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义
闻岩打算把蝈蝈引进油田的想法由来已久。
其实,开发数十载,碱滩变绿洲,油田的树越来越多,桃杏梨枣,都有;虫儿也不算少,知了啦,蛐蛐啦,蚂蚱啦,金龟子啦,天牛啦,连拉拉蛄都有。唯独没有蝈蝈。在老家,闻岩最喜欢蝈蝈,每年都在高粱秆的笼子里养上一只。一直能叫到深秋。田野里倒是有一种虫儿长得和蝈蝈差不离。也是立夏出现,雄的也叫。但不是蝈蝈,是剌子。颜色没有蝈蝈深,肚子也没有蝈蝈大。一叫,更是差得远。蝈蝈鸣如悠扬钟磬,剌子叫似急促锯木。
老家蝈蝈极多,之所以没能来到油田,闻岩想,准是蝈蝈的肚子太大,行动不便的缘故。想到这里,闻岩不禁哑然。妻子当年不就是腆着大肚子来的吗。哦,对了,妻子是自己坐火车一程一程接来的。要不回趟老家,把蝈蝈也接来?想法刚冒头,瞬间就被否了。并且还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千多里地,你有病啊。继而又琢磨,别是患上退休空虚症了吧。闻岩一月份退的休,到今天,已半年多了。
老家远,早市可不远,闻岩骑上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早市很大,很嘈杂。闻岩一边在人群中穿梭,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听什么?当然是听蝈蝈叫了。按惯例,天一热,早市就会出现卖蝈蝈的。肩头扛一根竹竿,上面挂满蝈蝈笼子,层层叠叠足有上百个。一个笼子里一只蝈蝈,也有上百只。他早就想买了放生。把一百多只蝈蝈扔到野外,转年准是四野螽斯声。只是退休前,他几乎常年在外地,只有过年才回来,根本就没有时间折腾这事。如今退了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再说芒种已过,四野已闻剌子叫,想必卖蝈蝈的人也该来了。
隐隐约约,传来蝈蝈抑扬顿挫的鸣叫。循着叫声,闻岩来到早市的东南角。一个绿裤蓝褂黑松紧口布鞋民工样的老人站在那里。一根长而粗的竹竿抱在胸前,顶端挑着数不清的蝈蝈笼。蝈蝈笼层层围绕,像一柄巨型的银光闪闪的大锤。这锤显然不重,那人一只细胳膊举着就能随意走动。
闻岩赶紧追上去,感觉就像靠近一个各自为战的大型乐队,震得人耳朵都疼。闻岩想,万物皆有灵,准是那些蝈蝈知道即将恢复自由,在欢迎自己这个大救星呢。
别看卖蝈蝈的老人长得朴实,要价却非常的坚决,也可以说死性。30块钱一只,少一分也不卖。闻岩无奈,只得以实相告。说自己二十五岁从农村来的油田,还说油田如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飞来了各种各样的昆虫和小鸟。又告诉他自己的遗憾,就是野外听不到蝈蝈的鸣叫。他要把这些蝈蝈全部买下来放生。等等。老人听完,抬手触触闻岩的额头,自语道,不烧啊。闻岩笑道,大爷,我没有发烧。老人又说,不烧也不卖。嗬,闻岩来了气,竖起四根手指,大声说,40,40一只卖不卖?不卖!老头回答得斩钉截铁。与此同时,两只眼睛不住地往闻岩的身后逡巡。闻岩清楚,他到底是把自己当成精神病了,看是否跟着监护人。
闻岩真有些生气了,一把抓住竹竿,大声说,别看了,我不是精神病。依我看,你才不正常。有机会高价全部脱手,却死活不卖,那你来干嘛呢!
老头突然一脸诚恳,说道,俺开始的确打算多赚几个钱。俺倒腾了十几年的蝈蝈了,眼见老家的蝈蝈一年比一年少。我这是走了十几个村才弄了这么多。但总觉得一次把这么多蝈蝈放生不妥当。就拿俺村来说,以前那是多少蝈蝈。后来呢,粪尿改成了化肥,锄头改成了除草剂,现如今,别说蝈蝈,就连蚂蚱都越来越少了。以我的经验,一个地方没有的东西,咱最好别人为地瞎鼓捣,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个结果。就像你刚才说的,四十多年蝈蝈都没来,这里面自然有它不来的道理。
闻岩听罢,沉默不语,咂摸着其中的滋味,连连点头。这些年来,关于外来物种入侵破坏当地生态环境的事例,报纸电视上可没少说。
老哥,那我就来一只。闻岩边说边掏钱。
老人笑了,说,不要钱了,我把金头大王送给你吧。走街串巷,遇到同行,我就是靠金头大王占地盘。
闻岩说啥也不要。老人说,这只是个传统,可如今又到哪里去找同行呢。我明年也不打算干了。
临分手,老人突然笑道,咱俩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只是这会叫的全是公的,没有母的,哪来的小蝈蝈呢。
可不是。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