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瓶（组诗）

袁 伟

制秤者说

一勾起学艺往事，日子就

翘了起来。师门古训制成的秤砣

能压下千斤重欲

未能精确到小数点后

并不意味着会缺斤少两，人们心中

总揣着一杆量程更小的秤

悬挂于房梁之上，作为装饰或

纪念。制秤人依旧不肯

将定义轻重的责任交给电子

称量一辈子，也没能

弄清时间的斤两。他终其一生

只不过在秤杆刻了几道痕

老花镜的度数很重

顾客们询价时声音太轻。等蜘蛛网

锁了柴门，身后事才能上秤

盛装舞步

燕尾剪去礼服上

多余的装饰。在表演前

马匹也曾被主人

用双胯剪掉不合时宜的野性

音符从蹄印中溅起

窜入人们的耳蜗

掌声，是一种视觉与听觉

交互而成的审美概念

盛装与马力，在

一场运动中成就彼此

现代、复古、马术，以及艺术

合力诠释节奏的含义

舞步多姿，曾被命名为

马背上的芭蕾。赛场

与战场不能轻易画上等号——

绅士的皮鞭不允许嘶鸣

墨水瓶

不管装什么液体

都会让嗅觉联想到墨香

这并不是感官失灵

认知总让人产生刻板印象

容量有限，但肚量却

无穷大。除了暖三冬的良言

还得容下万千恶语

一滴墨里藏着宇宙乾坤

生活将奋笔疾书者

塑形成瓶子模样。而饱读

的诗书尚未被时光碳化

大腹便便，实则空空如也

从前的表达欲，远非一瓶墨

可以止息。在电子时代

墨瓶只能置身于某个角落

等怀旧之笔浮一大白

茧子

血汗喂养的茧子

一天天地粗壮起来

饱满，像

五月翻滚的金色麦浪

皮肤皲裂，分娩出

钻心的疼痛感。粗粝让他

再也无法感受到

所有与柔软有关的事物

由此带来二次致残

盲文在摩挲中陷入歧义

往后，他对生活

又多了一层朦胧的理解

黑暗吐出无数条丝

将他牢牢缠住。这如茧

自缚的小半辈子

正好可以助他羽化成蝶

久而久之，时间还会

为他特制一双手套——

荆棘扎不进来，握紧的东西

也不会轻易溜走

钟乳石

二氧化碳、水、石灰岩

在溶洞中反复书写着某个

化学反应方程式

而美，并不是唯一的产物

惊叹声足以证明大自然

的权威性。所谓的别有洞天

或许就是石笋疯长

用尖锐拒绝让时间蒙尘

以探险之名，满足

好奇心。深度参与者

从钟乳石中救出自己的肉体

并与之互许为前世今生

明知不会开花、结果

却依然将形似草木的石柱

种在盆中。插花师

善于从冷峻中孵化景致

编织袋

装过水泥和化肥

冲洗干净后，就是父辈们

第一次出远门时的背包

二十岁的青春，身无长物

袋中的枕边书是否能

砌起一道遮挡风雨的墙

在火车站经受迷茫与慌乱

席地而睡，条纹

便在脸上留下一个刺青

曾经的远行，其实应该称为

发配。目的地山长水远

他们出走半生却仍未抵达

毕业季，衣物与被子

塞满了红色编织袋，鼓胀得

让人以为是新置办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