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山上的25昼夜

2023-04-29 09:52窦孝鹏
雷锋·强军号 2023年8期
关键词:唐古拉山兵站营长

窦孝鹏

我原来所在的汽车76团,是一支长年奔驰在风雪青藏高原的英雄运输部队,半个多世纪以来,他们飞轮碾碎千里雪,红旗插遍万重山,创造出了许多非凡的业绩。其中,奋战唐古拉山25昼夜的故事被广泛流传。

1956年12月29日,我们团一营的75台车,奉命把一批边防急需的武器弹药从甘肃兰州运到西藏去。车队经过13天的长途行驶,于1957年元月10日,爬上了青海、西藏交界处的唐古拉山北坡。车队盘旋着向海拔5300米的山顶游动。正在这时,纷纷扬扬的大雪飘了下来,到后来竟像团团棉絮般地飞起来。十级左右的大风卷着雪花、沙石在天空怒吼,车窗玻璃被打得叮当作响,三步外便看不见人影了。坐在驾驶室里感到地动山摇,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豁。车队遭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雪暴!

前面带队的张洪声营长,呛着十级大风在整个车队走了一趟。看到的情况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站在雪地上召开了个临时党委会,统一了认识,铲雪前进,冲出困境。每台车留一人看车,一人参加铲雪。整个车队拉了两公里多长,便由副教导员白光勋和指导员李同善逐车去传达党委决定。

高山缺氧,空气稀薄,百分之百的人都得了严重的高山症;风刮得人站不住脚,喘不过气。排长雷冬至、冯光亮冲在前面开路;一连连长赵承庆,本来是个壮汉子,平时身体结实得像昆仑山上的一块岩石疙瘩,他正大汗淋淋地挥锹铲雪,只觉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张营长心疼地叫他下去歇息,他脖子一挺:“我能躺得住吗!”

铁锹不够用,有的就用脸盆刨,有的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向外扒雪。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冻成了冰铠甲,一敲嘭嘭响。

从10日下午开始挖雪,到11日上午,一条一里多长的雪胡同出现在唐古拉山上。这条雪胡同4米多宽,2米多高,高大的汽车从中间通过,还看不见车顶……

在这样零下50摄氏度的寒天里,汽车一旦熄火,要想再发动那真比登天还难。而要保证汽车不熄火,必须有足够的油料和充足的水。茫茫雪山,油从哪里来?水从何处取?

在这关键的时刻,教导员张广林坐的救济车拉着一车油从后面赶到了。原来早晨车队从温泉兵站出发后,坐在后面救济车上的张教导员离开兵站十几公里时,发现前面山上下起了大雪,他估计有堵车的可能,就返回兵站去拉了十几桶柴油,经过千难万险才赶上了车队。

由于汽车昼夜不熄火,除了耗油外,耗水量也很大。山上没有水源,怎么办?用雪化。

严重的困难使张洪声意识到:要很快翻过唐古拉山已不可能。看来要打“持久战”了。当前,保护好车辆是至关重要的。汽车窝在雪地里不能动,机器里的机油就要凝固,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火烤。可是到哪里找柴火呢?

“嘶——”一声,驾驶员宁凤祥撕下自己的棉工作服,蘸着油点起火在机器下烤起来;布条烧完了,他就掏出棉花烧,棉袄烧完了就掏棉裤,很快,棉工作服变成了破单衣。副驾驶员“猴子”把自己的棉手套、行李皮也蘸上油,点火烤车用了。不少人还把自己的皮大衣脱下盖在汽车的水箱上,他们说:这么冷的天,机器比人更怕冻。

山上断粮以后,不少人饿得心里发慌,就不断抓雪吃,结果越吃越渴,嘴唇都起了泡。张营长看到后,劝大家不要再吃雪,他托人去附近的养路道班借了一袋面粉,准备熬些面糊糊给大家驱寒充饥。随队军医延陵、通信员小贾及司务长老赵组成临时炊事班,在车上找来几个脸盆,为大家熬面糊糊。

山上气压低,水烧到60度就开锅了。熬出的面糊糊半生不熟,喝在嘴里不烫牙,上面还飘着油沫子和灰渣子。但这总算是几天来的第一顿热饭啊,大家看着馋得流口水,却谁也不肯先舀。最后,张教导员亲自掌勺,给每个同志分了一勺子,有的同志端到手里,一口就喝完了。

当时车队出发上路,每个人都自带行李、碗筷,每台车还要装上足够的烤车柴火。每晚到站后,必须把汽车水箱里的水放掉,以防冻坏机器。第二早发动车时,每台车要点上四堆火,一堆放在发动机油底壳下,一堆放在变速器下,一堆放在后桥差速器下,用以烤化冻结成块的机油和黑油;还有一堆火用来烧热两桶水,并快速加进汽车水箱里,这样,汽车才能较快地发动起来。出发半个月来,车上拉的柴火已消耗殆尽,烤车、烧水、做饭都成了问题。

情况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面对这严重情况,车队领导研究决定:挑两部状况好的车,大家集中挖路,开车下到前边的安多兵站去求援。

这是一项具有探险性的任务。张营长决定亲自带车下山,他挑选了思想作风好、技术过硬的王满洲二人开车下山。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两辆车能否开出去,关系着全体人员的生死存亡。于是便集中力量,一鼓作气,突击挖雪开路。因为风大雪飞,挖通路后车辆必须立即通过,否则就会重新被大雪埋没。

两个驾驶员紧握方向盘,小心翼翼地驱动着车辆。雪地行车,速度不能太慢,慢了会原地打滑;更不能太快,快了容易发生危险;而又不能猛踩刹车,刹车不当车子会掉屁股。他们招招在意,步步小心。于当天晚上到达安多兵站。

兵站的同志见到张营长他们个个脸色青肿,浑身黑脏,急忙安排他们住下,给他们准备吃喝。张营长却顾不得休息,利用兵站的电台向军区报告了情况;并组织人员装上柴油、馒头、咸菜及面粉、大米等急需品。几个同志没顾得上喘口气,又开着车向山上返去,于14日中午与山上的同志会合了。谁知这时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四分之三的车子自动熄火,什么故障呢?主要是油路不通。

一场雪地修车的战斗开始了。驾驶员们躺在车下的雪地上,卸下油管、滤清器,一点点地检查毛病,进行排除。

在修车中,担任最艰巨最困难任务的要数修理班。修理班长张怀恩,身高体壮,技术上是把好手。开始,班里还有几个人,最后其他人都病了,他便一个人挑起了这副重担。他每天卧冰爬雪,在零下50摄氏度的严寒中修车,冻麻木的手连工具都拿不住,瞧,这根油管又不通了,他拿起来用嘴猛一吸,油管通了,他的嘴唇却被粘下一块皮,疼得他直抽冷气。

半个月的时间里,在各车驾驶员的帮助下,张怀恩一个人排除了38台车上的故障,他的一身满是油泥的棉工作服磨得破破烂烂,没有了面儿,人也瘦得剩下个骨头架儿。

没黑没明的艰苦奋战,使时间概念在许多人的脑子里消失了。只有个别干部记得:奋战唐古拉山已经19天了。

这天下午,有人路过道班,看见道班工人在门上贴花花绿绿的对联,一打听,才知道明天就要过春节了。消息立即传遍了全车队。

临时“炊事班”首先忙碌了起来。他们千方百计为大家改善生活。用铁锹烤大饼,用千斤杆当擀面杖,卸下车箱当案板,用罐头肉加葱花,为大家包了一顿饺子吃。

除夕晚上,唐古拉山顶上热闹非常,大家围着一堆堆篝火,开起了文艺晚会。

首先,全体人员一齐面向东方,面向北京的方向,齐声高呼:“祖国,我们给您拜年了!爸爸妈妈,儿子在雪山顶上向您拜年了!”随着喊声不少人流下了热泪。

平时大家忙着干活,倒没注意什么,今天,当聚在一起,在火光下互相看了一眼之后,都不由大笑起来。原来,近20天,烤车化水,烟熏火燎,风吹雪打,油泥涂抹,又加上上山后一直没洗过一次脸,现在每个人脸上除了眼仁、牙齿是白的外,其余部分都像涂了墨一样黑,身上的衣服更是索索絮絮,破烂不堪。几个文艺爱好者索性跳起了黑人舞。

有人提议要张营长出个节目。张洪声推托不过,站起来想了想说:“我给大家说一段顺口溜吧。”——

汽车兵,逞英豪,

驾车天南地北跑,

抗过美,援过朝,

天安门前出过操

东海岸边拖过炮,

唐古拉山战风暴……

他的顺口溜概括了本团走过的道路,大伙一个劲地为他鼓掌。最后一个节目是全体合唱《解放军进行曲》,大家站起来面向东方,放声高唱: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庄严的歌声响彻雪山夜空。

春节过后,车队研究决定:抽出11辆好一点的车,组织一批技术较好的驾驶员进行倒车。就是把这11辆车的物资先开到山下卸在安多兵站,然后空车开回山上,再把抛锚车的物资装上去运下山,如此反复往来,是个很吃力的活。每箱弹药百余斤,每车装载六吨半,就靠两三个人一箱箱地装上去,到站后又一箱箱地卸下来。大家既当驾驶员,又当装卸工。排长王寿臣等不少人都累得虚脱了。

当大家把山上的最后一车货运下山时,时间是1957年2月4日夜。从元月10日上山算起,到此整整25昼夜。啊,25个昼夜,600个小时,在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上,高原汽车兵做到了没损失一台车,没伤亡一个人。

第二天,车队直奔拉萨而去……

张营长回首望着没入云端的唐古拉山,嘴里轻轻喊道:唐古拉啊唐古拉,任你再高再险,我们的车轮也从你的头上碾过来了!

这正是:飞轮碾碎千里雪,马达震落九天云,唐古拉山迎日出,世界屋脊唱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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