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秦敏轩:
秦,敏,轩。
别害怕,我现在叫你全名,并非因为你做了错事,而是细数起来,我已经快两年没有见到你,也快两年没有叫你的名字了。今天傍晚,我坐车经过中华街,看到人们已经开始做过年的准备,就这样忽然想到了你。如果我在每周末的例行家庭视频里跟你和盘托出的话,你一定会在屏幕那头笑我,说:“是啊,姐姐,你想我啦!”
我还会对你说“别再自恋了”吗?应该不会,身为姐姐是不能撒谎的,但我肯定要气一气你。比如,让你知道,我在那家中华拉面店的门口看到一盏很漂亮的毛绒兔走马灯。就像有人喜欢邮票,有人收集玩偶,我虽然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对走马灯这种物件爱不释手,但这确实极大地简化了我每年给你送生日礼物的思考过程。事实上,我也确实因为走马灯想到的你。
想你什么呢?想你的十四岁。我在网上看过一个小知识:因为立体视觉的缘故,鼻尖其实一直在视野里,但日常看东西时,我们总会忽视它。同样,十四岁之前的你也理所当然地被我安置在“生命盲区”,你从我面前走过,就像扫地机器人在工作。在我看来,你的存在与家里的台灯、妈妈的衣柜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它们不需要在跟我吵架之后,还不得不厚着脸皮跟我借手机充电器。
你的十四岁与我的十六岁并行,但我们是两条不同风景的铁轨,从缝隙窥探,你那边是无忧无虑的花漫山野,我这边则是令人头痛的路口攸关:就我糟糕的文化课成绩,班主任找母亲谈话,还有那些“不良”行径,比如不够规整的作文,比如看一些高中生不应该看的小说。
其实,我之前想去写小说,当作家或者当写手对我来说都很好,杂志编辑的鼓励和素未谋面的网友的“追更”都让我自信满满,且很快乐。可是,我不敢跟父母说我可以靠这些生活,因为我没有把握自己能坚持下去,比起天才,我的灵感时常枯竭,就像过了几遍水的茶叶,淡得不再有味道。
所以算了吧,我说服自己,这不是磨砺,而是苦熬。
在我提着打包好的样刊准备扔到小区垃圾房时,你回来了。
你应该不记得那天了吧,你连我手里拿的东西都没注意,就没头没脑地说:“我同学让我问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更新了?姐,你知道吗?她们都在问我,好像我能预知结局似的,可我也还在等你呀!”
会更新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颓靡似乎消失了,在我即将放弃写字,接受平庸生活的时候,我的妹妹、我的读者告诉我,她们在等着我。这种支撑太具象了,让我觉得一切绞尽脑汁都是有意义的。即便到了现在,我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读书,每每焦虑的时候,还是会想到那一刻。多幸运啊,我的生命里有一个永远等着我的妹妹。
2023年,我可能没有办法回家过年了。我知道这么说,你一定又会叹气,在像素模糊的视频通话里肉眼可见地失落。你会哭吗?像我留学那天,你送我到机场时那样?别急着否认、反驳,我都看到了,你紧紧抿着嘴角,偷偷喘匀抽泣,试图通过高频地眨眼逼退眼泪,可惜失败了。
当时,我没有安慰你,没有抱抱你,也没有说你终于可以霸占我的卧室这种缓和气氛的玩笑。我在沉默,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满是机场大厅里喧闹的人声和落地窗户外起落飞机的轰鸣声。现在,我想起来有些后悔,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舍不得你,没有与你感同身受?
你别失望,也别难过,如果不能原谅我当时因为即将背井离乡而陷入心不在焉的话,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2021年冬天,租房里的暖风系统坏了,我申请修理后,便等待工人来维修。与此同时,我正在赶一项剧本作业。视频通话的时候,我咳嗽了两声。妈妈问我是不是感冒,我否认,然后轻松地说了修理工人应该后天就能来,便借着写作业的理由挂掉了电话。
等到半夜,终于把修订的部分作业发给小组成员,然后边烧热水,边玩手机时才发现,你早就发过消息给我,是一笔转账,还有一句话:“暖风系统修好前去酒店住几天吧,你鼻子都冻红了。”
我一直回想你在视频里凑上前看的动作,连水壶烧开的提示音都没听到。深夜里的水蒸气扑在冰冷的窗户玻璃上,都是雾气,即使看不清楚,也知道那里有我红了眼眶的影子。
一个人生活没关系,写不出文章没关系,我本来以为什么都没关系,但你一句话叫我既委屈又感动。
我问问你,我故意讲鬼故事吓得不敢大声哭的你,喜欢的明星海报被我不小心弄湿后气得不吃饭的你,顶着一眼就能戳穿的“马甲”在小说下面给我留言“好看好看”的你,有没有曾在某一刻为有这样的姐姐而苦恼过呢?
这封信不会寄给你,至少最近不会,因为除了我的剖白之外,还有一个小东西要寄给你,一盏走马灯,我精挑细选的。恭喜,你的藏品又丰富了一点。
喔,还有,不要在我的兔毛地毯上吃零食,听到没有?
你的姐姐
秦可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