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中自有万般美

赵应

又至清明，山上的墓茔挂起了彩纸，冉冉烛光闪闪烁烁，缕缕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慎终追远，代代传承，经久弥坚。中国清代著名小说家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讲述书痴郎玉柱相信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后来居然梦想成真了。自贡“胡氏花灯”中兴人物胡德芳，人称灯痴，对祖上传下来的民间花灯十分钟爱痴迷，相信“灯中自有万般美”。清明时节泪纷纷，我又想起了她的的几件“痴事”：

一

自贡民间工艺说起来很热闹，“大三绝”“小三绝”“百年传承”“工匠精神”……，孰不知自古以来自贡从未办过“民间工艺美术展”。自贡市民间文艺家协会想办，又苦于没有经费支持。

2018年春节前，胡德芳邀请自贡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去彩灯公园芳草园考察，见面激动地直说：“赵主席，我想在自贡国际恐龙灯会期间，在芳草园办一场‘自贡市首届民间工艺美术家精品展。”我环视了一下芳草园，位居公园湖边，一楼一底，红柱黄瓦，花树簇拥。“这个地方好，要得！要得！不过……”我连忙对她说。胡德芳见我犹豫，忙问道，“有什么困难您直接说！”我说，“这个展览要前期筹备、征稿、组织、开会等一系列事情，要花几十万元呢，民协分钱没得。”胡德芳笑了笑说：“一切费用由我来出！”然后还兴奋地对我说：“我终于找到组织了！”我听后感觉好像是电影中地下党的语言。

这时，迎面走来一男一女，见胡德芳，笑嘻嘻地招呼：“胡大姐，今年春節，我们在你这儿租个摊位哈！”胡德芳连忙摆手说：“对不起，今年芳草园要办展览。”女的说：“租出去比办展览挣大钱哟！”胡德芳说：“看展览不收钱。”只见那男的说：“哎，胡大姐，每年灯会期间，你这芳草园十几万元的租金你都不要，去办什么展览，你算账没有！”我恍然大悟忙说：“胡大姐，这工艺展给你造成太大损失了，不干了，不干了。”只见胡德芳生气地对租房人说：“走、走、走！这房子要用来办展览，不对外出租。”又转身央求我，“赵主席，您一定要支持我，办民间工艺展是我这一生的心愿，我非常了解像我这样的手艺人，他们用一辈子的心血来搞手艺，收入很低很穷很可怜，但就是很执着于他们的手艺，他们做出来的作品需要有人来宣传，我举办这个民间工艺美术家精品展需要您的支持！”“嗯、嗯、嗯！”我直点头，眼眶中含着泪说不出话来。只听见那一男一女走出门说：“这胡大姐是不是脑壳进水了，钱都不要，真是个傻子！”

二

民间工艺不但需要挖掘整理，更需要传承发展。把剪纸和彩灯结合是胡氏花灯对自贡彩灯作出的重大贡献，胡德芳是剪纸大师余曼白的弟子，又是胡氏花灯的创始人。她巧妙地将自贡“小三绝”中的“剪纸”和“扎染”技术融入自贡“大三绝”的花灯制作，独创出剪纸花灯和扎染花灯。

每一种创意的背后都要付出大量的心血，胡德芳也不例外。为了把剪纸和彩灯融合在一起，胡德芳废寝忘食。有一个星期天，胡德芳的女儿们要回家来看望她，为此，她买了鱼肉招待女儿们，但又要设计剪纸彩灯。她一个人只好一边做设计一边做饭。她在桌上专心构思，仔细描图，竟把锅里烧的排骨忘了。女儿们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糊味儿，大喊：“妈，啥子烧糊了啊？这么大的糊味儿！”胡德芳若无其事地说：“排骨糊了，没得事，我还做了鱼。”结果等大家上桌吃鱼时，才发现鱼的肚子都还没有剖开！面对这种情况，女儿们是一点也不惊讶，因为这种事情的发生已经不是一两次了！胡德芳还指着书桌上的图纸叫大家来看要不要得。听到大家赞赏她的剪纸彩灯设计，她才不管锅里的排骨糊不糊、鱼肚剖不剖哟！

有一天中午，工人见胡德芳在研制一个小花灯，上前问：“胡嬢嬢，这么晚了，还不吃午饭呀？”

胡德芳却说：“早就吃了。”

“您没吃。”

“吃了的！”

灯痴胡德芳只要一做花灯，就常常是神魂颠倒，日夜不分，废寝忘食，整得大家哭笑不得。

三

胡德芳病了，我去看她，她变得异常兴奋，还对我说，春节要把彩灯公园的灯会恢复起来，再在芳草园办一届民间工艺美术家精品展，让大家找点钱，还表示等她病好了，她要成立一个专门做花灯研学的工作室，要把故宫的宫灯传到民间。听后，我只好劝她先好好养病。胡德芳的女儿万玲告诉我，母亲病危昏迷不醒时，只要在她床前说：“胡外婆，有个上千万的灯会要请您去制作，你去不去哟！”她会半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我要去……”

2022年3月9日下午，万玲哭着打电话对我说：“妈妈走了……”一时间，彩灯界、文化界震惊万分，为失去一位为心爱的花灯事业付出了一辈子心血的人而惋惜和悲痛。网上的人们纷纷发出由她设计的自贡第一届灯会票、自贡第一个剪纸彩灯、自贡第一个瓷器灯，还有她拖着病重的身体去沿滩仙市镇、富顺赵化镇为农村妇女建立彩灯制作基地，举办讲座，传授技艺的身影……

胡德芳丧事办完后的一天，我问万玲：“别人都说你妈妈给你们三姊妹留下了好几十万的存款哒！”万玲却说：“没得那回事，还倒欠十多万的账没还。”我疑惑江湖上都晓得彩灯公园的“胡老板”做彩灯赚了不少的钱，咋个还会欠账呢？万玲说：“2017年，母亲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七八十万还不够，还跑出去借了十多万，把芳草园重新装饰焕然一新，作为休闲娱乐和孩子的研学基地，把自己修建使用了近二十年的‘胡氏花灯工艺厂全部拆了重新修建了一个漂亮的制作工坊，最疯狂的是，她还把一个破旧的农家小院硬生生地打造成了一个集研发制作、参观体验为一体的胡氏花灯文化园，为后人留下了三个建筑物作为传统技艺制作展示基地。”天啦！我仰天长叹，真是个灯痴。

当胡氏花灯摆放在北京故宫的文华殿展厅里，挂在紫荆城、德胜门、恭王府的房檐上，当胡氏花灯在央视元宵晚会上冉冉升起，当胡氏花灯点亮了几十个国家的灯展，无不让人思绪万千、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灯中自有万般美”，胡德芳的“灯痴梦”成真了。

（作者为胡德芳生前好友、领导，中国民协会员，自贡市民协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