，屠岸贾囚禁她于公主府。欲待公主生下遗腹子斩草除根，断赵家之香火。公主生下赵氏孤儿交付门客程婴，然后自缢。

其次是程婴与韩厥的冲突。程婴藏了孤儿欲出宫门，不料被韩厥搜出。程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韩厥当即放行，但是程婴却心存疑虑，以致他两次“做走，又回”，韓厥猜出程婴心意，于是自刎而死。

第三是公孙杵臼与屠岸贾的矛盾冲突。为救赵氏孤儿和全国无辜婴儿，程婴来到太平庄找退休归农的老宰辅公孙杵臼商议，决定由程婴献出自己的儿子顶替赵氏孤儿，并交予公孙杵臼，再由程婴出面向屠岸贾告发。屠岸贾挥剑剁为三段，公孙杵臼自撞阶而死。双方紧张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观众那颗被提起的心也归于平静。

第四是屠岸贾与赵氏孤儿的冲突。屠岸贾得知放走了赵氏孤儿，便下令三天内交出赵氏孤儿，否则屠杀全国一月以上、半岁以下所有婴儿。20年后，赵氏孤儿长大成人。程婴告知真相，终于报了大仇。在这场搜孤与救孤的殊死搏斗中，忠臣义士为救孤而相继死去，这使得全剧始终笼罩在浓郁的悲剧氛围下。

杂剧通过这一系列紧张激烈的冲突表现了在黑暗年代，人们呼唤正义，讴歌为正义而献身的自我牺牲精神，并坚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鲜明地表达了我国传统文化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观念。

二、人物与环境的冲突和人物内心的冲突交错进行

节选内容

【混江龙】不甫能风调雨顺太平年，宠用着这般人。忠孝的在市曹中斩首，奸佞的在帅府内安身。现如今全作威来全作福，还说甚半由君也半由臣！他，他，他把爪和牙布满在朝门，但违拗的早一个个诛夷尽。多咱是人间恶煞，可什么阃外将军。

【醉中天】我若是献出去图荣进，却不道利自己损别人。可怜他三百口亲丁尽不存，着谁来雪这终天恨。〔带云〕那屠岸贾若见这孤儿呵，〔唱〕怕不就连皮带筋，捻成齑粉。我可也没来由立这样没眼的功勋。

【金盏儿】敢猜着我调假不为真，那知道蕙叹惜芝焚。去不去我几回家将伊尽，可怎生到门前兜的又回身？〔带云〕程婴，〔唱〕你既没包身胆，谁着你强做保孤人？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南吕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杀大丈夫，损坏了真梁栋。被那些腌臜屠狗辈，欺负俺慷慨钓鳌翁。正遇着不道的灵公，偏贼子加恩宠，着贤人受困穷。若不是急流中将脚步抽回，险些儿闹市里把头皮断送。

【赚煞尾】能可在我身儿上讨明白，怎肯向贼子行捱推问！猛拚着撞阶基图个自尽，便留不得香名万古闻，也好伴 麑共做忠魂。

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在中国传统文人身上普遍存在着这两种冲突，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认为的“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的冲突。元杂剧《赵氏孤儿》中的主要人物也不例外，程婴、韩厥、公孙杵臼等人就处在这种矛盾冲突中。

程婴，原是一位小人物，朝廷权臣之争和他无太大瓜葛，但他作为与赵家有关的幸存人物，故他成了救孤的唯一人选。公主把保全赵氏孤儿的使命托付给程婴，但此时屠岸贾四下张贴榜文，告知天下，有掩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因此是否救孤成为他难以作出的选择。他知道如果完成救孤这一使命，定会遭受一定的灾难。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选择了为报恩救孤，他的自然生存的欲望被中国传统文化中“舍生取义”的思想取代。在救出孤儿后，看到屠岸贾限三日内交出孤儿，不然就要诛杀全国婴儿。这次，他面对的困难比当初救孤儿时更艰巨，是交出孤儿挽救全国婴儿，还是为救孤儿牺牲全国婴儿实在是一个难以作出的抉择。在这万般无奈之际，他找到已经归隐田园的老臣公孙杵臼。两人商量出一个算是万全的决策：以自己的儿子顶替赵氏孤儿。但是，作为年过半百才为人父的程婴来说，这个选择应该是他一辈子里作出的最痛苦的选择。就是在这样一系列的内心冲突中，程婴作出了一系列悲剧性的选择。

在救孤的殊死斗争中，面临艰难抉择的不只是程婴一个，还有韩厥和公孙杵臼。首先，韩厥是屠岸贾派去严守公主府的大将军。从屠岸贾委以他这件重任来看，他可以算是屠岸贾的亲信。他在把守公主府时，从程婴的药箱里搜出了赵氏孤儿。他的任务就是不让任何人将赵氏孤儿带出公主府，他现在算圆满完成任务。可是，他不仅仅是屠岸贾的亲信，更重要的他是一个人，一个具有情感与道德的人。在他搜出赵孤时，他面临的是高官厚禄与失去生命的选择，是要“舍生取义”还是要“独善其身”。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选择了自刎而死。而公孙杵臼是早已归隐田园的人，他“如今斜倚柴门数雁行”，生活是何等的悠哉。在程婴找到他同他商量救孤的对策时，他可以闭门不见以绝祸患，也可以去屠岸贾那告发程婴以获得荣华富贵。但是，他却“硬踹着这是非门”，最终为救孤儿舍弃了生命。

《赵氏孤儿》一剧围绕奸臣屠岸贾的残暴狠毒与程婴、公孙杵臼等人冒死历险、慷慨赴义的自我牺牲精神构成尖锐激烈的矛盾冲突，全剧的悲剧性也因此得到最好的体现。

（供稿 山西 郭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