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可
198路公交车在鼓楼站停下的时候,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哧——”随即车门“哗啦”一声打开。囡囡站起来跳下车。道路两旁的香樟枝繁叶茂,“沙沙”地摇晃树梢,掩映着不远处深红的宫墙。爷爷站起身,伸手托了托头上深黑色的毡帽,想起了很久前中河边那个波光粼粼、弥漫着荸荠香气的日子……
在孟冬的阳光里,灰瓦安静地趴在一户户人家的小楼上,香樟树在最冷的时光,依旧郁郁葱葱。那个总是坐在腊月寒风里鼻涕答答滴的老人,佝偻了身子,把破烂的衣裳紧了又紧。“我们这边儿,以前是都城嘞,毛早之前,皇帝在这儿,修了个大宫殿嘞。”杭州人说话时,总是把“很”说成“毛”,声音拖得长长的,以示夸大。彼时还是个小孩的爷爷被“都城”这样富丽堂皇的字眼吸引住了。很早很早以前,这里是皇帝的宫殿啊,皇帝的宫殿一定是高大的,该多高呢?一定一定比前边的工具厂的烟囱还要高吧!
突然间,爷爷的耳边响起隆隆的机器轰鸣声,中河要到了呀!爷爷立刻将对于皇帝宫殿的想象抛在了脑后,买荸荠去!
中河上已趴好了一只只暗黄色的小船。划船农民将运来的蔬菜一排排、一摞摞摆好。小船上一只只外皮深紫的荸荠堆成一座小山,蹲在船尾上的老农笑着递出一只饱满的荸荠:“尝尝我们屋里的,只只新鲜。”大姐姐去同賣荸荠的还价了,爷爷揣着荸荠,挤进了抽烟谈天的农人中去。他们又说到了皇帝:“哪个宋朝的皇帝?宋朝?好几百年前了,谁还讲得清啊?皇帝建宫殿的时候,还在跟北方打仗呢!我爹爹的爹爹说的,我们划船的河,也是那个时候挖的,几百年前,毛热闹的嘞……现在啊,连那个宫殿在哪里,都没人晓得的嘞……”听着听着,爷爷脑海中忽地浮现出长头发的古人,宋朝的人,划着船,从高大的宫墙下移过的场景。
“木佬佬年数过去了。”——杭州人喜欢这样描述一段很长的时间。
城南的中河边又变样了:工业发展了,鼓楼占了地方,被推倒了;中河不运蔬菜了,修了一条高架,开着好多的车,每天都堵在那里;工具厂搬迁了,厂房推倒,空地要盖楼了,房价毛贵嘞……
爷爷学的是古建筑。他知道了,杭州城南是八百年前的皇城,中河是从当时延用至今的古河道,修城的皇帝宋高宗,他住的那座宫殿最为恢宏,叫德寿宫。爷爷有时路过城南,带着小孙女囡囡,他也跟囡囡讲,这里有个皇帝建的德寿宫。
后来,一则新闻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工具厂的地不会建楼房了,要进行发掘,德寿宫的遗址就在这里。消息在邻居街坊之间不断流传着,后花园挖出来了,台基挖出来了。还挖出了名叫鸱吻(古时候放在屋顶上的装饰物)的物件,以及太湖石——毛大的一块儿。文物部门的领导给爷爷打电话,德寿宫的遗址上要建博物馆,请爷爷帮忙……
一抹南宋的宫墙红,重新蜿蜒在香樟树的掩映之中。
遗址博物馆开馆在即,囡囡说想要去看一看爷爷口中不停念叨的南宋皇宫。走在中河边的小巷,老房子上的灰瓦依旧安安静静卧着,斑驳的墙头,挤挤挨挨摆着老杭州人的日常用品。与它紧连着的,是新开的咖啡店,有女孩儿临窗而坐,手捧杯子,身着汉服——囡囡告诉爷爷,那是宋制汉服。长巷尽头树影婆娑,掩映着来往的人群,投影在一片深红宫墙上,柳树落了叶,却被阳光镀上金黄。爷爷想起了什么诗句:
德寿宫前秋日长,旧时萧墙泛尘香。金殿当日庭前柳,摇曳寻常巷陌旁。
(指导教师:林铭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