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缔造的曲水流“瓶”

2023-03-31 01:26陈志发
金秋 2023年20期
关键词:瓶瓶罐罐果脯小菜

◎文/陈志发

在我家储物间里,有一堆瓶瓶罐罐,陶的、瓷的、玻璃的,圆柱的、球形的、葫芦状的,层层叠叠。我不是瓶罐的收藏爱好者,但每次面对着这些堆在角落里粗陋的、孤寂的瓶罐,总会沉默很久。因为,瓶罐的那头,是我白发苍苍的母亲。

母亲已近80岁了,仍倔强地一个人生活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村里没什么资源,四周除了一片广漠的稻田,就是黑压压的群山。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父亲离世后的30年里,我们兄妹5人陆续成家。按理,饱经沧桑的母亲早可以颐养天年了,可事实上,她却一直停不下来。令她细细碎碎忙碌着的,其中就有那些瓶瓶罐罐。

参加工作后,我总是想念母亲平常做的一些风味小菜,如酸藠头、腌辣椒、黄豆酱等。妻子吃过一次后,也总是念叨:“超市里买的,都不如咱妈做得鲜呢!”

母亲做小菜,是村里的一绝:做的饭酱,开坛时可以香飘全村;做的南瓜果脯,色泽金黄,鲜辣开胃。她的这种手艺,应该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练就的。那时村里经常闹菜荒,家里人又多,母亲就想尽办法填补饭桌上的“空缺”。晒梅干菜、腌萝卜爪,甚至去野外挖荠菜、山芋,拔竹笋,捡苦槠子,然后把它们或蒸或晒或泡,做成各种独具风味的小菜。作为她的孩子,我们是幸福的,在别人家只吃青青绿绿的、永远不变的那几种家常菜时,我们的碗里总会多出几道不同的“风景”。

时过境迁,成家后我们牵念母亲做的小菜,不再是为了果腹,而是为了舌尖上的一份回忆和享受。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与妻子这种偏好的,每次我们回家,她总会塞一些瓶瓶罐罐到车里,然后还带有歉意地和我们说:“不知这次做得好不好,下次我再做些。”那些瓶罐里装的当然就是母亲的“手艺”。我们欣然绝尘而去之后,过不了两三天,这些美味就全部进了我们的肚子,最后还会回味无穷地品咂下筷子,巴望着下一次的“饕餮”。

在我的内心,只惦念着小菜的鲜美,却从没想过母亲为此操了什么样的心。有一次,一位亲友在大酒店里举办乔迁喜宴,我们准备离席之际,母亲在另一桌上摇了摇一个不算精致的酒瓶,然后顺手塞进了挎着的袋子里。我很诧异,走过去往那袋里一看,居然已有好几个酒瓶了。“妈,你要这酒瓶干啥呀?”母亲赧颜一笑:“空的呢!带回家正好装小菜。”我好像被一股强电流击中一般,愕然之余,我紧紧地抱住了母亲。

母亲年事渐高,养猪、喂鸡鸭、侍弄菜地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去年暑假我在家里小住,一天中午,一位邻居对我说:“别看你妈不怎么说话,她可时时惦记着你们呢!为了做好一坛香甜米酒,她整夜都不睡觉。前天为了晒些南瓜果脯,天没亮就起床独自一人刨南瓜、切南瓜、晒南瓜,晚上直和我说腰疼得不行。”邻居怜惜地叹了口气,顿了顿接着说:“怕晒的南瓜淋到阵雨,这两天你妈妈哪儿也没去,就守在院子里,困了就趴在椅子上打个盹。切姜蒜、磨辣椒、蒸南瓜,都是要体力和精力的,你妈妈竟都一个人去完成。唉,真难为老人家了……”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结束这场谈话的,只觉得心中骇浪滚滚,一股暖充盈全身。

以前我没有认真去想过,母亲是凭着一种怎样的毅力、一种怎样的念想,把这些瓶瓶罐罐源源不断地送到我身边的。在我的字典里,“曲水流觞”是古人的清雅,如今方明白,世间哪有比一个母亲缔造的曲水流“瓶”更有深韵?

“老了,什么都帮不到孩子们了。”母亲常和村人聊起,“这辈子,清贫如洗,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现今儿孙都大了,等我把这些瓶瓶罐罐装完、送完,我也就无憾了!”

昨天,我刚关上电脑,用手揉搓着太阳穴,母亲又打来电话:“近来我做了一瓶豆腐乳、一罐豆豉,可香着呢!你什么时候回家拿呀?”瞬间,泪水就打湿了眼眶。蒙眬中,我仿佛看到母亲佝偻着身子,裹着一件旧夹袄,粗糙的双手不断地往瓶罐里塞着她对这个世间最殷切、最浓酽的挚爱与牵挂。深夜的灯盏下,她脸上皱褶深深,头上枯发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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