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来华传教士沙修道《谚语丛话》初探

2023-04-07 07:37卞浩宇
国际汉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谚语汉语

卞浩宇

1875 年,一本名为《谚语丛话》的英文书籍由上海美华书馆(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出版发行。该书作者系英国循道会(The Wesleyan Methodist Missionary Society)来华传教士沙修道(William Scarborough,? —1894)a在现有史料中,有关沙修道的记载很少。据记载,1865 年,沙修道受教会派遣抵达汉口。来华后,沙修道协助1863 年来汉口的医学传教士师惟善(Frederick Porter Smith,1833—1888)筹建、管理“普爱医院”。不久之后,沙修道成为汉口传教站负责人,负责该地区日常与医疗传教工作。此外,沙修道还曾担任过汉口传道协会(Hankow Tract Society)主席,多次深入周边地区传教、散发布道文。除编纂《谚语丛话》之外,沙修道还在《教务杂志》上发表过《医疗传教》(Medical Missions)、《中国的称谓模式》(Chinese Modes of Address)、《中国流行的宗教文学》(The Popular Religious Literature of the Chinese)等长篇文章以及教会的年度报告等,并用中文撰写了《播种之喻》《浪子之喻》《无花果之喻》《麵酵之喻》等布道文。1885 年,沙修道离职返回英国,1894 年病逝于家中。参见:[英]伟烈亚力(Alexander Wylie),倪文君译:《1867 年以前来华基督教传教士列传及著作目录》,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286 页;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5.3 (1874): 137 – 152; Ibid.7.6 (1876): 419 – 422; Ibid.10.3 (1879): 187 – 197;Ibid.10.4 (1879): 261 – 269; Ibid.13.2 (1882): 128; Ibid.13.4 (1882): 301 – 307; Ibid.13.5 (1882): 337 – 355; Ibid.26.1(1895):48; D.MacGillivray, A Century of Protestant Missions in China 1807 – 1907.Shanghai: The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907, pp.90 – 97.。就现有史料而言,《谚语丛话》是近代来华西人编写的第一部系统论述、翻译中国谚语的著作,对当时来华西人汉语学习与研究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

一、清末来华西人对汉语谚语的介绍

1807 年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来华传教,不仅标志着晚清新教在华传播的开始,同时也揭开了晚清来华西人汉语学习的序幕。随着来华西人汉语学习内容的不断深入和拓展,谚语以其言简意赅的表达形式、丰富的文化蕴含逐渐引起来华西人关注。

早在1823 年,英国著名汉学家德庇时(John Francis Davis,1795—1890)a德庇时,19 世纪早期外交官汉学家的代表,也是英国汉学的开创者之一。自幼学习中文,18 岁被东印度公司派往广州分行任书记员。因1816 年随阿美士德勋爵使团到北京,充当汉文正史,后回东印度公司任职。1834 年荣升英政府驻华商务总监,并于1834 年出任第二任港督。1845 年卸任回国。主要著作有《汉文诗解》《中国人:中华帝国及其居民概述》《中国闻见录》等。参见胡优静:《英国19 世纪的汉学史研究》,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 年,第13—14 页;侯颖、温云水、王姜梅:《德庇时(John Francis Davis)的汉语熟语研究——以〈贤文书〉为中心》,载《国际汉语学报》2014 年第1 辑,第212 页。就曾在澳门出版过一部名为《贤文书》(Chinese Moral Maxims)的谚语汇编集。在这部书中,德庇时共收录了200条谚语、格言及箴言,开近代来华西人汉语谚语研究之先河。1869 年,法国来华传教士童文献(Paul Perny,1818—1907)回国后在巴黎出版了《中国俗语》(Proverbs Chinois)一书,共收录汉语谚语441 条。此外,1872 年,美国来华传教士卢公明(Justus Doolittle,1824—1880)在福州出版了一部英汉字典——《英华萃林韵府》。该字典第三部分亦收录了多种谚语资料,例如“福州、上海和天津谚语”“200 多条宁波谚语”“五种语言的谚语与短语”等b高永伟:《卢公明和他的〈英华萃林韵府〉》,载《辞书研究》2012 年第6 期,第75 页。。

然而,无论是德庇时的《贤文书》还是童文献的《中国俗语》所收录的谚语,一方面在数量上非常有限,另一方面在内容上仅限于谚语的翻译,对谚语中所蕴含的历史、文化等内容并无涉及。至于《英华萃林韵府》,虽然收录谚语数量较多,但整体上编排混乱,缺乏系统梳理和分类,“这部分内容与其说是一部谚语汇编集,还不如称之为一堆散落的资料。整部词典共有85 项内容,而这些谚语、对句、词组、格言就如同遭遇了一场文学沙尘暴,被吹散在其中的12 项内容中”,不仅如此,“根本不算谚语的句子就有几百句之多,而且很多谚语在不同的地方重复出现,有的甚至反复出现四到五次”。cArthur H.Smith, “The Proverbs and Common Sayings of the Chinese,”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13.2(1882): 107.

对此,沙修道在《谚语丛话》的前言中亦有所提及,他写道:“有关汉语谚语研究这一领域几乎无人问津,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据我所知,1823 年德庇时爵士编写出版了《贤文书》,该书仅收录200 条谚语,如今该书早已绝版;1869 年童文献出版的《中国俗语》则是目前现存的一本有关这一主题的书籍,书中收录了441 条谚语;此外,还有卢公明在《英华萃林韵府》中所收录的那些谚语,这些就是我们所能了解到的有关汉语谚语研究的所有内容了。”dWilliam Scarborough, A Collection of Chinese Proverbs.Shanghai: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875, p.i.事实上,这也正是沙修道编写《谚语丛话》的主要原因之一。正如其所言,“《谚语丛话》能得以出版面世,是因为我坚信,汉语谚语研究有很大发展空间,并且这样的研究既实用又有趣”。而编写《谚语丛话》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在沙修道看来,则是汉语谚语的实用性,“对汉语谚语的掌握和了解,对所有与中国人接触、交流的人来说至关重要,尤其是那些在中国民间宣扬福音的传教士们”。因此,沙修道希望,“这本书能为那些想要学习汉语并且了解中国民众的人提供实际帮助”。eIbid.

二、《谚语丛话》简介

《谚语丛话》全书包括前言、导论、正文及索引。在前言中,沙修道对前人的相关研究进行了梳理和总结,同时也对书中使用的拼音体系及翻译方式做了简要说明。与《贤文书》《中国俗语》不同,《谚语丛话》并非只是一部简单的谚语汇编集,沙修道在书中将自己对汉语谚语的认知与研究以“导论”的形式记载下来。这篇“导论”可以说是晚清时期来华西人第一次系统论述汉语谚语的文字,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正文中,沙修道先给每条谚语按照顺序标上数字,随后给出该谚语的英文翻译,在英文下方再配上汉语谚语,并且每个汉字的下方均标有拼音,便于读者学习。例如:

Every thing must have a causeaWilliam Scarborough, op.cit., p.1.

凡事必有因

Fan2shih4pi4yü3yin1

值得一提的是,沙修道在书中采用“威妥玛式拼音”b威妥玛式拼音(Wade System)系英国来华外交官威妥玛(Thomas Francs Wade, 1818—1895)在总结前辈学者经验基础上创立的一套拼音方案,并首先公布于1859 年出版的《寻津录》(The Hsin Ching Lu: Book of Experiment)一书中。后经威妥玛修改,正式公布在《语言自迩集》(Yü Yen Tzǔêrh Chi, A Progressive Course Designed to Assist the Student of Colloquial Chinese as Spoken in the Capital and the Metropolitan Department in Three Volumes,1867)中。在这套方案中,威妥玛摒弃了前辈学者坚持的“五声说”,即汉语声调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和入声之分,而将汉语声调按照北京官话的实际发音定位“上平”(即阴平)、“下平”(即阳平)、“上”(即上声)和“去”(即去声)四个声调,并且在每个音节后右上角标注1、2、3、4 分别代表上述四个声调。参见卞浩宇:《晚清来华西方人汉语学习与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230—231 页。为每个汉字标注拼音。之所以选择这一拼音体系,据沙修道自己所言,是因为“这是目前最为人熟知、最受欢迎的一套拼音体系”cWilliam Scarborough, op.cit., p.ii.。全书将所收录的谚语按照不同主题分类编排,对此,沙修道在前言中写道:“坦白说,给这些谚语分类是最困难的工作,但我仍奢望在我的努力之下,该书能够为读者提供方便,让读者感到满意。”dIbid.据统计,全书围绕二十个主题编排谚语,每个主题即为一个部分,每部分均由若干章组成,有的章甚至可再细分为若干小项。具体如表1 所示。

表1 《谚语丛话》主题分类一览表

全书共收录汉语谚语2720 条,对于这一数字,沙修道认为并不算多,“要想将书中所收录谚语数量增加一倍,并非难事,但我认为收录这些足矣,这么做是出于方便读者的考虑”。此外,对于一些经典的汉语谚语,沙修道并未收录在书中,这是因为“它们早已在其他书籍中被人们所熟知了”。eIbid.为了便于读者在书中查找谚语,沙修道在书末还附上一份索引。索引条目以英文字母顺序排列,每个索引条目之后均列出与其相对应的谚语数字标号。例如,“Ambition”这一条目所对应的谚语标号为580,读者根据这一数字很快便能在书中找到谚语“麻雀跟着鹞子飞”。

三、系统论述汉语谚语

在长达三十多页的导论中,沙修道分别从数量、来源、形式、特征以及用途五个方面对汉语谚语展开详细论述。

在沙修道看来,汉语谚语数量非常之多,为证明这一观点,沙修道特别提到三点:首先,“人们在日常交谈中经常使用谚语,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有与之相对应的谚语”;其次,“几乎所有读过书的人都能够默写出一长串的谚语”;最后,“汉语书籍中能够找到大量的谚语”。据沙修道估算,汉语谚语数量可达两万条之多。之所以汉语中有如此之多的谚语,据他解释,与汉语本身特质密不可分,“汉语的灵活性使得谚语不受语言形式所限;汉语中可供选择的词多不胜数;汉语言简意赅的特性使其能够用最少的词表达最丰富的含义”,因此,在他看来,“毫无疑问,在所有语言中,汉语是最适合产生谚语这样特殊的语言形式”。aWilliam Scarborough, op.cit., pp.v–vi.

在谈到汉语谚语来源时,沙修道指出,西方世界对汉语谚语的了解,总体而言相当匮乏,除了之前所提到的《贤文书》《中国俗语》以及《英华萃林韵府》之外,“在现有的关于中国语言或民众的论著中,几乎都找不到谚语的踪迹,也没有一张像样的谚语列表”。而在汉语书籍中,“也仅是一小部分谚语得以汇编成册”,更多的则是“散落在众多书籍中”,这大概是因为“中国士大夫阶层对此类书籍并不看重的缘故所致”。在汉语谚语书籍中,沙修道认为,最受欢迎的当属《增广贤文》。据他介绍,“该书仅有22 页,收录了大约350 条谚语,其作者与出版日期不明。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这本书,正如谚语所言‘读了增广会说话’”。而另一本名为《明心宝鉴》(Minghsin-pao-chien)的著作“尽管口语化程度不如《增广贤文》,但却得到了中国学者更为广泛的认可。该书共分20 章,内含近430 条谚语”。此外,沙修道还提到,《幼学》《解人颐》《家宝全集》《朱子家言》等著作中亦含有大量中国谚语。沙修道非常清楚,汉语谚语数量远不止此,正如他所言,“可以肯定的是,即便将这些书籍中的谚语全部汇集在一起,仍然还有许多谚语散落在外,它们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留存在民众的脑海中”。bIbid., pp.vii–ix.

汉语谚语形式的多样化亦给沙修道留下了深刻印象。据他观察,汉语谚语主要有四种构成方式。第一种是“对子”(Antithetical Couplet)。“对子的构成必须遵循严格的音韵规则。一个对子中所包含的汉字数虽没有明确规定,但通常每句为7 个汉字。根据规则,对子第一句中的前三个声调分别为仄、平、仄或平、仄、平,而第二句中的前三个字则与第一句相反,即平、仄、平或仄、平、仄。此外,还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尤为重要的是,第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必须是仄声,而第二句的最后一个字必须为平声”。例如:

沙修道指出,音节后的1 和2 表示平声,3 和4则表示仄声。第二种为“联句”。对于这一类语言,沙修道并没有给出太多介绍,只是指出这类谚语数量最为丰富,“句子长短不一、风格多样”;并且,“通常来说,联句的句子中均有鲜明的比对”,例如“穷莫与富斗,富莫与官斗”。第三种叫作“押韵短诗”。顾名思义,这类谚语是以类似诗歌、童谣的形式出现,不过,沙修道却指出,“很多外国人根本听不出这类谚语的韵脚,而另一方面,许多外国人认为有押韵的地方在中国人听来却又根本不是”,例如“好妻无好汉,天下一大半;好汉无好妻,天下一大堆”。最后一种被称为“长短句”。通常来说,“这类谚语往往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而且对字数没有特别的要求,例如“纽得过人来纽不过天”等,但亦有例外,有的字数甚至超过二十,例如,“唱撤阳关上,小舟也难留,我也难留,去也终须去,再三留不住”。cIbid., pp.x–xiii.

对于汉语谚语的特征,沙修道亦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汉语谚语在语言文字的表达上具有简洁明了且意境悠远的特征。例如,“明月不常圆,彩云容易散”用来描述转瞬即逝的快乐;“人间富贵花间露,世上功名水上沤”用以形容世间名利的虚无,而“一星之火能烧万顷之山,半句非言误损平生之德”则道出了一时之误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谚语本身所具有的讽刺与批判特性在汉语谚语中亦能到找到大量范例,例如,“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办到棺材人不死”“床头一仓库死了有人哭”“头可斩舌不可禁”等;同时,谚语中所蕴含的幽默特征,同样在汉语谚语中得到充分体现,例如,“三天卖两条黄瓜”可以用来自嘲生意不佳,而“徙宅忘妻”则生动描绘出了一个粗心丈夫的滑稽形象。此外,沙修道还特别提到,有很多汉语谚语与西方谚语在意义上极其相似,例如“习惯成自然”与Practice makes perfect、“说得出来做不出来”与Easier said than done、“七手八脚”与Too many cooks spoil the broth、“到哪里说哪里话”与At Rome do as the Romans do 等。aWilliam Scarborough, op.cit., pp.xiv–xvi.

最后,在谈到汉语谚语用途时,沙修道提出了三个设问:对中国人来说,汉语谚语用途何在?对学习汉语的外国学生来说,汉语谚语用途何在?对普通西方读者来说,汉语谚语用途何在?就第一个设问而言,沙修道认为汉语谚语主要用途有二。其一,起到装饰之功用。沙修道指出,“在新年的重要节日里,一些文人会在各色的长条纸上写下很多名言名句,然后将这些纸条贴在门上、屋里的柱子上、船上的桅杆、船尾等处”,在沙修道眼中,这些春联、对子会让整个地方充满了喜庆氛围。其二,应用于日常交谈。和装饰相比,汉语谚语在日常交谈中发挥的作用更大。沙修道认为,“目前中国人的谈吐非常缺乏古人的睿智,而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不能够在相关场合下自如地引用古人留下的名言,会被他人瞧不起”。bIbid., pp.xvii–xviii.关于第二个设问,《贤文书》编纂者德庇时曾指出,“汉语谚语具有很高的语法价值,因为谚语中几乎包含了汉语语法的各项规则”;对此,沙修道却并不完全认同,“在某种程度上,德庇时的说法是正确的,因为汉语谚语可以给汉语学习者们提供样式依样造句;但汉语谚语结构通常非常简短,学生模仿其造句会造成其在语言表达上生硬、不自然”。在沙修道看来,汉语谚语首先“有助于丰富外国学习者的语言内容,润饰他们的表达方式”;其次,“西方的汉语学习者若在日常交谈中引用谚语,会使得他们的表达因具有中国‘味道’而容易被中国人所接受,有利于中西双方交流的顺利进行”;此外,他还特别强调,“对传教士而言,熟知汉语谚语极为重要。无论是我个人经验还是他人体会,都再三验证,哪怕只是掌握一点点汉语谚语知识,对于传教士日常工作都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因为谚语的恰当使用,能够在教友集会时或宣教开始时抓住他们的注意力;能够缓和带有明显敌意听众的情绪,从而营造较为和谐的氛围;能够以简洁精炼的方式准确地传递出相关信息,而不必大费口舌进行辩解”。cIbid., pp.xviii–xix.第三个设问也是最为复杂的问题,沙修道用了十余页的篇幅对此作了细致分析和回答。他认为,对于普通西方读者来说,“如果没有帮助,要想了解中国人绝非易事,很容易形成人云亦云之情形”,而“谚语则可以较为准确地反映出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和特征”,因此,通过汉语谚语可以帮助西方人从不同角度更为深刻地了解中国及中国人。例如,有很多汉语谚语反映出中国人具有精明能干(“未算买,先算卖”)、谨慎小心(“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勤俭节约(“一个钱掰成两个用”)、彬彬有礼(“礼多人不怪”)、热情好客(“客来主不顾,应恐是痴人”)等特征;dIbid., pp.xix–xx.又如,中国人的家庭生活在西方人眼中充满神秘感,但通过谚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中国家庭里的婚姻关系(“人伦有五夫妇为先,大礼三千婚姻最重”“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夫妻关系(“夫唱妇随”“贤妇令夫贵,恶妇令夫贱”)、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养儿方知父母恩”“棍棒头上出好子,娇疼娇养忤逆儿”)、兄弟关系(“兄弟如手足”“兄弟虽亲,财利各别”)等伦理价值观;aIbid., pp.xxii–xxvi.再如,通过谚语可以对中国人的商业观(“人无笑脸休开店”“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宗教观(“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君臣观(“君要臣死臣就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等有一个大致的了解。bWilliam Scarborough, op.cit., pp.xxviii – xxxv.当然,在了解中国与中国人的同时,沙修道亦对其中一些与西方价值观相违背之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例如,他指出,中国存在着严重的男女不平等现象(“夫乃妻之天,妻乃夫之奴”),且重男轻女(“养儿防老,积库防饥”),故而造成语言上有关“女儿”“姐妹”之类的谚语严重匮乏甚至全无。cIbid., pp.xxii – xxiv.

沙修道的这篇导论,就已有史料而言,是来华西方人对汉语谚语进行的首次系统剖析和论述,其开创性不言而喻。文中无论是对汉语谚语数量和来源的考证,还是对其形式和特征的归纳与总结,总体而言是相当细致深刻的,基本上能够反映出汉语谚语的一些主要特征,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集当时来华西方人对汉语谚语认知之大成。尤为难得的是,沙修道还专门针对传教士和西方普通读者提出了学习汉语谚语对传播基督教义以及了解中国文化和民众的重要性,这也赋予了《谚语丛话》更为深刻的宗教和文化意义。

四、多样化的翻译处理

《谚语丛话》作为向西方读者介绍汉语谚语的著作,其谚语译文的好坏会直接影响读者对汉语谚语的认知和解读。在谈到谚语翻译概况时,沙修道指出,“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会有意识地不让自己用与汉语谚语相对等的英语谚语作为译文,因为我认为,直译的方式可能会一方面让译文显得更加有趣,另一方面也便于读者理解”dIbid., p.ii.。纵观全书,直译的确是该书翻译的第一特征。例如,“风不来,树不动”(No wind, no motion in the tree)、“打得雷大,落得雨小”(It thunders loudly,but rains very little)、“树倒无荫”(When the tree falls the shade is gone)、“剪草除根,萌芽不发”(Cut up grass by the root, and it will sprout no more)等。以该书第一部分(Section)的第一小节(Chapter)为例,该节共包含谚语14 条,仅有一条未使用直译,其余各章节翻译情况基本如此。eIbid., pp.1 – 2.

很多汉语谚语虽然语言较为简练但却蕴意丰富,有时它们的含义并非如其字面意思所述,因此,简单的直译往往无法将该类谚语的意义准确、完整地传递给读者。针对这一情况,沙修道采用“意译配直译”的方法:即首先以意译的方式将该谚语含义翻译出来,随后在该译文之后加上一条直译(Literal Translation)的译文,并用“Lit”的符号提醒读者。例如,“后颈窝里毛,摸得到,看不见”(It is impossible to tell what is in the future.

Lit: One may feel but not see the hair on the back of one’s neck)fIbid., p.10.、“拳不离手,曲不离口”(Practice makes perfect.Lit: The boxer’s fist must keep to its task; And the singer’s mouth no rest must ask)gIbid., p.13.。虽然沙修道在书中并未明确解释这一做法的原因,但从中不难看出,通过比对意译与直译,读者能够更加深刻、清晰地了解该谚语的真正含义。

汉语谚语的产生“有着深远的文化渊源和丰富的文化背景”,有的谚语“来自古代神话,有的产生于寓言故事,有的与汉民族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有关,有的与社会生活中的历史情况以及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情节相联系,有的是汉民族人民生活、生产、劳动的经验和知识的累积”h王岩:《汉语熟语的文化认知》,郑州:大象出版社,2012 年,第83—84 页。。面对谚语中的中国文化元素,沙修道在原来翻译基础上通过“注释”的方式,向读者补充介绍相关内容。例如,“凿壁偷光”(He bored through his wall to steal his neighbour’s light)。仅 从 译 文 中,不熟悉中国历史典故的西方读者是无法真正了解该谚语想要表达的含义,因此沙修道在“注释”中解释道,“该谚语讲述的是一个家境贫困但仍孜孜不倦学习的学生——匡衡早年间的故事。匡衡生活在汉代,尽管家境十分贫寒,但他仍凭着热情和百折不挠的毅力坚持学习,最终成为名噪一时的学者并担任丞相一职”。aWilliam Scarborough, op.cit., p.82.

由于很多谚语直接来源于民间,因而有些谚语在表达方式上保存了某些民间语言粗俗的特征。在处理这些特殊情况时,沙修道采取了“不雅不译”的原则,即一方面尽可能地在翻译过程中以意译为主,从而避免译文中出现不雅词汇,另一方面则在“注释”里进行相关解释说明。例如,“伞把通屁眼,一节一节的来”(To do or say anything by instalements)。英文译文中并无不雅之词,而且沙修道在“注释”中亦指出,“该谚语的字面意思虽然比现有的翻译更具表现力,但我还是留给读者自己意会”bIbid., p.17.;而在处理“站住毛厮不阿屎”(To act the dog in the manger)时,沙修道更是在“注释”中直接指出,“该谚语字面意思太粗俗因而不提供直译的译文”。cIbid., p.100.

五、结 语

毋庸讳言,《谚语丛话》亦存在一些问题和不足。例如,由于作者对中国文化的误读和曲解,书中对一些谚语的解读有误,“风马牛不相及”被译成In a wind horses and cows don’t agreedIbid., p.23.、“宰相门下七品官”被译为Under a Primer’s roof are seven ranks of officialseIbid.p.68.等;又如,由于种种原因,书中错误较多,虽然作者在书后最后两页附上一张勘误表(Errata),但细读之下仍有不少错误未能修正,即使勘误表本身亦有错误。

尽管如此,作为近代来华西人编写的第一部系统收录、论述汉语谚语的著作,其历史地位及影响不言而喻。事实上,1875 年《谚语丛话》出版后不久,《教务杂志》便在当年的8 月刊上登了一篇未署名的书评。在这篇书评中,作者对《谚语丛话》的整体评价颇高。文中指出,对谚语进行全方位、细致的研究非常必要,然而“和沙修道相比,此前一些汉语谚语收集者的工作较为粗糙,所搜集而来的大量谚语让读者感觉异常凌乱”,而《谚语丛话》却能将2720 条谚语按照不同类别进行分类编排,“我们认为这是一个新的突破,极大方便了读者学习和阅读。而这样一本有关中国谚语的词典也将会吸引汉语学习者的关注”;与此同时,作者还提到,沙修道在书中已细述了该书对传教士日常宣教之帮助,因此,他认为“每一位传教士都会赞同沙修道的观点,并且会为他所付出的努力深表感谢”。f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6.4 (1875): 301 – 302.数年后,《教务杂志》在1882 年4 月刊上又发表了一篇明恩溥(Arthur H.Smith,1845—1932)撰写的有关中国谚语的介绍文章。在这篇文章中,明恩溥虽然也指出了《谚语丛话》中在书后索引部分的编纂上存在一些不足,但对该书仍给予了较高评价。他写道,“沙修道的《谚语丛话》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汉语谚语做了有序的编排、分类和索引,并且附上一篇极具研究价值的《导论》,这是作者多年细致工作的成果,该书在这一研究领域的地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对学习汉语的学生而言亦是一部不可或缺的实用手册”gIbid.13.2 (1882): 107 – 108.。值得一提的是,在1903 年3 月《教务杂志》上刊登的一篇文章中,作者特别提到,“明恩溥先生早在1888 年时就指出,沙修道《谚语丛话》值得修订和再版,但到目前为止该书尚未再版。该书毫无疑问在汉语谚语研究领域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传教士们不应该忽略此书的价值”hIbid.34.3 (1903): 150.。由此可见,《谚语丛话》的影响已至少延续到20 世纪初。作为一位母语为英语的来华传教士与汉学家,沙修道在《谚语丛话》中对汉语谚语提供的译文,无论是从翻译技巧、翻译理念还是对西方读者接受心态的考量等方面,皆有颇多启示,对当前汉语谚语的英译研究,乃至中国文化“走出去”都具有历史借鉴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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