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宣言》的资本空间批判思想刍议

2023-04-20 06:28孙桂萍王俊斐
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共产党宣言资产阶级资本主义

孙桂萍,王俊斐

(1.贵阳学院 阳明学与黔学研究院,贵州 贵阳 550005;2.贵阳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5)

从唯物史观的角度看来,社会是具有现实意义的存在,故社会的发展必须以时间和空间为载体,因此社会的发展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即社会的发展是属于时间、空间范畴的事件。卡尔·马克思与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强调资本主义灭亡的必然性并宣告共产主义必然胜利。但无论是进入自由资本主义阶段还是资本主义形成垄断状态,资产阶级进行的资本积累等活动都是空间性的活动。这意味着有必要从空间批判视角审视《共产党宣言》中资本的空间占有、空间生产与空间垄断。

一、资本主义的发展是空间事件

资产阶级的发展经历了从资本积累、自由竞争到资本垄断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在不断积累且始终没有停止过。但“资本积累是地理事件。如没有地理扩张、空间重组和不平衡地理发展,资本主义很早前就不能发挥政治经济系统功能。”[1]24这也就意味着:从资产阶级的原始积累开始到资本的垄断状态都与空间因素密切相联,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的整个发展过程是空间事件。

(一)资本的积累——土地空间占有

在资本积累阶段,资产阶级挤逼并抢占无产阶级的各类空间,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对无产阶级土地空间的抢占。在资产阶级萌生初期,其资本积累就已经具有空间性质。在“林木盗窃案”中,在普鲁士王国经济不断发展壮大的同时,农民却因为生活成本的不断提高而处于破产的边缘。为了果腹,大量的农民开始砍伐树木只为了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囚犯的数量因此激增。面对这一社会形势,普鲁士王国选择了更严厉的法案:在森林里捡拾枯枝败叶等仅违反林木管理条例的行为也被升格为盗窃罪。在15—19世纪发生的英国“圈地运动”中,英国贵族与新兴资产阶级在毛纺织业快速发展与物价上涨等因素的影响下,强行将耕地改为牧场,从而迫使农民让出土地,将土地公有化。

抢占新的土地资源空间是资产阶级实现资本积累的前提条件,在工业经济的大环境中,积累资本具有扩大土地空间的需求。无论是“林木盗窃案”还是“圈地运动”,不仅体现出资产阶级“对农业生产者即农民的土地的剥夺”[2]290,还体现出资产阶级在资本的积累过程中对空间的需要以及对无产阶级的土地空间的抢占。

(二)资本间的自由竞争——流通空间生产

积累足够资本之后,资产阶级的自我发展与扩张过渡到自由竞争的阶段,资本的生产与再生产需要提供持续的流通空间。在这个阶段中,本土的流通市场已经逐渐饱和,且国家内部的资本积累已无法满足资产阶级的发展野心,因此开辟新的世界经济市场成为必要,从更大的国际市场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成为资产阶级的首要目标。资产阶级开始专注于从国际市场等更大市场进行资本积累。因此,资本如何实现更多地积累,以及如何开创更大的流通市场成为资产阶级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资产阶级选择在部分地域集中生产与再生产来解决这个问题,同时,开辟新的土地空间来扩大流通市场。选择部分地域进行集中生产,是因为通过集中式的区域生产,可以减少空间与时间成本的消耗,但由于资本在部分区域的集中生产导致区域空间的集中,这样就形成了资产阶级生产的空间整合。放眼全球,资产阶级以吞并、豪取等方式抢占资本市场,而资本的集中让资产阶级实现全球空间的利益,但无论是地区性还是全球性的资本集中以及空间生产的集合,都体现出资产阶级以及资本与空间之间的依赖关系不断加强。

(三)资本的垄断——生产空间垄断

大卫·哈维曾指出资产阶级的发展体现空间的垄断与资本主义垄断之间的关联,他认为“空间位置总具有某种垄断优势”[3]79。因为空间会从阻碍资本转向促进资本。但实际上空间与空间之间存在差异,而空间是否促进资本的发展在于空间自身的个体性差异。资产阶级不断将客观的空间差异转变为人的主观性差异,这也使得资本与空间之间出现虚拟性的矛盾。资产阶级使实体性的客观空间转向意识性的主观空间,空间与资本的关系从实体性走向虚拟性。同时,资本与空间不断促进彼此的虚拟性,虚拟资本营造出资产阶级内部交易直接实现的假象,虚拟空间也在与虚拟资本的纠缠之中降生。虚拟空间不是作为现实的具有地理性的空间,而是资本与资本之间相互流通的场域,是商品用虚拟货币进行交换时产生的抽象虚拟空间。“资产阶级的活动产生了不均衡的地理发展,即便不考虑资源禀赋和物理可能性进一步增强了地域和空间的差异性及专业化逻辑。受竞争所驱使,个体资本家总是寻求在这一空间结构获取竞争优势,从而总是被推动着向那些低成本或高利润的位置转移”[3]78。资产阶级通过区域与区域之间的合并来破除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差异从而实现资本生产资料的统一性,最大完成资本增殖效益。于是空间从阻碍资本转为促进资本,进而实现资本垄断。

二、资产阶级的扩张是空间侵略

在资本的积累与扩张中,资产阶级需要提供生产资料才能进行生产交换,其中就需要在生产资料的空间方面提供耗材。为了减小空间消耗以增加剩余价值,资产阶级就会选择经济空间侵略,进而发展到意识形态空间的侵略。

(一)空间差距带来空间消耗

以何种社会形态进行空间生产决定了此社会形态下的空间是何种形态。空间的生产与社会形态相对应,它不是去克服不同地理空间之间的差异,而是背离以往社会制度的方式去维持空间之间的差异。“世界上的每一差异中就已经包含着矛盾,差异就是矛盾”[4]。矛盾范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概念,也是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核心范畴。在马克思那里,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中且贯穿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承认事物之间的矛盾就是承认事物之间的差异,但马克思反对差距。差异存在于事物与事物之间,是事物自身的不同方面,而差距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不同程度。差距意味着事物与事物之间的不平等关系,隐含着事物与事物之间的阶级高低,是一种具有位次阶级性的概念。差距体现出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一边是现代化集中式的城市,另一边是朴素简约的农村,但城市的迅猛发展并没有带领农村的发展,“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5]405。资产阶级利用空间差异来获取剩余价值,使空间差异变成空间差距。资产阶级不会放弃更不会消灭空间差距。

资产阶级利用空间不断巩固资本主义帝国。现代化城市的建立并不源于城乡之间的对立,城市和乡村只是具有差异性的空间,它们本身不具有各自的立场。城市与乡村在空间意义上的差异,并不是资产阶级中的城乡对立,空间上的客观差异在资本主义社会被转变为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具有阶级意义的差距。“城乡对立是工业资本主义生产中剩余价值实现的基础,也就是工业资本主义的历史基础。”[6]在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社会生产被资产阶级所主导,乡村成为资产阶级生产剩余价值的场地,乡村的一切活动都由资产阶级引导并强迫着。乡村消费与城市生产之间的关系也会导致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差距。乡村以实现自我生存为目的的生产受到以供给需求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的沉重打击,随着乡村经济在资产阶级的打压占领下逐渐宣告破产,直接导致农业生产依附于城市的消费需求,乡村和城市在生产供给与需求消费的联系中,乡村的空间性质受到城市的挤逼,从此成为城市的附庸。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空间差距给资产阶级带来剩余价值。

资产阶级需要提供生产资料才能进行生产交换,这就需要在生产资料的空间方面提供耗材,也就是空间消耗。资产阶级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会尽可能减小空间消耗以缩小成本,空间消耗的减少也成为资产阶级自我壮大的内在需要与内在冲动。“资本主义总有这样的冲动:消除所有空间障碍,如马克思所述的‘通过时间消灭空间’,但只有通过一个固定空间的生产才能如此。资本主义由此制造了一个(空间关系的、领土组织的、连接在‘全球性’劳动分工和功能分工中的地方体系的)地理景观,与它自己在其特定历史时刻上的积累动态相称”[1]57。大卫·哈维在马克思相关论述的基础上进行了阐发,指出资本主义会消除所有的空间障碍,而资产阶级在消除空间阻碍的过程中会使空间消耗的运动成本减少,而运动成本的减少也意味着时间与空间的消耗减少。乡村的建设与城市的崛起是显然不同的,城市的发展远快于乡村。除了上文所分析的原因外,还由于资产阶级对于利润和利润获得效率的追求。城市中的产业所带来的利益远远高于乡村获得的利益,而城市的产业又具有集中的性质,选择城市进行投资所带来的回报远远高于乡村,城市的产业具有集中性,会减小空间与时间的成本消耗。

(二)经济空间侵略

马克思与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宣称“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5]401-413资产阶级在世界范围内扩张,全球都成为资产阶级生产剩余价值的世界大厂,当今世界,甚至宇宙空间和网络虚拟空间也成为了资产阶级繁殖资本的空间。资产阶级从不满足于区域性的空间,区域性的空间仅仅是静态生产活动的领域。资产阶级将空间本身也视为一个商品对象。

在各个民族、各个群体、各个国家的空间交往壁垒被打破之后,各个群体、各个国家之间的区域特性和生产力发展及意识形态也被重新肢解与融会,区域性的实体国家或群体被重新诠释。资产阶级强行介入全球各个民族、国家、群体的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乃至意识空间,这种对空间领域的抢占是对世界空间的侵略。在前期资本主义社会中,空间的侵略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自然地理资源以及活动场所,因此此阶段的空间侵略体现为通过战争建立殖民地。随着解放运动的兴起,资产阶级巧妙地转变自己的空间侵略方式,不再高举皮鞭、不再脚踏鲜血,而是通过经济、政治与文化侵略来进行新的空间侵略。

资产阶级为了侵占更多经济空间,强迫世界其他国家、民族与群体打开自己的大门,对一切国家与民族施压。在资产阶级将其势力范围扩张至东方的时候,19世纪初我国遭遇了西方资产阶级的侵略,国内稳定的社会状态被打破,社会经济受到前所未有的摧毁。当今世界,西方资产阶级野心不死,通过贸易战这种侵占经济空间的方式,影响并试图摧残我国经济结构。西方资产阶级的空间侵占不断将无休止的动荡扩散至全球。旧有生产方式的保持是资产阶级存活的首要条件,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方式不断变革,社会状况动荡不安,这就使资产阶级不同于过去时代的剥削者。资产阶级虽然不断适应世界生产力的发展但也给世界带来不断的动荡,这使资产阶级得以继续留存,但世界上其他生产力相对落后的区域却成为缓解世界动荡的缓冲地甚至是牺牲品。而资产阶级对利益的过度追求也导致泡沫经济的出现,经济危机一触即发甚至越演越烈,经济空间的崩溃范围不断扩大,人类成为命运共同体。在多数人沉浸在资本主义社会所带来的便捷中时,马克思与恩格斯已经跳出舒适圈并注意到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之间的矛盾。无论资本主义发展到何种状态,人的生产活动、生命活动甚至一切活动都必须在时间与空间的载体下完成。人是现实的人,人的活动空间也是具体的空间,在此意义里,生产关系也成为空间与时间上的关系。

(三)意识形态空间侵略

“新的工业的建立已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问题”[5]404。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占据经济主导地位的全球新浪潮中,资产阶级对全球的空间进行布控与侵略。马克思就曾敏锐地察觉到资产阶级在进行资本增殖的过程中也在侵占着他国的意识形态空间。西方资产阶级正在“逐渐破坏着家长制权威——广大的国家机器的各部分间的唯一精神联系”[5]778-785。

资本主义社会的底线目的始终是资本的增殖,资产阶级无视社会制度是否具有进步性,无视他国文明与社会是否具有历史美感,始终以资本的增殖为目标并将这个目标推至世界范围,于是极权主义、个人主义便由此萌生。资产阶级“迫使一切民族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5]404-405。资产阶级在这样的观念中迷乱与癫狂,他们向全世界强行推行自己的价值观,从而构筑属于他们的全球意识形态空间。经济空间和政治制度的统一,甚至是意识形态的统一。无产者被资产阶级划分为同一群体并驱赶至同一空间区域,其民族性、个体性乃至意识形态空间受到侵略,人成为资本主义工业下的工具与部件。劳动者的意识形态空间被资产阶级所带来的动荡不断颠覆,其信仰、精神、民族图腾受到资本主义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与侵略。

三、对空间生产的批判性认识

“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的资产阶级开辟了新天地”[5]401。早在15世纪,新大陆地理式空间的发现与占有,就开始作为资本的积累方式出现。当人们对世界空间的认识不再充满宗教的理解,开始从蒙昧走向科学的同时,新兴资产阶级已经认识到地理空间对于资本积累与发展的重要意义。资产阶级在新土地、新大陆的发现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但即使资本主义唤醒了落后的生产力,发展了世界经济,其自身的剥削性与侵略性也无法被克服。正是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空间性的大发展,为无产阶级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也为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以及资本主义社会提供了可能。

(一)空间生产的进步性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与恩格斯对于资本主义带来的社会进步与发展并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他们认为“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5]405。资本主义在其诞生之初,就体现出极其张扬的扩张欲望,到处寻找空间以开辟新的资本空间领域。相对资本主义社会之前的农耕与封建社会,资产阶级所建立的社会制度确实体现出极大的发展性与进步性。其中,空间始终发挥着积极作用,资产阶级抢夺无产阶级的土地所有权以及使用权,虽然对无产阶级而言是一种空间的被剥夺,但这在客观上也是对作为地理空间的土地的释放与解放。资产阶级在空间的生产过程中不再只是空间等地理环境作为实在的客体生产资料,资产阶级在占有空间时,将其从生产资料转变为生产工具以及生产方式与手段。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土地的占有虽具有剥削性质,但也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其原因就在于资产阶级将资本主义社会前生产关系、生产力与空间之间的联系打破,极大地发挥出空间生产对于社会发展的能量。“从有利方面看,世界贸易使个体在更大程度上摆脱‘场所的专制’。阻挡个体在世界范围内获得财富与机会的空间限制要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少。这改变是人类自由历史上最为耀眼的事件之一”[7]。

(二)空间生产的局限性

空间生产的局限性分别体现在社会制度和价值观上。“资本主义的经济活动,从头到尾,就是一笔金钱。……而整个制度的作用,则是表明这些数字的结果究竟是正的或是负的,因而指明这种事业会带来的利润,或者会带来损失”[2]657。资产阶级对于制度的价值评判皆以制度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利益最大化的需求为标准。尽管利益的获取以及人类发展需要的满足都是评判社会制度的标准之一,但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的发展才是社会制度的基础原则。资本主义社会并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起点,而是封建社会的延续,资本主义“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5]401,这意味着自然中存在的空间性物质基础始终贯穿其中。封建管制被资本体制所代替,社会矛盾也转变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对生产资料等资源的所有权的争夺。但无论是封建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社会,不同阶级之间的压迫与剥削始终存在,从封建地主到资产阶级,他们对无产阶级的奴役始终延续着,不同阶级对于空间的争夺与斗争仍然在社会形态的变换中留存。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要求无产阶级革命,这是共产党对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宣告与呐喊。马克思指出不需要对世界做出任何多余的解释,关键在于改变世界。“资产阶级……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5]401-405。马克思从未沉浸在资产阶级所带来的强劲生产力与强大社会发展动力中,他清醒地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与封建社会之间是具有内在同一性的,且资本主义社会对于社会生产力的推动是以压迫剥削的方式进行的,具有极强的摧毁性。

无论怎样的社会形态,人对于土地都存有深沉的依恋,或者说,人始终无法割离与自然之间的必然且普遍的联系。无论是部落还是城邦都具有空间性质,而空间之内和土地之上的农民、公民、宗族等群体都被资产阶级的“自由”扩张所破坏,开放的自然与空间被资产阶级强行附上所有权、所属权。“在农业社会中,地理塑造了社会结构”[8]。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进行地理空间的占有与扩张并由此塑造社会结构。社会结构从自然的地理空间的塑造转向有目的的人为塑造。

马克思与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肯定了资产阶级的空间生产对土地本身的释放与生产力发展具有的推动作用,也批判了资产阶级的空间生产是剥削的、压迫的,是用利益对人与社会本身的价值的取代。马克思与恩格斯在文中辩证地分析并批判了资产阶级的空间生产与侵略问题,并提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宏伟蓝图,这也是向世界庄严宣告资本主义的必然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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