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湛
一个好故事离不开好的情节,而好的情节离不开戏剧性。戏剧性通过矛盾冲突和细节对一个中心事件进行展开,给情节制造矛盾冲突的元素有悬念、冲突、发现、误会、突转和巧合等,使情节跌宕起伏、营造精彩。
悬念作为戏剧性元素,其核心是悬而未决,像一个钩子,“钩”住观众求知结果。人物是悬念最核心的部分,要激发观众对人物命运的关心。悬念的模式分为开端悬念、过程悬念和结果悬念。开端悬念:跳开开端,直接从故事中间看;过程悬念:你可能知道事情如何结束,或者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主角会死,但是你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结果悬念:事情如何结束,人物的最终结局。
悬念设置的方法有疑问悬念法、倒装悬念法、误会悬念法、巧合悬念法和突转悬念法等[1]。
疑问悬念法,即提出疑问,利用出人意料的事件、复杂奇妙的人物关系,让观众带着疑问进入影片的世界。
倒装悬念法,即时空倒置,把最富有悬念性的情节放在开端,迅速引起观众的注意。
误会悬念法,即制造剧中人物相互之间的误解,激化人物矛盾,让观众分不清青红皂白、谁好谁坏。误会的设置有以下三种手法:第一种是观众和角色都误会;第二种是角色误会而观众却清清楚楚;第三种是观众误会而角色却清清楚楚。电影《瀑布》中的一个情节就是运用误会悬念法。设计事件是:母亲罗品文发现家里有蛇。女儿小静从厨房端着牛奶走到客厅,发现母亲罗品文坐在沙发上。母亲罗品文说:“电视后面有一条蛇。”当观众看到这里,都会认为罗品文又犯病,而且从她的表达中更加确定这一点。罗品文:“昨天睡不着,就坐到客厅,打开落地窗,那条蛇就钻进来了。”随后,消防队到家中寻找蛇,这引得物业管理员上门质疑:“到底怎么啦?一下失火,一下抓蛇,这两个月,消防车来两次了,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下去?”物业管理员还表示所有住户都快受不了了。这里的情节设计运用了第一种手法:观众和角色都误会。直到消防员找到那一条蛇,才清楚原来观众和剧中的角色都误会了母亲罗品文。误会可以制造观众对人物认识的反差感,误会设计的最终目标是解除误会,让人物塑造得到升华。
巧合悬念法,即偶然突发事件的安排。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观众一贯倾向于因果清晰和逻辑严密的故事,但巧合会改变观众的预期。设置巧合可以把多个情节联系在一起,增强冲突的力度,并推动情节发展,让观众意犹未尽。巧合的设置往往不是连续叙事,例如在《瀑布》中,罗品文生病住院期间结识了病友如萱,罗品文出院后在超市工作,偶然再次遇到了如萱,此处安排的巧合,表现了两个人出院后已物是人非,两人相遇后,如萱表达了她总是能听到有人对她说话:“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生,声音非常温柔,刚开始听到他的声音,真的蛮有趣的,好像整天有人在跟你情话绵绵,但是后来,真的非常痛苦,痛苦到连工作都做不下去。有一天,我突然想用唱歌的方式把那个声音赶走,白天也唱,晚上也唱,那个声音来得很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就在前一阵子,住院那段时间,他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我就开始想念他,现在唱歌只是一种思念而已。”对于罗品文,她也时常听到一种声音,但她还不清楚那个声音是什么。此次的巧合也是为结尾罗品文找到出现在她耳朵里的那个声音做铺垫。影片的第三幕,在罗品文和女儿小静对话时,用声音蒙太奇的手法呈现出罗品文找到那个一直困扰她的声音:“我刚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就是出现在我耳朵里,轰轰轰,每次那个声音一出现,就像一台很嘈杂的机器钻进我耳朵,有时候它会自己走掉,很多时候它会持续着,让我觉得很烦躁,想要摔打东西,甚至伤害自己。”“一直到刚刚,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瀑布的声音。”
突转悬念法,即情节突然转折,由此改变剧中人物的命运和事件的结果,使观众揣摩故事的结局,关注主角的命运和未来。在电影《瀑布》最后一幕,母女原以为恢复平静的生活了,但是剧情设计了女儿小静和同学在郊游时突然遇到河水暴涨,母亲罗品文准备晚餐时接到老师的电话,得知女儿小静被河水冲走且生死未卜。如此的设计让观众更加关心母女的遭遇,同样也突出了电影的主题,深入挖掘了人类生活中的各种困境和挑战。
人物既是故事的核心,也是戏剧性元素的核心,剧中人物往往是对现实人物的映射,每个观众会在电影中找到自己的原型,从而产生共情并达到戏剧性效果。剧中人物的类型有共性人物、类型人物和典型人物。共性人物无个性,经济地位一般;类型人物是一种观念的化身;典型人物性格特征鲜明,这些类型涵盖了观众群体。
人物要有戏剧性,除了定位人物类型,还要为现实人物加入戏剧性元素,以此刻画人物性格和塑造人物内心世界。刻画人物性格,人物性格有温柔、野蛮 、泼辣、阴险、稳重、 幼稚 、暴躁、内向、开朗 、善良、大方、风趣幽默 、洒脱 、孤僻等,人物是真实存在的人,但不能把他当成平面的,而是立体的。所以需要塑造人物内心世界,一个真实的人有性格,也有内心世界;有人性的美好,也有人性的弱点。
人物的戏剧性通过塑造人物内心世界来实现,其有反差、变化和童年三种形式。内心世界和外表不相关方能产生戏剧性,表面单纯可爱的人,反而内心邪恶;表面光鲜靓丽的人,反而内心敏感脆弱,这便是反差。
戏剧故事情节充满了变化,人物的性格也要有变化,到故事结尾,人物甚至与故事开端相反,其成长和命运的突转最能体现戏剧性。人物的成长、性格的变化、人物黑化或者洗白是基于人物内心的变化,人物内心发生变化,其言语和行为才有变化。戏剧人物,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应塑造其变化感,这样的人物才有戏剧性,让观众的心理也发生变化。人物发生变化,做出的选择无论是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观众都会觉得合情合理,因为观众的心理随着人物发生变化,也会对人物喜爱、同情或者憎恶。让观众站在剧中人一边,与人物“感同身受”,让观众同情,与其同喜同悲。
弗洛伊德说过,一个人的童年将会影响他的一生。悲惨的童年会对人物造成阴影,导致人格缺陷。人物有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样的人生才是完整的。观众有时候会对一个“坏蛋”人物又爱又恨,原因是为反派人物设计了一个童年故事,如《小丑》中的亚瑟,他小时候被养父养母家暴留下后遗症,影响了他的一生,观众不会去憎恨这种人物,因为在观众的潜意识里,如果换成自己也会这样处理,甚至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物极必反,事极则变”,太顺利的童年也可能导致人格缺陷。又如《阳光普照》中阿文的两个儿子阿豪和阿和的设计,也同样体现了这一思想,大儿子阿豪是别人眼中的资优生,父母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忧患。童年太顺利,人一直在光照中也会枯萎。反而,二儿子阿和的人生不太顺利,但是他的人生有处在阴凉处,也有处在光照处,他会成长得更好。人物命运的变化增强了情节的戏剧性,无论是什么角色,观众都不会对人物简单评判,而是会对人物充满关怀和悲悯。
对白是人物的核心要素,其目的是产生戏剧性,是两个或两个以上剧中人物的交谈活动。对白也是塑造人物的基本手段之一,由于其既能传达谈话人的心理活动,又能与对手交流,影响彼此的情绪、情感、思想和行为,故又常常称之为“言语动作”[2]。
对白的主要功能有叙事说明、推进剧情、刻画人物性格、揭示人物内心世界。
叙述说明的戏剧性表达是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记录下来或说出来,通过解说使观众明确了解。对白的发动机是事件,先确定一场戏的起因,起因引发对白。叙述说明既可以用镜头语言体现,也可加入台词解说出来,这里的解说往往是剧中人物讲的话。情节中的事件可以起到引发人物对话的作用,如《瀑布》开端的第一场戏,用镜头语言叙述了时间,这个时间是女儿小静要起床上学的时间,但女儿还没起床,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对话:“已经七点半了,快要来不及了。”“有没有听到?”
推进剧情的戏剧性表达是一件事情把什么改变了,这样既可以推动剧情的发展,也可以吸引观众。对白要留有悬念,用人物的语言造成悬念,有悬念才能推进剧情的发展。如《瀑布》开端两场戏的情节,其表现的是同一件事情,但是在第一场戏里,角色没有直接表明,而是选留白,留白的内容是小静在教室上课,她旁边同学的座位空了出来,班主任走进教室准备宣布一个重要消息:“我跟学生讲一下事。”这场戏就这样结束了,这不是草草了事,而是留白和留下悬念,为下一场戏做铺垫。衔接的第二场戏的内容是罗品文在公司开会,她接到女儿小静的电话:“我们班有人确诊了。”“你可不可以来医院接我?”第二场戏才揭示真相,这种留白在对白中造成了悬念,不断推动剧情的发展,吸引观众一直想看下一场戏,观众想看清真相,这也是电影叙事的魅力所在。
用对白表现戏剧性,其基本原理有冲突、简洁、个性、潜台词、层次、避免阐述、动作指示。首先,冲突有显和隐之分,人物的对话既可直接明了,也可含蓄。对白服务于剧作当下的戏剧冲突,向观众传递人物的欲望,是营造戏剧性的重要元素。其次,简洁的对白是提高叙事效率的关键,能用最少的话表达就绝不废话。故事离不开对白,但对白不是故事,简洁的对白并不意味着没有对白,而是要求简短、口语化。避免刻板的语言交流或者简单问答,比如对白的剪辑,避免阐述人物前史或已发生的情节。用最少的对白传达最丰富的信息,单句对白尽可能缩短,长对白会使人物冷场、拖垮剧作节奏,如非必要,谨慎使用。口语是简短实用的,避免使用戏剧语言,尤其是译制腔的出现。
好的对白体现人物个性,即便人物弧光发生变化,但个性和语言不变。如在电影《阳光普照》中,父亲阿文一直以“把握时间、掌握方向”为座右铭,这是他个性的体现。剧作中阿文的台词如此:“有一天,菜头终于在洗车场出现了,没过多久,他们开了一台宾利离开,往东北角走……我看到阿和下车,提了一个袋子,弯进一条小路,你知道我是个驾训班的教练,我不是很聪明,我想帮小孩做点什么,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没过多久,菜头从车子出来,他就站在那台宾利车旁边,我当时想都没想,油门一加就冲过去,我的挡风玻璃破了,我下车的时候,菜头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把菜头拖到路边的草丛深处,那时天空正好下起大雨,菜头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我把他留在那里了。”阿文帮儿子阿和解决了麻烦,人物的弧光发生了变化,但父亲阿文这个人物的个性没有发生变化,因为在阿文开车撞向儿子仇人菜头的时候,也是在点题“把握时间、掌握方向”,这个情节更好地凸显了人物的个性。润色和视觉化是对白潜台词的技巧。润色是对白中隐藏的、不直接说明的人物意图。对白无法揭示人物,但行动可以,视觉化能揭示人物。
对于人物个性,有一个重要技巧可以创造更大的反差感和戏剧性——心口不一。心口不一这一技巧运用在人物设计上,会让故事和情节更有戏剧性。如在电影《阳光普照》中就用这一个重要的技巧进行了叙事,父亲阿文口头上说不管儿子阿和的死活,以致阿文一直被妻子误会,误会他一直把“把握时间、掌握方向”挂在嘴边却没有作为,误会他对阿和的爱,直到剧作的高潮部分阿文对妻子说出真相:“你知道我是个驾训班的教练,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后来我有整整两个礼拜没有去上班,你很少管我几点回来,很少问我去哪里,其实我就在阿和的洗车场对面,每天看着你儿子上班下班,然后跟他到便利店商店看他上班下班,我好像他24 小时的保姆一样,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谓是把心口不一这一技巧用到极致,体现了这位父亲对儿子的爱,只是爱的方式不同,而且这份爱是父亲在用生命为儿子守护。
对电影叙事戏剧性的研究,汲取了剧作的精华和叙事的方法。在某种意义上,本文拆卸并研究电影叙事的机制,不仅能得到类似叙事学家热奈特“叙事是人与时间的游戏”[3]这样的真理性陈述,还能根据我们的分析标准来检验故事是否成立、叙事如何精彩,以及何以成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