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小三线企业调迁刍议——以企业与城市互动为中心

张 胜

(东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1620)

安徽作为华东小三线建设重点地区,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筹建本省战略后方基地(即小三线),截止1985年,共投产和使用的企事业单位达34家(1)本文所指安徽小三线企业不包括上海在安徽皖南地区所建之后方基地小三线企业。参见安徽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安徽省志·军事工业志》,安徽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69、171—172页;《当代中国的兵器工业》编委会:《地方军事工业》,1992年印,第148—158页。,对“国防建设和地方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2)李云、张胜、徐有威:《安徽小三线建设述论》,《安徽史学》2020年第5期。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和国家工作重心向经济建设转移,小三线迈入调整阶段。其初步调整“民品生产得到较大发展”,但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性,总体“步子迈的不大”。(3)《当代中国的兵器工业》编委会:《地方军事工业》,第100页。1984年8月,国家计划委员会、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在北京联合召开了全国地方军工工作会议,研究了小三线进一步调整的问题,确定:“一是不再保留小三线军工生产体系,绝大多数的企业都要转产,转产可以有先有后,逐步进行;二是由各省、区、市想办法自行转产;三是转不了,办不下去的企业要关停。”(4)国防科工委三线调整协调中心:《三线建设调整改造总结文集》,2006年印,第457—458页;《当代中国的兵器工业》编委会:《地方军事工业》,第101页。嗣后,安徽根据国家政策,结合自身实际,决定将本省大部分小三线企业调整搬迁(以下简称调迁)至城市。(5)1986年前后,安徽省决定调迁至城市的小三线企业共有19家,参见本文表1。安徽在这一时期规定,小三线单位“自省政府批准下放调整方案之日起,即改变隶属关系,由接收地、市或省主管厅负责管理”,单位本身同步搬迁至对应城市。参见安徽省人民政府:《批转省国防科工办等五个部门〈关于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下放调整中有关政策问题的报告〉》(1986年8月14日),霍山县档案馆藏,档号:J046-002-126-0106。本文“调迁”指安徽小三线单位隶属关系“下放”至有关“地、市或省主管厅”,并同步搬迁的调整实践。

既往研究针对大三线调整的决策原因、调整过程和影响企业调迁至城市的具体因素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6)参见陈东林:《走向市场经济的三线建设调整改造》,《当代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3期;李彩华、姜大云:《区域发展视域下三线建设调整之经验启示》,《东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胡悦晗:《地缘、利益、关系网络与三线工厂搬迁》,《社会学研究》2013年第6期;周明长:《三线建设时期的中国城市化——以四川德阳为中心》,《江西社会科学》2018年第8期。亦有学者对特定区域内小三线调整历程、企业与地方关系展开研究。(7)既往研究大多将小三线调整作为一个部分置于区域小三线建设发展历程中考察,参见葛维春、代祥:《江西“小三线”建设的历史考察》,《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黄巍:《经济体制转型中的三线调整——以辽宁新风机械厂(1965—1999)为例》,《江西社会科学》2018年第8期;温权、牛一凡:《山西小三线建设始末——以山西前进机器厂为中心(1965—1992)》,《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小三线与地方关系研究参见段伟:《安徽宁国“小三线”企业改造与地方经济腾飞》,《当代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3期;李云、杨帅、徐有威:《上海小三线与皖南地方关系研究》,《安徽史学》2016年第4期;陈熙:《三线厂与农村的互动关系——以上海小三线建设为中心》,(香港)《二十一世纪》2019年2月号。近年,部分学者聚焦“后小三线建设时代”,将相关研究时间维度进一步延伸,参见徐有威:《开拓后小三线建设的国史研究新领域》,《浙江学刊》2022年第2期;李云、徐有威:《后小三线建设时代的企业与地方经济——以安徽池州为例》,《学术界》2022年第1期;徐有威、张程程:《2021年三线建设研究述评》, 《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5期。实际上,在小三线调迁过程中,企业需面对接收城市的选择、新厂建设、搬迁资金解决以及调迁期间职工生活、企业生产任务妥善安排等诸多问题,而相关城市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作出了何种因应又深刻影响小三线调整战略实施?鉴于既往研究对上述问题尚未展开详尽探讨,笔者拟以安徽小三线为案例,基于企业与城市互动视角,进一步考察小三线企业调迁历程中折射出的企业与城市间的复杂关系与诸多面相。

一、小三线企业调迁决策及接收城市的选择

在国家小三线进一步调整政策出台后,有关省、自治区、直辖市纷纷拟定自身调整规划,针对不同类型企业初期调整举措主要有以下几类:“原地生产”“撤销工厂”“下放转产”“一次性搬迁”“建立分厂开发民品”等。(8)参见广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广东省志·军事工业志》,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47—148页;《我所经历的上海小三线的接收、利用和改造——黄岳忠访谈录》,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口述实录》,中共党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33页;湖北省国防科工办:《关于送上〈关于全国小三线会议情况汇报〉的函》(1984年9月5日),湖北省档案馆藏,档号:SZ095-005-0473-0005,等。安徽省此时作出将大部分小三线企业搬迁至城市的决策,经过了充分考量:

其一,“靠山、分散、隐蔽”的选址布局制约小三线企业发展。(9)“靠山、分散、隐蔽”布局要求是小三线建设选址的重要方针。参见黄岳忠:《安徽省关于接收和利用改造上海皖南小三线的情况汇报》(1988年8月),上海市档案馆藏,档号:B67-1-316。以江北机械厂为例,该厂1971年在霍山县诸佛庵公社正式投产,主要产品为火箭弹,由于依山而建,产生了诸多弊端:运输费用高、管理难、信息不及时、工厂办社会等(10)参见第二卷厂志编写组:《九三七三厂志(1986—2005)》第2卷,2006年印,第16页。9373厂即江北机械厂。,始终困扰着企业。

其二,城市具有若干优势可助力小三线企业脱困。1970年在金寨县船板冲公社正式投产的小三线钢材配套生产厂金光钢厂,调迁时期选择搬迁至蚌埠市,客观影响因素主要在于蚌埠市综合优势突出,1982年已成为全国中小城市中工业生产的14个明星城市之一。(11)徐学林:《安徽城市》,中国城市经济社会出版社1989年版,第123页。蚌埠市和安徽省冶金工业总公司曾就金光钢厂调迁至蚌埠作出评估,认为对于企业发展具有多重利好因素:一是蚌埠市铁路、公路、水路四通八达;二是蚌埠市及邻近的淮南、淮北等地区可就近为金光钢厂提供钢铁等生产原料;三是蚌埠市地处两淮之间,发展特钢生产所需要的电力、煤炭便于解决;四是蚌埠市此时为安徽省第一批实行综合改革的城市,对钢材需求量持续增加;五是可无偿利用蚌埠原钢铁厂旧址内闲置的土地200多亩;六是搬迁至城市后,职工生活福利条件将大大改善。(12)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冶金工业总公司:《关于请求批准金光钢厂迁到蚌埠市的报告》(1984年9月5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02-001-0461-019。

其三,邻近地区小三线调整对安徽下决心实施小三线企业搬迁起到了推动作用。在1984年,上海市已经决定将其建设于皖南的小三线单位搬迁回沪,这对安徽本省在大别山区小三线的调整、搬迁、改造,也起了促进作用。(13)《我所经历的上海小三线的接收、利用和改造——黄岳忠访谈录》,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口述实录》,第34页。

还有若干因素利于小三线企业调迁至城市。从企业职工的心态考察,城市的生活水平、教育资源和就业机会都比较好(14)采访陈建民(原淮海机械厂团委副书记),2020年6月2日,安徽省合肥市柠檬树城市宾馆。,对于职工有吸引力。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后,各地都想吸引技术人才,吸引资金和设备(15)《上海小三线改造的峥嵘往事——龙念访谈录》,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口述实录》,第28页。,小三线企业技术、人才、资金、设备利于城市经济建设和工业发展。

实践中小三线企业接收城市的选择并不容易。由于省情不同,“安徽省不可能像上海那样财政拿钱调整搬迁”(16)《我所经历的上海小三线的接收、利用和改造——黄岳忠访谈录》,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口述实录》,第34页。,因而,安徽只能让16个地市和三线厂双向选择。据安徽省原副省长龙念回忆:“我们跟16个地市讲,你们要制定优惠政策吸引小三线厂到你们那里落户,谁给的政策好,它看中了,它就搬到你们那去”,并鼓励企业“创收搬迁”。(17)《上海小三线改造的峥嵘往事——龙念访谈录》,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口述实录》,第27—28页。双向选择给予了企业和有关城市充分的自主权,但也决定了其过程难免出现波折:

一是城市对企业“挑肥拣瘦”。经济体制转型中的地方政府对于自身经济发展主导权上升。而经历初步调整的安徽小三线企业发展并不平衡,其中,技术设备强、经济效益好的企业为地方政府青睐。据原皖中机械厂办公室主任夏瑞生回忆:马鞍山市经安徽省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办公室(以下简称“安徽省国防科工办”)推荐,原计划接收技术、设备较强的利群机械厂。而彼时“较为困难的皖中机械厂,技术单一,设备也不好,亏损严重,没有找到接收城市,省国防科工办只能在协调马鞍山接收利群机械厂的同时提出条件,将皖中机械厂一起接收”。(18)采访夏瑞生(原皖中机械厂办公室主任),2020年7月9日,马鞍山市天汇酒店。安徽省国防工业领导小组办公室是建设时期安徽小三线的直接领导和管理机构,该办公室编制后历经划归军队管理又回归安徽省政府管理,其主要职责及管理范围并未发生大的变化,至1983年11月15日,该机构正式更名,使用“安徽省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办公室”印章。参见安徽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安徽省志·军事工业志》,“概述”第6页,第267页。

二是企业依据不同城市的接收政策与方案对意向城市加以选择。例如,皖西机械厂曾考虑过多个意向城市,在与滁县地区商谈中,“他们计划是把皖西厂安置在全椒县,离滁州市区很远,皖西厂不愿意”。(19)采访方向(原皖西机械厂党委书记、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原副主任),2020年8月13日,安徽神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办公室。1986年前后,滁州市为县级市,隶属于滁县地区行政公署,至1992年12月,国务院正式批复,撤销滁县地区和县级滁州市,设立省辖滁州市。又如原江北机械厂副厂长白和平忆述:“我们曾计划搬迁至六安市,但他们只同意搬迁到城市北郊,并非我们中意的位置。相反,蚌埠市非常欢迎我们,也很重视,这加速了江北厂搬迁到蚌埠的步伐。”(20)采访白和平(原江北机械厂副厂长),2020年7月21日,安徽方圆机电股份有限公司工会办公室。

三是职工意见不同。安徽小三线企业职工构成中,部分系域外援建单位迁入。不同籍贯职工对搬迁城市的意见不统一。以江淮机械厂为例,该厂职工主要来自三个地方:常州的、东北的和六安地区,在搬迁问题上产生了不同思想:“有的积极想出山,想到滁州来”,“有些人想调走,主要是部分常州人”,还有些人“既不想调走,也不想搬来滁县的,这主要是部分当地人”。(21)《关于接收江淮机械厂与电冰箱总厂合并的情况汇报》(1986年12月),滁州市档案馆藏,档号:14-1-1-279-47。

由上观之,企业与城市在互选过程中,双方均有较大自主权,利益成为双方考虑的首要因素。已有研究表明,在大三线企业调迁中,地缘、利益与关系网络是决定工厂搬迁的三个主要因素。(22)有研究认为:大三线调迁中的地缘因素主要体现在国家政策(就近原则)与工厂职工籍贯两方面;工厂与地方政府均根据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准则选择行动策略;当面临区域竞争与选择空间等不确定因素时,工厂与地方政府均通过“进京活动”的方式,动用私人关系网络影响上级领导决策,使企业搬迁朝向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发展,强化了社会关系网络在三线工厂搬迁过程中的作用。参见胡悦晗:《地缘、利益、关系网络与三线工厂搬迁》,《社会学研究》2013年第6期。小三线与之不同的是:

在关系网络中,双向选择先期接触基础即是企业与城市既往私人关系网络的联络沟通。部分企业寻找接收城市初期,领导班子动用私人关系与潜在接收城市相关领导接触沟通。(23)例如,江北机械厂选择搬迁至蚌埠市,厂、市既往关系网络是双方沟通联络的重要基础。参见采访白和平(原江北机械厂副厂长),2020年7月21日,安徽方圆机电股份有限公司工会办公室。只有末期未能找到接收城市的企业,安徽省及相关部门才会直接介入推进,在这一特定情况下,上级单位领导的影响因素上升。

在地缘因素中,大三线企业向属地城市搬迁成为首选,这亦是国家政策导向。小三线系省属后方战略基地,在调整中地方主导权较大。安徽小三线单位大多分布于皖西大别山区(24)彼时六安地区境内。,因此,综合优势突出的省辖中心城市成为小三线企业首选搬迁地。

利益则是大、小三线调整的共同关切。企业与地方政府均是三线调整中的相关利益主体,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是左右企业与城市双向选择的决定性因素。职工依据自身利益对接收城市的选择实践产生影响,工会此时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职工意愿。企业领导决策层话语权仍占据主导地位。

在上述因素交织作用下,至1986年前后,安徽小三线调迁企业的接收城市全部确定。

表1 安徽小三线企业调迁情况表

二、小三线企业的迁并

1984年8月全国小三线工作会议提出:“为了搞活经济,发展民品,有的厂要从山沟里出来和有关民用企业合并,或者联合,必须选准了民品项目再迁出,要有步骤地、分期分批地进行,不能形成大搬迁,一轰而起。”(25)湖北省国防科工办:《关于送上〈关于全国小三线会议情况汇报〉的函》(1984年9月5日),湖北省档案馆藏,档号:SZ095-005-0473-0005。是年11月,国务院三线建设调整改造规划办公室亦就大三线企业调整问题作出规定:“能迁并的就不要迁建”。(26)国务院三线建设调整改造规划办公室:《关于三线企业调整方案的报告》(1984年11月),陈夕主编:《中国共产党与三线建设》,中共党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312页。实际而言,迁并之于相关各方乃至小三线调整战略实施均颇为有利。

第一,迁并有利于企业节约搬迁成本、发展生产。例如,1970年在舒城县河棚公社开建的军用柴油机厂先锋机械厂,其选择与合肥拖拉机厂合并,“起码要少征一百亩土地,节约资金500万元以上,部分厂房及公用设施可以通用,搬迁速度可以加快一年以上”。(27)合肥手扶拖拉机厂:《关于同先锋机械厂合并建厂的意见》(1986年10月25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Q1-WS-Y-1986-0124-005。1971年在六安县毛坦厂公社投产的机床修理配件、非标准设备制造厂利群机械厂,之所以同意与马鞍山市机床厂合并,原因亦在于马鞍山市机床厂厂区内尚有1万多平方米的空地可供扩建,无需新征生产建设用地,两厂合并后可取长补短,节省投资。(28)马鞍山市人民政府、安徽省机械工业厅: 《关于将利群机械厂下放给马鞍山市易地调整的报告》(1986年9月14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66-001-0006-0002。

第二,迁并有利于接收城市工业发展。马鞍山市三线调整办公室就接收三线企业问题明确提出,要为马鞍山市地方经济的振兴和发展做出贡献,在相关规划中,向阳机械厂与市汽车修配厂合并成立马鞍山造船厂,利群机械厂与市机床厂、铸造厂合并成立马鞍山机床厂,皖中机械厂与市冰箱厂合并成立马鞍山冰箱总厂,经马鞍山市三线调整办公室预测,合并后的三厂仅1989年即可达到产值9381.2万元,利税1166.68万元。(29)马鞍山市三线调整办公室:《皖中、利群、向阳机械厂调整搬迁总规划及说明(讨论稿)》(1987年9月5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66-003-0004-0006。巨大经济效益预期推动了部分城市帮助小三线企业迁并。

第三,迁并有利于待合并企业发展。20世纪80年代初期合肥塑料厂由于业务发展,急需增强塑料机械加工、配套和模具开发的能力,而皖西机械厂在这方面占有很大优势,而且,合肥塑料厂家属区尚有空地,可借机增建住房,解决近300户职工住宿问题。(30)《安徽省合肥塑料厂、安徽省皖西机械厂关于两厂合并的联合报告》(1986年9月26日),安徽神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皖西机械厂)档案室藏档案,档号:1986-83-4。皖西机械厂于1965年在霍山县诸佛庵公社开工建设。出于企业产品生产发展和职工住房改善的考虑,合肥塑料厂欣然接受与皖西机械厂合并之计划。又如,蚌埠市建筑机械厂这一时期同意与淮河机械厂(31)该厂1966年在霍山县真龙地公社开工建设,1970年正式投产。合并,亦考虑到可利用淮河厂的技术与设备优势。(32)蚌埠市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委员会、蚌埠市纺织工业公司:《关于蚌埠市建筑机械厂与安徽省淮河机械厂合并联合经营的报告》(1986年10月6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50-001-0424-019。

可见,迁并对于小三线企业、接收城市以及待合并企业三方是一举多利的。从节约搬迁成本、发展生产的角度考虑,迁并对于小三线调整战略实施亦有积极意义。在调迁亟待推进背景下,小三线企业纷纷发力,寻找城市企业合并以加快搬迁步伐。

部分小三线企业依据前期合作基础,拟定迁并意向企业。如皖西机械厂初期计划与合肥塑料厂合并,其基础即是两厂已有合作生产关系。自1972年开始,皖西机械厂生产的部分军品所需塑料包装就由合肥塑料厂提供,“在十几年的业务交往中,两家企业恪守信誉,互相信任,相互支持,两家的工作人员通过交往增进了友谊,建立了感情,关系密切。”(33)《安徽省合肥塑料厂、安徽省皖西机械厂关于两厂合并的联合报告》(1986年9月26日),安徽神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皖西机械厂)档案室藏,档号:1986-83-4。

有些企业在接收城市具体主管单位的帮助下选择合并企业。安徽省江北机械厂确定调迁至蚌埠市后,其隶属关系也相应划归蚌埠市重工业局管理。(34)参见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关于将皖东机械厂、江北机械厂下放迁回蚌埠市的报告》(1985年7月31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22-001-0494-010。1985年3—7月份,在蚌埠市重工业局协调下,该厂先后与蚌埠十余个工厂接触洽谈,“最后经局同意,与绝缘材料厂实行整体联合”。(35)安徽省江北机械厂搬迁筹建处:《关于我厂搬迁选址定点的请示报告》(1986年8月13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36-001-0404-008。这部分企业的迁并离不开接收城市及主管部门的指导与帮助,同时亦体现了企业自身意志。

还有的企业迁并主要服从于省、市的区域发展整体规划。例如,江淮机械厂搬迁至滁州市,与滁县地区电冰箱总厂合并,主要为了帮助发展地区电器产业。(36)采访石宝山(原江淮机械厂厂长),2020年11月7日,常州市武进宾馆。与之类似的还有搬迁至马鞍山市的利群机械厂。彼时马鞍山市机床厂生产发展受到技术力量和设备条件的限制。(37)安徽省机械工业厅、马鞍山市人民政府:《关于将利群机械厂下放给马鞍山市易地调整的报告》(1986年9月14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66-001-0006-0002。而利群机械厂是做设备维修的,合并以后可以成立一个大的机床厂,也有利于整体发展。(38)采访夏瑞生(原皖中机械厂办公室主任),2020年7月9日,马鞍山市天汇酒店。出于城市产业发展规划考虑,利群机械厂主体部分与马鞍山市机械厂进行了合并。

不过,小三线企业迁并过程中存在一些问题,导致部分企业并未实现迁并计划。

一是部分企业与拟合并对象未达成合并协议。彼时东风机械厂曾考虑与合肥市生物药厂合并,对外挂两块牌子,对内一套机构。但由于东风机械厂未能接受生物药厂所提出的合并条件,这一方案最终流产。(39)九三二四厂志编写组:《九三二四厂志(1986—2003年)》第2卷,2004年印,第6页。9324厂即东风机械厂。迁并中,双方企业均为具有利益目标的能动主体,如无法形成令双方同时满意的合并方案,则合并难以付诸实践。

二是调迁过程中,小三线企业困难加剧,优势因素减弱,接收城市综合考量后调整迁并计划。例如,搬迁至马鞍山市的皖中机械厂原计划与马鞍山市冰箱厂合并,后由于企业困难、无力搬迁及发展生产,只能被马鞍山市分散安置,该厂迁入马鞍山市的各类职工562户、1272人,消化分布在马鞍山市70多个单位中。(40)《安徽省皖中机械厂关于搬迁有关事项清理处分结果情况汇报提纲》(1992年3月30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71-001-0006-0011。伴随改革开放的深入,部分国营企业一段时期内难以适应新的市场经济环境,发生困难,部分小三线企业亏损严重,已不具备整体搬迁的现实条件,被迫分散安置是实现调迁战略的较优路径。

表2 20世纪80年代末安徽小三线企业初步迁并概况表

接收城市这一时期对小三线企业迁并给予了直接指导,推进了企业迁并的实施。例如,蚌埠市针对淮河机械厂与蚌埠市建筑机械厂合并提出“实行一套班子两块牌子;人财物,产供销统一管理组建针织机械厂”。(41)蚌埠市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委员会、蚌埠市纺织工业公司:《关于蚌埠市建筑机械厂与安徽省淮河机械厂合并联合经营的报告》(1986年10月6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50-001-0424-019。实践中,“一套班子”有利于合并企业理顺组织架构,实现统一管理。“两块牌子”则利于迁并初期,企业稳定原有业务。合肥市在考虑小三线企业迁并问题时,要求有关企业合并后的计划、财务、统计、人事、工劳、迁并改造规划及合并前各企业的债权债务等事宜,由合并后各企业统一制定实施和承担处理。(42)合肥市人民政府:《关于先锋机械厂等原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分别与合肥手扶拖拉机厂等企(事)业单位合并的批复》(1986年12月30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Q1-WS-1986-0124-002。合肥市作出以上规定同样出于企业合并初期的有效管理和原有业务稳定发展的考量。

三、小三线企业困境与接收城市的扶持

如前所述,安徽大部分小三线企业于1986年前后确定了接收城市。随着调迁工作正式开展,小三线企业逐渐意识到,调迁困难不亚于一次新的创业。

首先,企业搬迁资金不足。小三线的进一步调整一般“由地方想办法自行转产,让企业‘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只有在转产过程中,对确有困难的省,国家可给予适当补助。(43)《当代中国的兵器工业》编委会:《地方军事工业》,第101页。安徽根据省情,鼓励小三线企业自力更生,调整搬迁。(44)《上海小三线改造的峥嵘往事——龙念访谈录》,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口述实录》,第27页。至1987年8月,安徽省明确相关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分别下放到合肥、蚌埠、马鞍山、淮南市和滁县地区行署,所需资金由企业自筹解决。(45)安徽省计划委员会、安徽省经济委员会、安徽省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办公室:《关于审批小三线企业迁建、技术改造项目有关问题的通知》(1987年8月5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75-001-0299-005。因此,“挣钱吃饭、攒钱搬家”成为这一时期安徽小三线调迁的口号。各企业纷纷拟定以“攒钱”为主、贷款为辅的搬迁资金解决方案。金光钢厂在调迁初期的计划中,将资金筹措办法分为三块:依靠自身积累,自筹资金;在蚌埠市(或外地)集资;申请省、市银行贷款。(46)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冶金工业总公司:《关于请求批准金光钢厂迁到蚌埠市的报告》(1984年9月5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22-001-0461-019。皖西机械厂亦有类似规划。(47)皖西机械厂这一时期提出:“厂现有资金400万元,三年内免交税利集资750万元(其中年利润200万元,年折旧基金、大修理基金50万元),共计自筹资金1150万元;尚缺780万元申请由贷款解决,拟分三期,每年贷款200万元。”皖西机械厂:《关于申报调整搬迁与技术改造规划的报告》(1986年11月20日),安徽神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皖西机械厂)档案室藏,档号:1986-无-1。不过,自筹资金在实践中困难重重。其一,部分企业亏损严重。以皖东机械厂为例,该厂1984至1985年由于无军品生产,开发民用产品,连续亏损。(48)蚌埠市电子工业公司:《关于安徽省皖东机械厂的调查报告》(1986年5月22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44-002-0074-001。至1988年已搬迁无望。(49)蚌埠市三线企业搬迁建设指挥部:《三线搬迁工作简报》(1988年11月23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36-002-0910-006。其二,一些企业虽无亏损,却难有资金积累。1990年2月,东风机械厂就搬迁困难问题向合肥市三线办公室汇报:“由于近几年来三线企业的军品生产任务逐年下降,经济效益大为降低,加之在调整搬迁期间,企业既要按照原厂生产,又要抓紧新厂建设,再无力顾及军转民项目的发展,不可能发挥更大效益”,此等情况下,要想完全依靠企业自筹资金解决调整搬迁问题是不现实的。(50)安徽省东风机械厂:《安徽省东风机械厂有关调整搬迁中存在问题的情况汇报》(1990年2月25日),安徽东风机电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东风机械厂)档案室藏,档号:1-126-1。皖江机械厂直言:工厂已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51)安徽省皖江机械厂:《关于“皖江机械厂搬迁工作安排”的报告》(1991年6月26日),舒城县档案馆藏,舒城县政府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档案,档号:1992-3-7-2。随着时间推移,小三线企业普遍预算偏低,投资超额。以皖西机械厂为例,其投资超额原因主要包括:一是原项目工程量估算过小;二是原有设备老化,工艺落后,产生了新增设备与安装费用;三是材差估计偏低,建筑材料价格上涨;四是不可预见项目所发生的费用;五是贷款利息。(52)九九〇厂第二卷厂志编写组:《九九〇厂志(1986—2003)》第2卷,2004年印,第30页。990厂即皖西机械厂。同一时期大三线兵器工业调整亦有类似问题。(53)国防科工委三线调整协调中心:《三线建设调整改造总结文集》,第148页。可见,安徽小三线企业调迁资金困难以及投资超额是时代背景下难以避免的。

其次,企业任务多,管理难,人心浮动。安徽小三线企业调迁始终坚持“边生产、边建设、边搬迁”的原则,金光钢厂明确在搬迁计划中提出,“首先抓紧建成炼钢和锻钢两个车间,部分设备投产后,就地在蚌埠轧钢厂加工成材,再搬迁老设备”,以达到生产不受影响的目的,同时还可以积累资金。(54)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冶金工业总公司:《关于请求批准金光钢厂迁到蚌埠市的报告》(1984年9月5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22-001-0461-019。1986年4月,江北机械厂制定调迁指导原则:“在搬迁的过程中,坚持生产、科研、搬迁‘三不误、三同步’,充分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以边生产边建新厂的方针开展搬迁工作。(55)第二卷厂志编写组:《九三七三厂志(1986—2005)》第2卷,2006年印,第3页。尽管,“边生产、边建设、边搬迁”保障了企业生产任务有序进行,体现了军工企业能吃苦、甘奉献的三线精神,却也导致企业任务繁重,管理跟不上,人心不安。向阳机械厂曾就这一时期企业情况记载:“工厂解体、人员各分东西,凝聚力、向心力逐渐减弱,而搬迁工作的拖延又引发出各种矛盾,有的矛盾随着搬迁的拖延在不断激化,从而导致领导失控、指挥不灵,严重影响搬迁工作的正常进行。”(56)马鞍山市加速三线厂调整搬迁领导小组办公室:《关于向阳机械厂搬迁工作有关问题的汇报》(1992年3月10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66-002-0169-0005。安徽省国防科工办这一时期总结:“由于搬迁、生产和开发产品三副担子一肩挑,致使企业领导精力分散、财力分散、技术力量分散。”(57)《省国防科工办搞活企业调查第一阶段工作结束》(具体日期不明),安徽神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皖西机械厂)档案室藏,档号:1991-无-8。正是调迁时期企业的工作任务繁重,从而导致企业管理跟不上,困难进一步加剧。

再次,企业职工生活出现短暂困难。部分企业调迁时期物资供应紧张,影响了职工的正常生活。实际上,1986年8月,安徽省下发《批转省国防科工办等五个部门〈关于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下放调整中有关政策问题的报告〉》(以下简称《报告》),对小三线企业调迁给予优惠政策。(58)安徽省这一时期为支持小三线调迁规定:“三年内实现利润和折旧基金全部留给企业,免征企业的产品税、增值税、营业税,并参照其他省的做法,免交能源交通建设基金。”参见安徽省人民政府:《批转省国防科工办等五个部门〈关于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下放调整中有关政策问题的报告〉》(1986年8月14日),霍山县档案馆藏,档号:J046-002-126-0106。但这导致部分企业所在县财政收入减少,引起地方不满,企业生活供应受到影响。至1988年,搬迁至蚌埠的4家企业相关问题已较为突出:“由于三线搬迁企业享受利税全免的优惠待遇,直接影响了所在县的财政收入,地方对工厂所需生活必须品限制供应,尤其是凭票证供应的生活必需品得不到保证。”(59)蚌埠市三线企业搬迁建设指挥部:《三线搬迁工作简报》(1988年11月23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36-002-0910-006。1992年前后向阳机械厂所在“当地粮站对向阳厂职工已不再供应平价粮。眼见车辆停开、澡堂关门、吃粮成问题,不安定因素与日俱增,牢骚怪话日见增多”。(60)马鞍山市加速三线厂调整搬迁领导小组办公室:《关于向阳机械厂搬迁工作有关问题的汇报》(1992年3月10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66-002-0169-0005。企业资金不足致使搬迁延缓,亦对职工生活产生负面影响。安徽省皖江机械厂曾记录:“职工迟迟出不了山。而山区厂数年来又没有投入建房,新婚户逐年增加,职工住房拥挤,厂房和住宅日益老化”,部分房屋“墙体、楼板裂开,为维持再生产,只得进行临时加固”(61)安徽省皖江机械厂:《关于“皖江机械厂搬迁工作安排”的报告》(1991年6月26日),舒城县档案馆藏,舒城县政府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档案,档号:1992-3-7-2。,职工生活因此受到影响。

安徽小三线企业调迁困难重重,资金不足不仅导致企业搬迁滞缓,甚至成为企业人心不安、职工生活困难的诱因之一,系小三线调迁最为棘手的问题。为保障小三线调迁工作顺利实施,接收城市普遍给予了相关企业帮助、扶持。

其一,主动给予小三线企业调迁优惠政策。调迁之初,接收城市在安徽省政府指导下,深入研究小三线企业的搬迁困难,普遍从政策上给予其支持。早在1985年7月,蚌埠市就给予皖东机械厂和江北机械厂搬迁优惠政策,包括:免征或少征城市开发配套费和入户费,尽量少收土地征用费,同意两厂将过去已经批准而未执行的农转非户口提前解决等诸多内容。(62)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关于将皖东机械厂、江北机械厂下放迁回蚌埠市的报告》(1985年7月31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22-001-0494-010。1986年4月,合肥市初步提出,对调整搬迁到合肥市小三线单位实行优惠政策。(63)《合肥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关于部分“小三线”单位下放调整到合肥市的报告》(1986年4月15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015-03-1005-015。

1986年8月《报告》出台后,接收城市进一步结合自身情况,提出具体优惠方案。12月,蚌埠市明确小三线企业人防工程费,商业网点费,子女入学费,城建配套费,电力、电话、自来水增容费,以及其他公共事业配套费给予全免。同时还规定皖东机械厂、江北机械厂和淮河机械厂暂留山区工作的职工,其三线待遇不变,其子女上学、就业,享受市区居民同等待遇。(64)蚌埠市三线企业搬迁建设指挥部:《关于我市三线企业搬迁进展情况和要求解决问题的汇报》(1991年8月8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22-001-1087-001。1987年5月,合肥市人民政府亦形成了帮助小三线单位搬迁的文件。(65)参见《合肥市人民政府关于贯彻省政府皖政[1986]62号文件精神的通知》(1987年5月21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015-03-1073-022。马鞍山市同样给予优惠政策,协助解决小三线企业搬迁过程中的困难。(66)安徽省国防科工办、马鞍山市人民政府:《关于皖中机械厂下放搬迁到马鞍山市的交接书》(1986年10月31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042-002-0066-0016。在接收城市政策支持下,小三线企业资金压力、职工生活困难得到一定改善。

其二,成立专门机构,帮助小三线企业调迁。接收城市组建专门机构,负责小三线企业调迁工作,帮助其解决困难,并推动相关优惠政策落实。例如,1987年12月,马鞍山市成立三线调整搬迁办公室,该机构基于调查研究,有针对性地帮助企业解决搬迁中的问题,包括多渠道筹措资金,统一规划推进相关企业横向联合,帮助企业协调新厂建设等。(67)参见市三线调整搬迁办公室:《马鞍山市三线调整搬迁办公室一九八七年度工作总结》(1987年12月26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66-001-0009-0003。1988年3月,蚌埠市成立三线企业搬迁建设指挥部,统一协调,帮助解决三线搬迁企业的实际困难,加快搬迁速度。(68)蚌埠市三线企业搬迁建设指挥部:《三线搬迁工作简报》(1988年11月23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36-002-0910-006。专门机构既在宏观上加强了对小三线企业调迁工作的领导,又在具体事务上帮助企业解决调迁中的困难。

其三,给予小三线企业直接的资金支持。截止1991年底,马鞍山市财政累计给予三个三线厂亏损补贴3000余万元。(69)马鞍山市人民政府:《关于请求核销皖中、向阳、利群机械厂银行贷款本息的请示》(1991年11月25日),舒城县档案馆藏,舒城县政府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档案,档号:1992-3-9-6。至1993年,蚌埠市在财力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先后为江北机械厂补亏100万元,为皖东机械厂补亏570万元。同时,皖东机械厂欠蚌埠市财政贷款165万元,利息15.6万元,蚌埠市不再让皖东厂归还,鉴于皖东机械厂蚌埠分厂彼时建设发展困难处境,蚌埠市决定从皖东厂转让在蚌土地款中划拨30万元用于分厂发展生产。(70)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关于改变原三线军工企业皖东、江北机械厂隶属关系的报告》(1993年6月10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22-002-1734-030。皖东机械厂蚌埠分厂系调迁期间,皖东机械厂搬迁至蚌埠市之前在蚌埠筹建的先期生产分厂。直接的资金和财政支持对于小三线企业搬迁的积极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此外,接收城市还推动了安徽省级层面小三线调迁优惠政策形成。1986年8月《报告》出台以前,部分企业已启动调迁工作。1985年7月,皖东机械厂、江北机械厂初步确定调迁至蚌埠,但搬迁资金存在缺口。为帮助两厂落实资金,蚌埠市人民政府和安徽省国防科工办联合向安徽省政府申请安排解决低息或贴息贷款1500万元,同时建议,“七五”期间,继续实行财政包干体制、减免税收、税前还贷等。(71)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关于将皖东机械厂、江北机械厂下放迁回蚌埠市的报告》(1985年7月31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22-001-0494-010。1986年6月,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进一步向省政府提出:希望两厂在调迁期间,或在转产新品生产达到设计要求后,准予财政划转基数为零,利润留企,免征产品税、增值税、建筑税等各税及能源交通建设基金;蚌埠市还就解决工厂转产、吃饭问题、维持费用、生产原材料及能源供应、贷款、职工子女就业等问题向安徽省寻求政策支持。(72)蚌埠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关于皖东机械厂、江北机械厂下放搬迁有关问题的报告》(1986年6月7日),蚌埠市档案馆藏,档号:J036-001-0404-003。合肥市这一时期也协同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向省政府寻求政策支持。(73)《合肥市人民政府、安徽省国防科工办关于部分“小三线”单位下放调整到合肥市的报告》(1986年4月15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015-03-1005-015。这些诉求推进了安徽省统筹考量小三线调迁政策优惠问题,嗣后,《报告》正式出台。至1990年前后,安徽省给予小三线企业调迁优惠政策的3年期限即将截止,合肥等市根据实际情况,请求省政府延续小三线调迁优惠政策。(74)合肥市人民政府:《关于要求延长对原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优惠政策执行时间的请示》(1989年2月21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015-03-1209-007。此举再次得到省政府积极回应。1991年5月,安徽省明确“对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在调整搬迁中实行的扶持政策,原则上予以顺延,在具体执行过程中,视不同情况,区别对待”。(75)安徽省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做好省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调整搬迁工作的通知》(1991年5月14日),舒城县档案馆藏,舒城县政府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档案,档号:1992-3-3-1。

余 论

由上观之,安徽小三线企业调迁以企业搬迁至城市为中心展开实践,在此期间面临接收城市的选择、迁并实施、调迁过程中困难解决等诸多问题,相关城市因应有力推进了调迁工作开展。当然,小三线企业调迁离不开其自身努力;安徽省这一时期陆续出台相关政策,保障了企业调迁工作开展;安徽省国防科工办作为企业原主管部门亦积极介入。在多方共同努力下,安徽小三线企业1992年基本完成调整搬迁。(76)《我所经历的上海小三线的接收、利用和改造——黄岳忠访谈录》,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编:《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实录》,第34页。调迁后,企业安置与初步发展情况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类企业直接迁建,保留了其主体内容。代表性的民品生产企业如淮海机械厂等,军品生产企业有皖西机械厂等。(77)《省国防科委所属小三线企(事)业单位调整搬迁名单》(1987年7月25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Q88-1-0408-002。这类企业调迁后保留了原小三线企业主体内容,即:领导班子及组织架构、大部分企业职工、相关设备和生产线。在城市新环境中,大部分企业基于原有基础继续调整、改革,并进行了股份制改造,建立了现代企业制度。例如,安徽省江南机械厂1990年1月整体搬迁至合肥市。1996年12月,联合中国新时代发展公司等9家法人股东及内部职工股东,共同发起设立安徽江南机械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4月,公司改制为混合所有制企业安徽江南机械有限责任公司。截至2004年,累计完成汽车工业总产值8.6亿元,实现销售收入7.84亿元,利润3917.7万元。(78)合肥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合肥市志(1986—2005)》中册,方志出版社2012年版 ,第702—703页。

第二类企业迁并后形成新的企业联合体。其中,部分企业在合并中占据主导地位,形成以原小三线企业为主体的新企业,如江北机械厂等。这类企业往往在迁并后的企业中具有政治、体量、技术、设备、职工人数等方面优势,在企业发展过程中具有较高话语权。

部分企业与其合并的企业实力相当,合并后携手并进,融为一体。如先锋机械厂和合肥手扶拖拉机厂的联合。“合并前合肥手扶拖拉机厂是机械委重点企业,安徽省先锋机械厂是省大型企业”(79)合肥动力机械总厂:《呈报安徽省先锋机械厂与合肥手扶拖拉机厂已合并为合肥动力机械总厂的说明》 (1987年8月7日),合肥市档案馆藏,档号:Q1-WS-Y-1986-0139-009。,两厂强强联合,进一步发展。

还有部分企业迁并后,在新的企业中居于辅助地位,如江淮机械厂搬迁后,与滁县地区电冰箱厂合并,尔后,两厂原建制撤销,重新组建了扬子冰箱总厂领导班子。(80)滁县地区行政公署:《关于原江淮机械厂搬迁问题的请示》(1989年8月5日),滁州市档案馆藏,档号:14-1-1-248-21。江淮机械厂在经过地方政府的进一步规划后,逐步融入地方国营企业,原企业的主体内容不再以整体面貌独立存在。

第三类企业调迁后分散安置。职工亦逐步分散到地方企事业单位中。这类企业主要分布于马鞍山市,如皖中机械厂消化分布在全市70多个单位中。(81)《安徽省皖中机械厂关于搬迁有关事项清理处分结果情况汇报提纲》(1992年3月30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171-001-0006-0011。向阳机械厂近70%的人被分配到了马鞍山市交通管理局进行安置。(82)马鞍山市交通管理局:《关于呈报〈向阳机械厂调整、搬迁、接收安置计划实施方案〉的报告》(1991年10月10日),马鞍山市档案馆藏,档号:J052-001-0189-0003。

在改革开放时代背景下,无论迁建、迁并,抑或分散安置,原小三线企业、职工均积极融入接收城市,在新环境中开展生产建设,为所在地经济社会建设作出了一定贡献。尽管部分原小三线企业作为国有企业中的一个小群体,在90年代末以被兼并、破产等方式应对困局,但这对于国有企业实现三年脱困目标起到了积极作用,对于建立优胜劣汰机制和疏通困难企业退出市场也是有益探索。(83)参见陈清泰:《重塑企业制度:三十年企业制度变迁》,中国发展出版社2008年版,第26页。进入新时代,原小三线企业历经发展,涌现出一批具有先进技术、较大生产规模的现代化企业。例如,转产民品的原淮海机械厂历经发展变迁,2009年11月并入中国长安汽车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成为其下属子公司,2014—2018年,合肥长安累计产销整车46.4万辆,实现产值约235亿元,缴纳税收11.5亿元。(84)徐斌:《合肥长安成安徽汽车工业后起之秀》,《中国工业报》2020年2月12日,A2版。保留军品生产线的原皖西机械厂、东风机械厂、红星机械厂、江北机械厂调迁后不断突破,在这四家企业基础上组建的安徽长城军工股份有限公司于2018年8月在上交所成功上市(85)《安徽长城军工股份有限公司A股成功上市》,《安徽日报》2018年8月6日,04版。,企业发展迈上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