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灯
他让我前去,会一会大海的波涛
长江的奔腾
如果我足够辽阔,我就能带着这颗
不死之心,冲撞之心
来到太平洋面前
——事实上我被困在离北仑港码头
四公里的地方
无数雨模拟了我的现在,一个人脸上
车水马龙,雨在玻璃上的反光
以及云,从对面山顶
移来暮晚:
那个代替我站在港口,看巨大货轮
驶进我们生活的人
我和她的不同在于,她安静而顺从
我惊涛拍岸,要把海水江水运河之水
全部带走,像一个诗人。
誓死要坠入你怀中的流星,是我可见
但不可描述
一种新的语言
你怀中的宇宙,宇宙间的方寸大乱
山河。呼吸。
有人借助我掌纹的绳索,要攀爬到
春天的顶点,春天的顶点
我在你眼中见过
——我备好羞惭,是一种。
备好老子,庄子,是一种。
备好杯盏,明月,身影,是另一种。
最后备上我,和我的复数,我身后
辽阔的人间——
春来,与流星对视,你低头。
春来,与流星对视,你开花。
惊讶是,落日并没有追上我
大雪也是
和我对决多年的我没有追上我
追上我的是这漫天的细雨……
我们同时停在山顶,我们同时被某个
光芒的瞬间击碎
千山鸟飞,万径带着同一个疑问
一问再问,而流水
流水带着赴死的心奔向前程
是的。是的。
每一滴水里,都有一滴雨
每一滴雨里,都有一条命
湖水孤勇。更孤勇的是雨。
是茭草
雨击打湖面,白鹭振翅
我的掌纹在你的掌纹里突变
先生。先生。
湖水此去几千里
上下几千年
戏台后面,掩面是水袖,还是纸扇
是油彩后面,久不散之人心
还是曲调盘旋……
大雨,小雨又一次落在湖水中,命定中
荷叶颤动
琵琶陷入低音:
有人磨瓦为镜。
有人镜中取前世今生,取破碎。
雨点打在荷叶上,我为之一颤。
跟随雨珠滚动
继而滑落,继而跳跃,继而从池塘跃起
我就是这样带动满池火焰
开放的人呵
我就是开了一半的荷花
被暮色邀请
划船至湖心的人,是撒渔网的人
看见鱼儿在网中跳动,挣扎
心生怜悯的人
我两手空空,歌声清凉
我将依次经过夜晚,梦境和你
……抵达我的一生。
浇花时,看见云。云层里
暴走的小溪。
万里山河,水穷时,书页打开——
项王不孤。风萧萧,水寒。
壮士烈。不必返。
暴走的小溪呵,不必追问
追问什么呢?
我坐在花上,日行千里
我有溪流的身子
与礁石相撞后,倔强的灵魂
我有不死之躯 ——
一意孤行。
一路向北。
·创作谈·
寻找更高的存在
到2023 年,我写诗整整二十年了。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让我在诗歌的路上义无反顾,一走了这么多年?当我意识到,在宇宙之间,作为一个渺小的存在,我其实和一滴雨、一颗流星、一朵花一棵树没有什么区别,命是一样的命,存在是一样的存在,所不同的是,生而为人,我们还有精神,正是世世代代永远闪耀和不曾熄灭的精神之光,陪伴和引领我们度过无明的时辰。
和很多写作者一样,诗歌对我而言,无非就是寻找安身立命之处,无非就是问道的过程,无非就是在“信”和“不信”之间,寻找更高的存在!正是这个看不见但一直在的“更高的存在”,在语言的地平线尽头之上、想象的尽头之上,给予人类永恒的抚慰。
组诗《不可与流星对视》和我从前的写作是关联的,依然是在同一个精神版图之中,依然是在自然和历史之中,在现实和精神困境之中,寻找一种可能的救赎、安顿和突围。因此,我会在《北仑港码头》写下“我和她的不同在于,她安静而顺从/我惊涛拍岸,要把海水江水运河之水/全部带走,像一个诗人。”
那么诗人是什么呢?
当我在《孤勇》里写到“孤勇”,当我在《不可与流星对视中》中写到“羞惭”,当我除了这组诗,在其他的诗歌里也写到项王,庄子,老子……当我写下这些,写下“歌声清凉”“两手空空”,写下“流水带着赴死的心奔向前程”……
我想,我们都懂。我们,是一样的。
作为一个诗人,对于泥沙俱下的生活、动荡的世界以及我们自身,我尽可能在诗中,保持一种良知的能力、爱的能力和希望的能力。
在更高之处,永远有星辰闪亮,它照见我,和我之间隔着的广阔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