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 语
(一)
四月的一天,有缘探访了横溪的柯青茶园,记忆中的画面一直弥漫着,难以消失。
从市中心出发,约40分钟车程,便到了柯青茶园。茶园主人姓俞,家族世代做茶,从小耳闻目染,成人后立志做茶。茶园共280亩,种了三个品种,分别是黄金叶、乌牛早、白叶一号,其中黄金叶数量最多。
我们边聊边向茶山上走去。老俞热情地给我科普:茶树从茶苗种下到采摘一般需要两周年,第三年开采。又有单条栽、双条栽之方法。种茶既是农活又是技术活。从茶园选址整地,品种挑选到种后施肥、除草、修剪等,周年往复,还要顾及时不时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到了收获的春天,就要组织人马开始采摘,一般都会在每年二月至四月,采摘期约60天,有时也会因天气原因提前或推迟。采摘下来的鲜叶必须及时进行摊青,目的是散失水分,促进生化成分转化。摊青的时间长短,根据茶类不同来决定。然后就可以制茶了。
说话间,就到达了半山腰的茶亭。站在茶亭中央环望四周,好一幅郁郁葱葱春意盎然的画卷。远处的横溪水库尽收眼底,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泛着涟漪。水库旁的山上五彩缤纷、山峦叠障,绿树、翠竹交相辉映间映山红参差不齐地跳出来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跟水库对岸的茶树友好地挥手致意!
再远眺茶园的山顶,蓝天白云,云雾飘渺,一排排整齐的茶树装点着山峦连绵起伏。山顶上,半腰处,撒满了新竹背篓的采茶女,老的,少的,戴着斗笠或头巾,只见她们双手在枝叶间舞动,有时分有时合,好不灵动。我惊诧于漫山遍野带着金黄的绿色,伴着微风扑鼻而来的是裹在清新空气中的一缕淡淡的茶香……我完全被这美景迷住了, “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熟悉而动人的音韵,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荡漾。
踏着音乐的节奏,走到一位采茶大嫂的身边,只见她眼观茶枝指在叶上飞舞,一叶叶绿嫩芽飞落篓中,不一会,篓口绿色满溢。我和她聊了起来,原来采茶大嫂来自连云港的农村,一般来了就干一季六十天,干得好的话每人可带近万元回家。
走下茶园,来到制茶车间,这厢正在挑嫩枝按质分类,那厢排队过秤计核收益。这厢机械化制 (炒)茶,流水线井然有序,那厢挑拣检验严谨细致,好一派忙碌景象。
好的茶园,需要好的管理和好的茶农一起来打理。老俞的茶园,每年都要招一批季节性灵活用工,帮助播种养护,采茶制茶。可惜现在愿意干农活的越来越少,采茶工也不好找,只能到偏远的外地去招人;疫情以后,人更不好招,即便招到,吃住、核酸检测、健康码、行程卡……一大堆事情必须按规定要求做到位。这个茶园的采茶工基本是老人带新人,跟了老俞很多年。老俞懂茶,亲自动手参与做茶的整个过程,起早摸黑,上山下坡样样都干;同时还在宁波开了好几个茶行和销售网点,做到了种采制售产业化一条龙。与其说他是老板,还不如说是活脱脱的茶农一个,黝黑锃亮带着红光的脸庞印证了其对满山绿色的辛勤付出。
“大家都来喝杯茶!”随着老俞热情的招呼声,几杯新制的绿茶冒着热气已在茶桌上,房内顿时香气四溢……
但愿疫情早点过去。明年的春天,疫情已不在,那时宁波的茶园乃至全国茶园,采茶女都能伴随 《采茶舞曲》这令人心醉的美妙音乐舞动着欢笑着,茶农一定是个个喜上眉梢,敞开怀抱,拥抱着喜悦和丰收。向往大自然的人们呀,可以在茶园里自由自在地欢乐徜徉。那时音韵中的缕缕茶香,一定会使最美人间四月天更盎然。我畅想着!
(二)
计划经济年代,专门的茶叶公司很少,但一些大的食品商店都会有茶叶柜台。记得新江桥边当年的第一副食品商店里面,就有茶叶柜台。像北京、广东等地方的茶楼、茶室、茶馆,也兼营茶叶。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很少有富余的钱去商店买茶,如果要买也数量不多,更多是会向茶农直接购买。
我的外婆是余姚四明山人,18岁嫁到宁波市区。我小时候每年都要跟着外婆去四明山上小住,山上有许多茶园。每到四月,山上的老乡就会挑着担子到宁波来卖茶。当时交通不发达,要走二十多里山路,才能坐上汽船或长途车,跋山涉水到达宁波城区。外婆的家自然就成了他们歇脚的 “客栈”。老乡们当年的茶叶虽然工艺粗糙,品相有靓有劣,但绝对是纯天然纯手工,味道也是清新香醇的。住在四明山的舅公除了把自产的茶叶一部分售卖外,还会带一些到外婆家给亲人们享用,当时茶叶的形状有像珠子一样卷成小小圆粒的珠珠茶,也有像梅干菜丝一样的清炒茶。
当舅公和老乡天没亮去宁波大戴家弄附近的菜场叫卖时,周围的街坊邻居知道四明山的人带来茶叶了,也会上门来看货买茶。大人们经常会围在外婆家天井门口七嘴八舌,说高山上的茶如何如何好。每当茶品色香形好时,舅公他们两三天就能把带来的茶叶卖完,然后用卖茶的钱买上一些简易必需的生活用品高兴地回四明山。有时老乡们遇到售卖不顺,在外婆家住的时间就长了。当时外婆作为大嫂当家,孩子多,条件也不宽裕,总是担心娘家来人时间住长了,妯娌们有意见,常常面露难色;而外公却很豁达,不管老的小的,亲的疏的,只要是四明山来的人都当成自家人,舅舅阿姨们吃啥他们也就吃啥。记得1970年春,外婆村里的一位公公来宁波售茶,由于品相一般,他又不舍得低价贱卖,在外婆家住了十来天还没卖完,心里着急;我爸妈也帮着把他的茶叶推销给同事朋友,外公还掏钱把他最后的一些珠珠茶买了下来,使得他开心回家。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茶叶市场放开到九十年代,各种各样的茶行、茶叶店、茶叶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直至现在做茶生意的茶商已远远多于种茶做茶的茶农,一些茶行还拓展经营,开起了茶楼茶室茶馆茶宴酒家。
大家生活富裕了,对精神层面的要求也多了,许多人喜欢喝茶,更喜欢茶文化。茶又开始热闹起来。而喝茶这点事可谓是既简单又复杂。简单在于最常规喝法,一个杯,少许茶叶,冲上水,适温喝就是。小时候经常听邻家小妹喊: “阿姆,嘴巴燥煞了,我要吃茶。”这个宁波话 “吃茶”的含义就是要喝水解渴,茶即水。而真正意义上的喝茶,宁波话叫 “喝茶叶茶”。复杂在于把简单的喝茶变成一件雅事,变成茶艺茶道茶文化,那更意味深长了。
细细梳理,喝茶可以有不同的类型和场合。一有平时喝茶,口渴了喝,饭后喝,这种基本是在家或办公室独饮。二有敬献茶,新媳妇过门,第一天就要给公公婆婆敬茶,然后公公婆婆给见面钱。三有礼节茶,家里来客人总要倒杯茶让客人享用,不然显得不热情。四有会议茶,开会、业务往来、茶话会、会友都以茶招待。五有品茶,喜欢或懂茶的人,三五成群坐成一圈,学茶艺,论茶道,慢慢品味,好不畅快。对于这种品,一般到茶的专业场所——茶馆茶行茶室比较多。我意识里最早对茶室的概念停留在宁波江东大戴家弄的茶坊(俗称老虎灶)和西湖边的茶室。小时候特别想听外公说: “走,到茶坊去。”外公是饮食店的员工,每天四点多上班,上午早早下班后就时不时会带着我到茶坊坐一会,喝上几壶茶,和茶友们谈天说地,有时也会顺便买些茶叶,自然都是很一般的茶。而我则可以享受到舅舅阿姨们想吃而吃不到的早点,如粢饭、糕团这些当时的稀罕食物。快到中午时,外公把带去的几个热水瓶灌满开水,就领着我回家。这时的我是特别开心和满足。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外公生病又早早去世,我也就没了这个待遇。又过了一段时间,老虎灶也被拆了。还有就是小学毕业那年暑假去杭州伯伯家玩,那时堂哥堂姐已经工作,周日带着我去西湖游玩,走累了就到茶室歇歇。记得大哥点了一壶龙井,说是用虎跑水泡的龙井味道最佳,茶室里也有对外售卖茶叶,买的人基本是外地游客,记忆颇深。而对茶馆的初识缘于老舍的 《茶馆》,老北京风味,浓重的市井气息,皇城根腔调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我第一次和以后多次去北京时,都想着去找找老舍笔下茶馆的感觉,但都未能如愿。至于说到广式茶楼,还要回到初次去深圳、广州出差,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时深圳还是边境,第一次去特别兴奋。行前,单位一位对茶颇有研究的老领导很正式地对我说,你们要去广州或深圳的茶楼喝一次早茶,体验一下。这也成就了我首次进广式茶楼,在广州老城里,具体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一进茶楼,就被那个场面给震撼了,茶楼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我们在预订的席位上落座后,服务员递上点茶单一看,光茶名就十多种,还有点心更是数不胜数,搞得我们无从下手。出差回来不久,有一天,突然发现宁波也有饭店做起了早茶生意,还有人开起了茶室。我记得当时老字号梅龙镇就开过广式早茶,我和家人还去品尝过,生意挺好的,后来不知啥原因又没做了,再后来城市改造,中山路上的梅龙镇店也消失了。不过,很快一家家新的环境更好的专业茶馆冒了出来, “清源” “汐源”等茶馆如同一壶壶咕咚咕咚的浓茶,源源而来。现在市面上更多的是茶行加茶室,茶室是副业,以体验为主,主要还是做卖茶的生意,同时和喜欢茶叶的人一起品茶论茶。卖茶的和买茶的,往往因茶成友,通过茶文化交流促成生意,继而朋友带朋友生意越做越好。当然,无论是早先茶农原始式的卖茶,还是现在的茶商售茶,以及茶友们品茶评茶,都不能离开茶的本质,即人茶融合,以茶勉德,静心修养,身心恬然。
(三)
喝茶需要泡茶,泡茶是要有器皿的。
最早有印象的泡茶杯子是搪瓷杯,宁波人叫 “搪口杯”。早年在茶坊里喝茶的三轮车工人多用这种杯子。工厂单位发的福利奖品也经常是这类搪瓷杯,工人们用得最多。以前在妈妈上班的工厂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许多男工一上班先泡好茶,干累了,时不时喝上几大口。休闲时大家会围在一起讲大道,每人面前一个大搪瓷杯,谁的杯大、杯内茶垢咖啡色越深,说明茶龄越长,谁就更有面子。宁波人把这样的聚会称作 “打豆开”。
还有一种杯子是陶瓷杯,这种杯子,单位和部分家庭都有使用,一般用于招待客人,且比较正式,再有就是一些正规会议使用。
另外,就是宜兴紫砂壶颇受人欢迎,而且多少年经久不衰。说是用这种器皿泡茶更能品出茶的真味道。拥有这种物件的人在喝茶时,似乎特有自豪感。20世纪九十年代与我同一处室的老主任就是这样,到镇江一带出差带回一把宜兴紫砂壶,爱不释手,立马用紫砂壶泡茶,喝的时候手捏着壶把嘴对着壶嘴,吸水声音特别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一把紫砂壶。办公室的小伙子们调侃他,说主任能不能把壶借我们轮流用用,主任 “嘿嘿”笑着,那表情甚是得意。
再后来,玻璃旅行杯、保温杯,以及曾经一度流行的雀巢咖啡玻璃瓶,五花八门,越来越多……有的还在瓶杯外套上用丝线编织的杯套。我就给父亲编织过一个杯套,父亲特别喜欢,用了很久,后来玻璃旅行杯意外打碎,杯套也就结束了它的神圣使命不知去向。
随着福建的功夫茶流行到各地,许多人为此来了个茶具全套配齐。现在喝茶,不是杯子越大越好,而是一杯只能是一口茶,有人为此调侃说,还不够塞牙缝的。这种小杯子一般为陶艺制品,形状、材质、工艺都有讲究,价格高低的差距之大也是难以想象的。
玻璃杯一直是生活中最常用的茶杯之一。特别是喝绿茶,玻璃杯就更显其独特的韵味。我之所以青睐玻璃杯,缘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四月的一天,父亲把杭州二伯寄来的茶叶抓了少许放进一个纯透明的玻璃杯里,然后把开水冲进,随着热气白雾缓缓上升,杯内的枝叶先是上下翻腾绽放,然后各自翩翩起舞像芭蕾少女足尖挺立水中,舞姿造型美丽各异。我透过玻璃杯傻傻地看着,一缕清香已沁入心脾……
我喜欢用玻璃杯泡茶,多少年没变。端详杯中片片绿叶,只觉轻盈灵动舒张,自然纯粹袒露,感悟着人生交集中的那份纯净无暇坦荡。好美!
(四)
茶始于蜀,到了唐朝喝茶已经成了一种风尚。茶的品类繁多,但真正能让大众记得住叫得响的,就不一定多了。我想这应该跟茶的本身品质和后期宣传的品牌效应大有关联吧。
我对茶的品类知之甚少,知道较早印象较深的也就是西湖龙井,我估计这个名字全国人民都知道。我对西湖龙井的认识始于儿童和少年时代,第一次是看着父亲冲泡杭州二伯带来的西湖龙井。我问,爸爸,这是什么?干嘛用水冲?父亲告诉我,这是茶叶,解渴润肺。当时我也试着尝了一口,只觉得怎么一点不甜,但在水杯中好看,香。后来就是堂哥带着我们去西湖边的茶室,和哥哥姐姐一起喝龙井茶。那时我刚小学毕业。
西湖龙井之所以有名,除了它品质确实好以外,跟有意和无意的宣传是有关系的。现实中,有关部门会对当地的茶叶通过各种媒介采取多种形式进行推介宣传,让其家喻户晓,提高知名度,使有更多的人喜欢它,购买它,享用它,就好比是现代广告。也有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因某个机缘某一事件助推了它的知名度。如周恩来总理生前就酷爱喝龙井茶,还亲自到过龙井茶区。朱德老总还写过 《看西湖茶区》七绝一首:狮峰龙井产名茶,生产小队一百家。开辟斜坡四百亩,年年收入有增加。简直是西湖龙井活广告。还有宁波籍作曲家周大风老师所作 《采茶舞曲》,他创作和修改作品的体验地之一就有梅家坞,再加上后来周总理关心这首歌的创作,亲自指导周老师修改歌词,如此一来,龙井茶的名声不响才怪呢!
由此想到宁波的茶叶,恰好书桌上的一杯茶还没来得及喝,杯中的茶叶正是宁波产的黄金芽。黄金芽属于光照敏感型黄色系白化茶,茶树一年四季色泽金黄,十分美观,更是好喝。这是我市农业推广专家自主研发的,被认定为省级良种,现已推广到浙江、江苏、四川、山东等多个省份,成为第一个产业化的黄色茶叶品种,业内影响广大。喜欢茶的朋友喝了以后纷纷叫好。有一位农业专家告诉我,我国数千年传承下来的茶树品种十分丰富,但基本上是 “清一色”的绿色叶片,即使历史上偶尔出现过白叶茶之类的茶树,也因技术局限而没有流传下来。黄金芽的出现恰似万绿丛中一抹金光的惊艳。其不仅在于叶色金黄、汤色亮黄、叶底玉黄的 “三黄”独特风格,更在于其超过常规绿叶茶一倍甚至更高的氨基酸含量和独特可人的香气滋味。如果说,我国绿茶的品种多似繁星,那么,安吉的白茶是月亮,而黄金芽就是太阳般的耀眼。我有缘在多年前的一期培训班上认识了黄金芽的研发者王开荣,一个有着茶情结、一辈子读茶研茶对茶事业有着执着追求的茶人,他给我们科普了不少茶的基本常识。
其实宁波产茶历史悠久,茶文化积沉丰富,好的茶叶也不少。除了黄金芽,还有东海龙舌、望海茶、瀑布仙茗,可以说,一款茶,一个故事,一段历史,一种文化的承载。东海龙舌的产地福泉山茶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部投资建设的我国北方茶树良种繁育基地,建成的茶园依然是至今世界上最美丽的茶园。望海茶产于全国生态示范县宁海,一个叫陈洋珠的全国劳动模范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率先创制出来的。产于余姚四明山中的瀑布仙茗是唐朝陆羽 《茶经》唯一有茶名记载的茶叶,传承有序越千年。可以说,一部宁波茶史,一半仙茗故事。
但今天看来,与西湖龙井相比,与福鼎白茶对照,我们的新老茶品虽好却还没有足够的国内国际品牌影响力。我想,宁波的茶叶是该到了下大力气推动品牌建设,扩大知名度和影响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