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松 张 明
(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 贵州 贵阳 550025)
常恩(1803—1888),字沛霖,清代镶白旗满洲忠顺佐领下(今吉林长白)人。道光二十六年(1846),由京中笔帖式选授贵州安顺府知府。二十八年(1848)调任黎平府知府,二十九年(1849)三月,回任安顺府知府。咸丰元年(1851),因丁母忧回籍。是年九月,因捐助军饷,升任湖北盐法道道员。同治四年(1865)乙丑会试中,任编修。同治十年(1870)十二月,擢刑部右侍郎。
在任黎平府知府时,常恩认为当地可利用栎树发展山蚕业,为引进中原地区养蚕技术并鼓励民众推广,撰写了《放养山蚕法》一书,以作放养山蚕之技术指导课本。据《全国古籍普查登记基本数据库》与《中国古籍总目》显示,此书于国家图书馆、天津图书馆馆藏有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抄本,此外《咸丰安顺府志》亦有收入,存世数量不多,应属清代贵州稀见历史文献。
在安顺、黎平府任内,常恩除撰写《放养山蚕法》一书外,还主持修纂《安顺府志》。值得注意的是,他还留下任安顺、黎平知府时长达五年的书禀稿、堂事稿、知府告示,汇编成《安顺、黎平府公牍》一书,是清代知府在贵州留下的稀见珍贵史料1李坤:《道光、咸丰时期贵州知府的官场交往——从〈安顺、黎平府公牍〉所见》,《贵州文史丛刊》2010年第四期,第56~57页。,2006年已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出版,编入《明清法制史料辑刊第一编》2丁武光:《〈安顺、黎平府公牍〉与知府常恩》,《贵州文史丛刊》2018年第三期,第51页。。
知府作为清廷任命的从四品官员,承担“分寄督、抚、监司之耳目,而为州牧县令之表率,承流于上,宣化于下”1《清高宗实录》卷四二八,乾隆十七年十二月戊子,《清实录》第十四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77页。之任。对其分掌职事而言,“掌一府之政,统辖属县,宣理风化,平其赋役,听其狱讼,以教养万民”2乾隆官修:《清朝通典》,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210页。。所管府内事物多与百姓有直接联系,故“盖州县官与民最亲,而知府又与州县官最亲。凡州县兴利除弊之事,皆于知府有专责焉”3《清高宗实录》卷四二八,乾隆十七年十二月戊子,《清实录》第十四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77页。。《放养山蚕法》一书的编纂,与知府之职事有直接联系,具体有以下三端:
山蚕是以柞树叶为食的蚕类品种,因放养在野外山坡的柞树上,故被称为山蚕或野蚕。清代,起源于山东的山蚕放养,在全国范围内传播,这与原籍山东的官员对于山蚕业的熟悉及其主动态度有关4武强:《明清时期柞蚕书的刊行、传播及影响》,《地方文化研究》2016年第二期,第34~37页。,此外清代帝王的提倡、鼓励,也具有重要推动作用5王宪明:《清代帝王与柞蚕产业》,《古今农业》2002年第三期,第57页。。
除了清代帝王、原籍山东官员的推广外,贵州山蚕业不断得到发展,扩大省内传播范围,亦与地方官员的持续推广有极大关系。乾隆七年(1742),贵州布政使陈德荣奏曰:“黔山栎树,今年饲养春蚕,亦已结茧有效,似较树桑为便。”8《清高宗实录》卷一七〇,乾隆七年六月丁巳,《清实录》第十一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154页。乾隆二十六年(1761),贵州巡抚周人骥奏曰:“黔省近年多种棉苎,仁怀厅等处兼放山蚕,结茧数万,试织茧绸,各属仿行,渐知机杼”9《清高宗实录》卷一七〇,乾隆二十六年十月甲午,《清实录》第十七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版,第248页。,得到乾隆皇帝的嘉奖,贵州地方官员由此态度更为积极。道光四年(1824),时任贵州按察使的宋如林发布各府县劝民种橡养蚕的文告:“黔省跬步皆山,田土硗薄,民多贫苦。十三府州,惟遵义务蚕功,亦惟遵义称富厚,是蚕丝之利不可不讲也。”“……陈守能以山东之利行之遵义,各官不能以遵义之利行之各郡乎?”10任可澄、杨恩元纂:民国《贵州通志·前事志二十一》,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五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285页。由此竭力发展橡树种植,并在《种橡养蚕示文》中,宋如林提出:“兹本藩司筹办经费委员,前赴遵义定番一带,采买橡子收贮在省,各府、厅、州、县酌量多寡,赴省领回,散于民间。”11敬文等修,徐如澍纂:道光《铜仁府志·补遗》,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三十九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236页。
地方上级官员之力主倡行,下级官员竞相撰写以山蚕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与著述,欲以此影响、促进全省山蚕业推广。道光四年(1824)冬,贵州学政程恩泽作《橡蚕诗》。1平翰等修,郑珍、莫友芝纂:道光《遵义府志》卷四十六《艺文志五》,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十八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512页。道光七年(1827年),刘祖宪任安顺府安平县令后,欲“推广前宪条教及十咏之意”,集八九年间收集到的所见所闻,并询诸匠人,备得其法,遂纂成《橡茧图说》一册。2常恩修,邹汉勋、吴寅邦纂:咸丰《安顺府志》卷四十九《艺文志六》,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二十九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201页。道光十七年(1837),贵州遵义人、道光丁酉举人郑珍,为详尽记载遵义府养蚕和山蚕丝的缫织法技术经验而著成《樗茧谱》一书。3华德公:《中国蚕桑书录》,农业出版社1990年版,第53页。故此,其时之地方官员及学者诗人,皆欲利用其著述、诗文等影响推广山蚕业,知府常恩的《放养山蚕法》,也是在此背景下编纂的。
知府作为一府之官长,为治下地方兴利除弊是其职责所在。黎平地区气候温和湿润,土层深厚肥沃,适合林木生长,森林资源丰富,以产杉木为主,被称为“杉木之乡”4贵州省黎平县志编纂委员会编:《黎平县志》,巴蜀书社1989年版,第279页。。光绪《黎平府志》载:“黎郡产木极多……惟杉木则遍行湖广及三江等省。远商来此购买,在数十年前,每岁可卖二三百万金。今虽盗伐者多,亦可卖百馀万。”5俞渭修,陈瑜纂:光绪《黎平府志》卷三下《食货志第三》,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四十八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381页。咸丰年间,吴振棫亦言:“黔郡之富最黎平,实惟杉之利。”6吴振棫:《黔语》下卷《黎平木》,清咸丰四年(1854)刻本,第18页。遵义府引种山蚕获得成功后,遂在贵州一度出现“黎平之民富于木,遵义之民富于丝”7爱必达、张风孙修撰:乾隆《黔南识略》卷一《总序》,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三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12页。的现象。可见,黎平府在木材贸易中获利极大,亦说明其财富来源形式较为单一。
此外,木材贸易规模扩大,亦带来采伐量的激增,由此而造成可“供斧柯”的杉木大量减少,这一问题在道光之后显得尤为明显。道光年间,黎平府所属亮寨司人龙绍纳在其所著的《杉君子赋》中,有这样的描述:“黎郡旧多杉,排山塞谷,价值钜万……近年来肆意砍伐,杉几尽。其有砍伐所不到者,则立而剥其皮,名曰‘脱裤’,而君子病矣。吁!可叹哉!可叹哉!”8龙诏讷著,龙连荣、姚炽昌、欧阳克俭点校:《亮川集》,黔东南州锦屏县志办1993年编印,内部印刷,第75页。相关的研究表明:“清水江地区大量的契约文书在当地社会广泛通用,总是集中在‘改土为流’后的乾隆、嘉庆和道光时期,咸丰和同治年间曾一度萎缩,到了光绪及后来的民国初年,又才再次兴盛。这一过程至少表明,当地的杉木经营,事实上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还包含着一个‘起伏波动’的过程。”9杨庭硕、杨曾辉:《清水江流域杉木育林技术探微》,《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3年第四期,第3页。这一过程,亦是人工林逐渐取代原生常绿阔叶林的过程。然人工种植杉树的生长,需要较长时间方可成才,所谓“树三五年即成林,二十年便供斧柯矣”10爱必达、张风孙修撰:乾隆《黔南识略》卷二十一《黎平府》,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三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134页。,由此而造成一个“空窗期”。这一时期,以木为生的民众,该如何维持生计呢?没有可靠的收入来源,亦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如盗窃、赌博等,更有甚者还会带来社会秩序不稳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刚刚上任的黎平府知府常恩所要面对和处理的。
对于应当如何妥善处理这些问题,常恩在《放养山蚕法》的“序言”中有所交代——之所以选择养山蚕,是因为:
郡居黔之东南隅,距省治八百馀里,界连楚粤,汉夷杂处。余深以禁暴安良,弗克胜任为惧。期年来,留心体察民情,颇觉驯伏。惟地与邻省犬牙相错,奸宄时出没其间,而境内赤贪无藉者,亦往往阑入,案发被获鞫讯之下,每恻然伤之。吾民具有知识,岂甘以身试法,而不惜乎哉!盖有所不得已也。此邦素称殷实,岂至今凋敝,而不可复振乎哉!盖谋生养而未得其道也。每值公馀,进绅士之晓畅公正者而备询焉;并据现在切实情形,而细揣焉。信乎安民非除害不可,而除害非兴利不可,然欲除大害,尤非兴大利不可。
黎郡山多田少,物产本不甚饶,向恃杉木、茶油通商便俗,今则斧斤日甚,四望悉童山矣。行部遍历屯寨,每见栎树成林,民苗徒以供薪炭之用,良可惜也。余商诸绅士,方欲以山蚕之法教民。1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页。
由此可知,在“实惟杉之利”之路受阻后,由此引发了一些社会问题。知府常恩上任后,认为安民非除害不可,而除害非兴利不可,遂依据当地“靠山吃山”“行部遍历屯寨,每见栎树成林”等情况,力主发展山蚕业,以实现其除害兴利安民之志。
知府常恩所以“方欲以山蚕之法教民”,除上述原因外,其与胡长新的结识亦有关系。胡长新(1819—1885),字子何,黎平府人,道光丁未(1846)进士,幼年时期曾随其父生活在遵义,师从其时之西南大儒郑珍,目睹了遵义人利用栎树(橡树)放养山蚕获利,联想到自己家乡山区亦有丰富的栎树资源,家乡以往多依赖于杉木买卖,但因杉木砍伐过度,储积量减少,在此情况之下,胡长新便把目光投掷在放养山蚕一事上,以期为家乡的经济发展增加一条新路。2贵州省黎平县政协文史委员会编:《黎平文史资料》第六辑,湖南省靖州印刷厂1990年印,第30页。光绪《黎平府志》载:“黎平放养山蚕,自道光己酉始。郡人以本境多植橡栎,考物土之宜,醵金赴遵义购子种,觅工匠,择附郭栎林放养之。”3俞渭修,陈瑜纂:光绪《黎平府志》卷三下《食货志第三》,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四十八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341页。胡长新“念见黎平多橡树,可饲山蚕。谋于邑长,聘蚕师,购蚕种,择善地而试之。君则亲着麻鞋,顶草笠循,行山谷间指挥,劝勉不遗馀力”。并以郑珍《樗茧谱》为蓝本,在黎平奔走呼号,上请府、县支持,下通民情,开导乡民放养山蚕。4贵州省黎平县政协文史委员会编:《黎平文史资料》第六辑,湖南省靖州印刷厂1990年印,第31页。郑珍见其学生如此致力于家乡山蚕之事,为其作《遵义山蚕至黎平歌赠子何》:“八千蛾走一千里,上巳和风与清霁。胡生媵种宋氏迓,男妇争观奔且踬。入林下担发荆筐,茶树杉林皆失气。”5俞渭修,陈瑜纂:光绪《黎平府志》卷三下《食货志第三》,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辑:《贵州历代方志集成》第四十九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341页。
在此情况之下,胡长新与知府常恩相遇,两人志同道合,一道致力于黎平府的放养山蚕一事的推广与技术指导,《放养山蚕法》一书亦就此而著。胡长新所著《籀经堂文钞》载:
是年冬,长新计偕北上,迨戊申假归,而吾郡业山蚕者仍属寥寥,盖图始固若是之难也。幸府宪霖常公方锐意,为民兴利除害,诸惠政熟在人口,尤殷然于谋民衣食。公馀接见,垂问谆谆,长新因以山蚕为请,蒙即广为示谕。复以令甲屡颁,而民罔知术,犹难从也。爰辑《放养山蚕法》梓之。承命襄校,受而读焉,词旨明晰,情事详尽,施之民间,洵所易晓。1胡长新:《籀经堂文钞》卷三《放养山蚕法跋》,贵阳文通书局1919年版,第12页。
与此同时,常恩在《放养山蚕法》的“序”中亦有此说法:
而郡进士胡君长新谓:“上年曾约同人,自遵义买种试放,颇获成效。第憾一时未能通行。”余曰:“此大利也,小民乌能尽知,申明条教,实守土责耳。”爰为剀切示谕,劝民种栎养蚕,又虑乡僻囿于见闻,茫然莫解,乃旁搜旧说,加以新采,著为《放养山蚕法》,语取明白简易,刊布民间,俾得家喻户晓,谅无不欣然从事。2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2页。
由此得知,知府常恩“欲以山蚕之法教民”与胡长新所见略同,由此而触动常恩“旁搜旧说,加以新采”撰写《放养山蚕法》刊布,以希家喻户晓。
常恩《放养山蚕法》总为一卷,分为二十六个专题条目,该书以明白简易的语言,详细记载了蚕种、摇种、烘种、出蛾、配对、蛾卵、上树、剪移、守护、初眠、二眠、三眠、大眠、下茧、炕茧、秋蚕、缫丝、织绸、茧壳、汤茧、种栎、蚕山、蚕树、薅林、器具等一整套的生产经验与地方习俗,系山蚕养殖的技术指导性书籍,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按其专题条目,大体可归纳为择育蚕种、野外放养、缫丝织绸、人工植栎四个主要部分。
黎平府对于遵义府养蚕的优势而言,即是山蚕的留种条件。遵义府养蚕相沿已久,“近因山瘦林枯,秋蚕多无成者,即成亦系黑蛹,留种多不堪用”,于是,至每年六、七月间须前往山东、河南购买蚕种,此间往返耗费巨大。而对于黎平府而言,“曾从遵义买种前来,试放秋蚕即获有收,且成种皆属红蛹,缘黎平荒山新辟,林茂叶肥,养蚕更易成熟”。由此可见,常恩此时已然洞悉黎平的气候、环境、植被等条件对于山蚕的留种较之遵义更为适合,可谓“此地之蚕利当兴也”6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页。。
山蚕生性喜温忌寒,贵州冬季气候潮湿寒冷,留种时需要置之复室,或室中置微火,这便是烘种。所谓“烘种为蚕事第一要紧关头,烘之善否,即蚕之成败系之”,应先将蚕茧用粗麻线穿成串挂室内,然后对蚕室的温度加以控制。温度控制尤严,“自立春前后数日开火,以至春分见有信蛾之日,皆用暗火微微薰之,不可昼夜稍间。火重,则蚕受热,后必病斑;火轻,则蚕受寒,后必病缢;火熄,则空肚而僵”,火重、火轻皆取之于用柴量,这其中须视“天气之寒暖为节”。且烘暖所用木柴也有讲究,须用栎树,如用它树,则蚕弊病。1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2~3页。
烘种是否成功的标志就是蛾是否顺利出茧。蛾顺利出茧就要进行配对,需要蚕农熟练地掌握分辨出蛾的雌雄之技术,即“蛾之雌雄,以眉与腹为定:眉细者雌,眉粗者雄,雌者腹大而长,雄者腹小而短”“配之前,必将雄蛾之尾,轻轻搦去汁浆,否则难为媾;配之后,必将雌蛾之尾,轻轻搦去汁浆,否则难为产”。尤要注意的是,“将雌雄提入筐内,听其自相配偶,见有配就之蛾,即另提一筐,令其站稳”2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3页。。每筐置蛾数当为二百五十只为最佳,待蛾布卵完毕,先后共分两次,使其总数达到五百为最,这便是饱筐。再待十至十五日幼蚕即出。3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3~4页。这样一套育种流程,使得幼蚕的成活率与抗病能力都得到提高,使其更加具备适应野外放养的能力。需要注意的是,对于载蛾之筐亦有要求,即“布卵之筐,必须新制,旧有者不可用”4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4页。。
山蚕放养有春季和秋季之分,春蚕从农历三月出蚁到农历五月成茧,秋蚕从农历七月出蚁到农历九月成茧,秋蚕放养数量多于春蚕。由于放养的时间不同,故放养的地理环境与位置以及放养方式有所区别,把握其规律,亦是其技术成熟的标志之一。
此外,选址时如该地空气的湿度较大,则不能作为蚕场,“蚕尤畏雾,雾著蚕甚者死,不甚亦病斑,不能作茧。山有空穴,每多雾,至晴欲雨,雨欲晴时,雾最甚,故烟瘴之处,断不可蚕”8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2页。。
对于山蚕放养分布数量,应视树之大小、枝叶茂密程度以及是春蚕还是秋蚕而定。“蚕出卵,即能食叶,务将出蚕之筐,送至栎林,择栎树相联者,以三四株结成一片,将蚕筐并筐盖,分系丛枝密叶间,蚕即群相奔赴,自食其叶,谓之靠筐。倘不便靠筐者,则摘一二嫩栎枝置筐中,引之使上,即以此枝架栎树枒间,蚕亦能缘枝赴树”1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4页。。如若“蚕食叶尽,皆附空枝”还须“剪其所附之枝,架于别株树枒间”2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4页。,以保证有充足的叶量供应幼蚕,这样越移而蚕越旺。另外,春蚕与秋蚕因时间不同,蚕的体质与食叶以及放养密度要求亦有所别,“凡放蚕,春蚕嘴软脚硬,宜稠散树上,叶方嫩,利速食,便剪移易肥蚕也。秋蚕嘴硬脚软,宜稀散树间,时正熟,俾缓食,省剪移免劳蚕也”3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8页。,这一过程一直待山蚕经过初眠、二眠、三眠、大眠后才能顺利出茧。
山蚕放养期间亦要特别注意防范鸟兽虫豸之属的伤害,须掌握鸟兽虫豸之属之类别以及与之对应的驱除方法方可。“蚕在树间,畏鸟雀食,养蚕之人必四面逻守,或鸣竹柝,或放火铳,鸟雀聚集甚多者,更用粘竿粘之。若癞虾蟆,则能吸蚕之在卑枝者,为害虽小亦当防。至于秋蚕,则鸟害之外,更畏山蚱蜢、马蜂、枇杷虫等”4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5页。。因此,山蚕能否有所产值,要看蚕农是否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心守护。
民间山蚕缫丝一般可分为水缫丝和干缫丝两种。水缫丝的原料是新鲜山蚕茧以及烘干茧,用于干缫丝的原料系薄皮茧、峨口茧和响茧等。5陈忠艺、雷伍群主编:《柞蚕生产及综合利用技术》,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年版,第304页。《放养山蚕法》选择较为普遍的水缫丝技术,即“缫丝之法,以大锅盛清水,候其沸,加入荍灰汁调匀,乃置茧于中,约煮半时,将茧翻转,再煮一二刻,视其茧软,壳外浮丝松散,则茧熟可缫矣。试之如不熟,再加灰汁略煮”6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8页。。“以大锅盛清水,候其沸”按现代工艺术语即是漂茧,使得水渗透茧层以便快速地膨润软化,而在锅水中加入荍灰汁调匀则起到药物漂茧的作用。蚕茧经过水缫丝技术所得的丝有成形好、丝色洁白、光泽度佳、伸拉强度高等特点。其中在水缫丝过程中须注意春蚕与秋蚕在取丝过程中的区别,即“春蚕之丝绵密精致,取丝可经多纬少,秋丝性稍脃,取丝则纬多经少”7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9页。。此外,在缫丝过程中会出现茧壳、汤茧等情况,茧壳就是“出蛾之茧,丝被啮不可缫”,汤茧就是“缫丝不尽之馀壳,半多破口,曰汤茧”8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0页。,须用特定的方法加以处理。
待取丝步骤完成,则进入织绸环节。织绸的技术流程:“先用一车,次第以经丝纬丝张其上,列于左旁,右置一车,如纺棉式,将丝各导成经筒、纬筒。经筒之丝,则用牵架贯筒,牵绾于经架上,足其簆数,复贯入竹簆牵之,以茅刷梳之,蘸面浆浆之,始上机。纬筒之丝,则以小竹架植筳贯筒,右执一小杆,中钳牛角尖,颠倒收其丝,导成槽运,以贯梭,然后织,其法与他织同。”9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9页。这样的织绸之法,主要来源于遵义,而遵义织绸之法亦可分为府绸、水绸两种,“府绸之丝,缫时车缓,取丝略粗,而织绸厚实,其品上也;水绸之丝,缫时车急,取丝极细,而织绸单薄,品为下”10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0页。。常恩在《放养山蚕法》一书中权衡两者利弊后,采用了府绸之法。
在人工放养山蚕的初级阶段,蚕农主要还是利用自然柞林来进行放养。如要使人工养殖山蚕达到一定规模,使其适应山蚕养殖发展的需要,蚕农须利用荒山坡地人工植柞,以及拥有一整套对柞树林培育的丰富本土知识和技术。对于人工植栎技术,《放养山蚕法》有育苗、林木矮化、薅林等三个方面的记载。
对于育苗技术而言,《放养山蚕法》完整的记载了人工植柞的具体过程:第一步,收子,“栎树子老自落,拾其坚好者,掘溽润处为坑,聚而窖之。若不窖之溽润处,恐子干且生虫。窖子时,涂以猪血,可免山鼠窃食,且他日叶美宜蚕。再用杉木细枝刺极密者,盖于土上,更免鼠患”1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页。。第二步,穴种,“至来年二月,皆生芽,乃出而种之,将土锄匀,纵横成行。行必相距二三尺,毋太密,密则枝条不茂;毋太疏,疏则旷土可惜,深约七八寸,各种栎子三四颗,覆以松土”2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页。。第三步,畦种,“春雨及时,两旬而芽即出土,迟则一月。雨水节至清明前,皆宜种,节候万不可迟”3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页。。第四步,割搓,“盖种栎子,长至三年,尽伐之,令其再发新枝。又两年,然后叶肥壮可饲蚕,若栽栎秧较种栎子更易成树”4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1~12页。。此套技术,柞树种子不可随意存放,须储存于涂以猪血的地窖当中,使其自然发芽,之后进行移栽定植。此套技术“换用现代技术术语,应当表达为‘催芽萌发’后,再实施‘带芽定植’”,亦是预防种子被动物吞食、树种霉变的一项本土技术。5李红香:《回归与反思:黔北民族地区山地农业结构发凡——以清代柞蚕多业态养殖繁荣为例》,《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6年第三期,第23页。
柞树长至三年,便要实施林木矮化的技术,“新种之树,或三年,或五年,树成乃饲蚕。饲后将此树暂歇一季,谓之歇树,不歇树,则叶不茂,蚕亦不肥。树高勿过一丈,过高则难剪移与摘茧。树近十年,则已老,即伐之,可为薪炭,留其根,俟来年再发。初发一年者曰火芽,一名头芽,饲子蚕宜。至二年曰二芽,三年曰三芽,皆可饲壮蚕,再老,又伐之,一种可十馀伐也。以无用之叶,饲有用之蚕,而薪炭之利仍在”6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2~13页。。这项技术使得树形更加矮小进而有利于对放养山蚕时的管理与看护,同时亦使得新发出的新叶能满足不同阶段的山蚕食用之需,而老树干又可做“薪炭之利”。换言之,这项技术系确保柞林生态系统长时期保持健康稳定状态的关键,“种栎一事,可谓一年之劳,百年之利”7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3页。。
薅林技术,即“育蚕之林,其荆棘杂木,必须去尽”。蚕最忌桐油、白杨、乌桕三树,故“杂木中桐油、白杨、乌桕三种者,尤不可留。白杨、乌桕之叶,蚕食必死”8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3页。。此外,树下还要有杂草,“树下之草,勿芟夷太尽,天气炎热,蚕多自树而下,盘旋草上避热。热气渐退,蚕自缘干而上。有不能上者,则拾而上之。若树根无草,地土过热,蚕坠地即僵。又蚕在树上,倘遇暴雨冲落,抱草根,可免冲没。有草不但可避热,兼可避雨”9常恩:《放养山蚕法》,国家图书馆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第13页。。可见,薅林技术明确指明了桐油、白杨、乌桕等植物对山蚕养殖的危害性、树下之草对于山蚕的保护作用。
《放养山蚕法》一书是清道光年间在贵州山区推广中原地区养蚕技术的重要史料和技术物证。通过研究发现,中原地区山蚕放养技术在贵州得到引进和成功推广,成为其时发挥贵州地方资源优势、发展地方经济的重要措施。该书总结了择育蚕种、野外放养、缫丝织绸、人工植栎四大主体技术,反映了清代中原地区养蚕与贵州地方农业生产技术交流的情况,推动了清代贵州地方经济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