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子
一截玉簪,带来了庭院的清凉。
就像从俳句里,我去过古代的日本。
它的寺庙、招幌、茶器
和木屐的声响
很多都是从长安来的。
长安又在哪里呢。
庞德说:在罗马,他已找不到
被称为罗马的东西。
隔空交换的消失,有着
绝迹的寂静。
但闭上眼,时间的皱褶
依然重现着它的
如来、如去、如往……
这之中,依稀可见那远道而来的
梵音和袈裟。
它给道统中的汉语,送来了另一口气
开了另一个天眼。
而我一直想问:庄子知道释迦牟尼吗
鸠摩罗什是不是比曹雪芹
更早地写出了《红楼梦》。
不需要回答。长安自带她的流量
——节度使、霓裳舞、丝绸、漕运、诗赋、酒肆、僧侣
埠口、唐三彩、商胡、歌姬、星象师、炼丹术、驼队……
多年以后,远渡东瀛的吴清源
从星罗棋布中,回望大唐的气象
他信手一拈,落下了惊世骇俗的
天元开局。
弹簧天生反抗。
它又从适度的压迫中
获得了舒适。
这是否是婚姻、情感和人性的模型。
是否能抖开它的压缩和卷曲。
像高速公路
抖掉限速、流量和服务区。
让速度自己说出:绝对的自由里
有着绝对的事故。
抖掉它的材质、形状和物理性
从历史的进程中,找回它
螺旋的递进和迂回。
找出情感中的斥力与引力,疲劳与适应,逃逸与纠缠,厌倦与依赖。
在触底反弹中,提取人性的切片。
提取道德没有勇气到达的盲区,我们羞于启齿的怪癖。
让弹簧替我们袒露:每个人都依赖弱点而活。
每一个爱到极致的人,都有一颗受虐之心。
但弹簧只是弹簧。它不为我们赋形
它也无法盘活
这首疑窦丛生的诗歌。
蚯蚓活了一辈子
也没见过自己的影子。
楼梯那么努力,依然走不出
先天的自闭。
我是从坚硬的建筑和土壤里面
获取体恤的。
里面,一个让硬变软的词。
天空也是一种里面。至少那些星星
冷冻着所有的童年,而月亮
作为一款应用软件
在不断地加载和升级。
这几天,朋友圈里都在谈论
一只斑尾鹬。
它不吃、不喝、不歇、不眠
一口气从北半球的阿拉斯加,斜穿太平洋
越过蒙古高原,最后到达
南半球的新西兰。
八天八夜的迁徙、12000 公里的航程
这只鸟是怎么做到的。
你也是一只斑尾鹬,奔波在固定的路线
保持着对两个相反方向的忠诚。
但我想告诉你,你所经过的地方
都有自己的难处
——那些看不见的楼梯,也怀着两个相反的选项
那一截两段的蚯蚓,也在蠕动中
想合二为一。
它们和我们一样,在无力中努力。
这也许是天空,弯曲下来的原因。
一只碗,守着它的形状。
这里面,有一种毕其一生的东西。
你无法将那东西倒出来,它是空的,看不见的。
它让人想起那位旷世的画师,晚年放弃了色彩
绝迹于空无。
哦,空无。恍如一个球状的回声冉冉升起。
在它的边际,大唐东土的玄奘
还跋涉在大漠西域的途中。
广寒宫的吴刚,还在砍那棵砍不断的树
而面壁的达摩,依旧一动不动。
而画师、达摩、玄奘、吴刚……
他们都在毕其一生中
和这只碗融为一体。
现在,打破这只碗
但我打不破,它的空。
纱布并不知道,有一种伤口
它的面积大于身体。
我穿戴这样的面积,委身在面积的人群
面积的街道。
我的四周,那么多的婚姻与家庭
也待在他们的建筑面积里。
我无法脱下那面积。就像大海
无法脱下波涛,风无法保持中立。
而海伦· 费舍尔说:没人有能活着走出爱情
这是多大的面积啊!
在国际计量表里,面积的
通用单位是公顷。
在我这里,你是唯一的度量衡
——爱之罹难,我以你度之。
·创作谈·
答案在读者那里
写作如同琴师调试他的琴弦,他必须找到属于他内心的那个音调。这需要我们不断地调试能带你进入诗歌入口的那个音调。然而,这样的寻找不能刻意,它得在自然的状态下和你不期相遇。
每一首诗其实都是一盘棋局。它动用的每一个词语,都是手弈中的黑白子。正是它们在粘与连,飞与渡,扳与脱,劫与跳之间,形成了纵横捭阖的气流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气场。对弈中没有常胜将军,落子无悔。但作为一个写作者,他总是在败笔为生的悔中不断地进场和转场。我希望的诗歌是有它自己的眼,自己的气,自己的磁场。如果说我对自己的写作有期待有要求的话,我希望是一个忘记胜负手的棋手,在若有若无,在无实无虚中更近地靠近语言,靠近诗歌,靠近世界的本相。
写作的过程既是怀胎的过程也是催产的过程。我们怀着这个世界,我们催生她的婴儿。一个诗人就是在无数生命的经验,感悟和梦想中,不断地受孕和着床。至于它分娩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答案在读者那里,当不同的读者进入,一首诗歌才活起来,并拥有它自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