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干之对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的贡献

2023-04-06 06:34
西部学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唯物史观史学史料

鲁 越

20世纪初的中国史学研究发生了显著变革,进化论、唯物史观被相继引入史观领域,新史学、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概念逐渐普及。它们的出现,不仅让传统史学逐步走向科学发展的道路,还让人们以新的眼光对历史进行再认识。何干之作为这一变革的参与者,为构建马克思主义史学和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以马克思主义史观为指导的史料认识

何干之最早以历史学者身份登上学术舞台是在“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之中,作为崭露头角的新人,他研究历史的范式,对待史料的态度,有别于当时大部分参与论战的学者,主要是他能够运用唯物史观指导自身研究,关注中国经济问题,关注史料背后的规律,而且他对待史料态度较为严谨,能够做到论从史出。

作为早期便能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剖析历史问题的学者,何干之笃信唯物史观,将历史事件发生的推动力归因于经济发展,这就使他在史料的选择上有了明确方向,将关注点集中在经济领域,尤其在农村的土地所有制、城市的轻重工业发展和金融货币这三方面采集的史料着力尤多。在《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一书中,他还专门将中国社会的发展状况从这三个维度进行了剖析。

在史料的运用上,何干之不仅关注史料本身内容,还期望通过科学的研究方法,探索出史料背后蕴藏的规律。在何干之看来,历史是用来借鉴、解决现实问题的工具,而不是简单的史料堆砌。他曾在《中国经济读本》引言中说“本书目的,说明中国经济的性质,说明中国社会是一个什么社会。这个问题,不是书斋学者所能够解决”[1]31。正因为如此,他运用史料时,始终追求从个性化事件入手去寻找共性的现象,以此对当时的中国社会提供帮助。

在论述中国商品经济发展时便是如此,其不单关注表面的数据,还以农村地租形式流变为切入口,通过分析货币与实物在地租中的作用,探究为何中国会长期停滞在封建社会。“由周代一直至清末,因为手工业不发达,商品交换不流行,地租形式虽然早已由力役制过渡到现物制,而现物制始终不能圆滑地过渡到货币制。唐宋以后,因为庄园的发达,土地私有制的出现,也有许许多多的农民以现钱纳租,但货币地租,不是一般的形式,只不过在普遍流行的现物地租中,居个次要的地位。”[1]133通过事例推导出货币地租不占主流这一现象后,最终得出结论“因为现物制停滞不前,农业和家庭手工业携着手,过着自足的经济生活。”[1]134在梳理材料时,何干之想为读者呈现的并非中国古代地租演变的流程,而是希望利用唯物史观,通过对古代中国地租方式进行分析,为人们厘清在中国封建社会,生产关系如何束缚了生产力发展,导致中国社会难以正常进步的原因。在何干之看来,挖掘出事件背后中国所处的社会形态,回答中国社会的来龙去脉,才能最好地体现出这些史料价值。

除了在史料选择和运用时有自己独特追求外,何干之还始终保持着一个学者的严谨性。在“社会史论战”中,许多人希望“对中国历史进行贯通性、综合性释论”[2],因此部分研究者为了迎合理论,出现了对史料采取削足适履的情况。但何干之在对“社会形态”的探究中,对史料运用却较为慎重,在《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一书中,何干之就认为上古历史“因为考古学不发达,史料没有整理,通史多不正确”[1]120。这种态度使其对关于上古的史料内容都持存疑态度,在进行历史阶段划分时,他还谈到“尧、舜、禹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人物?他们的传说在历史上应属于什么阶段?”[1]120对于资料尚未厘定的地方,他也不会轻易下定结论。例如,在分析中国经济半封建性时,他就指出因“手头没有资料,不能够在资本的关系上,在货币流通的关系上,在银行则贮款的关系上,做一个中外资本的比较图”[1]56。

何干之之所以对史料如此审慎原因有二:一者与他治学经历有关,他早年治学笃信梁启超与胡适,曾在桌前案头摆放梁、胡二人开具的“国学研究书目”。梁、胡二人治史,既保留着中国乾嘉考据的优良传统,也蕴含着西方实证主义史学的研究范式,在两位大家影响下,何干之治学自然会尽可能做到有几分材料说几分话。说到唯物史观对其产生的影响,何干之于1929年入日求学,系统学习和翻译了马列经典著作,掌握了“研究中国问题的科学思维方法”[1]4。马克思曾在《资本论》中谈到他的研究方法时说“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3]这理念必然会使何干之在研究中做到史论结合,论从史出。

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中国化的过程,是其从抽象逐渐走到具体的过程,早期探究历史唯物主义的学人们,注重通过“社会形态”去探究历史,而这就造成了“人们过分迷信理论的功用,执着于理论争辩,而忽略了对史料的收集和整理”[2],这点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何干之,他看重史料的作用,但更看重方法论的价值。对于陶希圣所办的《食货》杂志,何干之就坦言其“在于‘搜集’‘史料’,和‘搜求’‘社会现象’。”[1]355虽能为寻找规律提供各色材料的支撑,但是对于发掘宏观规律而言,并没有太大助益。

当然,瑕不掩瑜,何干之作为早期运用唯物史观研究历史的学者,虽然在民族危机感影响下,让他这一时期学术成果表现出局限性,但无论是他在史料的筛选上还是在运用上,都能体现出了一定的开拓精神,让马克思主义史学逐渐适应了中国的土壤。

二、运用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的史学建树

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史的结合,有力推动了中国史学研究的现代化。而何干之在这一进程中具有开创性价值,他既能够在剖析史料时熟练运用唯物辩证法去解构历史现象,也能做到不唯方法论,就如他在社会史论战的总结中所说“方法决不是万应如意油,可以随便拿来应用”[1]331-332。

20世纪20、30年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尚处于开始阶段,这一时期的何干之虽未能将自身对于唯物史观的见解总结成系统性的理论,但他始终能在研究过程中科学运用唯物辩证法,保证研究成果的客观性。在研究历史进程时,他便运用了质量互变规律。他认为“历史是飞跃的,但历史的飞跃,不是无条件的飞跃,飞跃是有条件的。没有量的变化,自然也没有质的飞跃,质的飞跃就是量的变化的结果。”[1]389在这里,他一方面明确了历史是前进的这一概念,这符合唯物辩证法中对运动的认识,另一方面也指出了历史的前进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需要积累,是螺旋式上升的,这就使他的研究方式明显有别于机械和庸俗的唯物论。

他对唯物辩证法的运用,不仅体现在他具体的著作当中,也体现在他对自身的学术要求之上,在书写《中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一书时他就谈到“我是膺服尝试的精神,人家尝试失败了,我不妨再尝试一次,失败的尝试可以做未来的教训,即使我的尝试依然是失败了,仍不失有参考的价值。因为理论本身的发展,也有辩证法的关系。”[1]122这种认知符合着否定之否定的规律,也体现出何干之作为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在方法论上的自觉。

此外,何干之在运用辩证法时,还能够结合中国历史实际,让自身研究成果不落于公式主义的窠臼。郭沫若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就坦言自身“差不多死死地把唯物史观的公式,往古代的资料上套”[4]。这并非个例,而是中国早期运用马克思主义研究历史的学人存在的共性,他们普遍认为“中国社会和中国历史是世界历史统一的合乎规律的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组成部分。”[5]在这种思维影响之下,唯物史观研究往往注重于整体性研究,忽视中西方差异,这就导致他们的研究成果关注了普遍原理,未体现出中国历史的独特性。

但是,何干之在唯物辩证法的影响下关注到了历史的一般性和特殊性,在他的研究中能既能将中国历史置于世界历史中进行比对印证,也能结合中国特性展开讨论。他认为“世界史的发展,一定贯彻着它的必然性。”[1]329“凡是忠实于科学的历史观的人,都承认由原始共产制而封建制,再而资本主义制,乃历史的普遍法则,中外古今都没有例外。”[1]122同时,他在研究中也指出,“把西方的公式,机械地搬过来,曲解了中国历史的趋势,美其名曰历史的必然,其实是主观上的游戏,没有丝毫科学的根据的。”[1]181在这种思维的影响下,何干之在进行中国历史阶段划分时,能够更多地去关注中国封建社会的特点,在唯物史观的公式中加入了中国特色。他谈到,“中国奴隶制是变态的制度。公社未全被清算,奴隶制未完全成熟,就由这一个历史阶段转移到别个阶段,使公社残留于周以后的封建时代。中国封建制的特殊性,正是公社残留着的原故。”[1]126这种对历史一般性和特殊性的深入认识,让何干之的著作始终保持着理论价值。

不过细探何干之早期研究范式,他最大的成就在于在研究中切实关注到了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影响。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学人,大多仅关注经济基础如何决定上层建筑,从经济维度解释社会行为,即便是郭沫若这类开拓者,在运用时也是如此。但何干之却力图在研究中找出文化、政治等社会意识对社会物质的反作用。在《中国经济读本》中,何干之便从反作用的角度分析了封建军阀对中国社会进步的制约,他在指出军阀代表了封建地主的阶级利益后便总结到:“军阀变成了帝国主义榨取中国民众的再好也没有的武器,于是乎在军阀支配下的中国,只有阔步踏上殖民地的道路,而民众所受的封建榨取,也比从前厉害百倍了。”[1]60在他看来,正是封建军阀反过来阻碍了中国经济的发展,让中国社会依然具有封建性质。何干之不光在实际研究中采取这种方法,还对这种看法进行了理论化的表述,他说:“但相信这历史法则,不是要一笔抹煞了国家对经济的反作用,不,刚刚相反,唯有正确估计每个时代的国家的任务,才能了解历史的来龙去脉,才能对准当时当地的必要和可能,和反抗潮流的政治机构作抗争。”[1]138由此观之,他认为看清楚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才能更加有效地探究历史背后的脉络,更好地去指导与服务现实。

当然,在研究过程中何干之并未单纯依靠哲学概念来剖析史学问题,历史唯物论也是他研究的常用手段。他曾说“研究历史,必须了解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必须了解生产力对生产关系的决定关系”[1]396何干之不仅能够准确指出生产力是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还能从辩证角度阐明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可知其方法论上对历史唯物论的谙熟。

总之,何干之在运用历史唯物论和辩证法上走到了时代的前列,不仅推动了当时中国史学界关于中国社会性质、中国社会史的认识,也为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中加入了更多中国特色。

三、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影响下史学研究的现实性

从1927年到1937年,革命力量和反革命力量展开了空前的斗争,在这一时期,中国未来的道路在何方,是摆在所有中国人面前的核心问题。对共产党人而言,有必要为中国人民指出正确的发展方向,因此在中国社会史、中国社会性质等论战中,共产党人不仅将其视为学术性质的争论,也将其看作“一次重要理论斗争,也是文化反‘围剿’的重要组成部分”[6]。何干之此时期的研究不光具备理论性,还具备了实践性,如关注到革命的对象,各阶级在革命中的作用等。

何干之关于实践性的运用,尤其集中在关于反帝反封建论述中,他认为比起书斋式的研究,反帝与反封建才是作为红色教授的重要任务,正如他在《中国过去现在和未来》一书里,努力探寻救国道路,说“反帝反封建与抗敌反汉奸有没有联系呢?这些复杂的经济政治现象,这本小书要加以概括的分析。”[1]120

他在反封建方面的实践,主要是通过批驳陈独秀的观点,论证中国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必要性来完成的。陈独秀认为经过了1925年至1927年的大革命,中国进入了一种大的转变,资产阶级已成为中国历史舞台的中心。这是在中共六大已经对中国社会性质做了定性的情况下,陈独秀提出的反对意见,这明显会干扰到革命的方向,所以何干之认为“这是一个极严重的问题,而且直接和革命的战略战术有密切的联系。”[1]70针对这一观点,他进行了系统性的批驳,他指出陈独秀的观点是只看到了表象而没有看到本质。在中国,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封建势力有着紧密的联系,它既是“帝国主义的买办,所以他们不能彻底同帝国主义抗争”,又是属于“高利贷的变相,染上很浓厚的封建色彩”[1]73。这样的阶级“幼稚得可怜万分,政治的力量,也非常微弱”[1]73,所以难以保证阶级独立,何干之指出陈独秀所谓的胜利,本质上是资产阶级与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势力的媾和,“中国决不能算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中国民族资本决没有发展的可能。”[1]81

他在反帝方面的实践,则是通过分析封建势力与帝国主义之间的联系而彰显的,在谈到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压迫时,何干之说“由帝国主义本身的利益来看,他们当然维持中国的封建关系。反过来,由封建贵族阶级的利益来看,他们勾结帝国主义,也是显而易见的道理。”[1]59正因为这种利益的链接,显现出了中国当时的复杂性。

既然体现实践,那这些论述就不会仅停留在关系的梳理上,何干之在论著中给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最终方法,他认为除去革命斗争外别无他路。“中国时局的重心,是革命与反革命的生死存亡的斗争,是民众政权与地主资产阶级政权的尖锐的对立。”[1]117

结语

20世纪20、30年代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的初期,何干之通过自己的探索,深度将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方式嵌入到自身著作中,科学运用马克思主义史观,分析了中国的经济与社会情况。这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家逐步走向成熟的标志,而且还体现了他们作为革命者所特有的现实关怀。对他们的理论进行再探索,不但能够了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过程,还能为今天构建完善新时代中国特色的历史学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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