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忆》的生态意识解读

2023-04-15 20:12孔施施佘军
文教资料 2023年23期
关键词:回忆生态意识

孔施施?佘军

摘 要:温德尔·贝瑞的小说《回忆》通过主人公安迪的视角讲述了美国农业从传统的农耕文明不断走向工业化、产业化的发展历程。故事在场景描述、人物塑造、情节推动方面运用大量后现代叙事手法,如语象叙事、意识流、碎片化记忆,给予文本可视化的阅读效果。作者不断拼贴出的一幅幅完整的今昔对比图,折射出现实与传统的强烈冲突与碰撞。贝瑞继承了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中的地方思想和人文主义思想,即反思现代农业对环境、传统以及人类精神世界的破坏,在消解人类中心主义的同时,秉持后田园主义积极入世的生态观,力图复兴农耕文化传统,重建乡村共同体,谋求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我和谐共生的出路。

关键词:温德尔·贝瑞 回忆 后现代叙事手法 生态意识 后田园主义

温德尔·贝瑞(Wendell Berry)是当代美国著名诗人、小说家。1964年,贝瑞辞去纽约大学教职,返乡务农,成为一个拥有小型农场的农场主。作为一位极富乡土本色的作家,贝瑞以家乡小镇罗耶尔港镇(Port Royal)为原型,虚构了具有南方地域特色的威廉港镇(Port William),以此为背景打造了自己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小说《回忆》出版于1988年,是一部具有强烈自传体色彩的小说。主人公安迪反对企业化农耕方式,拒绝为其报道宣传,因此选择辞职返乡,然而归园田居的梦想却因一次意外被斩断。失去右臂的安迪在逃避、回忆中踽踽独行,最终冲破黑暗,重获自我。

目前对贝瑞的研究多从内容出发,学者指出贝瑞是“工业化农业最激烈的批评者之一,颂扬健康的农村农业社区”[1]。他的作品强调“土地本身是一个复杂的特征,值得人类居民的尊重”[2]。贝瑞把“农耕、农场和农民作为他创作的重要主题”[3],“再现了受扰田园生活,表达了维护人、土地及其他生命的环境伦理……凸显了后田园主义的中间风景理想”[4]。也有学者探讨“贝瑞书写家庭农场所传递的处所意识、乡村社区复兴与后田园主义愿景三个维度, 理解其新型重农主义思想”[5]。本文从后现代叙事手法出发,如语象叙事(“视觉再现之文字再现”[6]) 、意识流、碎片化记忆等,关注小说“文本与图像、文本中的时空与动静关系等视觉艺术元素”[7],以期进一步解读贝瑞透过图像传达的环境忧患意识和深刻人文关怀。

一、褪去色彩的现代农庄

《回忆》中,大学毕业后的安迪任职于一家农业杂志社,在对比完比尔·梅克伯格和伊萨克·特罗耶的性质完全相反的两个农场后,安迪窥见美国农业正在坠入假、大、空的恶性循环。小说中的大农场主比尔拥有两千英亩的土地和数台机器,却不见篱笆动物,也没有树木花园。他的农庄仿佛一幅只有画框的白纸,不见色彩,不闻悲喜。比尔的脑海里只有一条经济法则:“要么适应,要么死亡。要么做大,要么出局”[8],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他发家致富的道路。可事实是盲目扩张导致比尔深陷债务危机,身体每况愈下。而“土壤腐蚀、水资源短缺、化学污染却被鼓吹为经济进步所付出的必然代价”[9]。美国著名作家奥尔多·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一书中首次提出并倡导土地伦理的观点——“土地伦理是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的平等的一员和公民。它暗示着对这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10]。而新型的企业化农场却与土地伦理观背道而驰,鼓吹利益至上。

在目睹工业化新型农场的实际运营现状后,安迪拒绝为其宣传。新闻报道已经成为人们了解外面世界的重要途径,人们对外部环境的判断也依赖于媒体的传播。一旦宣传错误,人们跟风效仿,整个国家的发展将陷入恶性循环。安迪不愿违背本心,拒绝了主编要求他大肆宣传比尔大农场的命令,辞职返乡。相比之下,伊萨克的小庄园就好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安迪误打误撞走到这里,“除了低沉的马蹄声和犁铧在草皮根部的嘎吱声,这儿万籁俱寂。安迪听到鸟儿在树林里,在小溪边歌唱”[11]。画面太美让人不敢打扰,继续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第二幅农家欢乐图:

宅院粉刷一新,修缮良好。屋后新开垦的花园已部分栽种。园旁放置着给燕子栖息的盒子,小果园里,大树之下,搁着蜂箱。牧场里有十五头根西岛奶牛、两匹黑母马和一匹种马。谷仓后的围栏里传来猪叫声、母鸡啄食声,时不时还传来孩童嬉笑声。[12]

好一派生机勃勃的农家田园图!邻近的农场也是同样一片祥和景象。小农庄的生活仿佛是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生活的缩影,人们在自然的怀抱中吸收生存的养分,在自给自足中体验劳动的乐趣和尊严。想象的语图叙事“是借用绘画艺术中常用的色彩、光影、线条以及构图、明暗、造型等手法,在作品中创作出一系列视觉、听觉和触觉形象”[13]。

贝瑞用语言为我们描绘了两幅截然不同的画作,一幅单一枯燥,毫无生机且危机四伏,象征着“由机器技术意象所表现的工业化” [14]对传统田园生活的侵扰;另一幅美丽动人、生机勃勃,令人心驰神往,两幅画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田园激活了绿色意识”[15],警示人类农业产业化、机械化所引发的一系列环境危机、精神危机。“我们所面临的人为的各种罪恶,都起因于人的贪欲性和侵略性,是自我中心主义的产物。因此,根治这些罪恶的办法必须从克服自我中心主义去寻找”[16],而“贝瑞试图借助农场来寻求一种文化上的解决手段,最终目的是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的重要性[17],继而“恢复美国的田园理想”[18]。

贝瑞本人是一位出色的诗人,在小说《回忆》中,他将诗歌和文本无缝衔接,利用诗是有声画这一特色,增添了小说的画面质感和阅读魅力。朱光潜先生说:“诗的境界是情趣與意象的融合。情趣是感受来的,起于自我的;意象是关照得来的,起于外物的。”[19]小说中的诗歌自成一个世界,意象承载情感,形成了独特的“环境诗意”——将一个环境暗示或明示为诗歌主题意义的一部分,将读者带入诗歌之中,仿佛它就是读者生活的环境,形成特别的自然合奏,其情感服从于对所有参与者总体关系的再现[20]。

那美丽的土地身在何方?那白色橡树下旧时的家园又归了何处?哦!都被砍倒,都被砍倒。[21]

啊,绿色,田野,树木,再会,再会! [22]

主啊!求你庇佑我回归故里。替我守护我的所爱。[23]

文本中穿插的短短诗行,仿佛一幅幅短小精悍的插页画,又仿佛一首首怀旧挽歌,堪称点睛之笔。有的直观地叙述日渐褪去的绿色,有的直抒主人公内心的孤独无助以及对归乡的渴求。诗歌描述的是过去,文本书写的是现在。过去与现实的交织反映的实质是悠然自得的南方乡村生活与快节奏、重污染的北方工业化生活这两个極端的对比。作为重农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贝瑞笔下褪去色彩的现代农庄,是北方工业文明入侵的悲剧之一,作者旨在呼吁重建南方农耕制度,恢复农耕文化。

诗歌是精神生活的一束光,照亮庸俗市侩的现实生活,是贝瑞努力穿针引线缝合的心灵图景,借助诗歌,他力图“帮助人们恢复在20世纪在同自然和宇宙异化的世界中无心地追逐物质产品和权力中丧失的整体意识”[24]。

二、疏远封闭的当代社区

空间叙事将“历史和图像一同纳入到研究对象中,把不同时间点上的场景或事件要素挑取重要者‘并置在同一幅画上”[25],从而打破时间的线性流动,转化为立体的空间塑造,刻下历史的年轮,使读者仿佛置身于一幅幅3D图画中,随着主人公意识的流动,感知作者的所思所想。故事从安迪的梦魇开始,时空交错中,记忆是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来回闪现着过去和现实,创伤的根源渐渐浮出水面。返乡后的安迪在帮助邻居收割庄稼时,不小心被机器割断右臂,之后安装了一只机械手。失去劳动能力的安迪变得自卑多疑、自我封闭。文中的收割机象征着工业社会的高速旋转,而人的身体和灵魂随时有被机器吞并的风险。机械手这个意象则暗示产业化时代,人无法完全和机器割离,必须学会共存。受到创伤后的安迪无法安置空荡的灵魂,趁着参加学术会议离家出走,不断逃避。该学术会议的主题是探讨美国当代农业发展的成果,可是除了安迪,所有受邀专家都没有农民的实践经历。将这些专家的外貌描写拼贴一起,读者仿佛在看一部木偶戏,刻木为偶,以偶作戏:

专家一号头发蓬乱,神情忧虑,走上讲台后立马绽放笑容[26];专家二号身穿黑色西装,衣服没有一丝褶皱,仿佛钢铁做的,任何微笑和皱眉都在他的掌控中[27];专家三号穿着无可挑剔的深棕色衣服,调整好眼镜,开始阅读一篇论文中的统计数据[28];专家四号面容倦怠,语速急促,仿佛体察到观众的烦躁;专家五号是一位女士,全程演讲关注的是不让观众看到她的嘴里。[29]

贝瑞刻画的专家形象冷漠、虚假。面对冰冷的周遭环境,安迪感受到的是无比的绝望。他的思绪不断回迁,回到了魂牵梦萦的过去,开始思念逝去的亲人和故友。在那里,邻里互助,朋友情同手足,青葱岁月的少年们在嬉笑打闹中结束每一个疲惫的日子。他们一起追捕浣熊,一起炸鱼,一起捣马蜂窝,一起闲谈趣事。而如今的乡村社区“没有邻居,没有树木,甚至看不到农场主本人……几乎摧毁了所有的自然痕迹和人文痕迹”[30]。白天只有比尔一人留守广袤的企业化农场,妻子在镇上上班,三个孩子都在城里安家落户。城镇化迅速发展导致乡村共同体日趋离散,成员之间愈发生分,乡村共同体温情日益消退。透过安迪的视角,读者看到的现在是窒息灰暗的冷色调,人物形象虚伪拘谨、孤独封闭;过去则是温馨明媚的暖色调,人物形象鲜活逗趣、充满生机。叙事手法意识流的运用,将古今两幅人物画像并置,还忆少儿烂漫时,更添今日多愁绪。意识的不断穿梭、打断、重构折射出大工业浪潮对人精神的异化。碎片化的文本阅读中,读者追随安迪的视角,把左邻右舍的故事带进了人生。那一片片传统农园记录着风情醇厚、耐人寻味的乡间生活,承载着作者对历史和传统的深深追忆。作者呼吁重建日渐式微的乡村共同体,恢复社区互助互利功能,为村民提供有效帮助和保护。

除了刻画不同的人物形象,贝瑞在小说中还书写了大量的机器意象,直观地反映了工业化时代的巨大变迁。与钢铁、速度以及噪音相联系的挖土机、垃圾压缩机、电梯、飞机等都是新型工业力量的象征。梦境中的安迪也无法摆脱机器噪音的侵扰,“推土机推动、践踏松散的、变形的、贫瘠的土地,像揉面团一样揉成某种完全由人类构想的新形状”[31]。晨曦,清新的海风拂面,燕子呢喃,紧接着城市的寂静安宁就被机器的轰鸣声打破,“垃圾压缩机打了一个响亮的哈欠,然后变成刺耳的尖啸声”[32]。机器无孔不入地闯入人类社会,看似解放了双手,却同时带来了一股骇人的异化力量。贝瑞花了大量笔墨着重刻画的飞机意象则是技术革命的最主要象征。

对安迪来说,空气是一种对身体和精神同样危险的元素。对于没有翅膀的生物来说,它是抽象的元素:抽象的距离和速度,抽象的欲望。对他来说,飞行似乎涉及某种彻底的解体,就好像一个人只能作为一个松散的悬浮粒子通过它,随时受到分散的威胁。[33]

身处密闭空间,缺乏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安迪感受到坠落的恐惧紧紧地包裹着他。他不是怕死,只是即便死,他也要落叶归根。飞机是人类技术进步的重要里程碑,代表着速度和欲望,是人类文明摆脱自然束缚的标志,却没有给人的心灵图景带来安宁的色彩。飞机象征着机器时代对个人自由意志的剥夺,人只能被裹挟在历史的洪流中。机舱内本应互相取暖的个体却各自为营,“他们彼此看也不看,各自呆在一个单独的小空间里,小心翼翼地遵守着陌生人的礼节,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他人”[34]。贝瑞笔下的当代社区,机器的轰鸣声随处可闻,泯灭事实的宣传铺天盖地,这一切声音合成为压垮人类精神世界的白噪音。

三、逆流救赎的中产阶级

贝瑞塑造了一位美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形象,作者借助安迪的视角反思当代美国的社会问题,揭露后现代人的精神危机。米歇尔在《图像何求:形象的生命与爱》中写道:“形象既可以指一个物质客体(一幅画或一尊雕塑),也可以指一个精神想象的实体,一个心理意象,即梦、记忆和感知的视觉内容。”[35]正是通过触碰不同的形象,安迪在创伤、怀旧、挣扎中,不断努力,最终完成了自我救赎的艰辛历程。从农村飞向城市,受过高等教育的安迪,虽然在城市中安家落户,却没有心灵的归属。在一次采访中,他邂逅了伊萨克美丽的小农庄,这里自给自足,生活恬静,在与土地的接触中,安迪的心灵得到第一次治愈。

安迪坐到犁的座位上,把缰绳拿在手里,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如此熟悉地接过了缰绳。他对马说了几句话,向犁地的长弯道上走去,望着黑黝黝的犁沟被打开,翻转,闪闪发光,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味,安迪可以感觉农耕的快乐遍及全身。[36]

小说中弥漫着深深的乡土情结,这种地方依附首先体现在记忆地方。一方面,土地意象象征着传统的农耕文化,土地者,民之本,然而在农业工业化进程中,土地被排挤为“他者”形象,被不断压迫、无限索取,直至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其带来的恶果是土地被农药和化肥重度污染,土壤质量不断下降,失去了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另一方面,几千年来,农民站在历史的肩头,从土地中寻求闪光的太阳,然而大机器的盛行却导致农民被迫割裂了与土地的密切接触。在伊萨克的小农庄,安迪重新触摸到了鲜活的土地,激活了自己的农民身份。在与土地的联结中,安迪找回了自己的生命价值所在,那就是回家,回到那个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我和谐共生的家园。

残疾后的安迪经历了自我价值的二次追寻。他渴望情感,却发现交流无果。他曾经追求爱情至上,不断追问婚姻的本质,但妻子的一句“这么多年习惯了”,终究让他无法满意。在病痛和怀疑中,他禁锢了自我。在城市中徘徊漫步的安迪,从夜晚一直走到黎明,迎来了自我的重生。这一次治愈他的是曾经的美好回忆。儿时捡蛋换钱的趣事,和妻子在大学时恋爱的甜蜜,病痛后家人不离不弃地陪伴,邻居的守望帮助,还有当初返乡务农的初衷。“在现代社会里,人所面临的一个问题是生命价值的丢失,其根源是人的身体和灵魂的分离” [37],而与地方的情感联系成为纽带,使安迪重新连接起分离的身体和灵魂,“在一个以地方为基础的感受力框架中整合生态的和文化的依附”[38]。

真正的交流是一种情绪上的往来,家人用无条件的爱接纳了安迪所有的人生变故和抉择,而安迪则在与他人产生碰撞的过程中,通过反弹回来的力不断自省,终于洞悉何为我,何为情。他捡回丢弃的机械手,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回到故乡的怀抱。在这里,捡回的机械手象征着安迪接受了与机器共存的事实,也反映了作者积极的后田园主义思想:不是消极避世,躲进世外桃源,而是理性思考如何共存共生。作者拒绝麻醉人心的传统田园主义,主张实践复杂的后田园主义思想,基于可持续发展的伦理观,接受技术对物质世界的介入,在吸收和重塑中,更加科学、审慎地利用自然。

二次返乡的安迪,刚放下行李,知道妻儿尚在邻家做客,便迫不及待地给妻子写了封简信,祈求她的原谅,然后一身轻松地走进山中的牧场。丛林之中,橡树之下,安迪卸下疲惫,安然入睡。梦境中的安迪依然像往常一样被噩梦纠缠,黑暗中,哭泣声、撕裂声充斥耳畔,但这一次,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助他脱离了苦海。安迪看到眼前有位黑衣人在前方引导着他,带他深入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在自然的拥抱下,安迪的心灵得到了彻底安放,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声光色影俱佳的山间美图,象征着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升华。

山坡上矗立着百年老树,阳光普照大地,光影在林间跳跃,树木抽出新的枝条,长出嫩绿的叶子。白色、黄色和蓝色的花朵点缀在一片绿色之间,鸟儿的歌声回荡在树林上方的天空,欢快地迎接着阳光。[39]

黑衣人最终引导安迪来到了山地的高处,威廉港镇的全貌如一幅徐徐打开的巨幅画卷,记忆中苦苦追寻的人事景物一一展现在他的眼前,一切的美好“如浴火重生后的新草,散发着光芒和活力”[40]。安迪忍不住继续往前走去,但是黑衣人拦住了他,告诉他该回去了。米歇尔在《图像学——形象、文本、意识形态》中提出,“形象颇像是历史舞台上的一个演员,被赋予传奇地位的一个在场或人物,参与我们所讲的进化故事并与之相并行的一种历史,即我们自己的依造物主的形象被创造、又依自己的形象创造自己和世界的进化故事”[41]。小说《回忆》中黑衣人的形象正是如此,他好似先知,参与了安迪所有的意识活动;他亦像安迪口中的主,在历史的轮回中指引迷茫的人类。他为安迪绘制了一幅美丽的幻象,然后催促他继续赶路。“深层生态学之梦想将永远不会在大地上实现,但是人类作为物种的生存或许依赖于通过我们的想象力来梦想他的实现。”[42]这幅幻象是安迪活着的动力,是他要继续守护的家园。只有重整旗鼓,将过去种种回忆藏于心间,不再执拗于梦想中的伊甸园,而是带着亲人的爱,与自己残缺的身体和解,才能怀着喜悦之情,奔向未来,拥有新的希冀。

四、结语

贝瑞在小说《回忆》中运用大量后现代叙事手法,主人公安迪碎片化的记忆和意识流动不断穿梭古今,最终拼接成一幅幅對比鲜明的完整画面,既有美丽富饶、自给自足却不断消逝的小农庄,又有规模宏大、机械化程度高却异化生命的现代农场;既有守望相助、丰富逗趣的农家生活,又有市场经济下盲目扩张、冰冷陌生的现代社会。读者和安迪一起反复流连往昔,感受到主人公焦虑而迷茫的心路历程。虽然对生命有过厌倦和恐惧,沮丧和怨恨,但困境中的安迪始终坚守内心的价值取向。温暖的昔日记忆,亲友的陪伴,自然的治愈力量都给予着安迪不断自我救赎的勇气。

贝瑞通过场景描述、人物塑造、情节推进,引导读者不断反思产业化、机械化、市场化的现代农业背后隐藏的巨大危机。贝瑞继承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中的地方思想和人文主义思想,通过农耕写作揭露了后工业时期技术革命和城市化进程使农业偏离可持续发展轨道的事实,刻画了人类在工业化进程中产生的创伤、异化、动荡和自我救赎。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倒退抵制,而在于坚决朝前奋斗,贝瑞没有消极避世,而是努力追寻理性发展之路——呼吁复兴农耕文化传统,重建乡村共同体,建立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特征的生态中心主义环境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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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当代美国重农文学研究”(21BWW007),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温德尔·贝瑞农耕文学创作的共同体想象研究” (21WWB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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