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遁他乡的人

◎ 周多星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一直被别人欺骗，而是始终自己欺骗自己。

——题记

听到市领导被查，肖飞立马从公众视野消失了。手机电话微信QQ全部停机，亲戚朋友同事熟人一概不知他的去向。他的父母和妻儿都在三百里外的深山农村，离家出走后，家里的一切由媳妇支撑。祸不单行，久病的父亲为他的事情担惊受怕，病情加重，不久就咽了气。夜晚，他偷偷潜回村子，躲在暗处。看到妻子拖着瘦弱的身子，拉着幼小的儿子，挨门逐户跪请邻里乡亲。他狠心咽下了流进嘴的眼泪，拦住一辆过路的长途大货车远走高飞。

警察上门时，一家老小对他的行踪自然一无所知。其实，自从他认识那位市领导后，生意突飞猛进，利润惊心动魄，他常常心惊肉跳，夜不能寐。他一直担心这一天会来临，早就做好了“一旦出事，立马消失”的准备。

他辗转来到南方一个渔村，租了一个空的农家院居住。为掩人耳目，他早出晚归，捡拾垃圾。他整了容，办了新的身份证。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他是个北方流浪汉。

他本来就是商界精英，捡拾垃圾仅仅一年多，他就成了当地最大的废旧物资收购商。原只想隐居他乡，却无意中成了垃圾大王，挣了不少钱，且是实实在在的现金和存款。

他不想惹人注目，一次次把钱捐给了当地养老院和留守老人。

被他的事迹所感动，当地镇长找到了他，让他负责镇上所有的垃圾收集和清运。这个镇是三省交界处，过路货车多，往来商贩多，旅店饭馆多，他每天收集的废纸空瓶足可装一大卡车。他挣的钱渐渐又多了起来。他只好办了卡存在当地信用社。

他每天都去存钱。

有天，他正在屋里睡觉，有人敲门。他害怕，以为警察找上门了。开门，却是信用社营业员小费。小费自他来镇上，存储业务月月翻番，特来谢他。请他小饭馆吃饭。

他好久没正经去饭馆吃过饭了，他洗净了脸，穿了干净衣服。吃过饭，两还喝了一瓶酒。他多年不喝酒，一不小心喝得有点高。小费也不胜酒力，比他还醉。他把小费送回了镇中学住宅楼。

小费是单身，当老师的丈夫调进城后和她离婚了。他安顿好小费要离开时，小费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嘴里不停地轻声说，别走，我怕，留下陪我。好久不和女人亲近的他无力拒绝，两人倒在了双人床上。

此后，俩人住在了一起。小费不再让他亲自去收破烂。她替他招了几个流浪汉干活，让他当起了老板。不久，他的废旧物资回收业务发展成覆盖邻近七八个县的龙头老大，他赚的钱比当年他跟市领导做生意时挣的还要多。他和小费结了婚，还生了孩子。

有一天，他说他要回一趟老家。小费说你说过你老家早没人了。他哭了，把实情说了。小费陪他回到了故乡。

十年时间，物是人非。那个市领导坐了几年牢刑满释放，现在是一介平民，在车站停车场当收费员。他头发全白，神情谦卑，见人三分笑。他拿出一沓钱给他，当年不可一世的市领导却一直向他鞠躬，竟不敢伸手接钱。从他茫然的眼神看出，市领导脑子出了问题，根本认不出他。

当晚，他和小费去夜市，人们都在吃一种叫良心烤小乳猪的美食，他惊奇，过去可没有这种吃法。价钱不贵，他俩点了一只。小猪烤得很香，俩人使劲竟吃没吃完。摊主说，这种猪仔是三百里外的深山里养的，人工放养，不喂饲料，是纯天然绿色食品。

租车回到深山老家，母亲也已去世，妻子和儿子还住在村里。尽管村里的其他人家都搬进了城里。

妻子和儿子包了村里人家撂荒的几百亩地种饲草，养了一百多口母猪，产下的小猪专供城里烧烤店。

养殖场一个角落，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他已是壮实的汉子。他和小费假扮收猪的贩子上前搭讪：小伙子，你这猪是啥品种？小伙子自豪地说，这就是“良心”小乳猪呀，城里人烤了吃的就是我养的。他问，为什么叫“良心”小乳猪？小伙说，我奶奶和我妈给它起的名，我也不知道。他心里似乎哗啦一下倒下了一堵墙。他拉起小费往回走。

路上，小费问他怎么了？他羞愧万分地告诉她，当年他妈妈给他起的乳名也叫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