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关系视域下中共在甘肃陇东边区的成长

2023-10-03 14:48柳德军
安徽史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保安队档号陇东

柳德军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拉开了中国全面抗战的大幕,国内各阶级各政党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都调整着各自的政策,国共两党亦携手合作,共同推动了全民族的抗日战争。(1)张海鹏:《论皖南事变之善后》,《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5期,第100页。然而,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因始终遵循着各自的政治学说,守护着各自的核心利益,从而注定了其合作之路必将历尽风雨。(2)邓野:《皖南事变之后国共两党的政治较量》,《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5期,第4页。以往学术界对于抗战时期国共关系的研究多侧重于对皖南事变、晋西事变等重要事件的考述(3)较具代表性的论著有:杨奎松:《皖南事变的发生、善后及结果》,《近代史研究》2003年第3期;何飞彪:《皖南事变后蒋介石的对苏策略》,《中共党史研究》2020年第3期;冯琳:《皖南事变前后的中共与美国》,《江海学刊》2022年第1期;杨奎松:《晋西事变与毛泽东的应对策略》,《史学月刊》2016年第1期。等等。,对于僻居甘肃陇东地区的国共之争少有关注。虽然笔者曾对陇东事件与国共关系之演变进行过初步研究(4)柳德军:《陇东事件与国共关系之演变》,《史学月刊》2019年第9期。,但限于篇幅及史料的限制,很多问题仍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鉴于此,本文以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在甘肃陇东地区的纠纷为契点,以甘肃省档案馆馆藏的“陇东问题”档案为依托,从国共两党的互动文电中追寻陇东事件的动态过程,分析中共在甘肃陇东地区扎根和发展的历史逻辑,并从国民党一方的视角来观察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够发展成为抗战的中流砥柱。

一、扎根:从乡村进驻县城

国共两党之间有条件有限度的合作关系,随着抗战形势的变化而发生着阶段性和不稳定性的变化,其主要体现在国民党对中共力量迅速发展的态度变化及其应对策略上。抗战之初,陇东地方政权呈现三类区域:一是八路军的恢复区,即原为苏区或游击区,后被国民党军占领,现被八路军收复者;二是国民党军撤退地区,这一区域之地方政权亦交由八路军接防;三是国民党政权统治下的统一战线区域。(5)丁雍年、唐祖梁、郑美菊:《陇东的两次反摩擦斗争》,甘肃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甘肃文史资料选辑》第15辑,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0页。这三类区域交相呼应,犬牙交错,构成了抗战初期陇东地区政权的基本形态。就抗战初期国共两党的力量分布而言,此时国民党几乎垄断着陇东地区各中心县城的全部行政权力,而共产党的力量则主要集中于陇东县城之边缘地带。不过,八路军入驻陇东为此后共产党力量的发展提供了坚定的武力保证。

全面抗战爆发后,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指引下,国共两党经过紧张谈判后,国民党最终将“陕西之肤施、延川、保安、安塞、定边、安定、靖边、延长、甘泉、鄜县、栒邑、淳化、葮县、清涧,甘肃之庆阳、合水、正宁、宁县、环县,宁夏之盐池等二十县”,划拨为八路军的募补区。然而,对于募补区的性质,国共两党有着各自不同的界定。国民党认为是为“适应战时需要,临时划定,随时可以军委会之命令改变”,且在募补区内,八路军所有工作人员,“除招募新兵外,亦不得干预地方行政”。(6)《关于邮寄林祖涵呈文及图说事致甘肃省政府主席朱绍良快邮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36。但共产党方面认为,早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之后,蒋介石即已承认了陕甘宁边区的合法性(7)《通电取缔防制异党活动办法精诚团结》,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82。,那么凡经陕甘宁边区组织之乡镇,则“皆属边区管辖”。(8)《关于呈报所有特区纠纷及该府处理经过情形事致重庆蒋中正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由此可见,对于八路军募补区性质的不同界定,成为国共双方争夺的一个缺口,也成为潜伏于国共合作背后的暗礁。国民党陇东当局为遏制共产党力量的发展不得不用尽手段,而共产党为了在陇东边区扎根和发展亦不得不拼尽全力。国民党希望共产党的力量尽可能地压缩在陇东县城的边缘地带,而共产党工作人员则借助民众团体及八路军的有力支持,逐渐将力量拓展到陇东各县之中心区域,共产党必欲发展与国民党必欲遏制之间的碰撞,成为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在陇东地区政治生活的主题。

与华北抗日根据地的成长经历略有不同,在陇东地区,国共两党之间的冲突,在全面抗战之初已露端倪。早在1938年1月,国民党甘肃省政府主席朱绍良即密电第三区行政公署称:八路军在该区之庆阳、合水、正宁、宁县、环县的活动已非一日,且上述各县的民众团体,几乎全部被八路军所主持,一切民力之发动,几乎全部被八路军用作对付国民党各县政府之利器。鉴于此,甘肃省政府拟定应对原则有三:一、确定为合法的民众团体,各县政府应设法予以协助;二、曾经被八路军主持但已经改组的民众团体,各县政府既要适度协助,亦要加强监督;三、被八路军主持且未经改组的民众团体,各县政府应限制其活动,并设法予以改组。(9)《关于限制为八路军主持未经改组之民众团体活动等事的代电和训令》,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由此可见,自八路军入驻陇东后,共产党在陇东边区的民力发动及其政治影响已触动到国民党的敏感神经,为了限制共产党力量的发展,甘肃省政府试图以柔性的遏制政策,以国民党行政专署、县政府的力量,干预和改组中共领导下的民众团体,以便达到掌控县政府的权力及限制中共力量发展之目的。

然而,国民党的遏制政策并未阻断共产党力量向中心县城的发展之路。据合水县长董寄虚于1938年10月19日报称:“合水毗连陕北,早成特区。自职莅任,于万分困难中严密保甲,训练干部。”不过,自本年9月18日之后,八路军三八五旅调兵一营,入驻合水,“驱逐保安队,强占城防,威迫县府,遍地布岗,横施搜查,破坏行政。……职抱病支持危局一月,现病势更重”,恳祈省政府“速派员接替,并乞调军镇摄”。(10)《八路军调一营驻合驱逐保安队破坏行政情势职病重恳速派员接替》,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第三区专员贺其乐闻报,“即派与共党关系极深之度时前往调解,并暂代县长,八路军以已达目的”,遂愿与之和解。(11)《函请补送附件由及第八战区参谋处复函》,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由此可见,时至1938年10月,合水县已在八路军的有力掌控之下,尽管合水县政府及第三区行政专署极力干预,试图夺取行政权力,但从上述呈文中不难发现,国民党欲夺回合水县之军政权力的机会已属渺茫。

为了从根本上改变国民党在陇东边区的消极防御态势,1938年11月21日,甘肃省政府主席朱绍良致电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孔祥熙,恳请其可否将“畸形发展之边区政府即日结束,以杜纠葛”。然而,朱绍良试图以国民党中央政府的名义取消中共边区政府合法性的提议,显然为时代和情势所不容,因此孔祥熙也只能复电劝慰,令其在“不破坏精诚团结及维持行政权统一之原则”下据理交涉。(12)《关于与八路军交涉事致三区专属及合水县政府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

既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陇东纠纷,那么,如何有效地掌控陇东政局呢?甘肃省政府不仅对陇东政局进行调研分析,亦对驻陇八路军的兵力布局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据称,八路军驻陇部队概况如下:一、合水县城驻有八路军129师385旅一营,约400余人;二、宁县县城驻有八路军129师385旅770团一营,约400余人;三、驿马关驻有八路军129师385旅一团,共约1000余人;四、柳树湾刘家岗驻有八路军警备第七团,约500余人;五、镇原县城驻有八路军129师385旅770团一营,约500余人;六、八路军129师385旅旅部设于庆阳县城内,且于1938年12月又加派4000余人分驻于陇东各县。(13)《关于要求查明八路军驻扎情形事致甘肃省政府密函》,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基于上述调查,陇东当局对合水纠纷的处理变得颇为谨慎。正如三区专员钟竟成于1938年12月12日报称:“因合水后援会及民众团体改组事,杨县长无法进行,四次电请派员协助”,故拟亲赴合水处理。(14)《因合水后援会及民众团体改组事杨县长无法进行事》,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然钟的合水之行,并不如其预想的那般顺利,因“后援会改组及民众组训各问题”将触及到中共在合水县城的生存和发展,以致其虽驻留合水九日之多,亦“用尽方法”,却仍无结果。(15)《后援会改组及民众组训各问题经用尽办法据理和平交涉仍无结果事》,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

究竟应如何解决合水纠纷,甘肃省政府从两个方面予以指示:一、关于“各县民众团体办理之事项,应交由该署斟酌情形办理,不对各县民众团体直接行文,避免有词可假”;二、关于钟竟成请求调派“国军驻防或调西峰镇驻军长官兼任县长”之事,甘肃省政府认为,“合水县县城现驻有八路军三八五旅士兵一连,如调国军前往,是否可以避免正面冲突?又西峰镇驻军为新编第二军(即一六五师),据报纪律并不甚佳,现虽已整理,纪律是否较前良好,拟请三区专署查复,再行斟酌办理。”(16)《关于合水县长杨惇颐呈报五项处理办法致省政府主席朱绍良签呈》,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

由此可见,抗战之初,国民党甘肃地方政府即已对中共在陇东边区的发展极尽遏制,并尽力将共产党的力量局限于陇东各县之边缘地带,但中共在陇东地区的发展却如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面对中共力量的迅速发展,甘肃陇东当局在与其争夺民众团体领导权的同时,亦深感八路军在其中所发挥之重要作用,为此,希望甘肃省政府能调派国民党军与之抗衡。然而,按国共合作之谈判,陇东各县为八路军募补之地,且已有八路军驻防,如再调派国民党军前来,势必发生冲突。若强制执行,其后果甚重,甘肃省政府此时仍不愿越雷池一步。

既然调派国民党军驻防难以成行,那么如何采用行政和法律手段来争夺对民众团体的领导权,进而达到垄断陇东各县军政权力之目的,甘肃省民政厅长施奎龄于1939年1月6日提议称:“查民众团体改组,实为取获民众领导权之最有效办法,八路军在三区各县往往利用民众团体,阻挠政令,故改组尤属必要”。然八路军方面已有强硬表示,倘若强行改组,冲突在所难免,“但如忍让,则不但合水工作无法进行,即庆阳等县亦将受其影响”。为此,甘肃省民政厅拟具办法有三:一、国民党甘肃第三行署可依据其与八路军之间的相关协定,据理和平交涉;二、当和平交涉无效时,可在不引发武力冲突之情况下,采取强制接收;三、如果强制接收引发武力冲突时,可依据八路军一方之意见,后援会委员由人民选举,但该选举必须受各县党部的指导及各县政府的监督。(17)《关于民众团体改组及钟竟成晋省事致甘肃省政府主席朱绍良呈》,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对于省民政厅的建议,甘肃省政府深表认同,并对第三条办法作了修正,即强制接收如引发武力冲突,可由该区专员依据甘肃省政府赋予之特权,调集该区所属各县之保安队严加防止,必要时亦可恳请调派国民党军予以协助。(18)《关于核示合水后援会改组办法致钟竟成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022。

由上所述,自八路军入驻陇东,国民党甘肃地方政府即对其保持着敏感而警惕的遏制之心。不过,这一时期甘肃地方政府所采用之遏制手段,多是柔性的和温和的,其借用之力量仅限于行政和法律层面。虽然国共双方在插花地带亦有过武力对抗,但这种对抗仅仅是防御性的,并未触及到国共两党的合作底线。相反,这一时期中共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其力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其权力触角亦由陇东之边缘地带开始向中心县城移动。不可否认,抗战之初八路军入驻陇东,在一定程度上为共产党力量的发展提供了坚定的武力后盾,亦使得中共在对民众团体领导权的争夺中占据优势。事实上,中共对民众团体领导权的控制,亦在一定程度上反哺于八路军实力的扩充,二者之间的反哺性成长,构成了抗战初期共产党力量在陇东地区发展的良性态势。

二、抗争:在遏制中奋力求存

1938年11月25日中国军队撤离武汉并未挫败中国军民的抗日士气,相反蒋介石乐观地宣称:武汉会战的结束“标志着我们的斗争从防御到进攻的转折点”。尽管蒋之言论有点虚张声势,“但连日本人也承认,由于未能在武汉把国民党军队打垮,他们已失去速胜的机会”。(19)费正清、费维恺:《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下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553页。抗战形势的转变,共产党力量的发展,国际形势的变幻,刺激着本就敏感而脆弱的国共关系,而自抗战以来蒋介石试图以政治谈判的方式说服共产党放弃其军队和地盘的政治理想最终无法实现,进一步诱导其反共意识的强化。1939年1月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的召开及其一系列“防共、限共、反共”政策的出台,标志着国民党的内外政策已然偏移。为了消除“腹心之患”,国民党开始尝试以军事手段清除要害地区共产党的武装力量。(20)张海鹏:《论皖南事变之善后》,《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5期,第101页。其表现在陇东边区,凸显为甘肃地方政府对共产党力量的发展愈加难以容忍,对其遏制的强度和烈度进一步加强。

1939年1月23日,朱绍良电呈蒋介石称:自西安事变后八路军即入驻甘肃陇东,积极活动,其活动方式,一是以军队为掩护,积极发动民众运动;二是以陕甘宁边区政府为基地,不断扩大其占领区域。此种情形,其最大之影响,在于割裂了地方行政区域,使得一县之内,出现两个县长,致使该县政府职权无从行使。况且八路军还在各县发动民众抗款抗役,使得各县应征之公款、壮丁均无法征派。鉴于此,国民党甘肃省政府认为,陇东问题已非一纸命令即能解决,必须“另谋合理解决途径”。(21)《关于呈报所有特区纠纷及该府处理经过情形事致重庆蒋中正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为求知己知彼,1939年初甘肃省政府对陇东地区的政权分布状况进行调查:第三区专署所辖之庆阳,被占不能行使政权之区域为第四区4/5,占全县面积1/2强;其行使政权困难之区域为第四区1/5,第一区1/3,第三区全部,约占全县面积1/3强;全县丁粮收入仅占县财政之七成。合水被占区域为第三区东华池一带,约占全县面积1/10,区内田赋正杂各款均不能收到。正宁被占区域为一、三两区之一部,占全县面积3/7,丁粮各款均不能征收。宁县被占区域为一、四两区之一部,占全县面积2/10,丁粮千余两及正杂各款约万余元均不能收到。环县则全部被占。八路军在上述各占领区域内,“划分行政督察区,设置专员公署,专署辖数县,县设县政府,县之下为区,区设区政府,区之下为乡镇,设乡镇政府。至于被占区域毗邻之地带,则以驻军为活动之掩护,军队所至,活动随之”。且各县之县农会、工会、后援会,区之区农会、工会、后援会等组织,均为八路军主持。(22)《关于呈报所有特区纠纷及该府处理经过情形事致重庆蒋中正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从国民党上述调查报告可知,时至1939年,共产党力量在陇东地区已有长足发展,其势力不仅在陇东边缘地带生根发芽,且其触角已向各县中心区域蔓延。那么,共产党力量为什么能在陇东地区得到如此迅速的发展呢?甘肃省地方政府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因时局紧张,国民党地方政府“不敢因地方之纠纷轻启衅端”;二是因八路军在该地区“军事政治两方面之力量双管齐下”。(23)《关于呈报所有特区纠纷及该府处理经过情形事致重庆蒋中正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为了从根本上改变地方遏制无力之现状,甘肃省政府亦积极筹谋应对之策,一方面制定详密的遏制计划,一方面整顿署、县行政,并赋予第三区专员两项特权:一、三区专员认为必要时,可自行调动各县的保安团队;二、凡受三区专员指挥和监督的工作人员,如发现有工作不力之情形,即可由三区专员直接奖惩。(24)《关于呈报所有特区纠纷及该府处理经过情形事致重庆蒋中正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同时甘肃省政府还调派国民党军暗中监视,以牵制八路军之驻陇部队,试图借此实现对陇东各县行政权及对民众团体领导权的垄断。

随着国共两党之间的摩擦与日俱增,甘肃省政府不得不为突发性的军事冲突提供理论支撑。1939年1月16日朱绍良电呈西安天水行营称:自八路军入驻陇东后,即将庆阳、宁县、正宁、环县、合水、固原等县一部分地域,划归其边区政府管辖,并以蚕食手段,逐步向外发展。近年以来,在甘肃省政府的严切防制下,国共之间虽有摩擦发生,但八路军的势力仍被局限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朱的电文,字里行间透露出其对中共力量发展的疑惧及其对目前遏制成绩的欣慰。但也认识到,国民党的遏制政策必将与共产党的发展理念发生冲突,倘有摩擦发生,将如何处理呢?甘肃省政府认为,“以往对于此类事件之处理,历将所谓边区政府问题认为系属地方事件,绝不牵涉党派问题及国际关系,而其应付办法,则以党政军三方面之力量分工合作,借期逐渐削弱边区之实力”。(25)《关于防范异党经过情形致西安天水行营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6。

至于如何遏制共产党力量的发展,朱绍良在1939年1月16日的电文中作了如是说明:一、依据加强陇东外围组织之计划纲要,将“庆、镇、宁等县划为沿边区县份”。二、加强保安团队力量。陇东庆、正、宁、镇、合等县,共有保安队18中队,现已分别予以改编,交由第三区保安司令部集中训练。三、限期整编保甲。陇东各县保甲于1938年3月底整理完竣,并督饬切实办理户口异动登记。(26)《关于防范异党经过情形致西安天水行营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6。同时,鉴于八路军驻防陇东已成事实,甘肃省政府特调派国民党军九十七师移驻陇东,与各县保安队切实配合,以应付突发事变。据钟竟成1939年1月26日电呈:“自我军调动后,对方实际已有软化趋势,今日与其驻峰代表交涉,亦有相当进展。”不过,对于军事调动问题,甘肃省政府密电叮嘱云:“军事布置对外表示以防务为词,此牵涉政治问题,勿起冲突,消弭纷扰,仰转饬各部队为要。”(27)《复自我军调动后对方已有软化趋势及甘肃省政府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对于国民党的遏制行动,中国共产党则坚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对国民党的军事挑衅予以坚决回击。诚如毛泽东所言:“他要摩擦,我们就反摩擦”,亦只有对国民党的摩擦予以坚决回击,才能更好地“巩固与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28)毛泽东:《关于目前战争局面和政治形势》,《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2页。由此可见,国共两党对双方可能发生的军事摩擦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国民党试图通过摩擦行动,以遏制共产党力量的发展,而中共则借助于反摩擦行动,以寻求更大的发展。

面对甘肃地方政府的遏制行动,八路军亦采取了相应的反遏制行动。据1939年1月31日钟竟成报告称:一、近日发现有八路军向西移动,具体人数不明;二、八路军从延安运来大量子弹;三、驻合水县城的八路军第三营,近日在县城积极活动,构筑防御工事,并在城门加派站岗人数等。八路军的上述行动,使得国民党陇东当局疑虑重重,钟竟成亦决定于“冬日亲赴庆城就谈”。(29)《报告八路军近日对庆合情势严重职拟冬日亲赴庆城就谈》,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2月8日国共双方就陇东问题进行初步谈判,据钟竟成称,“职在庆城提出意见时,对方当面反对商定,并由彼方拟详细办法,送峰商讨,其内容竟异常荒谬。”(30)《复民一丑鱼电对方又趋强硬致函本署正筹拟对策续报》,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为此,钟建议能否调派国民党军施以武力制裁,因为在其看来,若无军事布置,交涉只有退让。

1939年2月10日,国民党军一六五师师长王治岐、三区专员钟竟成联名电呈朱绍良,陈述抗战以来八路军是如何的“变本加厉,恣意进展”,又是如何拒绝交涉,无法理喻。在此基础上,两人建议,欲想解决陇东问题,途径有二:一为治本之法,即甘肃省政府应痛下决心,将驻陇东之八路军早日调防;二为治标之计,即在调防不能实现以前,即派国民党军分驻于庆阳、合水、宁县、镇原各县,并以各县之保安队为先锋,在八路军驻防范围内积极活动,以加强国民党在陇东各县的政治执行力。倘若八路军敢公然干涉或压迫保安队行动,以致引发冲突时,国民党军即可出面制止或予以支援。(31)《十八集团军在庆合宁镇等县各种行为近更变本加厉事》,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由上所述,随着抗战形势的变化及共产党力量的迅速发展,国民党的反共意识日渐增强,甘肃地方政府逐渐放弃了原有的柔性遏制政策,开始向武力遏制转变。面对陇东当局日益激烈的武力挑衅,中共在努力求存的同时,亦从政治与军事两个层面,对国民党的挑衅行为予以坚决回击,而萧劲光的代电,可谓是国共两党就陇东问题而展开的第一次高层对话。细读对话之电文,即可体味出国民党必欲“遏制”与共产党寻求“发展”之间的碰撞,其隐含于高层对话中,即表现为萧劲光对陇东当局挑衅行为的谴责及朱绍良对其遏制行动“合法性”的辩解。事实上,在谴责与辩解的背后,隐含着国共两党不同的抗战理念及其对中国未来命运的不同构想。

三、成长:在冲突中寻求发展

抗战初期国共两党在陇东地区虽有交锋,但都不希望发展到军事对抗的地步。1939年2月16日甘肃省政府密令钟竟成,指示其应对原则以“军事维持现状,暗中严密监视及戒备,绝对避免自我启衅,政治用各种方法手段努力推进”。(32)《关于制定“第三行政督察区各县应付八路军活动实施纲要事”》,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至于对陇东问题之应对,朱绍良表示“已有整个方针,对于被占区域之收复,亦有具体计划”。(33)《甘肃省政府代电民一寅字第171号》,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6。那么,甘肃省政府的具体计划又是什么呢?据朱绍良称:一、中央明令八路军王旅调防;二、在八路军未完成调防以前,国民党各县之政治工作人员应抱稳健态度,在避免正面冲突之情形下,促使庆、合、宁、镇等县的保安队逐渐向八路军驻防区推进。(34)《关于制定对付八路军之基本方针实施办法事致蒋介石等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虽然朱绍良一再强调“避免自我启衅”,但其在文后又表示“将来是否可避免冲突,殊难预料”(35)《关于制定对付八路军之基本方针实施办法事致蒋介石等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则意味着其对陇东局势之发展仍忐忑不安。纵观抗战时期陇东局势之发展,随着共产党力量的迅速崛起,国民党甘肃省政府的柔性遏制政策显得软弱无力,武力制裁的呼声与日俱增。国民党军也频繁向陇东防区调动,而驻防陇东之八路军亦变得格外谨慎。据1939年2月23日合水县长翟大勋称:职于2月22日由城外公返,“八路军守城岗兵竟阻止入城,再三交涉,始得放入。又同日下午,保安队三名公毕返城,亦被该军阻止,经中队长及县长一再向其营长交涉,迄无效果。”(36)《据合水县长报称县长及保安队因公毕返城八路军岗兵竟阻止入城等情请示遵及甘肃省政府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同年3月9日庆阳县长王致云亦称:“三八五旅正式声称,该旅已有防空哨,在军事未解决前,拒绝庆阳及驿马关哨长入城。”(37)《三八五旅拒绝防空哨入城,派枪兵征麦可否令壮丁捆绑送县乞示》,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64。

驻陇八路军的武力抗争,使得钟竟成感到事态严重,即于1939年3月10日再次致电甘肃省府,恳求予以武力制裁,其电称:“职奉命来峰四月有余”,八路军“逞其武力,和平对待则得寸进尺,严厉制止则不惜冲突,我方工作愈积极,对方进逼愈加紧”,无奈之余,再次呈请:一、请设法贯彻调防命令。二、如八路军仍然抗命,则有效办法,惟有诉诸武力。如采用此法,请立即调派国军,完成必要配备,然后遵照省府指示,先以保安队执行任务。三、如前项办法因顾虑大局,暂难实施,拟请省政府佯装不知,由行署命令保安队予以相当打击,再由省府收拾。(38)《共党进逼加紧已无交涉途径兹再贡陈意见如难实施拟请辞职》,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6。

鉴于陇东局势严重,甘肃省政府密电钟竟成,令其将陇东纠纷地方化之同时,可按其所提之“第三项办法相机进行”。(39)《甘肃省政府电西峰镇钟专员》,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6。既然甘肃省政府此时已默许陇东当局可在适当时机“令保安队予以相当打击”,那么,陇东当局的遏制行动,自此不再单纯地采用行政手段,武力制裁被提上议事日程。据1939年3月11日萧劲光代电称:自1938年12月起,国民党驻军“一六五师一部突然间入敝防之庆阳县属白马镇、赤城镇一带,进迫敝驻防部队,压抑民众运动,道路传言,指日攻击消灭八路军。”第三区专员钟竟成亦令“西峰县长带领保安队,企图进入庆阳,然后与一六五师里应外合,先行占领庆阳城,再行占领合水、镇原、正宁、宁县全部。此类传言,迹近荒唐,然按之近日情形,又不无可信之处,致使群情惶惑,不可终日。近且增兵一团,对敝部三八五旅取包围形势,节节逼近,如临大敌。”(40)《第三区专署冬代电赍萧劲光马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对于萧劲光的代电责询,钟竟成则极力辩称:萧之所言“均系颠倒事实,想因情报失真,一时未加详察,为所朦惑。”至于一六五师“对驻区贵部除忍让外,绝无其他,其驻赤城等处部队,现在共只一团,何来还更增兵一团之说?庆阳保安队进出本县县城,应不受任何拘束,且事实上庆城保安队除原驻一分队外,并无一兵增加,贵电所谓里应外合,实属无稽。”相反八路军三八五旅在陇东各县,不仅干涉行政,还构筑工事,“加派岗哨,在宁、镇等县,高架机枪,瞄对县府,在合水,则连县长进出城门亦故加留难,甚且散布流言,故作紧张意者,或欲以自卫为借口,实行更进一步之武力威胁,造成不幸事件之地步。”(41)《抄本署复萧劲光感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5。

姑不论谁是谁非,透过上述电文,则知此时之国共双方在陇东边区均有军事调动,且都有武力防备之举,但都不愿公开承认罢了。不过,此时国共双方的矛盾似已无法缓冲,欲解决二者纷争,对甘肃省政府而言,惟有军事制裁。然而,如何将军事冲突的影响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内,甘肃省政府拟议有三:一是军政双方对内应密切合作,对外应分为两途;二是国共之间的一切纠纷,应视为地方事件,相机应付;三是以八路军为对象,决不牵涉党派问题,尤须避免国际关系。(42)《关于应付八路军活动方针事致西峰钟专员竟成等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7。其实,甘肃省政府之所以醉心于武力制裁,甘肃省民政厅长施奎龄在1939年3月11日电文中道出根本:国共两党之所以不能永久合作,“凡稍知内幕者,无不明瞭。据各方观测,抗战结束之日,即两党清算之时,虽来日之事,未可预知,然就以往之情形推测,非无可能,尤应予以限制,以免其发展过速而形成腹心之患。”(43)《关于陇东纠纷应力使其地方化严重化事致甘肃省政府签呈》,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6。

甘肃省政府的武力制裁之法亦得到国民党高层的肯定。1939年3月26日朱绍良密呈蒋介石、孔祥熙称:陇东形势日形严重,八路军在庆、宁、正、合等县调派部队,遍设岗哨,检查行人。除非国民党甘肃各县政府一方完全屈服,交涉已无途径。为限制其力量过速发展,应予适度之打击,使其有所警惕,畏难而止。然在抗战之危机年代,如国共之间再有大规模冲突发生,必为时势所不容。因此,朱绍良建议,甘肃省政府对于此类事件,应一律视之为地方性事件,如有纠纷发生,可先由三区专员钟竟成相机处理。至于国民党中央则可佯装不知,而甘肃省政府亦可居于斡旋地位。如此一来,“既不失国际之同情,又可留收拾之地步”。对于这一建议,国民党中央深表赞同,蒋介石亦复电鼓励云:“所授第三区专员应付八路军机宜甚妥,仍希饬体会力行。”(44)《甘肃省政府致委员长蒋行政院长孔快邮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6。

正是在国民党中央默许及甘肃地方政府的精心策划下,1939年4月国共之间的武力纷争首先在镇原县拉开序幕。据钟竟成报称:镇原县保安队野外演习后,于4月22日下午返城,不料,驻县八路军竟关闭东城门,经交涉无效,保安队不得不在城外露宿两宵。4月24日进城时仍被拒绝,于是保安队乃强行进城,而八路军在城楼开枪还击,双方均无损伤。(45)《续报镇原保安队与八路军已发生冲突现由王师长出面调处》,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姑不论钟竟成所述之镇原事件发生原因是否真实,但这一武力纠纷,无疑为国民党甘肃地方政府的武力制裁提供了口实。

正是领会了钟竟成的电文意蕴,甘肃省政府一方面强调“抗战紧急,军政双方应开诚合作,地方冲突万不宜有”(46)《甘肃省政府电延安萧主任劲光兄》,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另一方面又暗中支持镇原县长邹介民作好军事准备。邹介民亦表示:镇原县现有保安队2中队,计6分队,一分队驻扎于马渠镇,另一分队被调往西峰镇,其余4分队驻扎在县城,若“一旦有事,决与周旋”。(47)《镇原县长邹介民寒代电报八路军非法活动经过详情乞示遵由》,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

甘肃省政府的暗中支持,陇东署、县政府的军事筹备,使得陇东冲突一触即发。为了应对紧急情形,自1939年4月22日起,八路军在镇原县之东西城和北山赶筑防御工事,并在街道来往搜巡,情势日趋严重。鉴于此,钟竟成一方面令镇原县长邹介民“立即完成一切必要准备,相机采取自卫行动”,另一方面又“商准王师长派军一营,开至太平孟坝等镇,本部亦调特务大队两中队开镇原策应”。(48)《据邹县长报告八路军在镇原赶筑工事情势严重》,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虽然甘肃省政府密令钟竟成应“酌量情形,亲赴镇原交涉”(49)《据邹县长报告八路军在镇原赶筑工事情势严重及省府复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但交涉尚未成行,冲突已再次升温。 据邹介民称:“八路军在城上以机枪扫射我保安队,当伤士兵三名,现被迫退至七里河”,而邹县长本人亦于4月18日出巡后,“现尚驻屯子镇,不能返城”。据此,钟竟成认为,此类事件是八路军意欲消灭保安队,占据镇原县城,以实现其扩大边区之目的。而此种行为“实属有意破坏统一”,因而恳请甘肃省政府能调派国民党军,给予有效制裁,“或将该军调离陇东,以恢复秩序”。(50)《续报镇原情况三项谨祈钧夺》,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

面对陇东当局欲行军事制裁而制造的各种口实,萧劲光予以严肃抗议,指出陇东纠纷,“纯系钟专员有意与职部为难,职部遇事忍让,已达仁至义尽之境,兹据前报,不特未获丝毫谅解,且成见更深,仇视更疾,阻路绝粮,极尽困害之能事”。恳请甘肃省政府“电令钟专员此后勿得阳奉阴违,致再有困害职部之一切非法非理行为发生,否则职部为清除奸徒,绥靖后方起见,不能不自谋有效之制止。”(51)《为据八路军后方留守主任萧劲光佳电转饬释放被捕教导员等情》,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6。对此,朱绍良佯装不知,称萧之所述,甘肃省政府从未听闻,也从未收到相关呈报;还指责八路军逾越职权,破坏县行政。至于三区专员钟竟成,“自供职以来,颇识本体,绝不致有意为难”。(52)《为据八路军后方留守主任萧劲光佳电及甘肃省政府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6。

甘肃省政府对钟竟成等的包庇及对八路军的指责,为随后发生更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埋下伏笔。在镇原冲突尚未停歇之际,宁县冲突又接踵而至。据宁县县长方镇五于1939年4月29日报称:八路军于4月23日强占东城门,将驻守宁县之保安队迫退。4月29日又强占西门,收缴守城保安队之枪支,捕去保安队士兵一名,并欲将保安大队部门前之围墙强行拆除,以破坏县政府之防卫工事。同时八路军还将岗哨布设于县政府门前,“监视县府行动”。鉴于宁县形势严峻,钟竟成一方面电令宁县县长方镇五暂行容忍,等候命令;另一方面请示甘肃省政府“是否退让出城,抑采自卫,并调一六五师镇压”。(53)《据宁县方县长报告八路军强占东西城门是否退让抑自卫请示》,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然未等甘肃省政府令下,4月30日晨,驻宁八路军与国民党保安团队再次发生冲突,结果是保安队失利,“县长被围”。(54)《宁县驻军团队今晨冲突团队失利县长被围及省政府复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64。

宁县事变发生后,钟竟成一方面调派“一中队即往策应,并饬集合各区壮丁,占领城外高地,借树声援”,一方面电请“一六五师武力制止或化装保安队实际援助”。(55)《探报宁县城门紧闭详情不明可否电一六五师武力制止祈示》,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虽然国民党陇东当局欲借机垄断甘肃陇东之军政权力,然形势发展却并不乐观。据报称:宁县“保安队与某军仍在城内对峙”;(56)《镇原邹县长未能回城宁县冲突整日未止该县保安队与某军仍对峙》,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而镇原亦有传言称“已划归特区”。为此,甘肃省政府密令一六五师师长王治岐称:现镇原县城“业被强占,如再容忍,势成环县之续,除饬邹县长克日返城外,希即勒令将县城交出,如不服从,即以武力制裁”。(57)《关于镇原邹县长寒代电八路军声称镇原划归特区事致王治岐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不过,鉴于当时国共两党在陇东边区之兵力分布,朱绍良又不得不表示,此次事件之善后,最核心之要素仍在于邹县长能回城办公,至于其余各事,均可暂行忍耐,“待抗战后再行算账”。(58)《镇原邹县长未能回城宁县冲突整日未止该县保安队与某军仍对峙》,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既然武力制裁一时难以奏效,朱绍良亦不得不承认,镇、宁事变不宜扩大,应力求谈判,妥善解决争端。至此,陇东冲突的第一阶段暂告停歇。

由上所述,1939年4月发生的镇、宁事件,不过是国民党甘肃省政府、第三区专署精心谋划的一次武力制裁之尝试,但其在冲突过程中因受驻陇八路军的坚决反击而损伤惨重。既然军事制裁未能取得预期效果,那么如何收拾残局,准备必要之谈判,并将此次军事冲突的不利影响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内,进而从舆论上对驻陇八路军施以必要之谴责,以达到从行政和法律层面遏制中共力量发展之目的,无疑成为此时甘肃省地方政府不得不谋划的重要议题。

四、坚守:在谈判中追求自立

既然军事行动已告暂停,交涉谈判势在必行,那么,如何从舆论上占据主动地位,国共双方都诉说着各自的委屈。1939年5月1日,八路军第385旅司令部公函称:宁县事变起因于4月29日晚,驻焦村之国民党军三个骑兵连,突然开抵宁县附近,与城内保安队形成犄角。“当晚,城内保安队突将我哨兵及待哨者击毙,并向我军开枪猛烈扫射攻击,我军起而自卫”,冲突由此发生。(59)《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三八五旅司令部公函(团字第138号)》,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6。对于八路军一方的严正谴责,钟竟成则辩驳称:“八路军在镇原非法擅组农会、工会、后援会、青救会等与政府原有组织对立,并造谣惑众,阻扰社训,破坏征兵,鼓吹罢租罢税,强派人民粮款,强征民田”,致使“一切行政完全停顿,交涉无效,反捏词栽诬,预为扩大事件之借口”。(60)《八路军在镇原非法擅组农会工会后援会等预为扩大事件之借口》,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57。

由此可见,镇、宁事件发生后,国共双方都诉说着各自的理由,然细读双方电文,纵观抗战历史,即可发现抗战年代国共合作之尴尬处境:为了遏制共产党力量的迅速发展,国民党不得不在合作之余极尽遏制;而共产党因心怀民族独立之宏愿,亦须在抗战中奋力求存。观念的歧异,力量的悬殊,信任的缺失,利益的相冲,构成了抗战时期国共之间合作与冲突交相呼应的多重画面,而镇、宁事件不过是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在陇东边区军事博弈的第一次武力尝试。

虽然交涉势在必行,但谈判进程并不顺利,国民党陇东当局对武力制裁仍情有独钟。据王治岐于1939年5月14日报称:八路军对调解宁、镇事件并无诚意,宁、镇两县长与保安队仍被拒之城外,谈判前途暗淡。“职为防止万一计,已令九八八团除留赤城一营外,余均于元午开抵太平镇,与邹县长密取联络。”(61)《关于报告宁镇两县长仍被拒城外或被监视等事致朱绍良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64。相较于甘肃地方当局的蠢蠢欲动,重庆方面则表现得颇为谨慎,并密电甘肃省政府“妥为处理,勿使事态扩大”。(62)《民一辰东及民一卯俭两电均悉务希妥为处理勿使事态扩大》,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7。基于国民党中央的谨慎态度, 5月7日,甘肃省政府决定派代表谭季纯与八路军代表王观澜在西峰镇驿马关举行会谈,双方商定初步解决三项:一、国民党军停止攻击,撤退围城军队;二、八路军开启城门,恢复县行政;三、国民党主办之陇东报“停止诬蔑八路军言论”。(63)《关于要求停止军事行动履行会商初步办法致钟竟成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41。

虽然国共双方就镇、宁事件达成初步协定,但因镇、宁两县城防仍由国共双方军队共同驻守,使得陇东局势仍然严峻。1939年7月5日,宁县县长方镇五代电称:“监督履行条件双方所派之人员于冬日到县,江日早间,镇五恢复自由,保安队大部暨县府人员于同日进城。保安队虽驻四月二十三日以前原地,但仅担任北城城防,南门、西门双方派兵守卫,一切均遵命令履行。”但驻守宁县之八路军汪营,距离东北城角“仅距四公尺,西北城角仅距十五公尺,距离甚近,似取监视态度,难免日久因士兵口角而又生出恶感”,为此,方镇五建议甘肃省政府,望其能“于二次谈判时提出交涉:一、东门既由汪营担任,西门请交由保安队完全担任岗卫;二、东山既由汪营驻扎,北城准许我方作掩护防御工事;三、出城办公,公毕回县,带枪之保安队,汪营不许留难。”(64)《关于请求在第二次谈判时提出三项要求事致谭李二代表快邮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64。

为了缓解陇东之紧张局势,1939年7月,受蒋介石委托,周恩来特来调解陇东纷争,但朱绍良对调解并无诚意,并将冲突之责任完全归咎于八路军一方,认为镇、宁事件之初步协定虽已签订,但驻陇八路军并未“照约完全履行”。(65)《镇宁两县纠纷仍令鼎力维护使得公平解决及朱绍良复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6。对此,周恩来予以反驳称:陇东初步协定,中共边区政府及八路军已完全遵约履行,“下级人员间有一二弱点,已经严格纠正”。相反,专员钟竟成对于双方约定,拒不履行,不仅强令镇、宁两县县长赶修工事,而且制造各种借口,拖延时间,以“阻碍继续谈判”。(66)《复初步协定边区政府及驻军已完全履行惟钟专员强令镇宁两县赶修工事请令制止》,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64。虽然周恩来的兰州之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国共两党在陇东地区的紧张气氛,但终究不能从根本上清除国共两党之间的原则性分歧。在军事制裁的执念下,甘肃地方当局经过精心谋划后,再一次发动了一场试图以武力清除陇东县域共产党力量的更大规模的军事制裁行动。

1939年12月10日晚,宁县县长方镇五率领该县保安队,在国民党第九十七师的配合下,突袭驻宁之八路军罗营,“致罗营损失甚重,该营长且负伤,突围出城”。12月14日晚,镇原县长邹介民亦在国民党第九十七师的配合下,对驻镇之八路军王营发起进攻。双方“激战两月,王营又以伤亡甚大,突围出城”。随后,驻守合水、太白等县之国民党保安队均纷起响应。对此,萧劲光致电朱绍良,予以强烈谴责,并称上述一切行动,据闻“均依据国民党新颁的处理共产党问题方案,各县政府不过是照此方案执行而已。”(67)《关于转达“肖劲光电称此次陇东事件真相”并盼派员查处》,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82。然朱绍良在复电中则坚称“此次肇事以及事态之扩大”,应均由八路军负责。其理由是“此次事件发生之前,该军于五日起突然戒严,并有士兵三十余人测量重要地形,七日冲入保安队防区,十日分三路进攻县政府,我迫不得已始行抵抗。”(68)《关于转达“肖劲光电称此次陇东事件真相”并盼派员查处》,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82。

国民党甘肃省地方政府的军事遏制行动以及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军事冲突,引起了国共两党高层的关注。12月25日,朱德、彭德怀等发表《通电取缔防制异党活动办法精诚团结》一文,强烈谴责了国民党地方政府在各地发动的一系列军事摩擦行动,并向国民党提出良心之拷问:“共产党则之何负于国,何损于民,深入敌后,流血苦战者,非共产党领导之八路军、新四军乎?以边区论,共产党几曾过二十三县以外之尺土寸地乎?”(69)朱德等:《通电取缔防制异党活动办法精诚团结》,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82。对此蒋介石不得不故作姿态以表慎重,但其代电却将陇东纠纷之缘由,归结于甘肃省三区专员钟竟成处理不谨慎。(70)蒋介石:《关于要求呈报陇东“共党”与保安队冲突原因等快邮代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6。朱绍良亦心领神会,坚称甘肃省政府对于陇东纠纷,其处理方针,一般均以地方事件为基准。依此方针,甘肃省政府对于所有日常工作的推进及较微纠纷的处理,一般都让“地方官吏多负责任”。至于所谓的“处理共产党问题方案”等,省政府并不知情,至于从钟竟成处所泄露者,“不过为钟专员之计划,非中央及省之计划”。(71)《关于要求呈报陇东“共党”与保安队冲突原因等代电及省政府复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01-0036。

通观上述电文,蒋介石、朱绍良的言语中饱含推卸之词,几乎难见有真诚谈判之意。为了进一步压制共产党力量的发展,进而从根本上否定陕甘宁边区的合法性存在,1940年1月,何应钦在与叶剑英的谈话中就此问题进行了试探性的询问。虽然早于1939年2月20日林祖涵(即林伯渠)呈送国民党行政院的“陕甘宁边区图说”中,即已对陕甘宁边区的范围有所界定。但何应钦认为,“所谓边区,委座从未承认”,而且林祖涵所标识的陕甘宁边区范围,亦只有18县,而非23县。何应钦还声称,蒋介石曾对这一问题,提出过一项“划专员区”的议案,在这一议案中,陕甘宁边区“大约包含肤施、甘泉、安塞、保安、靖边、定边及其附近县份之一部”,但该议案未得到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批准。因此何应钦建议,可否在林祖涵与蒋介石所拟之两项议案中,求得一项折中方案,即“该专员区内之行政人员,可由十八集团军保请政府任命”,但“军事与行政必须分开,不得保持特殊名目”。(72)何应钦:《关于陕甘部分县区域归划及其有关问题和“共党”洽商情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82。其次,对于陕甘宁边区的合法性问题。何应钦亦表示,此次国民党中央之所以统筹调整,划设专员区,“自系迁就事实,暂资过渡”。不过在划设专员区之前,必须满足下列两项先决条件:第一,此次调整,必须责令取消陕甘宁边区政府及中共在各省设立之政府,在划设专员区的县份,中共设立的专署及县政府,必须秉承国民党的行政方针,“不得自成风气”;尚未划入专员区的县份,则应将中共设立的一切组织,即日取消,“由省政府接收整理”。第二,由于共产党在各地的活动,都是以军队为先导,以政工人员随之执行,即“军队所至,活动随之,纠纷摩擦,悉由于此”。因此,国民政府的此次调整,必须将八路军后方留守部队“一律调驻于所划专员区以内,不得任意留驻,以免滋蔓”。(73)《甘肃省政府关于陕甘部分县区域归划及其有关问题的回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82。

对于何应钦的提议,中共代表叶剑英认为:一、陇东纠纷已告停歇,为了进一步融洽双方关系,八路军将派王观澜前往解决善后事宜;二、至于陕甘宁边区之范围,鉴于国共合作抗日之情形,应当从长考虑;三、至于用行政专员区来代替陕甘宁边区之事,亦非其本人所能决定,似可“电询延安”。(74)《甘肃省政府关于陕甘部分县区域归划及其有关问题的回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82。至于朱绍良、何应钦等试图以谈判的手段从根本上取消陕甘宁边区合法性存在的政治美梦,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战之危机年代,注定是海市蜃楼。试图将驻陇之八路军调离陇东边区之企图,在共产党已然扎根并获得充分发展之情境下,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结 语

综上所述,自八路军入驻陇东,甘肃地方政府即对其保持着敏感而警惕的遏制之心,且其遏制政策随着抗战形势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不过,国民党甘肃地方政府的遏制政策并未阻断中共在陇东边区的发展,在驻陇八路军的有力协助下,中共势力逐渐由乡村延展至县城,共产党基层组织及其对民众团体的领导力亦不断加强。对此,甘肃省政府亦不得不承认:“一、我方派往各县工作人员,指导者多,而深入民间者少,彼则深入农村;二、我方党政军人员多各自为政,甚至互相推诿攻讦,而彼则绝对一致;三、我向民众摊派地费,一县有多至十七八万元者,彼则仅向少数地主勒索;四、我方人员不能一律洁身自爱,予彼以口实;五、各县我仅驻保安队,彼则驻有军队掩护,工作民众易受其威胁。”(75)《据报陕甘宁边境我方弱点亦实予以可乘之机及甘肃省政府复电》,甘肃省档案馆藏,档号:15-01-47。因此,在国民党甘肃省地方政府看来,中共之所以能在陇东边区扎根并得以快速发展,其关键在于:驻陇八路军的有力协助,中共一系列方针政策的有力引领,以及一大批忠诚而优秀的基层党员干部的深入农村。不可否认,“中共建设根据地初期的地方工作,军队始终起着核心作用,但是武装的进入又不纯然出自实力,而是贯彻了权力分享的理念,以军队作为实力保障,通过扎实的宣传、组织工作以及对民众实实在在的帮助,达到党、军、民的有机融合。”(76)黄道炫:《纵论抗日根据地的开辟及意义》,《军事历史》2017年第3期,第3页。也正是由于中国共产党党政军民的心意相通,从而使得国民党甘肃省地方政府在与共产党的争夺中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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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柄
《归档文件整理规则》档号编制的原则与要求( 之三)
日兵冲机场害我保安队
保安队长的蓝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