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
内容摘要:《穆斯林的葬礼》这部小说整体基调是悲剧气息,从词汇的特点来看,以“月”和“玉”命名的章节标题是寓意深刻且契合情节的。颜色词的使用、动词重叠的运用、各种修辞手法的妙用,让整部作品通篇读来自然流畅,一气呵成。大量排比和对偶使得语言总体呈诗化、散文化的特点。另外,小说还运用了许多宗教词汇和回民语言,蕴含鲜明的地域色彩,作者的人生经历、独特的悲剧体验、宗教信仰与地域等都是这部作品语言特色的成因。
关键词:霍达 《穆斯林的葬礼》 语言 词汇特点 修辞特征 语言特色
《穆斯林的葬礼》是我国现当代文学中不朽的一页,它以特殊的视角、真挚的情感、清新的文笔、丰富的内涵,向我们娓娓道来一个家族几十年间经历的波澜起伏,人物命运的变幻莫测,感人至深的情感故事,为我们谱写了一曲凄美的挽歌。这部作品的成功除了它内容精美外,还在于语言运用得十分丰富。
一.语言特色
(一)词汇特点
1.“月”与“玉”的使用——契合情节
结构的出彩少不了语言的修饰,《穆斯林的葬礼》以“玉”为名的章节与以“月”为名的章节交叉并行,在叙事结构上显得十分独特。标题与章节的内容息息相关,其中,以“玉”命名的章节分别为“玉魔、玉殇、玉缘、玉王、玉游、玉劫、玉归、玉别”。作者用精炼简短的两个字来作为章节的标题,高度凝练且立意深刻。这条叙事线索从字面看来似乎是围绕着“玉”来展开的,实则是暗示着与玉有关的人物命运的沉浮,贯穿全文的“玉”的线索则蕴含着无限的深意,赋予文本强大的张力。同样,以“月”命名的章节有“月梦、月冷、月清、月明、月晦、月情、月恋、月落、月魂”,“月”象征着希望与善良,小说的主人公韩新月的名字里就带有“月”字,两个章节刚好平分秋色,各自占据文章的一半。
章节的标题运用得如此贴切,源自作者对文字的锤炼以及对情节的把握,例如,最后一章“月落”,描写的内容就是韩新月因先天性的心脏病而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令她恋恋不舍的世界,离开了她挚爱的人,这一场人生注定充满了悲欢离合,标题与情节是非常契合的。
2.颜色词的使用——奠定气氛
眼睛是我们与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接触的桥梁,带给我们视觉的享受。眼睛看到的可以直接作用于我们大脑的神经中枢,刺激我们产生各种各样的感觉,视觉带给人的感受形象且具体,鲜活又生动。然而色彩是作用于视觉最鲜明的信息,在文学创作中加入颜色的描写,可在一定程度上为描写的氛围作渲染。《穆斯林的葬礼》出现的颜色词是非常多的。
颜色词的使用在本文中是非常多的,序曲《月梦》中用到颜色的词有“灰色、黑灰、红、苍黑、青青”,其中,“灰色”出现了三次,在文学创作中,灰色一般代表的是阴郁,从颜色词的使用我们可以看出这篇文章的情感基调是悲伤的,忧郁的。
首章《月梦》里面描写梁冰玉的外貌,她几乎全身上下都是白的,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正朝着那道门走去,里面住着她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人。但是她浑然不知的事实是她最爱的女儿已经离开人世间很久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阴阳两隔。作者在这里安排她身上穿着的所有“白色”都是有深刻寓意:一方面,白色是穆斯林丧葬文化中的一种“一切从简”的象征,在葬礼上的色调都是以圣洁的白色为主。小说在一开头就使用如此多的“白色”意象,使整部作品笼罩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3.动词重叠的使用——缓和语气
《穆斯林的葬礼》中动词重叠用例多,类型丰富、齐全。动词重叠后都附加了一定的语法意义。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即不同的动词重叠类型所表现出来的意义。动词是一种流动的表达,它比任何其他词性——形容词、名词都更具有生命力和活力,如果說形容词名词等是静态的,那么动词就是动态的。叠词的使用有一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与祈使句相比,动词的重叠在一定意义上可以减少强硬的语气,委婉地表达出说话人自身的主观愿望,让谈话人更加地容易接受,在这部作品中,动词重叠表示委婉语气的例子如下:
“大夫没有明确的回答,只说:“先观察观察吧,她恐怕需要住院做系统的检查和治疗。”“老韩,您等等!”身后突然传来经理的喊声。“淑彦是她多年的学伴,往后俩人常在一块,说说话,宽宽心,早晚的有个照应,可比咱强得多!……”[3]629这里的“观察观察”、“等等”、“说说”、“宽宽”等都属于用动词的重叠来舒缓语气,让人比较容易接受,如果用原始动词“观察”“等”、“说”、“宽”“等”语气就会显得比较生硬且强烈,达不到说话人要表达的效果。
(二)修辞特征分析
“一位杰出的语言大师必定善于使用各种修辞方法,恰当的修辞不仅能够使小说的语言更加生动,还有助于小说内容的表达。”[5]《穆斯林的葬礼》语言优美,修辞使用多类型丰富,其中,对偶、排比、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的使用,构成了作品独特的修辞特征。
1.对偶的使用——节奏感与诗化
对偶在《穆斯林的葬礼》中随处可见。“月照燕园。未名湖上,玉轮灿烂;未名湖中,沉璧朦胧。”[3]592在这个语境中,再次出现了“月”和“玉”两个意象,“月照博雅宅,西箱廊前,海棠如雪;藏玉室中,清泪如雨”[3]592等句子,都有许多共同的特征:运用了富于节奏感与旋律美的句式修辞。
文章的最后几段“天上,新月朦胧;地上,琴声飘渺;”“天”“地”相对,“新月”对“琴声”,“朦胧”对“飘渺”。两个句子互相对称,让句子读起来节奏整齐且有一种韵律美。明显的对偶句式,又使得这些句子构造大致相同,同词性的句子位置一致,具有诗一般的节奏和美感,形成诗化的语言表达,正所谓“奇峰对插,交映生辉”。
2.排比的使用——自然流畅
第一章《玉魔》中“峨嵋山月、姑苏夜月、卢沟晓月、沧海涌月”这四幅山水画,不是无意设置的,将“峨眉、姑苏、卢沟、沧海、”等地名排比在一起,整齐简练的四字结构,结构类似四字成语,最后以“月”结尾,言有尽而意无穷,不仅简练整齐,结构独特而平稳。
“博雅宅上空的上弘月,清清的,冷冷;未名湖上空的一轮满月,圆圆的,亮亮的;崇文门上空的下弘月,虚虚的,淡淡的……”[3]592“未名湖”与“崇文门”是性质相同的名词。“圆圆的、亮亮的、虚虚的、淡淡的”四个重叠的形容词连续使用,增强了情感的表现力,营造了一种凄美的意境。这些随处可见的对排比式,使句子不仅有一种“大江东去,浩浩汤汤”的气势,而且还有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般的自然流畅。
3.比喻的使用——深刻隐喻
比喻是让“情”可“感”的重要途经。比喻的本质是把分属不同义类的两个对象间由一个相似点联系起来。[2]21
在作品前部分描写梁冰玉的颏旁,“有新月形的纹路”,在韩新月去世后,西南方向,显现出一钩新月,它弯弯的,尖尖的,清清的且亮亮的”,这里的“新月”是有隐喻的,梁冰玉是韩新月的亲生母亲,而女儿的名字就是取自母亲梁冰玉的一个外貌特征,这微妙的关联体现了作者缜密巧妙的细节安排。另外,天上的那一弯“新月”,它正如韩新月一样纯洁无暇,一样的清亮,这又是另一层隐喻。
“窗外,大雨如注,密集的雨丝抽打着雨丝,又像瀑布似的朝下倾泻……”[3]473,联系文章的情节来看,此时楚雁潮刚从卢大夫口中得知韩新月的心脏病连专家都无能为力,这个沉重的消息就似这瀑布往下倾泻的大雨,重重地击打在楚雁潮的心上。“棕色的油纸伞在风雨中摇摆,像寒塘中的一茎残荷枯叶。”[3]473作者把棕色的油纸伞比作“寒塘中的残荷枯叶”这种比喻是非常鲜明的、形象且贴切的,风中摇摆的不止是伞,也是楚雁潮的那颗寒冷绝望的心。
“他久久地伫立,像是一棵枯死的树桩,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3]568韩新月永远地躺在那片冰冷的土地上了,楚雁潮像是“枯死的树桩,没有生命的石头”这种比喻将楚雁潮内心的绝望生动细致地传达了出来。从此,“雁归有时,潮来问讯,唯独明月不再升起。”“这棵枯死的树桩、没有生命的石头、”就这样孤独的活在世间。“巍巍西山,一片蓊郁葱茏,像是用碧玉、用翡翠铺成。”[3]612这片山下,韩新月在这里安息。作者用碧玉、翡翠来比喻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是从俯瞰的视角去描写的,新月和这片葱茏的西山合为一体,其实也正隐喻了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尾声《月魂》最后一段“天地之间,久久回荡着这琴声,如清泉淙淙,如呢喃细语,如春蚕吐丝,如孤雁盘旋……”[3]615“孤雁盘旋”就是楚雁潮失去韩新月后灵魂无依无靠地盘旋在人世间的真实写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最终的结局是化成了一对美丽的蝴蝶,而韩新月与楚雁潮的命运安排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孤雁,文章隐喻的悲剧性也深刻的凸显了出来。
4.拟人的使用——生动贴切
拟人使得句子有一种“天人合一,物我通融”的感觉。“合欢树的一排排对生叶片,随着夜色的来临,悄悄的合拢了。”[3]328此处,楚雁潮的安慰带给了韩新月内心极大的动力,合欢树的叶片悄悄地合拢同时也是寓意着彼此之间的爱意在“悄悄”地萌发。
“朔风卷着沙尘,抽打着‘博雅宅古老的砖墙,瓦楞中枯黄的草瑟瑟发抖,廊子前的海棠和石榴连一片叶子也没有了。”[3]349回族人是不能和外族通婚的,更何况楚雁潮还是韩新月的老师,师生关系再加上外族通婚,对于他们的爱情来说就是双重阻碍,硕风卷着沙尘,抽打的不仅是“博雅”宅,更抽打着楚雁潮的心,草是枯黄的,楚雁潮的心也枯黄了。这里,“瑟瑟发抖”一词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天气的寒冷,生动且贴切。。
“山脚下,丛林茂密,绿荫森森,累累硕果把枝头压弯了,将要成熟的桃子、梨、苹果垂下来,像是要亲吻那肥沃的土地。”[3]541在这句话中,“亲吻”一词运用得可以说是惟妙惟肖,将桃子、梨、苹果下垂的姿态淋漓尽致地描写了出来。这些生动贴切的比喻构成了这篇文章一个重要的语言特色。
(三)京味语言以及回民语言的运用
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是许多文学作品受大众喜爱的原因之一,霍达对北京市民语言的熟悉,使她在《穆斯林的葬礼》中创造性地运用北京市民俗白浅易的口语。作者的回族身份使得作者在写作时不自觉地掺杂着一些体现伊斯兰教的宗教信仰的语言,例如,他们称楚雁潮为“卡斐尔”,称媒人为“古瓦西””,把遗体称为“埋体”,同胞朋友称为“朵斯提”等等。
另一方面,大量的北方方言和儿化词,也建构了小说特有的语言风格,对小说的情节、人物的塑造等各个方面起到了极大的建构作用。”[7]
例如:“没有,我们这一家人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人得过这样儿的病!”
“新月,甭惦记你爸,你自个儿觉得好点了吗?”
“新月,妈在这儿呢,你睁眼瞅瞅妈……”[3]561“压根儿”、“甭”、“自个儿“瞅瞅”很明显都是北京方言并且其中还掺杂了许多儿化词。读者能体会到伊斯兰的宗教文化底蕴并感受到浓郁的地域特色。
二.语言特色成因
(一)作者的人生经历
作者霍达对生命独特的体验和感悟源自她特殊的人生经历,作品的语言特色和她独特的人生经历也密不可分。童年时期,她生活在燕京地区,时常发生的战争使得她的家族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自强不息与坚忍不拔的品质是她最早的创作情感萌发源头,1945年出生于珠玉世家的她,从小就爱好文学并且与所接触。在青年时期,她更加地热爱文学和艺术并开始尝试创作,因此,早期不断地接触文学并尝试创作成就了她高超的文学造诣,也成就了她对各种词汇特点及修辞手法娴熟的运用。那个年代,是民族意识觉醒的年代,作者也意识到需要通过创作文学作品来表达自己对人生的体验和感悟,抒发内心的悲痛之感。
(二)独特的悲剧体验
作者独特的悲剧体验造就了她独特的“生命意识”,童年时期,她见证了一段沉痛的历史与战争,在梁家三代人之中,悲惨的命运源自一场场战争,而战争带来的影响是长久且深刻的。除了《穆斯林的葬礼》,霍达的另外一部作品《未穿的红嫁衣》也是一样,都蕴含着作者独特的悲剧体验。霍达曾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历史学家,在她毕业之后研究过秦史,历史悲剧感在她脑海中历久弥新,于是她把这种悲剧感带到了文学创作中,因此她的作品总是蕴含着一层浓重的悲剧气息,一种淡淡的哀伤。在《穆斯林的葬礼》这部作品中,每一个人物的身上,字里行间都体现着作者对生命的思考与尊重。
(三)宗教信仰与地域
我们知道,霍达有着回族的血统,而且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对回族人民的生存现状有着深刻而长远的思考,京味语言以及回民语言的运用与她伊斯兰教的宗教信仰和从小生活在北京是息息相关的。京味语言的运用使得作品蕴含着浓厚的地域特色。伊斯兰神圣而纯洁的宗教信仰以及回族文化,给作品蒙上了一层鲜明的宗教色彩。
梁亦清家族三代人间的命运沉浮,梁君璧、梁冰玉与韩子奇、楚雁潮与韩新月之间错综复杂的爱情故事,这一群人物在作者的塑造下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眼前,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部思想内容丰富的文学作品离不开语言的加工,小说的语言特色对文学的创作有着巨大的承载作用,如果说文学的内容是它的灵魂,那么语言特色就是它的躯体,是作品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语言特色与作品的思想内容是相辅相成的,二者不可分离,互为前提。《穆斯林的葬礼》之所以能成为现当代文学的常青树,除了它的思想内容具有价值之外,它的语言特色也是作品成功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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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曹越.浅析《穆斯林的葬礼》的词汇特点[J].教育,2008(12):65.
(作者单位: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