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誉熙 张燕楠
【摘 要】“乐”字源于甲骨文,其承载了两千余年的历史沧桑,反映了中华文明的变化与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乐”字的读音与内涵也不断丰富与深化。本文通过追溯“乐”字发展的历史脉络,探寻其体现的中国古典审美意蕴,并以此为线索,提出“乐”字所暗示的美育方向——音乐之“乐”以其政治性、规范性来陶冶情操;人生之“乐”以其生活性、愉悦性来温润心灵;超然之“乐”以其哲理性、超越性来激发创新创造活力。
【关键词】乐;审美意蕴;美育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24—232—03
一、“乐”字的历史溯源
显然,多数学说都围绕着“舞乐”这一混合艺术形式。然而,甲骨文中的“乐”与“舞乐”毫不相关,直到周朝“乐”才指代为一种混合的艺术形式。例如冯洁轩指出,《卜辞》中关于乐舞的记录非常多,且多是专名,几乎全限于上层贵族祭祀祖先、山川所用。然而,《卜辞》并没有“乐”这一艺术形式。[6]由此可以推断,“乐”是指与社会习俗紧密联系着的风俗性乐舞。正如巴赫金所说,民间“狂欢节具有宇宙性质,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人人参与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7]民间风俗性的乐舞也是如此,人们企图在载歌载舞的欢乐世界中得到祝福。这类乐舞具有极强的娱乐性与广泛的群众性,进而由此引申出“乐”字的第二个音项——“lè”。
然而,近来也有不少人表示“乐”先有“愉悦”之意,再衍生出音乐之“乐”。修海林认为,“樂”字的甲骨文,上部是谷穗的形象,下部是禾类植物的茎干。所谓“丝”,是指成熟谷穗的象形,因此,“樂”字表达的是先民们经过春耕、夏忙等阶段之后的秋收而产生的一种喜悦心情。[8]另外,还有刘正国对于“樂”字的研究。“先秦之古‘樂,所用为本义,皆与‘祭祖相关联。亲亲尊祖、敬宗收族,‘樂故可以‘通倫理‘同民心而出治道,以至尊为治国‘四术之一。”[9]
诚然,“乐”字发生与发展是曲折又复杂的,但正是其多元性与繁复性才呈现出代表中国文学艺术的审美意蕴。
二、“乐”字的审美意蕴
通过对“乐”字发生与发展的简单梳理,程传伟曾以思维层次为线索,由生理到心理、由感性到超感性的、由浅入深的顺序对“乐”的审美意蕴进行划分:音乐之“乐”,作为政治美学的建构;人生之“乐”,作为生活美学的表征;超然之“乐”,作为走向哲学境界的指引。[10]
首先,作为音乐之“乐”。李泽厚说:“‘礼以治身,‘乐以治心,即一讲外在仪文规范,一讲内在心性情感。”以周代为例,周公通过制礼来构建国家权力的基础,将“礼”从祭祀上升为一种国家层面上、人人遵守的行为规范。而为了防止使整个礼仪过程显得呆板、机械,又在其中增添了“乐”以作中和。“乐”的加入,将音乐化的仪式进一步规范到等级化的礼仪之中,使整个礼仪行为的过程都充满了艺术意味,但同时又不丧失理性,表现出了条理分明的秩序感。“乐”也正是在这实用政治性中体现出中国古代的政治审美化。
其次,作为人生之“乐”。具有极大的娱乐性与广泛的群众性的“乐”,本身在发展过程中就演进出“愉悦”“喜爱”的意思。李泽厚曾提出“乐感文化”说——他将中国的文化称为“乐天”心态的“乐感文化”[11]。在儒家思想的熏陶下,中国自古对生活加以肯定的态度,积极入世,即使在末路之时也要如孔庄般“持道以待政”或屈原般“持道以论政”。《论语·八佾》中的“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道出“乐”之意,也表现出“乐”在中华民族中的重要程度。同时,这“乐”是凡世的快乐,是带着朴素生活气息的、有温度的快乐,并且人们能在这“乐”中得到净化与升华。
最后,作为超然之“乐”。如“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壅也》),讲的即是一种美善合一的高远境界:“乐山”“乐水”其实是一种“人的自然化”[12],也就是回到自然的怀抱,摆脱各种对自然的陌生感,寻回那份失落已久的自然之美和自然之趣,使人修复和提升被社会或集体所扭曲、伤害的各种自然品质和自然能力,使自己的肉与灵与整个自然合为一体,从而实现人与自然宇宙节律的共鸣,这是一种审美的“天地境界”。[13]又如“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德之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庄子·外篇·田子方》),庄子认为至美境界的一种呈现便是玄道之境。“与道化一,得到不辩物我的自由欢畅,便是至乐的享受。”[14]“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灵”(《庄子·外篇·知北游》),只有如庄子般此摆脱尘世束缚,乘物游心、身与物化,才能真正达到至美至乐之境。笑看世间百态,但又如维摩诘“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一般,做到“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上焉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者为友”(《庄子·杂篇·天下》)。中国艺术,以中国画为代表,虽然强调“身即山川而取之”,师法造化的同时也重视师法自然,但同时也是在不断追求这“超绝言象”的意境之“乐”。
三、“乐”字的美育指向
2020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中指出:“美育是审美教育、情操教育、心灵教育,也是丰富想象力和培养创新意识的教育,能提升审美素养、陶冶情操、温润心灵、激发创新创造活力。”[15]诚然,美育作为人文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今中外都受到思想家们的极度重视。
杜卫曾讲美育具有三义——感性教育、人格教育以及创造教育。美育区别于一切其他教育的根本特征就在于,它旨在促进个体的审美(感性)素养的发展,激活生命潜能,提高情感品位、培育创造才能,最终与其他教育共同服务于人的全面成长目标。[16]而追溯“乐”字的历史,“乐”字审美意蕴指向的正是美育之主旨。例如以“乐”来培养健全的人格,一直在儒家所奠定的教育体系中占据重要位置。前有孔子强调“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后有荀子“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免也”(《荀子·乐论》)。人格情操在音乐之“乐”之中得到陶冶;以文为乐、以艺为乐的人生之“乐”以诗意温润心灵;同时又在超然之“乐”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激发无限的创新创造活力。
音乐之“乐”使中国古代政治礼仪雅化、审美化,同时也将中国古代教育雅化、审美化,进而使“乐”所带来的美育功用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扩展开来。“礼节民心,乐和民声”(《礼记·乐记》),“乐”作为艺术表达,同时也是政治规范化的工具。虽然“心”作为与生俱来的情感、道德,受到“礼”的制约,但又能通过“乐”以沉浸于诗意的艺术世界。“乐”之育不脱离肉体却又超越生理层面,使感性与理性相互协调、升华为“丰厚的感性”[17],进而在“我们自愿沉溺于中的醒着的梦”[18]中陶冶情操。
在现代人格分裂的异化世界中,人性的迷失与当下的存在和麻木杂糅在一起,而人生之“乐”存在于这样一个世界,发挥了独特且不容小觑的美育之功用。贝尔曾认为艺术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19],荷尔德林说:“理性的最高行动是一种审美的行动,理性这里统摄了所有的理念,而真与善只有在美之中才结成姊妹。哲人必须像诗人一样具备同等的审美力量。”[20]而由人生之“乐”而来的“审美力量”将温润人们的心灵,人们在大千世界中以“即自”的眼光发现美、创造美。正如杜卫提到的:美育关注的是人的存在与成长,其根本的价值便在于满足和提升人的审美需求,增强人的精神力量,使个体达到感性和理性的平衡统一的发展,使人的审美生活成为现实。[21]人正是在审美观照中达到感性与理性的平衡,在审美化的生活中体味人生之“乐”。
杜卫将美育发展创造力的功能分为三点——解放无意识,保障自发性;发展心灵的独创性;促进直觉能力的发展。[22]尤其是“心灵的独创性”,能使人们不囿于陈规戒律,不满足于现有的知识和经验,不断创新和拓展自己的思维视野,对新事物怀有高度的敏感和浓厚的兴趣。[23]而“乐”所带来的创新意识提升、直觉能力和“心灵独创性”发展,皆为美育功用之体现。审美并非完全主观臆想,超越尘世的“乐”,也意味着追寻“诗意”的栖居。以虚静之心,将“对人对事的态度寄托于各人各物的自用自成之上”[24],不强求也不干扰,而顺应万物的自然规律。做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与自然宇宙的本源相通,同时又“不敖倪于万物”而显出“即自”性,不拘泥于外物的形式,而表达自己的本真。因此,超然之“乐”所追求的必然是创新创造的活力,不断突破旧有的局限,展现新的可能。为“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而不断酝酿、洞见、自我修正,追求自我意识深度而达超然之“乐”。
四、结语
看似简单的“乐”字,作为中华民族两千年文明的见证者,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的依托和哲理境界的呈现。它超越历史纵向与地域横向纬度,以其日久岁深之貌彰显了中国古典审美的多元与深邃。“乐”字在当今社会的重要意义与价值也即其所暗含的美育指向——通过音乐之“乐”来陶冶情操,以人生之“乐”来温润心灵,以超然之“乐”来激发创新创造活力。
参考文献:
[1][4]季解索.多音多义的乐字[J].咬文嚼字,2014(4).
[2]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20.
[3]周武彦.为“乐”字正义[J].音乐研究,1993(1).
[5]唐汉.汉字密码[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6]冯洁轩.“乐”字析疑[J].音乐研究,1986(1).
[7]巴赫金.巴赫金文论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
[8]修海林.“樂”之初义及其历史沿革[J].人民音乐,1986(3).
[9]刘正国.“樂”之本义与祖灵(葫芦)崇拜[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11(4).
[10]程传伟.论《论语》中“乐”的美学意蕴[J].文教资料,2010(18).
[11]李泽厚.实用理性與乐感文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12]李泽厚.华夏美学·美学四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13][14]王向峰.文艺美学辞典[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
[15]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EB/OL].[2020—10—15]. http://www.gov.cn/zhengce/2020—10/15/content_5551609.htm.
[16][17]杜卫.美育三义[J].文艺研究,2016(11).
[18]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19]贝尔.艺术[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
[20]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21]杜卫.美育论[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
[22]杜卫.美育三义[J].文艺研究,2016(11).
[23]杜卫.美育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24]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
作者简介:钟誉熙(1999—),男,藏族,四川甘孜州乡城人,硕士,东北大学艺术学院,研究方向为艺术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