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
老师走了。
2022年5月23日6时05分,晨曦初露,老师的生命,圆满在这一刻。
老师走了?老师怎么可能走?
送别老师回来,我有些恍惚,一種刻骨铭心的痛与悔恨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早该去看望他的,这种打算一直都在心里,却一再推迟。有些原因众所周知,有些原因众所不知,但归根结底,终究是我自己疏忽了。我错误地以为今天过后还有明天,春天过后还有夏天,却全然忘记,时间是不等人的,有的时候,说再见,却再不能相见,一转身,便是永别……
我从小喜欢读书、写作。上小学的时候,父亲是我的班主任老师,可以辅导我的作文。进入初中,父亲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在我14岁那年,第一次从他那里听到“简平彬”这个名字。
然后我才知道,当时,简老师是彭县文化馆馆长,父亲曾经在剧本写作方面得到过他的指导,遗憾的是,因为多灾多难的人生经历,以及超负荷的工作和生活压力,父亲没有坚持下去,于是,一直心有不甘的他把接力棒传给了我。
父亲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他就像一只刺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充满防备。年代的折磨,让他觉得身边每个人都有可能不安好心。即便后来我已经成年,到成都工作,第一天去报到,他还坚持送我到单位。更难以想象的是,他居然像侦察兵似的,把单位所处地段,所在楼层,有几处逃生出口,楼上楼下分别是什么部门,同一个办公室有几个男的几个女的,多大年纪等等问题,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我住宿的地方更是当成重点,反复排查。用他的话说,是没出兵先想好败路。这让我很无语,我说:“我是去上班,不是去打仗。”他眼睛一瞪:“你晓得个铲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就是我的父亲,那时,我已经21岁。然而,退回到我14岁那年,父亲却毫不犹豫,毫无顾虑,用毕生难得一见的温柔与绝对信任,把我——他手中一直紧紧拽着从未放松过的这只风筝,如此放心地交到了简平彬老师手中!
自那以后,一篇接一篇的稿件像雪花一样向简老师飞去。
现在回过头去再看,我写的都是些什么呀!说白了就是笔触稚嫩,甚至幼稚得可笑的初中生作文,但是,对于每一篇稿件,简老师都认真评阅:哪个地方该删,哪个地方该改,哪个地方思路还可以进一步展开……
要知道,他的学生可不止我一个,摆放在他案头的稿件,也不止我一份,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做到对每一封来稿都用心点评!大到文章的立意与高度,小到遣词造句、标点符号,都逐一圈点,细细批注。这种细致入微的指导,即便是学校里批改作文的语文老师也自愧不如!
展开简老师的回信,在我原稿上那密密麻麻的一片红色标注啊,一笔一划,点点滴滴,哪一处不是老师的心血和汗水?
这么多年以来,每当我想起那满篇鲜艳的色彩,骨子里流淌着的暖,足以驱散当下纯文学的冬日里的寒。
初心昭日月,彭州有丰碑。
多少年来,任外面的世界瞬息万变 ,简老师却始终如一,坚守在培育基层文学作者的岗位上。
他经常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穿梭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到学生家里探访,和学生促膝交流,探讨文学,探讨一首好诗该如何从酝酿到成型,再进一步打磨得珠圆玉润。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明净平和的微笑,哪怕学生一个很不成熟的想法,他也从来不会加以打击或嘲笑,而更多的是鼓励与肯定。正是因为这份力量的推动,我才能在文学这条路上步伐坚定地走到现在,并且还将激情饱满地继续走下去。
他给我们推荐好书好文,经常无偿赠书给我们,让我们从阅读中汲取营养,得以成长......
他用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文学新人。就算是在纯文学低迷的今天,彭州文学的百花园依然春意盎然,桃李芬芳!
何谓老师?在人人都可以被称为老师、人人都好为人师的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老师”这个称号已经沦落到和如今的“美女”“帅哥”称谓一样泛滥而肤浅,唯有他——简平彬老师,如此纯粹,如此纤尘不染!正如彭州诗人郑兴明诗中所写:他以一己之力/把不断沦陷/不断溃败的老师称号/提升到了相当的高度。
这才是真正的老师!是民间百姓家中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神位上,那一个笔墨厚重的大写的“师”!我无数次扪心自问,他是我的老师,可是,我付出过什么?一次次面对面的辅导,心与心的交流,手把手的指点,我是如何做到坦然受之,毫无愧疚?
那时候,我从乡下到县城,去文化馆接受他的辅导,傻到连礼物也不知道买一件,两个肩膀扛张嘴就去了。辅导结束,还在老师家里蹭一顿饭再走。但是,老师何曾在意过这些?他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到了他那里,就等同于回家。他又何曾因为学生在为人处世以及创作中的或巧或拙而在日常辅导中以分别心对待过?
他是我们的老师,更是一位一辈子都在修苦行的路上执著跋涉的大德圆满者。他个子不算高,但是,他用他无上崇高的慈悲喜舍,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顶天立地!
修般若行,开般若花,结般若果。
彭州的夜空,星光灿烂。就在众星之间,我分明看见,老师的眼睛,明亮而澄澈,浅笑盈盈,一如当初。
(作者为简平彬学生,长期从事文化传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