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大地

2023-04-12 00:00:00毛芦芦
十月·少年文学 2023年3期

一、三月来了

三月,油菜变成了最好的绣娘,给大地绣出了一件娇黄嫩绿的披风。

三月,迎春变成了最巧的织女,替树篱织出了一道鹅黄浅红的锦带。

三月,柳芽变成了最轻的舞姬,为草岸跳出了一段含烟带雾的舞蹈。

三月,小鸟变成了最殷勤的歌手,给依然沉睡的树木缀上叶芽,并早早结出一树鸟果,撒歌声于大地,让阴云也温柔地低头倾听。

三月,老牛变成了最沉稳的磐石,为刚刚汹涌的小溪系上石臼,并静静等待风雨的冲刷,贮力量于四蹄,随时准备拉动铁犁,为丰收洒下汗水,让泥土养育五谷百稼。

三月,白鹭和黑水鸡变成了江湖中最和谐的琴键,黑白分明,飞旋起落,为大自然奏一曲动人的乐章,呼唤丽日和风,呼唤日月同辉。

一只鸭子来了,麻黄色的家鸭子,也跟黑水鸡、小白鹭一起静静觅食,偎依着古老的小村庄,与万物一起琴瑟和鸣,让人间更添安宁。

三月,春天已经在每一滴水珠每一个蓓蕾每一粒黄土黑泥里,每一声鸟鸣虫吟兽语中打开了自己的翅羽,只愿她飞遍这世间的每个角落,为每个孩子、每位母亲、每个青年、每位老者和每一个善良之人都送去和平幸福的香花!

二、水坝孤鹭

那个水坝,其实是一条公路桥。除了汛期,桥面上也淌水,平时,溪上游的水,都“钻”桥洞。当溪水翻着白浪从一排二十个桥洞里涌出来,就像飞溅的冰屑雪沫,在坝旁形成了一道会訇訇高歌的“雪帘”,很美!

更美的是,一年四季,有一只白鹭总在这“雪帘”下方漫步。

已经连续三四年了,这只白鹭总在这水坝下觅食、嬉水,而且它总是独个儿在此徘徊。

水坝桥上,不时有轿车、三轮车、电动车、人力车、自行车驶过,这白鹭不在意。离水坝三四十米远的上方,就是一条省级公路桥,桥上似乎永远奔驰着大货车、小汽车,车声隆隆、川流不息。白鹭视那条悬在半空的桥,以及那日夜奔驰的车辆,如同悠悠闲云,丝毫不影响它的生活作息。

桥头村落,因为离城市近,所以多菜农。菜农们常在水坝下洗芹菜、川葱、白菜、大蒜、小葱,然后码成一担担搁上电动三轮车,拉城里菜市场去卖。

菜农洗菜时,这白鹭也视他们如空气,依然在小溪的云影里自在地徜徉,有时还俏皮地紧走几步,来啄一片、两片菜叶吃。

想必,这些菜农,它都认识,知道他们是绝不会伤害它的吧。

我常去那水坝桥上探访那只白鹭。我轻轻走过它身边,它无所谓。我的自行车轮滚过它身旁,它也无所谓。可每当我停下脚步,或停下车子,拿出手机,想给它拍照时,它立马就扇着长翅飞远了。

仿佛它身上装着我的手机感应器呢!

这是一只大白鹭了,双翅张开,在水面上翱翔,就像一座雪山模型在空中翻飞,娇俏、矫健又优美。

它飞走,总是有固定路线的。先低旋着,往小溪西岸的水坝桥头靠近。当它即将飞到西岸的江滨公园上空时,它又立马折回溪流上方,就像一道雪亮的闪电,顺溪劈下,可“劈”到一百多米处,又蓦然往东岸的杂木林里闪去。

那杂木林位于民居下方,密密麻麻的树林间,有条很小的水坎,从村心流下。当水坎投身大溪时,那细浅浅的一束水,早就没入野草杂树丛中,几乎不见了“水影”,人们如不细心分辨,根本看不出那里是条小支流的入溪口。但是,这白鹭知道。这白鹭的巢,应该就筑在那小支流入溪口的某一棵树上。每次,当它感觉受人惊扰了,它都会先往西翱翔一会儿,假装要飞去西侧的江滨公园,接着飞快顺流而下,然后悄悄一拐,拐回它自己的“家”里去,停栖在一棵临溪的青桐树上,用自己白灿灿的羽毛,为青桐画一幅最亮丽的《雪鹭图》……

三四年了,这只鹭,总是这么固执地独守着这水坝以及水坝下方的家园,看上去是那么轻灵又悠闲。可是,每次见它孤零零停栖在那棵青桐树上时,我总会想:它寂寞吗?它曾经的家人呢?它有过自己的爱侣吗?

那只白鹭很美,可我每次见它,都会为它感到暗暗的忧伤。

三月来了,大批的鹭群就要从南方飞回来了。

今年,我希望有另一只鹭,能为它停下脚步,和它一起在这水坝旁双飞双栖,一起享受这宁馨而美丽的家园!

三、二月二,龙抬头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

半夜,零点前后,春雷滚滚。

春雷的鼓,擂着大地,也擂着我的耳朵、我的五脏六腑,感觉大地的骨头都被春雷擂松了,地上所有的虫豸,都在雷声中蓦然醒来,欣欣然地张开眼睛,抬起了头,而我的每一滴血液,也随着隆隆的雷声在鼓胀,在澎湃,在“抬头”。

哗哗的雨随雷而舞,洗刷着黑夜,漂白了黎明,耀亮了天地,送给清晨满地积水、无数落叶。

校内古樟,打开手臂,张开手指,在深夜尽情拥抱着春雷,到了清晨,老叶散了一地,已悄然换上了一件新衣。

溪畔垂柳,昨天还只缀着一个个不甚起眼的小芽儿,今晨,已经为溪流挂起了一道长长软软的鹅黄柳帘。它们在雷声中狂舞了一夜,不仅没有被风雨摧折,还为自己迎来了脱胎换骨般的新生。

溪中小舟,在雷雨之夜里震颤、飘摇、跳动,似要挣脱船缆的羁绊,独自远航。水底也仿佛真有一条小龙在托着它,跃跃欲飞。可今晨,只见舟中积水,在静静倒映着蓝天……

田野里,平整的菜地上,凭空冒出了许多个泥泡泡,仿佛经过春雷的捶打,连泥土也抬起了头。那是蚯蚓在地下默默蠕动?是蚂蚁在菜根旁举行盛会?还是蝉蛹在那一个个泡泡下悄悄吐气?或是蜈蚣正在泥地里匆忙奔走?

它们都不是龙。

可龙正是通过这些植物的成长、百虫的活动、溪流的奔涌、万物的复苏,才在滚滚春雷中蓦然昂起头来的。

这龙,就是活泼有力、激情澎湃的春天啊!

二月二,龙抬头,春天正是从龙头上一跃而起,登上了真正属于她的舞台!

四、惊蛰之歌

夜里,有隐约的雷声从天边滚过。

晨起,田野里已是一片“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热闹景象。

惊蛰的大地,被铁犁划开,赤露着胸膛,有一片,又被水杉的针叶缝缀了起来。

湿润的田埂上,东一处西一处,全是虫子从泥土下钻行的“足迹”。

菜地里,白菜心成了“老来俏”,它们戴着一顶一顶黄花帽,跟油菜花媲美,招来了蜂,引来了蝶。呀,那些静默的黄花,竟然都嘤嘤嗡嗡地唱起歌来。就连沉默的大地,也嘤嘤嗡嗡地吟起诗来。

这些被主人遗忘的白菜心,不仅没有自怨自艾,还活成了大地最灿烂最嘹亮的风景。

数不胜数的蜜蜂在黄黄的油菜花间忙碌,几只小白蝶也来探亲。显然,它们远不如蜜蜂勤劳,才吸了一会儿花蜜,就去草地上嬉戏了,飞飞停停,停停飞飞,活泼自在又娇媚,分明是田野里的娇公主。

一只黄钩蛱蝶却只偏爱蒲公英的小黄花,飞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停在那些花上,专注地采蜜。它斑斓的翅膀在花盅上方轻轻闪动着,远看,就像蒲公英花在飞。

感谢这些蜂蝶,为大地生出了这么多的精灵翅膀!

跟着蜂蝶一步步“飞”进田野深处,才知道,豌豆花开了,佛豆花也开了,它们也是蝶,浅紫嫩白,在微风里轻舞飞扬,想把荠菜花、佛耳草花也拽离大地,幸好阿拉伯婆婆纳牵住了它们的裙裾。阿拉伯婆婆纳仰着蓝紫色的小脸问:“难道大地不好吗?”

大地真好啊!惊蛰时节的大地,花似锦,美如绣,脚步所到之处,眼眸所及之地,全是惊喜。

所以,小鸟们才叫得那么响,叫得那么欢。看,有群喜鹊从江边的水杉林里飞了过来,唧唧啾啾地在菜地间起起落落,那黑白的身子,似大地的琴键在起伏,似大地的棋子在挪动,似大地的眼睛在梭巡,似大地的白天黑夜和四季在轮回。

喜鹊的歌,就是我要献给大地的歌呀!

五、白云树

那是一棵百年枫杨。

她的腋下,有碧绿的八角金盘开着豆青色的小花,谦逊地向世人展示着她朴素娟秀的容颜;有粉红的梅花在风中扬撒着小小的花瓣,给大地贴上一个个小红点,奖励大地的无私和慷慨;有大吴扶风草在暖阳下举起去年的小绒球,召唤新生的黄钩蛱蝶前来报到;还有一簇又一簇的荠菜,头戴白花小帽,向春天点头问好。

而这棵枫杨,依然光秃秃的,连一个叶芽也不曾张开小嘴,好像春风从不曾吻过她的脸颊,好像春雨从不曾为她梳洗沐浴,好像春阳从不曾在她的身上逗留。

她是这样高大,又是这样消瘦。一抱多粗的主干,四十多米高的中心干,七八根结实、遒劲的主枝,数不清的侧枝、竞争枝、延长枝,将这棵大树筑成了一座巍峨的树塔。可是,这树塔,只有枝干做骨头,没有叶子来粉饰,就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古塔。

难道,这树已被去年冬天绵绵的雪雨冻坏了?

为何四周已经如此鸟语花香,她却还不曾从“冬眠”中醒来?

一对长尾喜鹊飞了过来,停在一根横枝上,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这棵沉默消瘦的“大枯树”,呀,喜鹊发现,这树的背后,就衬着一团一团的白云和明净如洗的蓝天呢!

每一根树枝,好像都挑着一朵白云絮。这树上,分明开满了数不胜数的白云花呀!

枫杨树上,居然开出了这么多硕大无朋的白云花!白云花又偎依着蓝汪汪、碧澄澄的苍穹。

这样大美的树木,花喜鹊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立马叽叽喳喳地叫开了。

“叽叽叽,这里有棵白云树!天下少见的白云树!喳喳喳,大家快来看哪!”

“喜鹊呀,你是少见多怪啦!你看,这山冈上,何止一棵白云树啊?你看,那无患子树枝上,既留有去年的黄果果,也开着一朵朵白云花呢,不比这枫杨树美吗?”一只乌鸫鸟在大吴扶风草丛里觅食,仰着头,这样回应花喜鹊的欢呼。

“还有这棵栎树,也开满了白云花啊!绝不比你的枫杨差!”一只小麻雀在栎树上嬉戏,也这样歌唱着回答。

“还有那一片重阳木,身上不仅开满了白云花,还映着红色的钟灵塔影,多美!”一只四喜鸟飞过来,替重阳木嘀哩哩地唱着赞歌。

“还有我这里的这棵大树,在她身上,白云花挑着去年的灯笼果,不也很美?”一只白头翁也欢呼着为脚下的栾树做起了“广告”……

呀,原来,小山冈上,没有抽枝发芽长叶的大树多着呢!她们都受了白云的眷顾,都开着大朵大朵洁白无瑕的白云花,她们都是生机勃勃的白云树呀,而不是什么“枯木”“古塔”。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大后天,这些白云树身上,就会有新的叶芽奔涌而出了,就会变成一口口绿色的喷泉了。

期待着,春更暖,花更喧,而所有的白云树,都变成一口口绿汁四溅的“树泉”!

六、云的孩子与白颊椋鸟

在碧蓝的天空下,那一树树的白玉兰,像云的孩子。

它们在风中荡秋千。荡着荡着,有些云的孩子就跳到了地上—才三月初,在二月里盛开的这些玉兰花就开始凋谢了。但是,云的孩子降落到草地上,依然是那么生动活泼,仿佛给绿草也插上了翅膀,绿草顿时变得妩媚轻盈起来,贴地而生的绿草,顿时也飘飘欲飞了。

更多的白云的孩子,则在树梢上与阳光说悄悄话呢。三月的暖阳,似温泉的柔波,似母亲的怀抱,似婴儿的抚摸,轻轻、轻轻贴着玉兰花的脸颊,让玉兰花觉得,无论盛开还是凋谢,都是那么幸福,因为它们真是被天地娇宠的孩子。

阳光爱它们,风儿爱它们,鸟儿也爱它们。

有一群白颊椋鸟,在玉兰花树间盘桓、低飞、起起落落,一忽儿恋上这棵树,一忽儿爱上那棵树;一忽儿在主枝旁啼唱,一忽儿在树梢头舞蹈;一忽儿独个儿探索花的奥秘,一忽儿又翔聚在一块研究树的历史……

有了这群白颊椋鸟,玉兰花就有了自己的歌手,有了自己的舞蹈家,有了自己的传记作家。

云的孩子,来到大地上,也有了自己传奇故事的忠实记录者。

白颊椋鸟们在玉兰树枝头东飞飞、西飞飞,飘飘摇摇,蹦蹦跳跳,有几只终于率先安静地停栖在花枝上。

呀,有只椋鸟竟然张开尖喙,笃地叼起半片花瓣,一仰脖,将那花儿咽了下去。

原来,椋鸟也吃花啊?

除了这只,其他树枝上的椋鸟,也在笃笃地啄着花瓣,吃着玉兰花呢!

原来,椋鸟是真的爱吃玉兰花的。这玉兰花香香软软的,想必一定格外美味吧!

但鸟儿吃得少,被鸟儿翅膀碰落的花更多。

树上,是唧唧啾啾歌唱着啄食的鸟儿。

树下,是纷纷扬扬、簌簌飘舞的落花。

云的孩子,从树枝秋千上扑通扑通往草地上跳。绿草几乎被染白了。啊,绿草上也升起了片片白云!

空中、树上、草坪间,现在呀,处处都有云的孩子在游荡,在嬉闹,在奔跑,在飞舞,这人间,顿时也成了天堂。

七、大地也会长大呢

二十天时间,这片油菜花已经完全长开了。

今天傍晚,当我站在这片油菜花前,我觉得连大地也骤然长大了!

二十天前,我带着孩子来田野里找油菜花,想在孩子开学前让她跟油菜花合个影。那日风特别大,冰冷刺骨。我们在周庄、鸡鸣等近郊村庄的田野里找了一大圈,都没看到成片的油菜花,想去更远的塔底水坝那边,却没敌过风的鞭子,半路被大风赶了回来,路过沙湾村赵抃纪念馆附近的一片油菜地时,见那里已有零星的花开,我们为了不虚此行,就在这片毫不起眼的花田边停下了。其实,来时我们就曾路过这里的,当时只觉得这里花太稀,根本没看上它。回程走到此处,却发现没有比它更好的选择了,所以我们母女义无反顾地跳下田去……

那天的油菜,只及我们膝盖高,花差不多只开了百分之一。花田临公路,公路另一侧就是衢江的大江湾。这片不到半亩大的花田里的几朵小花,被浩渺如海的江水一衬托,更显得微小如粟米了。

好在孩子为了不让我失望,硬是顶着寒风,兴致勃勃地舞起黄围巾,摆出各种各样的“纱巾靓女照”造型,让我拍了个够,也让我笑了个饱,因为孩子的那些“Pose”,实在是太古灵精怪,像小时候那样,她又变回了那个特别幽默搞笑的“滑稽鬼”……

从那天起,这片不起眼的花田,就成了我的一块“心之田”,因为它为我和女儿留住了一段非常美好的亲子时光,是当之无愧的我们的“母女花田”。

一直想再来看看这片花田,一直忙,今天“三八节”,放假半天,我在电脑前整理稿子,到日落后,终于下决心骑车赶到了这片花田旁。

啊,暮色朦胧中,原先那块花田几乎不见了踪影,因为今天的油菜已几乎比我人还高了。而那密匝匝的黄花,就像有千万个“飞天”从敦煌壁画里集体溜进了这片窄长的江南花田,在这里甩水袖、弹琵琶、跳跃、旋转、飞舞、升天……

天快黑了,蜜蜂蝴蝶们都回家了,可是,这些花,似乎还在嘤嘤嗡嗡地哼着歌—其实是因为它们太香了,那香味好似会叫会跳会唱呢,香得好不热烈、热闹!

钻进油菜花垄里,我的头上肩上手上,一下子全染上了花粉,即使暮色已四合,花粉的黄还是在我身上清清楚楚地描出了一幅金粉画。

钻进油菜花垄里,感觉自己一下子变矮了,而大地变高了!

大地因为油菜的抽枝拔节而骤然长高了,因为油菜花的欣然怒放而骤然变美了,因为油菜花香的悠悠飘洒而骤然变得芬芳无限了。三月的大地,就这样骤然长大了!

原来,大地在春天里,也是会长大的呀!而催她成长的这片花田,恰好是我的心之田,这多美好啊!

我要赶紧打个电话,把这个喜讯,细细说与我的宝贝女儿—我那最亲爱的小滑稽鬼听!

八、结香于大地

只要有一棵结香花在开,那方圆百米左右的地面就是香的。

江滨公园里,每隔一两百米,就盛开着一树结香花,所以,那十多里的江岸,花香就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道芬芳的大结界。

结香花的香味,很浓郁,近闻,还稍稍带点儿辛辣之味。无论谁,只要一走进江滨公园,都能闻到一股馥郁的芳香,像一团针线,总萦绕在你鼻前,缠络在你四周。但很多人并不知道那花香来自哪里。结香花也许就盛开在他们身旁,他们也不会想到,就是那小小的花,在为天地喷洒着源源不断的香味。

结香花,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树枝是一丛丛光光的细杆,跟主干、主枝并肩而立的,还有许多纤细的枝条,像从大地掌心伸展而出的一大把手指,热情地叉开在湿润的泥土之上,直指明亮的天空。每根光杆枝头,每年的冬月便开始孕育花苞了,在饱经两个多月风霜雪雨的磨砺、洗礼之后,于第二年的一月底、二月初,结香花就和梅花一起欢然盛放了。但她的花期比梅花长,每年一入三月,梅花便慢慢凋落了,而结香花却还妍丽地盛开在春风里。

可是,千百年来,世人眼中仿佛只有梅花,都说梅香来自苦寒处,世人皆钦佩她的坚贞与高洁。

而同样来自苦寒处的结香花,却一直默默无闻,因为她的花,都是低垂着的,颜色也淡,花瓣也小,那鹅黄与乳白相杂的小花,三四十朵团在一起,才结成了一个小小的花球,像初生婴儿的小拳,紧捏着,挂在矮矮的树梢,坚韧地迎接着寒风的吹拂,羞羞地承接着阳光的照拂。

无论是受冰雪欺凌,还是受春阳爱抚,她都喜欢低着圆圆的小脑袋,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一副花中隐士的淡然。其实,她也是花中君子和花中勇士,却很少听到有人像赞美梅花一样赞美她。

不过,她也根本不在意世人的评价,质朴又孤高的她,总喜欢这样淡然又欣然地开放在冬末春初,给大地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她的花香。

她的香,也不媚俗,有她自己的风骨,浓烈微辛,甜而不腻,像个爱跟人捉迷藏的孩子,总在人前飞来飞去,却不容易捕捉。

好在风儿懂她。风儿总爱把她的香,送得远远、远远。

送她的花香,与流水握手,与垂柳握手,与白鹭握手,与春草握手,与闻见这些花香的所有人握手,与认识她、喜爱她、钦敬她的所有人心握手。

她的花形,像一个个小小、小小的婴儿拳,像一顶顶小小、小小的婴儿帽,她无论开得多么欢盛,那鹅黄的花色、细巧的花瓣、乳白的花托,仿佛总是美给自己看的。

可是,当我的心,握住她浓烈微辛的花香时,我立刻就爱上了她的美,爱上了她的风骨、风姿和风度。

如此低调的结香花,从此,就把她的小小花拳,擂进了我的心窝,从此,就把她的小小花帽,戴在了我的心上。

结香花,结香于人心,更结香于大地。三月的大地上,因为有她静默而含蓄的美,因为有她奔放而热烈的香,大地因此变得更加深沉而灿烂了。

在民间,还有种“结香圆梦”的说法,说夜里做了美梦,晨起只要在这种花树上打个结,便能梦想成真,而若做了噩梦,只要在这种花树上打个结,噩梦便能终结。啊,这说法,也真是有趣!

只是谁人舍得,给这么娟静芬芳的小花儿打结呢?

就让她自在地开放、飘香,自在地为大地之梦打个最圆的花结,祈求四季风调雨顺、人间远离疫情、世界永享太平吧,这,才是人类最大的美梦啊!

九、“扁担”上的“黄河”

沿江骑行,一边是碧绿的衢江水,一边是金黄的油菜花。

砖红色的骑行道,就像一条被汗水渍红的长扁担,一头挑着大江,一头挑着田野。一头的水波翻出千重秀浪,一头的油菜花织出百里锦绣。

阳光下,油菜花似大地上不断滚动的唢呐,高亢处宛如给大地添了万吨“黄土”,低回时似乎把大地带进了深深的“黄金”沟谷。

那高低错落的黄花,那迎风招展的金旗,那连绵不断的乐音,给扁担这头,加足了分。

那扁担另一头呢?

是宽广、浩渺的江水,绿得发蓝,蓝得发光。光潋潋的水面上,有白鹭的长翅在蹁跹,有小舟的倩影在漂荡,有船闸的铁索在抖动,有无数涟漪在荡漾,宛如水面上有亿万只海燕在翱翔。

在江水与大地的唇边,新抽芽的野芹、菖蒲、鸢尾,拥着去年的芦花,绿的葱绿,白的雪白,偶尔也有金黄的油菜花与她们并肩而立,如此色泽艳丽的画,倒映在江中,朴素的清江,顿时变成了一幅艳丽的油画。还有静默的老牛、活泼的小牛,给这油画做最温驯又生动的模特。但远处,江心的水,依然一如既往地绿着,蓝天倒映其中,水就绿得更蓝了。

顺江而行,一座白塔,蓦然出现在江边,一面俯瞰着清江,一面远眺着花田。

那是修葺过的明朝古塔,那是四百多年的岁月矗立而成的一个路标,那是数不清的童年往事与青春梦想叠加起来的一段乡愁。

有了它,大江这头的分量顿时足够了。

车轮嘎嘎,沿大地砖红色的扁担不断向前滚动着,一圈又一圈,慢慢的,阳光西斜了。太阳在江上缓缓西落,有一阵子,太阳落到了我的后脑勺上,过了一会儿,太阳又落到了我的肩上。

落日给大地上的花朵、树木都镶上了金边。

而碧绿的清江,一点点变“浑”了。

我的车轮每滚一圈,那江水的颜色似乎就改变一分。最后,当我骑到高家渔人码头时,清凌凌碧盈盈的衢江,正好变成了一条“黄河”,一条被大地的扁担悠悠然挑在肩上的“黄河”!

那时,扁担那头的田野,则像燃起了一堆无边无际的篝火,把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托上了橘红的云霄。

落日的光,原来有如此的力量,竟完全改变了天地江河的颜色啊!

那一刻,面对如此瑰丽的大自然,我的心,不禁低进了尘埃……

十、八哥成群

没想到,会遇到一群又一群的八哥。

在这个春日的早晨,我骑行在江边的自行车道上,云厚厚的,太阳想从蓝紫色的云朵里钻出来,不断挣扎着,竟抖出了漫天的云彩—有蓝有紫有白有黄有金,云霞涌动,倒映在江心,江里也流淌着一片片瑰丽的云彩,像无数奇幻的大鱼在游动。岸边还镶着一片又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那一刻,大地江河都是那么富丽堂皇。

但是,色彩如此艳丽的云团、江流、花田给我的惊喜,还不如那些小小的黑色鸟儿给我的惊喜多。

那些黑鸟儿,就是在江南比较常见的八哥鸟。但以前,我好像从未见过八哥如此成群成群地聚在一起。

今早,在十几公里的江滨绿化带上,我看见五六群八哥聚在一块,一起细语,一起蹦跳,一起啄食,一起与小草交朋友,一起和小树谈心。每一群八哥,都有十多只。

原来,八哥也是喜欢群聚的鸟儿呀,我今天才第一次见识。

八哥的头羽翘翘的,有点儿像士大夫的峨冠博带,所以总觉得八哥是庄严的鸟儿。它们飞起来时,翅膀闪动着一圈白羽,又给八哥增加了清秀、灵动、轻盈之美。

虽然它们在草丛里觅食时,颜色黑黑的,个子小小的,并不起眼,但是,十几只八哥聚在一起,就有了别样的气势。

今早,我就被八哥们的气势镇住了。我走到它们近旁拍照,它们很淡定,没有飞走。有捡野菜的阿姨靠近它们,它们也不惊慌,不逃窜。甚至有放风筝的孩子,在不远处奔跑,它们也照样低头笃笃地用尖喙敲击着草根,自在地寻觅着它们的早餐。八哥实在是一种聪明的鸟儿,知道我们根本不会伤害它们呢!

叠翠流金的油菜花田就近在咫尺,可八哥们却独爱江畔的草丛,有些地方草还没怎么返青呢,八哥却根本不嫌那草地的枯黄、消瘦。黑黑的它们,撒在黄草丛中,颇像酥饼上的黑芝麻。也许,那些黄草根部,就有许多芝麻般的草籽、小虫吧。总之,看着那一群群的八哥聚在一起,如此从容淡定地与江畔草地相依相偎,我又惊又喜,好几次都停下车,久久地看着它们,还微笑着跟它们打招呼—嘿,八哥鸟,早上好!

八哥鸟没有应我,也没有飞走,依然娴雅地在草地上漫步,活泼地在朝阳里嬉闹,自在地做着它们爱做的一切游戏。

啊,在绚丽的霞光下方,在灿烂的油菜花旁,在汩汩流淌着梦幻般“云鱼”的衢江之畔,这一群群在朴素的草地上相聚相守的朴素小鸟,今早,却成了我心目中当仁不让、光彩夺目的主角。

十一、豌豆花篱笆

不远处,是巍峨的塔底水坝,是浩渺的衢江之水。春水碧蓝,犹如在大地怀里嵌了一方蓝天。

这是一方摇摇晃晃的“蓝天”。粼粼水波,几乎漾进了岸上的油菜花田。

黄黄的油菜花,也在风中飘飘摇摇,那金水般的花汁,也几乎流进了碧蓝的大江。

眼看着江水就要吞没油菜花了,眼看着油菜花车就要驶进大江了。这时,有一道篱笆,勇敢地挺身而出,隔开了它们。

这是一道怎样的篱笆呢?

一根根拇指粗的竹棍插在泥土里,竹棍梢头,有细密的竹丝手挽着手,沿着油菜田,围了一道竹篱笆。篱笆是陈年旧篱,竹棍、竹丝都是褐色的,本来,算不上多美的风景。可是,那陈年竹篱上,却爬着嫩叽叽的豌豆秧呢!

一棵又一棵的豌豆秧,你偎依着我,我偎依着你,你箍着我的肩,我搭着你的背,紧密相连,心手相牵,密匝匝把那道竹篱笆围了个水泄不通。

啊,这下,篱笆墙内的油菜田可安全了,无论那些黄花开得如何汪洋恣肆,可都不会跌进江水的“蓝天”里去了。

哗,哗,哗,江水舔着竹篱笆,哦,不,是豌豆篱笆,遗憾地叹着气。

簌,簌,簌,豌豆篱笆在风中轻轻地冲江水俏皮地招着手,笑了。

啊,一朵朵白色的豌豆花开了。

这是多么洁白、小巧、娟静、恬美的花儿呀!看见这样的花开,才知道人间为何要把十二三岁、十三四岁的女孩叫作“豆蔻少女”呢!

这些豌豆花,是如此可爱、灵秀,不就像一个个豆蔻少女偎依在那竹篱笆上吗?

“豆蔻少女”们在阳光下微笑,豌豆花轻轻颤动着花瓣。啊,那雪洁、透明的花儿,一眨眼,又变成了拍着翅膀的白蝶!

这豌豆花儿,已美得仿佛要从大地上腾空飞走了。

所以,那道花篱笆呀,也轻盈得像从水边飞了起来。

还有这么不靠谱的篱笆墙吗?

农民伯伯扎下这道竹篱笆,种下这圈豌豆苗,本是为了圈住田里那千万朵油菜花的。可是,竹篱笆上的豌豆花,不断闪动着花翅,却似要把所有的油菜花都卷走、带飞了......

“豆蔻少女”们的微笑,原来竟有如此的魅力啊,让大地也像水中的“蓝天”那样摇晃了起来。

好在那蓝汪汪的江水,此刻只顾了欣赏那“豆蔻少女”的美,已经忘记了动荡起伏。

静静的,静静的,那春江边的油菜花田、豌豆花篱笆,就这样,凝固成了一幅最美的春江花羽图......

十二、樱花之河

三月里,春花儿就像大地上的洪流,呼啸着冲过山谷,冲过平原,漫过江河,在这里犁出一条花溪,在那里耕出一个花湖,在满山遍野渍出了无数个花坑。

哗啦啦的花洪今天流到了衢江的浮石潭边。呀,在衢江岸边,现在又添了一条河流,那就是樱花河。

早樱树绵延了十多里江堤,如今,一半左右的花树已开了花。

白扑扑的樱花,映着碧盈盈的江水,衬着蓝汪汪的蓝天,就像嵌在蓝镜子里的花朵,格外的纯净、清丽,仿佛不是人间的花朵,而是来自神话传说,来自天空之境。

这条花河,“河水”太清澈了。

蓦然与这样的“河水”相遇,就像跌进了一个雪窝,浑身扑簌簌一阵激灵,心里扑腾腾一阵战栗,眼泪竟不知不觉爬上了眼眶—原来,美也是可以让人产生哭泣的欲望的。

上午十点,江岸边的近水石板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唯有阳光轻抚着这条花河,唯有清风轻拂着这条花带,唯有静静的江水与身畔的樱花相依相伴。

“咚……”啊,谁说只有阳光清风和碧水识得樱花面?就连江底的鱼儿也跃出水面来赏樱了。

“呷呷……”哦,五只小也前来报到了,它们排着队,悠悠然地从对岸的小溪入江口游过来,像一支小小的舰队,依次驶近衢江东岸的这条花河,昂着头,庄严地向樱花们问好。

“嘎嘎嘎……”呀,面对如此美丽的花河,自然也少不了白鹭的问候。白鹭的翅膀长长的、宽宽的,它们优雅地掠过一棵棵樱花树,兜着两翅花香,向大江下游翩然飞去,一定是向更多的同伴通报樱花绽放的消息了。

“唧唧唧,啾啾啾……”俊俏的燕子、活泼的四喜鸟、娇憨的黄鹂鸟、俏皮的小麻雀,也来为樱花唱赞美诗了。

看似空荡荡的江滨公园,其实,是那么的热闹非凡。

当然,最热闹的,还是樱花树本身。一朵早樱花,就是一口小泉,细细的花汁,在薄薄的花瓣里隐秘地流动,沁出淡淡的花香,飘曳在风里,像水珠在四溅。千万棵早樱树上的无数朵樱花像无数口花泉,不仅在江岸上方汇成了一条壮观的花河,也汇成了一条绵长的香河。

樱花只管在阳光下悄悄地开。樱花河只管在江岸上默默地流。一切都看似如此安静。可是,花河訇訇涨水的消息,却被脉脉的花香,被婉转的鸟鸣,被鱼儿和黑水鸡们的跃动声、呼唤声传出很远很远。

瞧,从遥远的江上游,有一群花喜鹊喜气洋洋地飞来赶花集了。而从下游江湾那边,有一对乌鸦也深情款款地赶来赴今年的樱花之约。

看来,明天、后天、大后天......这樱花河涨大水的消息,一定会在三月大地上流淌得更广了。

看来,樱花之汛,还要在三月大地上冲刷出更大的花洪呢!

快,请欢欢喜喜地敞开我们的心扉,尽情迎接这樱花河樱花汛樱花洪的洗礼吧!

十三、爱吃柳花的北红尾鸲

北红尾鸲,有的人叫它北红鸟,有的人叫它红尾鸲,总离不开一个“红”字,因为这鸟儿有个橘红的肚子。

有的鸟儿,是头冠漂亮;有的鸟儿,是背羽靓丽;有的鸟儿,是翅膀迷人;有的鸟儿,是尾翎亮眼。而北红尾鸲,美在肚子。

无论是飞是停,无论是落在地上,还是栖在树上,北红尾鸲的腹部,都是红彤彤的,毛茸茸的,暖融融的,似是从黄土里钻出的精灵花,也像是由晚霞织成的童话球。

北红尾鸲很爱在柳林里逗留,也许,是因为柳叶特别青翠,能把它衬托得格外美丽吧。

试想啊,柳丝儿是那么绿,一只北红尾鸲站在柳丛里低头用小嘴梳理着红红的腹羽,那不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吗?

宋徽宗曾说:“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王安石也有诗句:“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虽然宋徽宗说的是国画的意境,王安石赞颂的是石榴花,但用他们这几句话来形容垂柳丛中的北红尾鸲,都非常贴切。

三月中旬,每一棵绿柳上都挂满了鹅黄的柳花,每一棵绿柳都毛茸茸、暖融融的,像戴着鹅黄丝绒帽子的小春神,这时,如果一只北红尾鸲绕着柳丝儿、柳花儿飞,那该是多么美丽的图画、多么动人的诗篇!

一只北红尾鸲果然从河对岸飞了过来。

可它没有在细细柳丝里轻舞飞扬,没有跟茸茸柳花缠绵相依,没有围着软软柳梢蹦跶歌唱,也没有在依依下垂的柳枝上静静伫立,而是滑翔着降落在柳树根部。一落地,那只橘红胸腹的小鸟就笃笃笃地在柳树下啄起食物来—它竟然在吃柳花,那被春风撒了满地的柳花!

它那灰白的头颅频频点着地,它那带白斑的黑翅时而合拢时而微微叉开,它那尖尖的黑尾巴左刷刷右甩甩,呀,这只玲珑小巧、我见犹怜的小鸟,只一味沉浸在觅食的快乐里,好像压根儿没想到要去做那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呢!

它是那么妩媚,又是如此质朴,它是那么天真烂漫,又是如此勤劳务实,它不断啄起柳花,仰脖吞下,又低头用嘴巴敲击着大地。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原来,北红尾鸲不是诗歌,不是图画,不是音乐,而是参禅的木鱼。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它用小喙敲着参拜禅宗的木鱼,却毫不玄妙,毫不高深,毫不做作,毫不空茫,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生存之禅。

跟你我一样,这怀抱着一个橘红落日似的绚丽小鸟,也有一颗怦怦跳动的无比热爱生命的心啊!

十四、水中的宫殿

太阳下去了,但大地还是很亮,西天一片橙红。

这时,那个被油菜花包围的小村庄,也仰着一张醉酒似的脸,摇晃着满怀的花草,酡红色弥漫了她整个脸庞,连村边的小河也闪着微红的粼粼波光。

唯有油菜花,她们的颜色黄得太艳丽了,所以怎样的霞光也盖不住那一身的华贵与天生丽质。

一片片灿烂的金色油菜花,被晚霞镶了一道道红花边,变成了一架架金红色的扬琴,被晚风轻轻拨动着,悠扬又古典的琴声飘满了原野。

油菜花的扬琴声随风滚动,咕噜噜咕噜噜,啊呀,一不小心就滚进了小河。

顿时,油菜花的美,使小河涨了潮,一层层金红的涟漪,在小河里荡漾、扩散,又聚集、回拢。哇,小河里,也有了一丘丘的花田。

油菜花倒映在水中,因为水的清澈,因为霞光的点染,河中的那些花田,就跟真实的一模一样呀!

村口的花田,水中的花田,在泥岸上无缝对接,清晰无比、真实无限,却又显得那么魔幻与神秘,一时间,那个小村庄,立刻成了一个童话王国。

村口,有一间尖顶小瓦房,最初是村里的抽水机房,后来变成了废品收集点,平时显得邋遢又破败,可此刻,它被亿万朵油菜花簇拥着,倒映在水中,竟成了水中的一座小宫殿。

童话王国里的公主,一定就住在这宫殿里吧?

她是不是正在凭栏远眺,等着远方那骑着白马的王子来杀死她心中的寂寞怪兽,来给她如花的青春送上爱的金冠,使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呢?

“嘎……”在小河轻轻晃动的花影里,传来了一声小的叫唤。

难道,这小就是童话王国公主苦盼的王子?那么,他一定受到了巫婆的诅咒。

谁来救救这王子呀?只有救了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才会实现,不是吗?

“哈哈哈,嘻嘻嘻……”这边岸上,还真的有人来了,来了不止一个侠客。他们人未到,笑先闻。

不一会儿,侠客们从一片红粉粉的桃花林中走了出来。

原来是四个孩子哦!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最大的女孩大约十三岁,穿着红格子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另一个女孩大约十一岁,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两个男孩要小一些,一个十岁光景,穿灰色棉毛衫,一个八岁左右,穿卡通夹克衫。

“侠客”虽小,但他们都在笑声里甩动着手臂、纵跳着小脚,一副轻快无限、豪情万丈的样子。

他们朝小河跑来。

卡通夹克男孩第一个发现了水中的宫殿,大叫:“快看,那水里的房子好美!”

“是花的倒影美,那小房子才变美了!”棉毛衫男孩马上反驳道。

“是水美,花的倒影、房子的倒影才美!”蓝裙子女孩又反驳棉毛衫男孩。

“哎呀,我看是春天美,才让这一切都这么美啊!”最大的红格子衬衫女孩总结道。

这时,蓝裙子女孩被系在枫杨树根上的一只红铁皮船迷住了:“哇,这里有船呢!”

“姐姐,我们可以上船去玩吗?”棉毛衫男孩马上问红格子衬衫女孩。

“我看看哈!”姐姐走到树下、水边,推了推那只铁皮船,发现它被一根铁链系着,一脸遗憾地摇摇头,说,“这船没法开,是系牢的。”

“这不是更好嘛?我们上去玩一下,也不会翻船,多好呀!”卡通夹克男孩摸着自己大大的脑袋,喊道。

“是啊,是啊,我们上船吧!”蓝裙子女孩嚷嚷着,第一个跨上船去。

棉毛衫男孩和卡通夹克男孩也马上跟了上去。

最后,那红格子衬衫少女也上了船。

船虽然被铁链系着,但是,铁链有一定的长度,那铁皮小船,还是在水中摇晃着,朝河心漂去。

这小河太小了,那铁皮船一下子漂到了河心,虽然再也不能前进,但是,船的倒影,已经握住了水中宫殿的倒影。

呀,宫殿中的童话公主,就这样,迎来了她渴盼的“女骑士”和“小王子”,相信,公主的故事,一定也会迎来一个美满的结局吧!

短短几分钟时间,天色就暗下来了,但孩子们的笑声,还在小河上、在花的倒影里、在水中的宫殿上漂荡。

孩子的笑声,像热情奔放的火把,竟把月亮婆婆的好奇心也勾了出来,月亮升上了对岸小瓦屋的屋顶,水中的宫殿,有了别样的清辉与柔美。

这三月的小河、花田、大地、孩子,在月下,又添了新的童话色彩……

十五、紫荆“红米粒”

雨中,一树树的紫荆花盛开了。

那繁密无比的粉红小花,微微蒙着一层紫晕,在公园的平地上,蓦然搭起了一个明灿灿的花亭,美得摄人心魄,似乎那花亭里,正上演着一折无比热闹的喜剧,给烟雨迷蒙、阴沉压抑的大地,带来了泼辣辣的生机。

树上的每一朵小花,都张着小嘴,在欢欢喜喜地啜饮着雨水,犹如在畅饮着上苍送给她们的琼浆玉液。

风儿吹过,树枝簌簌摇晃起来,像是伸出了一只只热情的手,要邀约天地万物与她们一同干杯。

雨很大。常围着花儿打转的菜粉蝶和中华蜂都不见了踪影。但有一对大头蜂却在雨中奋飞,它们的翅膀拍闪得极快,发出很响的嗡嗡声,把嗬嗬的雨声也盖住了。你看,紫荆花想邀人喝一盅春天的甘霖,大头蜂马上就飞过来赴宴了,真够朋友啊!

有这样的朋友作陪,紫荆花在风雨中摇曳得更洒脱了,将自己的枝条当成了秋千,蹬着春风,沐着春雨,每一朵小花,都把自己荡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说到小姑娘,这时,树下还真的来了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七岁左右,打着一把油菜花黄的小雨伞,本来正低头急匆匆地赶路,将脚上的那双橘黄色的小雨靴踩得扑嗒扑嗒响。她的伞上水花四溅,她的脚下,也水花四溅。

咦,这孩子怎么只一个人哪?

紫荆树上,有一根花枝牵着风儿的衣襟轻轻一荡,落在小女孩的伞上,发出了嘣的一声响。

小女孩在伞下一抬头。

“哇,花!”小女孩惊喜无比地叫道。然后,她就在紫荆花树下站住了,好像完全忘了她在赶路,甚至忘了她还撑着伞,因为伞落到了她的脑后。

小女孩洁白的鹅蛋脸,本来被黄伞映成了金色。此刻,暴露在雨中,被红艳艳的紫荆花映得红粉粉的,像是胭脂水浸出的一个孩子呢,好不娇嫩妩媚。

突然,呆呆望着紫荆花的女孩指着眼前的那个大花亭,问:“花,你叫什么名字?”

花儿簌簌轻吟着,说:“我叫紫荆花!”

可女孩听不懂花语,顾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你的花这么小、这么红,我就叫你红米粒吧!好听吗,红米粒?”

满林子的紫荆花听了小女孩的话,都窸窸窣窣地笑了,仿佛说,这个名字真好听。

那一刻,因为小女孩给紫荆花取了新的名字,风儿变柔了,雨儿变小了,天地变得格外宁馨恬美。

偏偏这时,在公园小径的拐角处,有位胖乎乎的老奶奶冒了出来,一边碎步小跑着,一边冲小女孩疾呼:“宝贝儿,你别自己乱跑呀,你要寻找春天,奶奶跟你一起呀!”

“奶奶,奶奶,我已经找到了,春天就在这些花树上!我还给这些花取了个名字呢,叫红米粒!”

“哎呀,这名字好,‘很美丽’,这花真的很美丽呀!”奶奶一边喘气一边擎着一把大黑伞走了过来。

“不是‘很美丽’,而是红色的小米粒儿的‘红米粒’!”女孩顿着脚跟奶奶分辨着。

“哈哈,奶奶明白啦!是‘红米粒’,不是‘很美丽’!不过这‘红米粒’只能是她的小名,因为这花的大名叫紫荆花!”

“哦,原来你大名叫‘紫荆花’呀!来,紫荆红米粒,咱俩来握个手吧!”说着,小女孩踮起脚,伸出手,握住了一根花枝。

花枝上的雨水灌进了小女孩的袖子,小女孩一边喊着:“凉!你怎么拿水灌我?”一边却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满林子的紫荆花都在女孩的笑声里轻轻摇摆着,仿佛说:“宝贝儿,我们不是拿水灌你,而是在请你喝春天最香甜的美酒呀!”

“嗡嗡嗡,对呀对呀!”大头蜂一边应和着紫荆花的絮语,一边往高处飞去,为了不打扰这小女孩与春天好好约会呢!

十六、致敬,春天落叶樟

因为它们,我们小弄的鹅卵石路是彩色的,大街的地面是彩色的,公园里的许多甬道、平台、角落,都是彩色的。一个个村庄的村口、小河边、田野里、山冈上、农家小院中,也是彩色的。

在清风里悠悠飘落的,是它们。在春雨里簌簌坠地的,是它们。在艳阳里慢慢干枯的,也是它们。

它们是樟树老叶,专等阳春三月翩然落下,在植物疯长的季节,为大地制造一种“万树散叶”的奇观。因为在我们衢州小城,樟树实在是太多了,樟树就是我们的市树,几乎无处不在,所以每年三月,樟树落叶,都是我们大街小巷的最大风景。

它们不是花,却像是满天的飞花。

它们是落叶,却绝无一点灰败颓废之感。

它们日日夜夜在城市各处舞动,在乡村各地飘荡,落在水泥地上,粘在柏油路上,贴在黄土地中;和小石子一起做游戏,和小溪一起去远航,和怒放的鲜花、鲜嫩的小草一起媲美。它们,也确实不输于任何花的明媚、草的可爱。

樟树落叶,是五彩的,不,应该是七彩的,每一片落叶中,仿佛都隐含着一道彩虹。

你若从它们身边无视地走过,它们当然只是一枚枚叶的残骸、一堆堆叶的废墟而已。

但你若为它们停下脚步,仔细地瞧上它们一眼,或是蹲下来,捡起一枚静静地观察,那么,你就会发现,那些尖尖的樟叶里,不仅有彩虹,还有一个大观园呢!

有些叶子红艳艳的,像贾宝玉的怡红院。

有些叶子青涩涩的,像林黛玉的潇湘馆。

有些叶子香喷喷的,像薛宝钗的蘅芜苑。

有些叶子黄爽爽的,让人忍不住想起李纨的稻香村……

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说:“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此言不谬,樟树落叶万万千,你还真的找不到有哪两片是完全相同的。

它们的颜色五彩纷呈,它们相似的形状中也有着无限的差别。

一枚落叶,就是一个小型的大千世界。就像《华严经》里说的:“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默默看着樟树落叶在春风里飘舞,在春雨里洒落,在泥尘里旋转,投身于小草怀抱,漂浮于江河之上,或被清洁工的扫帚唰唰唰地扫在一处,归成一堆,你会觉得,落叶的来处和归处,也莫不充满了各种机缘。

在春花最繁盛处,樟树老叶笑着飘零在地,用自己的色彩,温暖了大地,它们的尘缘就此结束在大地怀中,清清静静地完成了一生的旅程。

可是,你看吧,看吧,在老叶落下的枝头,新生的樟叶已是如此青翠。

一般的树,都是老叶落了再发新芽、再长新叶,可是,樟树的新叶,却早就被春的一道道阳光唤醒了,被春的一滴滴酥雨吻绿了,被春的一缕缕清风摇大了。

老叶完全是为了给新叶让位,为了让新叶长得更茁壮、更茂盛、更葳蕤,才毅然从树上纷纷撤退的。

这是何其慷慨又悲壮的一种落叶!千树万树的老叶,在整个三月,都悄悄地落着,纷纷地落着,把我们的一条条弄堂、马路,一个个公园、小区,一座座村庄、冈峦,一片片农田、果园,一条条大江、小河,都染成了一道道彩虹,都建成了一个个具体而微的大观园。而在老叶身后,樟树的一身嫩叶,又托起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方崭新的净土,等着四季的风雨,在它们身上刻下新的故事。

请让我向你们致敬,春天的樟树落叶!感谢你们把如此美好的一个新天地,完全让给了新叶宝贝们!感谢你们如此绚丽又恬静、热闹又优雅的谢幕!

你们不是花,却是每年三月里,我们三衢大地上最令人难忘的一道风景!

十七、春分大地

铁路在延展,尽头应是天涯和海角。

海棠在绽放,枝头平分了一个春天。

在海棠花盛开之前,梅花、木兰花、红叶李花,曾芬芳了初春的大地,结香花、玉兰花、油菜花,也灿烂了平原和山川。

今日春分,最当令的是海棠花。

沿着铁路,垂丝海棠一路迤迤逦逦地开。那么粉嫩含羞的小花儿,却大有高铁呼啸之势,好像发誓非把我们浙西大地的美送上南来北往的每一列火车不可,送进全国各地每一个大人和小孩的眼眸不可。

“淡淡微红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这是唐代诗人刘兼的诗句,写海棠花最是形象。淡淡微红的颜色,绝不艳丽;浅浅下垂的花盅,无限娇羞;微微飘旋的花香,似有若无;与叶共生的姿态,貌似中庸。可正是她“依依偏得似春心”。

春心原来都赋予了海棠花呢!

清朝诗人顾贞观说:“乍展芭蕉。欲眠杨柳,微谢樱桃。谁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

那把春光平分一半的“人”,正是海棠花呀!

海棠依依,铁路绵延,春天从南国出发,来到我们浙西,从地缘上来说,恰好也被分成了一半,火车正好把另一半的春天,轰轰烈烈地送往了北方……

火车轰隆隆地南来北往,震得大地咯噔咯噔地发颤。

呀,有几片海棠花被火车刮起的“旋风”吹落了。浅红的花瓣被大风高高扬起,在空中旋转着、飘舞着,优雅地画了半个圆弧,最后,轻轻落向地面。

可它们没有坠入泥土,而是被一片片小花抱住了。有一片花瓣,被小紫花儿抱住了;有一片花瓣,被小白花儿抱住了;有一片花瓣,被小蓝花儿抱住了……

原来,在春分的大地上,还有这么多的小花儿呀!

抱住海棠花瓣的小紫花儿是紫花地丁、野豌豆花;抱住海棠花瓣的小白花儿是荠菜花、猫耳朵花;抱住海棠花瓣的小蓝花儿,是通泉草花、阿拉伯婆婆纳……

春分的大地,原来早就被小花儿们“瓜分”啦!

那么繁密的野草,那么恬美的小花,那么热闹的原野,就像一列又一列的火车,在大地上尽情奔驰,南来北往,把春天的美,送到了每个天涯地角。

海棠花只是主角。配角无数。而那些配角小花儿,仔细看,也是那么秀丽,美得摄人心魄。恰如宋朝大文学家欧阳修所说的:“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

大地上的千花百卉,都是如此明媚。这春分时节,无论你仰看海棠花树,还是俯瞰百种草花,你的心,一不留神都会被这大地的美给分走。

这心儿被春天的美,分走了一半,正好!留着一半,可以继续展望明天更盛大的春景、夏景、秋景和冬景!

大地永远是如此生机勃勃,永远不会让我们爱她的眼失望,不会让我们爱她的心消沉!

春分大地,我只愿跟海棠花一样依依爱你!只愿跟天涯地角的千花百卉一样,永远缠络着你!

十八、桐花鼠

“嗟歌嗟歌……”

“哽咚哽咚……”

“喈喈喈……”

“橘咯橘咯……”

这都是松鼠们在那树上唱的歌。

树是高可弥天的泡桐树,松鼠起码有三只,都是灰黑皮毛的小松鼠。

要不是它们叫得欢,谁会发现那高高的树上还跳跃着几只小松鼠呢?

可一旦为它们停下了脚步,仔细往那树上瞧—呀,才知道,小松鼠已经为那棵泡桐树长出了无处不在的长尾巴,已经为那棵泡桐树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灰果子,已经为那棵泡桐树生出了无数枚尖牙、无数双眼睛和耳朵。真的,那树上的松鼠最多也就四只光景。可是,它们的动作太敏捷了,哧溜哧溜地东游西窜着,优哉游哉地左右晃荡着,窸窣窸窣地上下跳跃着,明明是一棵冠幅达小半亩田那么大的巨树,在这三四只小松鼠脚下,却似弹丸之地,它们溜过来滑过去,跑着吊着蹦跶着,如入无树之境。明明就那么几只小松鼠,却弄得整棵树都是它们的影子、爪子、嘴子。

我抬头仰望着它们,看得脖子也酸了,它们还在那树上精力充沛地“策马狂驰”。偶尔,也扑通掉进比泡桐树矮一个头的樟树丛里去了。偶尔,还去一旁的含笑花树和无患子树上串个门。但过不了三秒钟,它们又跑回到泡桐树上,你追我赶,你嬉我闹,一边尽情玩耍,一边兴奋大叫:“嗟歌嗟歌……”“哽咚哽咚……”“喈喈喈……”“橘咯橘咯……”

我始终没有看清楚泡桐树上的松鼠到底是三只还是四只。它们的动作远比我视线的转动来得快。要是你曾仔细观察过小松鼠,便会明白,它们在大树上是怎样灵动如飞的小精灵。

“扑嗒……”在小松鼠的飞窜间,有一朵泡桐花从树上掉了下来。

满树繁花,现在已减少了一朵。

清风送过一阵花香,是那落花的香,也是满树鲜花的香。

泡桐的花香,浓郁中带点儿朴素的甜味,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老家的炊烟,想起故乡的一切。

那一刻,我也真的想起了自己村庄溪岸上由父亲手植的那棵大泡桐树的影子。

在我们家的那棵泡桐树上,也有松鼠在纵横驰骋,在欢呼跳跃吗?

以前,我只知道鸟雀们喜爱泡桐树、泡桐花,知道泡桐花和飞鸟们是最好的朋友。真没想到,泡桐树、泡桐花也是小松鼠最好的朋友呢!

我激动地跑过去捡起那朵刚落的泡桐花,正放在鼻前细细地嗅着。

“扑嗒……”又有一朵泡桐花掉了下来,而且正好落在了我头顶。我摸着头顶的花,抬眼朝树上看去。啊呀,我发现,那花其实根本不是自己掉下来的,而是被小松鼠啄落的,因为有只小松鼠,正在我头顶不远处的一根花枝上吃花!

那是全树最低的一根花枝,也几乎是花朵儿最繁密的一根花枝。而那只小松鼠,正抱着树枝头的一簇泡桐花,把尖尖的嘴巴完全扎进了花丛里。它的背因为抱花而弓了起来,它的脑袋因为钻在花喇叭里,几乎消失不见了,唯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最明显,那尾巴因为全身的用力直直地翘了起来。对了,那小松鼠,是仰抱着那一大簇泡桐花的。

泡桐花和小松鼠都在风中晃动。

“扑嗒……”又有一朵泡桐花从小松鼠嘴边掉了下来,落到了我抱着头顶那朵落花的手背上。

“啊呀……”我忍不住轻轻地叫,惊讶又欢喜。

这时呀,小松鼠听见树下的动静,松开花枝,呼啦一闪,半秒钟就消失了踪影。

而刚刚被小松鼠抱过、“吻”过的那簇泡桐花,扑嗒扑嗒,又接连掉下两朵,全落在了我的脑袋上、手背上。

我蹲在地上,抱着满头落花,就像正在孵蛋的鸟妈妈,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其实,不是不敢,而是舍不得动,因为那一刻的我,也像一棵开着花的泡桐树呀!

故乡的风景,就这样,长到了我的头上,更落到了我的心上……

感谢那只桐花鼠,让我在那一瞬间,回到了故乡,也回到了童年!

十九、紫堇小仙女

那山不高,坡也不陡,可是,满坡的枫杨树,却是那么高大,参天的树枝,把刚刚发芽的小叶子,一直伸到天神的鼻子底下。因为那叶芽儿很像对称而织的小羽扇,天神就挥着它们扇啊扇啊,扇得春寒料峭的大地愈发寒冷了。

那山坡上,除了枫杨树,还有红梅树、结香树、玉兰树和麦冬草。可红梅、玉兰、结香的花都开过了,麦冬草的花季又远远不曾来到。

全山上下,好像没有一朵花,这在春分之际的大地上,还真是少见。

哎,慢着,在麦冬草丛的边缘,在山坡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像有一些紫色小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摆。

不过,你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她们的存在哦!

这些小花儿,花色淡紫微白,花盅个个倒垂,花梗纤细如葱,花叶嫩绿细碎。在郁郁葱葱的麦冬草边缘,她们就像一滴滴紫红的小水珠,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抖动,在大树下躲躲闪闪地生存。她们是如此含蓄羞涩,难怪乍一看,不大能看得见她们的身影。

不过,要是你走到她们身边,能为她们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她们还真是一些特别经得起端详的花朵呢!她们绝不是花中的灰姑娘,而像花中的小仙女。

这些花儿,每一朵的花盅固然下垂着,可到了花盅口,花瓣儿又像蝶翅那样翘了起来。细细的花盅,大约有一厘米长,像一截半透明的浅紫玻璃管,越接近花瓣边缘,花色越浓,就像水滴都聚到了花瓣口的“蝶翅”上,就像集中了全花的力量,让那花在二三十厘米高的地面上飞了起来,像小仙女似的飞了起来。而那圆形窄花盅儿,不就是这小仙女的飞天扫帚吗?

因为这花儿从花茎、花枝、花柄到花盅、花瓣都细伶伶的,所以,这个紫堇仙女,显得格外纤弱。不过呀,小仙女骑着她的飞天扫帚,却在地面上飞得好欢快呢!她东飞飞、西飞飞,飞到这里碰到了一群姐妹,飞到那里又碰到了一群姐妹!

紫堇仙女的姐妹好多呀,她们也好团结呀!不知不觉,她们就把麦冬草边缘的山坡,从山脚到山顶,全飞遍了。

翻过麦冬草坡,站在山顶静静往下一望,那纤纤柔柔、细细弱弱的紫堇小仙女,原来已经将山坡的另一面全插上了她们的花旗。一坡的紫堇花,正在寒风中挥着花扫帚飞呀飞。

寒风挟来了冷雨,高高的枫杨叶扇,几乎快被雨神风神摇断了扇柄。可是,紫堇小仙女还是扑扇着花翅,在山坡上奋飞。

重重的雨滴,打得她们东倒西歪,可是,满坡的花你依靠着我,我依靠着你,你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你的手,你搂着我的腰,我搂着你的腰,你拄着我的身子,我拄着你的身子,一坡的花,好像谁也没有倒下。

在风雨的洗礼下,紫堇花的颜色更娇艳了,紫堇小仙女的容颜也更亮丽了,整座小山也因她们执着的飞翔而变明亮了。她们的小花帚,真真切切地把满山坡的阴霾给扫跑了。

三月的倒春寒,三月的风雨,看着这些可爱又倔强的小仙女,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也许明天,丽日和风又将轻轻、暖暖地抚摸人间万物了吧!

且让我们拭目以待吧!风雨过后,相信这些紫堇小仙女一定会为明天的太阳织一件浅紫的羽衣,给三月的大地添一件明丽的外套,让这面山坡上所有的大树小草,都发现她们的美丽,都为她们的存在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二十、苦菜花儿开

没想到,就那么猝不及防地与它们重逢了。

在一条紫荆花长廊的尽头,在一片早樱树林里,这些黄灿灿的小花,正在阳光下静静地闪着金光。

尽管它们只是樱树下的小花,可是,那成百上千朵明净、鲜黄的小花簇生在一起,就像突然在樱花树下升起了一枚枚太阳。这小花的美,灿烂夺目又温暖无比。

樱花正在凋落。片片落樱掉在花盏里,就像一个个太阳上又盖了一瓣瓣小月亮。顿时,林间有了日月同辉的奇景。

我迫不及待地冲那些小黄花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就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苦菜花儿开满地儿黄……苦菜花儿开香又香,朵朵鲜花迎太阳……”

对我来说,眼前的这些小黄花,不仅来自大地,更来自我的童年,来自我小时候看过的著名抗日电影《苦菜花》。

是的,这些小黄花,就是苦菜花。但“苦菜”是北方人对它的称呼,我们浙西人把它叫作“野苦麻”。有些人会把它跟蒲公英混为一谈。其实,它和蒲公英是两种植物。蒲公英的叶子要比它短小阔大些,蒲公英的花茎也要矮一些粗一些,蒲公英的黄花也要比它的小黄花更圆润饱满。这野苦麻的叶子跟苦麻菜很相似,纤长、多齿、花茎细伶伶的,有三四十厘米高,主干碧绿,旁枝微微带点儿暗红,每一根枝条上都开着一簇小花,所以,一丛野苦麻,花开成百,一片野苦麻,就像一个小花园。

有些性急的小花,还结起了小绒球,浑圆雪白的小绒球,也像蒲公英的绒球,但苦菜花球,也要比蒲公英花球小一些。风儿吹来,金灿灿的花太阳在摇,白茸茸的小花球在飘,和樱花落瓣一起在草地上飞舞,翩然若蝶,莹白如雪。一不小心,苦菜花球的白绒毛和樱花瓣一起飘到了兄弟姊妹的花盏里,愈发使那樱花树下,有了“日月同辉”的美。

于是,我心里又冒出了跟《苦菜花》电影有关的一段歌词:“苦菜花儿闪金光,朵朵鲜花迎太阳……”

看这电影时,大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不足十岁,所以只记住了这几句歌词:苦菜花儿开遍地儿黄……苦菜花儿开香又香,朵朵鲜花迎太阳。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歌词记岔。但那旋律,却是在我心里盘旋了几十年的。所以,一看见这花,就不由得想起了那几句歌词。

词儿写得真美呀,野苦麻花儿开,确是遍地儿黄着,遍地儿都在闪金光呢!

我歌唱着,跑进那一片金光闪闪的花丛,顿时,被一阵悠悠的清香包围了。

“孩子,别看它的根苦,它开的花儿可香啦!”《苦菜花》电影中冯大娘的一句话,也立刻从我脑海中浮现了出来。那电影的情节,也一点点浮出了我的记忆:在抗日战争时期,胶东半岛王家村的冯大娘,丈夫被地主打死了,大儿子也被逼离家,共产党来了,冯大娘的女儿娟子参加了抗日武装,冯大娘很支持娟子的抗日事业,不仅把小儿子送进了八路军的部队,在日寇与伪军的严刑拷打下,还坚决守住了兵工厂埋藏地点的秘密。最后,冯大娘成功把敌人带进了地雷阵,枪决了大汉奸王柬芝,但她的大儿子和准儿媳也为抗日献出了生命……

记得小时候看这部电影,我最喜欢冯大娘大儿子的未婚妻、区妇救会会长赵星梅带领老百姓送军鞋的那一幕,他们一边挑着军鞋在山地里走,一边欢乐地歌唱着。这让小小的我懂得,心里充满了奋斗理想的人,原来可以那么美,可以生活得那么热情洋溢、光芒万丈,就像这三月大地上的野苦麻花,遍地儿黄,遍地儿闪金光。

呀,突然与童年电影里的“苦菜花”重逢,我也像一个给八路军送军鞋的小村姑那样,兴高采烈地笑着,歌唱着,内心充满了无限美好的信念。

我们眼前这灿烂的花开,这甜蜜的花香,其实都来之不易呀!我们要无比珍惜这一切,更要为维护大地的和平安宁,做出我们自己应有的贡献,让春夏秋冬的每一朵花儿每一枚果实,都在大地上生长得更自由,更幸福。

二十一、微雨小池塘

微雨轻轻落,樱花纷纷飞。江滨路文昌阁后的那个小池塘,抱着一怀落花、揽着一池树影、揣着一池阁影,被雨点儿敲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在风里摇晃着、微笑着,像一个孤独又不怕寂寞的孩子,只顾在雨中自在地玩耍。

一层层的岸石上,全是一层层的樱花瓣。一层层的樱花瓣,即使被雨簪子簪着,有些依然像白瓢虫一样,会在岩石上扇起翅膀,默默地轻旋,旋着,飞着,又投进了池塘的怀抱。

池心,落樱越聚越多。一团团靠在一起,多像浮萍呀!也像睡莲的叶子呢!只是这时节的浮萍和睡莲叶子都是淡绿的,不似樱瓣儿,在水中依然洁白如雪。

一阵风儿吹过,扑哧……又有落花掉进小池,却是一朵灿黄的迎春花。是的,樱花飘入水中,那是没有声息的,因为樱瓣儿是一片一片凋落的,那小小的樱瓣,是如此单薄、娇小,飘下花树时,又是那么洒脱、俊逸,根本不发出半丝叹息。但迎春花是整朵儿坠下枝头的,池水就忍不住为它嗟叹了一声:“扑哧……”

有了这朵迎春花的加入,满池的花影、树影、塔影,摇动得更活泼了。原来,绿树的影子,赭塔的影子,在水里都呈淡淡的墨色。它们就像舞动着的毛笔,把小池点染出一派高古、一片深沉,愈发把那些落花衬托得妩媚而生动。

哗……一阵大风刮过,池边有棵含笑花,也把一大捧落花慷慨地赠予了小池。含笑花是米黄色的。那微微上弓的花瓣,恰似小船。小池中,顿时就有了一支黄色的船队,在涟漪上滑行,在微风中前进。不仅翻过了早樱、迎春花的层层“海浪”,还航过了一片片“暗礁”,一个个“峡谷”。

那“暗礁”,是池底的水藻。

那“峡谷”,是池畔的一丛丛鸢尾。

仲春季节,即使水中,各种草儿也生长得很茂密,黑藻、狐尾藻、金鱼藻、蜈蚣草、水榕……一棵棵都在水中飘摇,颜色黛绿,不注意,不大容易察觉它们的存在,像“暗礁”。

可一旦“触礁”,你便会惊喜发现,这个小池里,原来它们才是真正的主角。水底的淤泥,是灰白色的,暗绿的水藻、浅绿的青荇在灰白的池底不断扭动着纤细的身躯,摇晃着小小的脑袋,让人不由得想起徐志摩《再别康桥》中的诗句:“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是啊,在这样美丽的小池边,在簌簌的春雨中,真愿做一棵水草,撑一支梦的长篙,满载一船落花,向岁月更深处漫溯。

那些青玉宝剑似的鸢尾叶子,给落花小舟们隔出了一个个翠绿的“大峡谷”,同时,也举起了一朵朵粉紫的“飞花”,为小小的落樱、含笑、迎春花们打起了遮雨的小伞。

“扑……”呀,有条锦鲤从水中跳了起来,穿过水草暗礁,越过鸢尾峡谷,跃过紫鸢花伞,“咚……”落在一片真正的睡莲圆叶上,又飞速滑过浮萍、睡莲叶似的落花,落入水中,像给那小池织了一道彩虹,又蓦然消失了。

一时间,让人真的辨不清,它到底是鱼,还是虹。

咯咯……池畔响起了一串蛙鸣。

不过,这才三月下旬,那真的是蛙在欢歌吗?还是树上的松鼠在清唱?

烟雨朦胧间,一切如真似幻。只有这春天的美,是那么真实。

微雨小池塘,欢欣大宇宙。悄悄的我走了,抖一抖满身的雨珠,不带走一片花影,唯让这个春之梦,永留我的心间。

二十二、春笋儿

惊蛰前后,响了两夜春雷,春分过后,又连降几天春雨,于是,一束束、一袋袋、一桶桶、一担担的春笋儿就出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

小城自然是不产笋的。那些穿着毛绒外套的春笋儿,皆来自衢城四周的丘陵冈峦。只要有竹林的地方,春天就有挖之不尽的各种笋儿:毛笋、雷笋、水竹笋、红壳笋、孝顺竹笋、小野笋……而在城里出现最多的是毛笋、雷笋、红壳笋。

一入三月,毛笋就在竹林里悄悄冒出了头尖儿。那头尖儿实在是太小了。除了经验丰富的竹农、山民,一般人总要俯下身子,在毛竹林里仔仔细细地找,才能找到它们那淡淡绿的一小撮头发。有些毛笋,头发几乎只有豌豆尖那么大,可是,几锄头挖下去,却觅得了一个大“宝藏”—原来,在那极不起眼的头发丝下面,竟藏着一根肥嫩、鲜脆、津甜的大笋呢,有十多斤重,像个穿着棕黄小毛衣的胖孩子,沉甸甸抱在手中,你会不由自主地露出满脸微笑。

在春笋儿里面,毛笋是个头最大的。一根一般有三四斤重,八九斤重的也算寻常,最大的可达二十多斤,腰围、身高最大者,可接近一米。三四口的小家庭,一根毛笋,往往得吃好几餐。所以,在菜市场里,毛笋常常会剖开了卖,一分为二,或一剖为四。

买上半根鲜笋,加腊肉,小火炖上个把小时,那满厨满室的香,定能勾起人的食欲。毛笋煮雪菜,也是很多人的挚爱。雪菜的酸味,能很好地中和毛笋的涩味。在雪菜毛笋中再加一些腊肉、辣椒,那真是要多下饭就有多下饭。而那些刚从竹林里挖出的毛笋,现煮,哪怕你什么作料也不加,仅撒几粒盐巴下去,吃起来也能鲜得你直咋舌。

但有些老年人不爱吃毛笋,说毛笋是“发”的,吃多了也容易“烧心”。

跟毛笋比,雷笋是所有体质的人都可以吃的春笋。

毛笋往往长在竹山上,毛笋的妈妈,是高大俊秀的毛竹。满山满坞的毛竹,一到春天,就旺出了数不胜数的毛笋。你挖了,烧了,这笋就是菜。你不挖它,没过一个月,它就成了一根翠生生、俏灵灵的小毛竹。而雷笋往往长在平地的竹园、菜园里。在我们浙西农村,无论是田间地头、河边溪畔,还是农舍的门前屋后,都可以看见雷竹纤细飘逸的身姿。雷竹们在风里簌簌轻吟,在雨中哗哗欢歌,在日下月下窸窣浅笑,只等春雷一动,就发出了千军万马的小笋。

毛笋大多是藏在地下的。一旦在地上冒出了小半个身子,那笋儿往往就不嫩了。雷笋则会坦然地把自己露出地表,笋壳儿也比毛笋的颜色丰富多了,毛笋的外壳偏黄,而雷笋的外壳,是棕褐色的,有些也呈红色,看上去很是妩媚。那红壳的雷笋,就是所谓的红壳笋,据说有更高的营养价值,吃起来口感也特别好,所以价格也要高一些,三月初能卖二三十元一斤,到了三月下旬,就降为五六元、三四元一斤了。

雷笋、红壳笋长到一两拃长,就可以挖了。挖雷笋、红壳笋,可比挖毛笋省力百倍。因为这两种笋只有小孩玩的普通荧光棒那么粗,还特别脆,往往一碰到锄头,就咔地断了。但它们往往生得很密,要是挖笋人长得胖,那就要受竹妈妈们挤对啦!雨中挖雷笋、红壳笋,更会赚得一身盈盈的雨珠。

自然,雷笋、红壳笋也是现挖现烧的最好吃。毛笋适合炖着吃,而且炖的时间越长越好吃。有些山民,往往要将一锅毛笋炖上一两天呢!可雷笋、红壳笋烧起来就快多了,可以爆炒,可以油焖,可以酱蒸,可以清炖,也可以腌着吃。而且,可以和猪肉、牛肉、香菇、木耳、青椒、蒜苗、荠菜、香干、肚片等等多种食材一起搭配着烧,可谓是什么人都可以吃的百搭笋、放心笋。

但是,还有一种笋,在城市的菜市场里,比雷笋和红壳笋还受欢迎,那就是野竹笋。最初上市时,差不多可卖上百元一斤。只是它们的数量很少,在菜市场里比较少见。

其实,一到阳春三月,在浙西山野里,野笋是很多很多的。细细的野竹,在山坡,在悬崖,在沟壑,这里一蓬那里一簇,长得到处都是,小笋儿自然也不枉担“雨后春笋”的盛名。但是,这种竹笋太细了,最粗的也不过小拇指大小,拔它们不仅要翻山越岭,还要非常耐心,要一小根一小根地拔,拔满一背篓,往往得费半天工夫,如今的年轻人,哪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对付它们?拔野笋费时,剥野笋更费时。一根一根剥上老半天,烧起来也不过一碗菜而已。所以,现在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和小孩子们对野笋最感兴趣。尤其小孩子,每天放学后,如能去村边小山上爬一圈带回一把野笋,妈妈们都会乐得合不拢嘴。

有人就简单地把这种小笋叫作野笋,也有人叫它水竹笋。在我老家,大家则一律叫它牛棒笋。因为它们的大小、长度,都很像小孩放牛用的小竹棒。实际上,牧牛人的小竹鞭,就是野竹子做成的。

这种被城市人视为贵宾在农村却到处可见的牛棒笋,乡亲们其实不怎么把它们当笋看,所以也没多少人会正儿八经地拔了挑进城去卖,烧时只随便焖焖,或撒一把酸菜煮一煮,或跟青椒、野葱炒一炒,或加豌豆肉丁蒸一蒸,随便吃吃,却是那么清鲜,山野之气扑鼻而来,仿佛菜碗里盛着春天呢!

三月春笋,让山川田野如此生机勃勃,更让大地有了人之口舌可触可感的鲜味、香味、甜味、美味。做成笋干,还能鲜香寻常百姓四季的餐桌、甘美平凡人间更多的岁月。这春笋儿,是春天馈赠给人类多好的一种礼物呀!

二十三、油菜花的好姐妹—萝卜花

要是油菜花有姐妹,那么,萝卜花必定能排第一位。

在三月的田野里,在一片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之间,会突然冒出一片白花田或紫花田。

那些白花、紫花,个子、茎叶、花苞都跟油菜花很像。就连花瓣儿的形状、大小,也跟油菜花很像。只是她的花瓣不如油菜花那么繁密,一个花柱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片,所以跟油菜花比起来,她显得娇小、单薄多了,像真正意义上的小妹妹。

这位“小妹妹”,就是萝卜花。确切地说,是白萝卜开出的花朵。

其实,这对姐妹花,最大的区别,还在于她们的用途。

油菜花姐姐,是开向未来的花朵,因为三月底四月初,油菜花就结籽了,她的未来,就是成功地成为香喷喷的菜油。

而萝卜花,是来自过去的花朵,因为一旦萝卜开了花,这萝卜就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基本上不能吃了。

每年冬天,白萝卜是和青菜平分秋色的最常见的菜蔬。无论是小炒、红烧,还是煮肉、炖鱼,无论煲汤、清蒸,还是腌制、晒干,白萝卜都是国人百吃不厌的“打底菜”。

宋人陈著曾在诗文里如此写道:“晓对山翁坐破窗,地炉拨火两相忘。茅柴酒与人情好,萝卜羹和野味长。”

那冬日里与山翁老友拥炉饮酒,喝着热乎乎的萝卜羹的人间滋味,是那么美好绵长。

萝卜,自古以来,就是寻常百姓的人生良友、续命良药,不知帮多少人度过了苦寒人生,迎来了春天。

春天来了,大地暖和了,万物生长了,有无数野菜、青菜、笋豆可挖可吃了。萝卜感到自己已完成了人生使命,于是,就轻轻松松地伸了个懒腰,萝卜菜一下子蹿得老高,没几天,一枝枝葱绿葱绿的花茎,就从菜叶各个骨节处挺立而出,娉娉婷婷的,袅袅娜娜的,在风中轻轻摇摆。揺出了一个又一个花苞、一串又一串花蕾。

三月一来,萝卜花妹妹就和油菜花姐姐一起绽放了。

虽然萝卜花要比油菜花清瘦,但她有油菜花所没有的悠闲和自在。一朵萝卜花,共有四片椭圆花瓣,非常像小白蝶的蝶翅。四片对生的花瓣,细看,就像两只蝴蝶正嘴对着嘴凑在一起亲吻着花蕊。风一吹,花翅颤颤,就像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正乘着萝卜花翅在田野里荡秋千呢!这纤细、雪薄的花,即使开到最后,也不单瓣单瓣地凋落,只会一起枯萎在枝头……

油菜花,是开向未来的花朵,所以她开得很努力,总是一副积极向上、欣欣向荣的样子。

而萝卜花,是来自过去的花朵,所以,她开得格外淡定、洒脱,格外悠闲、安适,格外野逸、恬静。

在三月的田野里,在百顷、千顷的油菜花之间,偶然点簇着一块萝卜花田,就像金色的海洋中漂来了一片白帆。这片白帆,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目的地,只是静静地随油菜花的浪潮缓缓起伏着,轻轻唱着自己的歌。

在有些地方,帆也是淡紫色的。同一片萝卜田里,一半的帆是白色的,另一半的帆有可能就是淡紫色的。有时,同一株萝卜花,也分两色。甚至同一朵萝卜花,有些也分两色。那些淡紫色的萝卜花,花的脉络特别清晰,花瓣几乎是半透明的。日光、月光、星光都能透过那花帆投射到花根上—萝卜花的花根,自然是一个个萝卜了。

这么有内涵的花根,可不是一般花朵能拥有的。所以,无论多小的萝卜花,摇曳在田野里,总比一般的花朵似乎更自信,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这样的美,其实并不是小花妹妹的稚嫩之美,而是一种放飞自我、返璞归真的大美。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萝卜花和油菜花比起来,又像是一个花姐姐了。

总之,不管是花妹妹还是花姐姐,这萝卜花在三月的大地上,总有着自己不可忽视的美,总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存在。

向未来,思过去,油菜花和萝卜花这对好姐妹,也用各自的存在,给了我们人类无穷的启迪啊!

二十四、花见叶

小雨落在紫云英上,紫云英的花盏垂了下来,就像被风雨打翻的一柄柄小伞。

千万柄小伞,默默立在河岸上,似在开一个追悼会呢。因为最后的樱花正从岸上轻轻飘下,无声无息。还有花蒂也随之落下。花蒂带着雨珠,落地时发出了细微至极的“扑嗒”声,像大地在轻轻、轻轻地叹息。

石板道上,全是樱花的落花、落蒂。每一脚踩下去,都让人心疼。可抬头仰望,樱花树却一派葱翠,一片欣然。原来,当樱花纷纷飘零之际,樱叶已一片片地站上了每个枝头。风声飕飕,雨声簌簌,恰似这些新叶的生日歌。

樱花见叶,樱花走了,樱叶却葳蕤了。

有些树,原来,是用花来孕育枝叶的呀!

你看,樱花旁的紫荆花也是如此。

红米粒似的紫荆花,在新叶长出来时,一簇簇都在枝头枯萎了,变成了一颗颗的黑芝麻。但也有少许的花,还在开。那玫红的花瓣,偎依着嫩绿嫩绿的小圆叶,比原来的它们,更显妩媚,也更见活泼。可惜,随着叶子的增大,这些活泼妩媚的小红花,也会慢慢枯萎呢!

花见叶,花就这样一点点在叶的成长中消失了。

就像公园里的玉兰,就像农田里的桃花,就像山野间的泡桐,花朵儿都曾为三月张开过翅膀,放飞过梦想,都曾为大地播撒过芬芳,播送过鸟鸣,都曾为一个个孩子举起欣喜的纸鸢,为一位位老人寻觅过少年的回忆。

这些樱花啊,桃花啊,紫荆啊,玉兰啊,曾为春天的大地插满了多美的花旗。然而,当花树的叶子长出来时,一面面花旗,就默默地降下了。所以,小雨中的紫云英,才为她们翻下小伞,静静为这些花朵的陨落志哀吧?

但是,紫云英旁的油菜花却在雨中轻轻地摇头,摇头。

呀,油菜花也落了,油菜叶也葳蕤茁壮了。可油菜花却半丝儿也不悲伤呢,因为她们的花蕊深处,都结出了一个个淡青淡青的小荚子—油菜花结籽了。油菜花是如此欣喜,因为她们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呀,樱花也结籽了,桃花也结籽了,李花也结籽了,杏花也结籽了……

原来,这些花,不仅悄悄孕育了绿叶,更默默孕育了自己的果实啊!

三月尽了,春天还在继续。花儿落了,果实才刚上路。紫云英在小雨里举着花伞,陷入了沉思。

小河里,一个个白浪也举着自己的“花伞”,一次次往岸上冲。

“哗啦,哗啦……”三月尽了,春天却还在涨潮。就连河水,也想跳上岸,来孕育盛夏和金秋的果实呢!

嗦嗦,嗦嗦,河湾处,崭新的油菜荚和紫云英借着风雨,与一片郁郁葱葱的麦子牵住了手。大地绿得更纯粹了。

碧绿的大地,慈爱地怀抱着更多的果实,在小河的涛声中,在百鸟的啼啭里,在青蛙咯咯的笑声里,不畏风雨,朝着四月迈开了坚定的脚步。

花见叶,三月的花落了,却送给明天更多的希望和梦想啊!就让我们一起期待,四月的大地,送给我们更多的故事,更深的感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