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梁艳 王鹏宇 姜莹 张译丹
(1.北京林业大学,北京 100000;2.浙江工业大学,浙江 杭州 310000;3.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 215000;4.中央戏剧学院,北京100000)
共情现象最初是一个心理学现象。心理学家斯洛特认为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移情现象”。[2]美国心理学家Titchener 创造了一个英文新词“Empathy”来取代“Einfuhlung”,并将之定义为“一个客体人性化的过程”。在此基础上产生的传播方式被定义为“共情传播”。赵建国将“共情传播”定义为“就是共同或相似情绪、情感的形成过程和传递、扩散过程”。[3]吴飞在社会心理学视角对于共情传播的理论基础进行了进一步的探究[4];刘海明等人对于共情传播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中的量度进行了进一步的纠偏[5];王心如对于“孔乙己文化”在社交媒体走红背后的共情传播的影响及原因作了进一步的梳理[6];王千惠等人在集体无意识视域下进行新主流电影的传播路径探究时,利用共情传播揭示了新主流电影激发群体民族情绪的现象。现如今对于共情传播的研究虽然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但仍缺乏通过对一部电影鞭辟入里的分析来解释共情传播背后的传播学原因。本文选取了近期热度较高的国产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基于共情传播对此部动画电影进行了符号构建、情感认同、宣传手段的分析,解析《长安三万里》的爆火原因,探求文化题材动漫引发共情传播的共性因素,并结合时下同类动画电影指出当前电影存在的弊端,基于此提出有利于动画电影进一步发展的建议,为国产动漫未来的发展之路提供借鉴,助力中华传统文化实现进一步创新性发展。
近年来,基于传统IP 形象进行改编的动漫层出不穷,并且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寻根溯源,IP 动漫电影的火爆与其背后的“共情传播”现象密不可分。观众与影片建立情感连接,在一次次的仪式化互动中达到“共情”,是影片实现IP 价值转化和文化输出的前提和基础。此类文化类题材动漫实现共情传播的途径可以分为四部分:亲切感联结、代偿性满足、认同感构筑和跨时空的共鸣。观众和影片在这四步中逐渐寻找到与影片的情感共鸣,达到“影入人心”的效果。
文化题材类动漫最直接也是最常见的亲切感来源就是基于人们已经耳熟能详的IP 角色进行改编。如一直被认为国漫巅峰之作《大圣归来》中的孙悟空,以及前几年大爆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哪吒,还有票房可观的《白蛇·缘起》中的白娘子,都是由人们小时候耳熟能详的动漫IP 改编而来。人们对这一类伴随着长大的动漫角色拥有天然的好感度,它们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中国国民的文化符号,根植于自己的文化基因之中。这样一来,观众在观影之前便会对影片带有一种亲切的熟悉感。产生熟悉感,有利于激发观众对动漫影片的认同、共鸣,最终达成共情。
这里的代偿性满足,是一种人们不满于现实生活、只能将理想转而寄托于影片之中以获得虚拟化满足的行为。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存在过一个英雄梦,在遭遇现实的打击之后,更是只能将这种期待转移到荧幕内的人之中。当儿时熟悉的人物被重构,动漫人物在个性得到进一步的塑造改变,从而更加贴近现代社会、拉近与人们的距离感的时候,仍然延续着人物原来的英雄本色和大义情怀,是对人们温情心理的一种触发,也是人们代偿性满足的一种实现。
通过深度挖掘和巧妙改编经典文本,影片成功唤起了观众内心深处的记忆碎片,将承载着民族精神的文化符号铭刻在他们的心头。这不仅促使个体的记忆与集体的历史记忆相互关联,也为文化的传承和延续创造了有力的载体。也在无意识之中实现了观众认同感的构筑,进一步促进了共情传播的实现。其实IP 说到底是文化资源的凝练、提高和升华。[7]《大鱼海棠》中的福建土楼、《白蛇·缘起》中的神话元素、《长安三万里》中的唐诗……如何在文化题材类动漫电影中恰如其分地创造性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关元素促进民族认同感建构,其中的分寸尺度还需进一步探索。
实现“共情传播”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在于观众与影片最终实现跨时空的共鸣。《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在当时触动了很多观影人,人们在这句话里瞥见出身无奈的悲愤,但更多的是敢于抗争命运的勇气,赋予了无数苦苦挣扎于当代社会泥沼之中的年轻人,实现深层次的情感交互。通过艺术的想象力,观众得以超越日常生活中的自我,不断升华自身的精神境界。这个过程凸显了心灵的力量,使人在欣赏影片的过程中不仅得到娱乐,更获得了内在的满足和启发,成就了更高层次的自我。[8]这也是共情传播最重要、最深层的意义。
《长安三万里》与之前的热播动画电影如《哪吒》和《姜子牙》一样,故事情节都非常复杂。《长安三万里》这部作品将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相结合,赓续历史文脉,谱写当代华章,是一部优秀的作品。影片意蕴深沉,内容厚重。选用唐诗作为素材非常高明,因为唐诗不仅是中国文化的巅峰,也体现了中国文人高远的境界。但是,唐诗的复杂性和诗人之间多维的关系需要用适当的语境来加以解释。否则,会陷入霍尔提到的高语境文化中,在文化传播过程可能引发文化误解,造成文化折扣。从开元繁荣到安史混乱,从江夏翠绿到长安辉煌,从江南舞曲到边塞战歌,唐代的山水风光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徐徐展开。这个故事内容十分庞大,涉及很多人物,对本土观众来说,尚存在一些他们不太了解的地方。电影仅选择了其中的一部分片段进行叙述,这导致了大量的历史背景知识和故事情节在电影中相互交织。因此,对国际观众而言,要与电影中的角色建立情感共鸣和认同感会相对困难。
个人主义在西方社会占据主导地位,强调个体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个人主义观点强调个体的独特性和自主性,认为每个人的独特性应该得到认可和强调。[9]中国作为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东方古国,一直以来都引发了西方社会浓厚的兴趣和好奇。《长安三万里》通过其精湛的细节和独特的“唐诗”视角,让人们感受到了历史的深厚和文化的博大精深。每一首唐诗都如同一扇通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窗户,人们更深入地了解其中的内涵。角色之间的相互关系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的“仁义”和道家的“贵己”思想,这不仅呈现了不同哲学派别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在文化传播过程中更是展现了东方文化。
作为一部国产动漫,《长安三万里》在国际市场上取得了一些显著的成绩,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在文化传播中外国观众对该作品仍存在一些刻板成见和文化折扣现象。在IMDb 上,排名靠前的中国动画电影通常是20 世纪的经典之作,这说明西方观众对国产动画电影有一定的传统刻板印象,他们认为中国动画应该遵循简洁、单线条的风格。然而,要真正改变这种刻板印象,需要人们思考如何创造真正地道的中国动画作品。中国作为东方大国,其动漫作品要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必须从本土文化出发,保留独特的中国元素。当然,我们可以适度吸收来自美国、日本等国优秀经验,但要避免为了消除刻板印象而过度文化迎合。[10]除了刻板印象,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折扣问题也需要解决。中国文化通常具有高语境特征,这意味着信息经过编码后传递给观众的明确性较低。对国际观众来说可能会造成困惑。为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在动画中提供更多明确的解释,通过角色对话、旁白或场景设定等方式,避免复杂或难以理解的文化元素,确保故事更具普适性,使得外国观众能够更好地理解中国故事和文化元素。
《长安三万里》以安史之乱为背景来展现我国唐朝诗人们构筑的传奇年代。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样一个时代的展现,影片并没有从一个宏观的角度进行横向的描述,而是以李白和高适的友情为线索,从一个纵向的小切口,以李白和高适个人化的视角切入,向我们展现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这样一种叙事视角,不仅让观众更有代入感,也更利于通过人物个人的情感变化来以小见大地体现安史之乱给整个时代带来的润物细无声的影响。最终,影片在传递主旨的同时,也让我国历史文化和传统文化以一种影视方式得到了全新的呈现和更好的传承。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近年来我国的国家形象宣传片已经开始逐渐摆脱以往宣传中的“高大全”模式,开始关注个人、关注问题、关注中国发展的复杂性,多次以个人化视角来看,文化因素在这里扮演着关键角色。[11]因此,在面对文化的差异时,我们的文化宣传应积极挖掘文化中与“人性”相关的共鸣元素,以体现出普世价值。
《长安三万里》中出现了很多名篇,每一篇都是“刻入DNA”的水平,句子一出,电影院观众的灵魂DNA 疯狂躁动。电影也并非悉数干巴巴背诵,而是以画以乐以光影,表达层次很丰富。影片中让笔者印象深刻的有两处,其一是李白探望高适时,诉说自己的人生变故,看着酒中月,吟出低头思故乡。在这一刻,诗句、情绪和角色状态相交融。其二,影片中李白作《将进酒》的部分,他带领众人乘仙鹤凌空而起,飞越千仞瀑布、直登神仙宫阙。展示了一场奇幻和现实、诗和史、古和今交互的视觉盛宴。这些具象化的呈现方式让观众对诗词有了更深的理解和体会。同时,这样一种具象化的呈现手段对于我国传统文化对外传播也是有着极大的好处。在我国的文化传播中一直存在着所谓的“文化折扣”(Cultural Discount)现象,即指因文化背景差异,国际市场中的文化产品不被其他地区受众认同或理解而导致其价值的减低。[12]这种现象的实质是文化结构差异所导致的价值传递损耗,只要文化背景不同,都可能在交流互动中经历不同程度的“文化折扣”。具象化的文化呈现方式可以打破语言和文字不同所带来的中华诗词的“文化折扣”,让不同年龄和不同国家的人群都可以通过直观的视觉体验了解中华传统文化。
在面对一个已经被无数次呈现过的历史时代,电影《长安三万里》独辟蹊径,将故事的聚焦点投放在了诗人这个过去常常只是画面点缀的群体之上。影片以边塞诗人高适晚年的回忆为出发点,展开了他与李白跨越数十年的交往故事。一个是凡人,一个是谪仙,二者的命运在家国沧桑中不断起伏,进而勾勒出盛唐时期的诗意精神与诗人们的群像。这种独特的视角使电影在呈现历史时代的同时,突显了诗人们独特的人生和情感体验,为观众呈现了一幅生动深刻的盛唐画卷。影片在叙事手段和叙事主体上都别出心裁,以相比于李白、杜甫来说名气较小的高适为出发点,以对话式的情景叙事为框架。其一,高适的选择带有一种新鲜感,让观众带着好奇心从独特别样的全新视角了解安史之乱。其二,影片中穿插了对杜甫等其他著名诗人的形象塑造,比如,对于幼儿杜甫儿童化形象的塑造,不仅妙趣横生,也让观众对不同诗人生存的历史维度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其三,对话式的情景叙事,规避了以往纪录片或电影中以说教进行文化介绍的方式,以更容易吸引幼儿、青年以及外国友人观看的方式进行叙事并形成深刻记忆。
《长安三万里》塑造了一批有血有肉的角色形象,恣意洒脱的李白、默默沉淀的高适、青涩可爱的少年杜甫……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成长历程,由此唤醒了从小到大的语文教育烙印在我们心中关于古诗词、诗人的记忆,这些历史人物在作品活灵活现地再现出来,引起观众对他们的认同和敬仰。观众通过对这些英雄人物的再了解,与自己的文化基因建立起了联系。通过诗人形象与诗词语言,观众看到了混乱动荡的唐朝中期每位诗人身上背负的厚重历史,看到了中华历史的璀璨闪耀,进而更深入地关注和理解角色的命运和选择,从而使作品的价值观更加有效地传递给观众。
《长安三万里》结合现代科技手段,如数字光影、VR 等,多维度、多视角地塑造动画人物,展现了大唐文化的群星谱,创造出全新的视觉意象。让原本只出现在书本与想象中的文学场面可视化,生动地呈现出诗人们创作时的思想境界。
钱穆先生指出,文化可分为三个层面,即物质的、社会的和精神的文化,其对应的是物世界、人世界和心世界。[13]《长安三万里》以中国古诗词这样一个物世界为立足点,连接起了千千万万在影院观看该影片的观众的人世界,形成了不同程度的面向心世界的交流。这是一个由认知到情感再到行为层面的全流程文化传播效果。而由《长安三万里》的成功经验,我们也可以从物、人、心三个方面探索提升我国文化传播的路径。面向“物”的世界,中国文化对外传播需要积极开拓多元化、具有当代中国特色的物质世界认知。这包括对现代中国生活方式、科技创新、城市风貌、传统文化与现代元素的深刻理解和展示。通过呈现丰富多彩的物质世界,中国文化可以更好地契合当代国际社会的需求,建立起更为深厚的跨文化联系。面向“人”的世界,中国文化对外传播应该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基础,聚焦于人类共通的情感和价值观念,积极探索关乎日常生活维度的中国故事。面向“心”的世界,中国文化传播需要跨越自我文化为核心的封闭边界,创新传播话语的体系,建立起一种平等对话的机制,让文化交流真正成为“我和你”之间的互动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