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精特新”成长的博雅塔模型

王锐　王辉

面对激烈动荡的国际经济、信息技术、市场环境和产业生态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特别是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的新格局，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支持专精特新企业发展”。在此背景下，如何培育更多中小企業走专业化、精细化、特色化、新颖化的高质量发展道路，成为业界探索和学界研究的重点。由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及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教授组成的“专精特新”研究团队，采用实证研究的方法（包括焦点小组访谈、结构化访谈、现场走访、二手数据整理分析等），对精心挑选的、有代表性的“专精特新”企业进行了系统地研究，形成了以北大博雅塔命名的“博雅塔模型”，为理解“专精特新”企业的培育和发展模式提供了理论支撑和实证依据。

塔基：企业家精神与制度环境

中国经济40多年的高速发展和企业管理水平的不断提升，得益于企业家群体的逐渐形成和发展壮大。而“专精特新”企业之所以能成长、发展，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经营管理这些企业的企业家们，以及在经营管理过程中处处体现的企业家精神。

奇安信集团董事长齐向东谈及他的创业经历时，很好地体现了善于捕捉机会的企业家精神。2014年2月27日，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领导小组第一次全体会议提及信息技术的发展和网络安全的构建。齐向东马上意识到，互联网高速发展的背后将带来巨大的网络安全问题，解决这些安全问题就会形成网络安全新产业的一个风口。在这次会议之后，齐向东就着手组织成立奇安信公司，从事政府和企业的网络安全业务。很多像齐向东这样的企业家对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准确判断国家战略和行业发展趋势，应时而动，顺势而为；他们愿意承担风险，果断决策，因势而谋，迅速将机会转化为财富；他们坚韧执着，克服苦难，引领企业员工共同成就一番事业。因此，企业家群体以及他们身上所体现的企业家精神，成为了“专精特新”企业的重要基础，也成为博雅塔模型塔基的重要组成部分。

“专精特新”企业成长和发展的另一个重要基础是它们所生存的制度环境。企业的发展与其所处环境的关系“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机器人辅助医疗企业天智航公司董事长张送根明确地认为，第一重要的是政策环境，是时代造就了英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使得改革开放后大量企业，包括“专精特新”企业得以发展，使得优秀的企业家群体得以涌现。

与此同时，西方经营管理理论和实践也传入中国，助推中国企业管理水平大幅度提升。我们的研究发现，很多企业家都将西方管理理论实践和中国文化、中国制度环境相融合，形成了自己的管理理念和管理模式，因此，“专精特新”企业成长和发展的另一个根基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以及在传统文化中形成的优秀领导人的管理实践。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主体部分，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丰厚历史遗产，影响着今日中国人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模式，当然也包括“专精特新”企业在内的企业管理实践。例如，宇视科技公司董事长张鹏国多次强调中国的文史知识以及毛泽东思想对他的影响，同时也要求管理团队注重传统文化知识的积累。

基柱：领导、战略、企业文化的匹配与协同

在塔基之上，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塔的基柱，包括坚实的领导、务实的战略和脚踏实地的企业文化。

第一，坚实的领导。每一家“专精特新”的企业都有清晰的使命、愿景和目标。在调查研究中，深圳金洲精工的愿景是“成为客户信赖、员工热爱的创新智造企业”，广东瑞德智能是“协同共生，价值共享，共建智慧新生态”，奇安信是“成为全球第一的网络安全公司”。而这些愿景和目标的实现，“领导”起到重要的引领和助推作用。

如何做到坚实的领导？这与企业创始人和高层管理者的认知水平、理念、价值观和管理能力密切相关。我们访谈的这些企业家在认知上都有前瞻的视野，善于识别环境中的变化，捕捉关键信息；在理念方面，他们既有顽强精神，又有坚韧的性格，能够克服重重困难，朝着既定的方向砥砺前行，与此同时也能随着环境的改变而不断调整自己，适应环境；在价值观方面，他们都有很强的自我驱动力，不断学习，不断超越自我，同时也能够引领团队和全体员工形成强有力的组织能力；在管理能力方面，他们既能吸引优秀人才、整合各种资源，又能善于授权，通过制度和激励机制赋能管理者和全体员工。

第二，务实的战略。每一家“专精特新”企业都需要有自己明确的战略选择与发展方向，聚焦细分市场，紧扣关键任务，配置核心资源，形成自己独特的竞争力。新兴氢燃料电池发动机企业亿华通公司董事长张国强在总结公司战略时，清晰地提出了他们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关键任务是什么。亿华通始终坚持自己既定的发展方向和细分市场，围绕重点地域配置有限的核心资源，逐步取得由点及线、由线及面的务实拓展，这为企业的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

这些“专精特新”企业创始人或高层管理者，无论是科研出身，还是一直专注技术的开发与应用，或者一开始就是学习管理的，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清晰地了解企业不同发展阶段应关注的重点，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很好的市场洞察能力，能够结合企业自身特点和发展理念，不断完善企业的战略体系。同时，在战略执行层面，他们能构建良好的组织能力，整合人、财、物等不同资源，团结带动高层管理团队以及全体员工，在共同愿景的感召下，聚焦细分市场，利用企业现有资源，不断进行产品创新、技术创新、系统创新和管理创新。

第三，脚踏实地的企业文化。调研发现，这些“专精特新”企业都有自己的企业文化体系。尤其令我们印象深刻的是，有些企业文化不但很有特色，而且脚踏实地，因此能深入人心，使员工知行合一。例如金洲精工的“班组文化”，其总经理罗春峰在谈到企业文化建设的初衷时表示，要让员工在班组当中有比较强的主人公意识，对于产品质量、革新、创造都是有很大的热情和参与感。金洲精工的公司理念是“以人为本，诚信经营，立足高科技，创造高品质”，班组文化很好地将这些理念融入了员工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其中“微笑问候”已经开展了三年时间，每个部门轮流值班，在员工早晨上班时给予亲切的问候。

在博雅塔模型中，企业战略与企业文化之间，既是相互影响的关系，又是相互促进的关系，同时也是相互协调的关系。企业战略在制定时，要考虑企业文化的特色或特殊性，基于企業文化的特征，对企业战略进行研讨和制定。企业战略实施时，也要考虑企业文化的实际影响力，即企业文化对员工行为的影响，是否能够确保企业战略顺利执行。

横梁：扎实的运营管理

如果说基柱起支撑作用，那么横梁则承托着建筑物的上部构架中的构件及整座塔的全部重量。卓越的运营管理是“专精特新”企业的共同特点，集中表现在“精益化管理，信息化建设，数字化转型，平台化竞争”四个方面。我们访谈的企业绝大多数都是制造企业，他们在这方面已经深耕多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宇视科技高管在总结他们的产品品质时说，产品品质是基于华为、华三的流程工艺，经过多年的打磨和锤炼，可以从端到端维度确保质量。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如金洲精工、瑞德智能等企业都构建了扎实的管理运营体系，在规范化生产的同时，进行精益化管理。尤其在智能制造、大数据、云计算等高新科技发展的大背景下，企业数字化转型成为企业提升运营管理能力的重要手段，如从事机械制造的冀凯股份，他们很早就开发了适合自己企业特点的信息系统和数字化运营平台，助推企业高质量的发展。

顶柱： 创新与客户管理的共演

博雅塔模型中，支撑塔刹的是两个顶柱，一是实用的创新，二是以实应变的市场营销，二者是支撑一个企业能否成为“专精特新”最为重要的元素。

第一，实用的创新。创新的目的是不断提升产品品质和技术含量，有市场竞争力。“专精特新”企业的规模相对比较小，多数处在成长期，这要求“专精特新”企业的创新有独有的特点。我们访谈的这些企业，绝大多数都是渐进式创新，或者是在原有技术和产品的基础上，不断改进、不断完善的实用性创新。例如，天智航的明星获奖产品——天玑II骨科手术机器人的创新就源于国家科技部“863”计划的一个专项。这样的科技成果转化成功后，就会带来更多的项目和市场，在市场和客户的认可中寻求商机和持续发展，形成良好的客户反馈，从而进一步促进产品迭代开发。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创新的方向是为产业和技术寻找更多的结合点，把技术场景化、产品化，而不是一味追求突破、颠覆式创新。

第二，以实应变的市场营销。“专精特新”企业都将客户管理、产品的市场化作为生存之本，立命之源。这些企业的市场营销都是脚踏实地的，基于客户和市场需求提供服务。在调研中我们发现，大清生物和别的公司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例如，别的公司都会设置省级代表，而大清生物的组织结构比较简单，就是直接到医院。这种简单的营销结构，实际上是最大程度满足客户需要的营销管理体系，可以做到精细化的客户管理。

最后，企业在研发创新与客户管理之间需要“共演”，也就是注重技术和产品创新与贴近客户相结合。研发与应用、技术与产品，二者之间一定要做到相辅相成，共同发展。德国隐形冠军的作者赫尔曼·西蒙也探讨了类似的问题，隐形冠军企业既不完全奉行“客户至上”原则，也不一味地追求技术，它们将市场和技术视为两个同等重要的驱动力，倘若技术主宰一切，工程师们就会疏远客户，客户将蒙受损失；但若让一门心思扑在客户身上的营销人员独揽大权，又会不利于技术的发展。理想状态是，让懂技术的人与客户进行密切、频繁地接触和交流。

塔刹：走向世界的中国“专精特新”

博雅塔模型最上面的部分是塔刹，是塔顶攒尖收尾的重要部分，也是我们对“专精特新”企业未来发展的期盼。

我们希望中国的“专精特新”企业能够更多地走出国门，参与到世界范围内的制造业产业链中，成为能够影响世界的中国企业。我们在访谈的这些企业中已经看到了这方面的端倪，例如奇安信公司不仅在服务冬奥会和冬残奥会中有优异表现，其产品已经销往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亿华通和宇视科技也是成功走出了国门。

通过博雅塔模型，我们发现中国的“专精特新”企业在管理方面体现了一些独特的特点。与中国的大企业相比，它们更加扎实，更追求实用，一直注重客户和市场的需求，追求企业的可实现性增长。同时，与其他国家的中小企业相比，它们更加灵活和思变，因时因地制宜去改变企业的生产模式、创新模式和商业模式。对外它们会对不同客户的需求及时响应，根据需求不停调整自己的产品和服务；对内会根据企业的发展方向，实时尝试和变化管理制度和管理模式，以更加务实和脚踏实地的企业文化达成最大限度的共识。这种“实”与“活”的相辅相成、平衡发展的特点，体现了“专精特新”企业在不确定环境中的弹性成长发展模式，以及面对压力时的企业韧性，同时也是辩证思维的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企业管理过程中的完美诠释。

（王锐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市场营销系副教授；王辉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组织与战略管理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