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敏
爱尔兰裔的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 1888—1953 年) 被称为“美国戏剧之父”“美国的莎士比亚”“家庭问题剧之王”,是现代美国戏剧的奠基人之一。他曾获四次普利策奖(分别于1920 年、1922 年、1928 年、1957 年)和一次诺贝尔文学奖(1936 年),在美国戏剧界享有很高的地位。奥尼尔擅长将自己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凝结于戏剧中,供人深思。
二十世纪美国戏剧创作的主流是描绘当代真实生活,奥尼尔就是其中的一位典型代表。他的《天边外》(BeyondtheHorizon,1918 年)、《榆树下的欲望》(DesireUndertheElms,1924 年)、《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LongDay’sJourneyIntoNight,1941 年)等作品引发读者对家庭关系和社会环境的深刻思考。《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又名《长夜漫漫路迢迢》《长日入夜行》,于1941 年写成,是奥尼尔创作的自传体四幕戏剧,也是其后期的经典作品之一。奥尼尔的这部现代主义戏剧是其原生家庭的真实写照,主人公泰隆一家实际上是以奥尼尔一家为原型创作的。作为具有强烈自传色彩的戏剧,它记录了奥尼尔的创伤和心酸,揭开了他的伤心往事。基于此,奥尼尔在遗愿中交代:这部剧在他去世25 年后才可以公布。不过,奥尼尔的妻子卡洛塔·蒙特利(Carlotta Monterey)违背了奥尼尔的意愿,早早将之交给耶鲁大学出版社,于1956 年出版。这部美国本土的现实主义题材戏剧使用大量象征主义的手法展现了美国的家庭生活和社会问题,充斥着奥尼尔对当时家庭关系和社会环境的审视与反思,其思想的深刻性引人重视。戏剧围绕泰隆一家四口从清早到午夜在避暑别墅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展开,随着剧情的推进,巨大的家庭矛盾暴露无遗,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悲剧。从白昼到黑夜,每个家庭成员都慢慢失去希望,坠入黑暗的绝望深渊。“文学是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1]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基于历史的伦理立场解读和阐释文学作品,读者可以通过文学伦理学批评这一理论视角客观地体察社会全貌。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泰隆、玛丽、詹米和爱德门四个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矛盾体现了现代工业化和商品经济对人的异化。这部剧具有严肃的创作动机和深层内涵,反映了人类共同面临的伦理危机。
奥尼尔在戏剧中将疾病与社会现状联系起来,赋予了疾病特殊的意义。《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这部戏剧中的疾病不仅仅指表层的个人疾病,还具有隐喻象征。美国批评家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其著作《疾病的隐喻》(Illnessas MetaphorandAIDSandItsMetaphors)中指出:“疾病常常被用作隐喻,来使对社会腐败或不公正的指控显得活灵活现”。[2]69戏剧在表面上写的是个体疾病,实则表现的是在病态的社会中整个社会群体的“疾病”,并揭示了疾病和伦理问题的关联。小儿子爱德门的身体疾病和玛丽的心理疾病反映了家庭和社会中的伦理病相,疾病的隐喻象征引导读者深入思考隐含在戏剧中的伦理问题。
小儿子爱德门的肺结核病被用以隐喻压抑的内心。“十九世纪关于结核病的典型描述全都把消沉作为这种疾病的病因”。[2]24人们普遍认为肺结核病是“敏感的青年艺术家的疾病”,[2]35结核病患者缺乏活力和生命力。“把结核病与创造性联系起来的这种陈见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致十九世纪末的一位批评家把文学艺术在当时的衰落归因于结核病的逐渐消失”。[2]33在出现治疗结核病的方法前,尤其是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结核病一直被视为“诗人的病”,因为结核病患者表现出来的特质是多愁善感。玛丽拒绝承认爱德门是患者,她对爱德门说:“你还这么年轻,你的未来有着锦绣前程!只不过是误看了那些书让你一时没有想明白罢了!你的身体这么好,怎么会生病呢!”[3]106患有肺结核病的爱德门消极、忧郁,不甚明确的死亡日期使他内心长期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一直以来,人们都习惯于援引结核病和癌症[作为隐喻],来谴责那些具有压抑性的习俗和空想,压抑力量被想象成某一种环境,它或使人丧失活力(结核病),或使人丧失灵活性和冲动(癌症)。”[2]72相较于其他疾病,肺结核病给人的压抑感更为浓重。
社会伦理道德要求孩子尊重父母、给父母带来欢乐,但爱德门恰恰相反,他仇视父亲、给母亲带来痛苦,这与伦理相悖。因此,他的内心长期处于压抑状态。爱德门埋怨和憎恨父亲,称他为“老头子”。[3]46爱德门认为,如果泰隆带他去看真正的医生,而不是为了省钱而去找庸医哈第诊治,那么他的健康状况就不会如此之差。并且,母亲玛丽因生他而难产,得了风湿病,染上了吗啡瘾。当爱德门从玛丽那里得到爱,感受到家庭温暖的同时,他也感受到深切的悲伤。当看到玛丽的痛苦时,他无法为玛丽提供帮助,这让他感到非常无力,导致他对生活产生了悲观态度。无论是爱德门对父亲的埋怨与恨意,抑或是爱德门给母亲带来的痛苦,这些都是不合伦理的,所以爱德门的内心饱受煎熬,感到压抑。
母亲玛丽的疯癫在一定程度上属于精神疾病,在剧中被隐喻为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玛丽生小儿子爱德门时,庸医用过量的吗啡给玛丽止痛,这使她对吗啡上瘾。在吗啡的影响下,玛丽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时而呈现出疯癫的状态。法国思想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疯癫与文明》(MadnessandCivilization:AHistoryofInsanityin theAgeofReason)中赞同法国思想家布莱士·帕斯卡(Blaise Pascal)的观点“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4]剧中,玛丽疯癫的深层缘由值得深思,这与其在生活中的心酸与苦楚不无关联。作为爱尔兰天主教徒,玛丽在基督教环境中的处境十分艰难:与周围格格不入,被排挤和边缘化。由于选择了戏子作为自己的丈夫,玛丽与亲朋好友的关系变得疏离。结婚后,她跟着丈夫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所以几乎没有稳定的朋友。更甚者,她由于吗啡成瘾,被周围的人轻蔑,她所珍视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也孤立她。第一幕结尾和第二幕结尾,泰隆父子都走了,只留下玛丽独自一人,场面令人唏嘘。托宾·希伯斯(Tobin Siebers)表示:“伦理的核心乃对群体生活之渴望。”[5]她因吗啡瘾而无法坚守伦理身份,难以履行义务和责任,备受群体指责,无法融入集体。玛丽只能依靠吗啡给她带来的幻觉,安慰自己未被他人排挤和孤立,从而获得虚妄的安全感。在清醒状态下,她承受不了孤独,忍受不了周遭的鄙夷目光和流言蜚语,无法寻获安全感与归属感。家庭施加于玛丽的压力是玛丽的重担,四处辗转的生活、对爱德门身体状况的忧心、对自己吗啡成瘾的懊恼等都促使她长期处于精神紧张、烦恼惊恐的状态。而玛丽持续性从家人处感受到的冷漠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她坠入绝望的深渊。
这部戏剧表面上描述个人疾病(爱德门的生理疾病和玛丽的精神疾病),实则批判了社会群体的伦理病态,抨击了社会文明进程中异化对人的影响。其中展现的女性的伦理困境、复杂的家庭伦理关系、异化影响下混乱的伦理身份等使戏剧内涵更加深刻。
“家庭是最基层、最古老的组织形式和伦理关系,又是人类最真实、最直接的伦理实体。”[6]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四位家庭成员伦理关系的冷漠疏离使他们相互抱怨和指责,每个家庭成员都因家庭伦理被打破而陷入了伦理困境,承受着精神上的痛苦。传统社会对家庭的伦理约束和畸形的家庭伦理关系的双重作用下,悲剧发生了。
聂珍钊指出,“伦理身份赋予了人所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伦理身份分类较多,如以血亲为基础的身份、以伦理关系为基础的身份、以集体和社会关系为基础的身份、以从事的职业为基础的身份等”。[7]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人物被异化扭曲,这深深影响着他们对其自身身份的认知及其相应的选择,致使伦理关系发生变化。
社会给予玛丽的伦理身份是且仅能是贤妻良母。传统的家庭伦理要求女性必须做贤妻良母,遵循妇道,牺牲自我。女性的命运被裹挟于家庭伦理之中。卡罗尔·史密斯·罗森堡(Carroll Smith-Rosenberg)表示:“十九世纪的美国社会只为女人提供了一种受社会尊重的、非反叛的角色——贤妻良母。因此,无论是处于什么心智和知识层级的女性,她们必须调整自己以符合‘贤妻良母’这个特定的社会角色。这个角色要求她们不断地自我牺牲并满足他人的需求。”[8]玛丽双重伦理身份的变化及其选择值得关注。在夫妻关系中,玛丽爱泰隆并与他结婚,抛弃了富裕的家庭和上层社会中的身份。她全力照顾丈夫,尽到了妻子的责任,即使泰隆对她不够好,她也始终如一。在母子关系中,她对两个儿子倾注了自己的爱。即使詹米不务正业,玛丽也从不指责他,并在丈夫面前袒护詹米。同时,她也深爱着小儿子爱德门,担忧他的病情,为他的未来筹谋。可以说,玛丽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但是,玛丽因为在难产时没有得到恰当的治疗而染上了吗啡瘾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玛丽的心理十分矛盾,她对家人又恨又爱。作为妻子和母亲,她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然而,泰隆的吝啬使她染上了吗啡瘾,因此她恨丈夫,觉得自己不应该嫁给泰隆,也不应该怀孕。在经历了这样的不幸之后,玛丽无法继续履行其伦理身份所对应的伦理责任。玛丽伦理身份的缺位使父子三人更加抑郁,极度缺爱,造成了他们监视且不信任玛丽的窘迫困境。与此同时,父子三人的抱怨和监视也让她恼火和癫狂,对他们产生不满。不断猜疑的气氛以及不被家人信任和关心的待遇对玛丽产生了负面影响。玛丽选择逃避现实,认为“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人或事都是虚幻的,想面对就面对,不想面对都可以选择不去理会”。[3]114怀着这样的想法,玛丽否定现实,拒绝承认现实生活中的烦恼。她以命运为借口来宽慰自己,将自己的遭遇视为无奈之举,表示“只要记住这个就好了吧,对于那些我们不能掌握也不能知晓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去懂得。那些我们拼尽全力也没办法补救的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吗?很多事情让我们感到无奈跟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它发生”。[3]98-99她为自己以自我毁灭的方式生活提供了借口,放弃用意志力与毒品抗争。剧中多次出现的“雾”这一意象便是玛丽自我保护的体现,“大概用大雾作比喻更形象,藏在那里看不到影子。最恨的便是她特意如此!……使我们没有办法靠近她,将我们一下推开,好像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空间”。[3]168但是,这种安慰只是暂时的。当她无法逃避现实,只能正视现实时,便容易深陷绝望,难以自拔。她甚至曾在深夜只穿着一件睡衣便跑去海港自杀,了结生命。
作为丈夫和父亲,泰隆没有尽到自己的伦理责任。作为丈夫,他没有爱护妻子。泰隆为了省钱而雇用了庸医为玛丽诊治,致使玛丽染上吗啡瘾,之后也没有尽心保护好妻子。在玛丽因庸医失当的治疗而染上吗啡瘾后,泰隆并没有理解和同情玛丽,更没有进行自我反省。相反,他抱怨玛丽,并唆使儿子监视玛丽。作为父亲,泰隆忽视对孩子的培养和教育,没有用正确的方式教导詹米和爱德门,造成了伦理失范。他常常酗酒并为自己找借口,给詹米带来负面影响。他甚至午夜时分还在和爱德门玩扑克牌。显然,泰隆不是孩子们学习的道德楷模,他并没有积极正向地教儿子们如何做个好人。
伦理道德要求兄友弟恭,但詹米明显没有承担起兄长的责任和义务。詹米体现了人性的丑恶。因为嫉妒,他故意将麻疹病传染给次弟由谨、致其早逝,并且引诱小弟爱德门沾染恶习。值得注意的是,他对待爱德门的情感十分复杂,爱护、嫉妒和憎恨三种态度交织在一起。“妈妈把你当宝贝,爸爸也宠溺你”[3]206的叫喊声也表明他总是嫉妒备受家人疼爱的弟弟爱德门。他不愿爱德门比他出色并得到父母更多的爱,所以他故意让爱德门看到酗酒者的生活方式并同流合污。不过,詹米无疑是爱护爱德门的。他明白自己伤害爱德门的行为是不正确的,警示爱德门提防善妒的自己,表示“我想你积极向上,力争出众,在世上有一番轰动的。因为我要想方设法地让你感受挫败,这也是我无法控制的。”[3]206-207在知道爱德门的病情后,詹米伤心欲绝,他希望死的是自己,而不是爱德门。詹米爱护爱德门,但又嫉妒他,这种矛盾的心理令詹米饱受煎熬。并且,他认为是爱德门的出生让玛丽染上了吗啡瘾,“我心里清楚错不在你,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晓得怎么办,我简直恨透你了”,[3]206不由自主地因此憎恨爱德门。被困在复杂的情感中,詹米难以承担其兄长身份所赋予他的对弟弟爱德门的伦理责任,这种伦理困境让他陷入困惑。
泰隆一家没有成功地用关爱和责任抚慰彼此的心灵创伤,缓解精神伤痛。冷漠疏离几乎消弭了家庭成员之间沟通的可能性,难以弥合的人际裂隙造成的精神危机为伦理悲剧埋下了伏笔。
随着现代社会文明进程的推进,工业化快速发展,商品经济繁荣,异化现象严重,人民普遍面临着精神危机。社会环境的施压使家庭危机进一步加深。文学是“伦理道德在特定历史时期下的独特呈现”。[9]受现代文明的工业化和商品经济影响,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系皆被商品化。这种异化扭曲了人性,带来一系列伦理问题。奥尼尔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探讨了现代文明中工业化和商品经济对伦理的破坏。
异化对泰隆的影响甚深。泰隆的伦理身份背离反映了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作为丈夫和父亲,泰隆没有履行其伦理身份的职责,冷漠对待家庭成员,使自己陷入了伦理困境。泰隆生长在一个贫困的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家庭,成年后又因剧院工作而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原生家庭的影响和不稳定的工作及生活状态使泰隆极度缺乏安全感。受当时美国资本主义背后掩盖着的功利主义和拜金主义的影响,泰隆形成了刻薄自私的性格并执着地崇尚金钱,囿于通过积攒财富来获得安全感。因此,他以金钱利益为重,将省下来的财富进行不理智的房地产投资(如购买土地),试图从投资获利中获得安全感,确保自己不会沦落到穷困潦倒的境地。泰隆过于执着于金钱带给他的安全感,这影响了他之后在生活中的选择,以至于在自己足够富裕、家人急需金钱帮助的情况下仍不合时宜地选择省钱。作为丈夫,泰隆缺乏责任心,对妻子和孩子们的关爱甚少,这与玛丽的付出形成鲜明对比。泰隆吝啬且自私,尽管他非常富有,但却总担忧自己会变得贫穷。当玛丽遭受难产之苦时,他也以省钱为先而雇用收费便宜的医生,将妻儿的健康与安全置于金钱之后。实际上,富裕的他并不需要如此节省。显然,身为丈夫的泰隆并没有尽到保护妻子玛丽的义务,让玛丽承受了本可规避的风险。作为父亲,他物化自己的儿子,并未把儿子视为完整且独立的人,没有履行自己的伦理职责。他视游手好闲的大儿子詹米为失败品,将关注中心转移至小儿子爱德门;在得知爱德门身患肺结核病后表现刻薄,认为爱德门是个残次品,不愿再给将不久于人世的爱德门投入过多金钱。吝啬的泰隆认为给爱德门治病是一种使钱打水漂的行为,所以不顾儿子的身心健康,决定把爱德门送入贫穷患者才会无奈选择的低价疗养院。如此以利益为先的举动深深地伤害了每个家庭成员。
异化不止体现在泰隆身上。从表面上看,泰隆、詹米、爱德门父子三人爱玛丽,争夺玛丽,期望占据玛丽更多的时间。但实际上,他们只是需要履行妻子和母亲责任的玛丽,而非真正的爱玛丽,所以才会无视玛丽对家人的爱的渴望和对孤单的恐惧。他们物化了玛丽,对玛丽的同情和怜悯基本停留在玛丽伦理身份缺位对自己造成的不利影响的抱怨,并没有实质性地关怀和帮助她。他们需要玛丽承担其甘于奉献的“贤妻良母”角色。父子三人总是留一个人在家“陪伴”玛丽的行为看似是体贴和关爱玛丽,但其实质上是一种监视行为,体现了他们对玛丽的不信任。“吗啡成瘾”的玛丽对父子三人来说是一种耻辱,让他们失了颜面。他们试图将玛丽变回“贤妻良母”,要求其承担这一角色并达到他们的要求。当父子三人发现玛丽无法满足其伦理需求时,他们孤立了她。当詹米发现母亲因吗啡上瘾而无法承担其伦理身份时,他转而向妓女寻求安慰,甚至把母亲和妓女混为一谈。异化造成的家庭成员间的疏离与漠视可见一斑,这对家庭和社会发展的负面影响颇深。
“物质主义泛滥直接导致人的异化,而人在与这种社会环境冲突中不得不压抑自己的种种欲望,将与外界的冲突内化为人自身的冲突。”[10]在这样物欲横流的社会,受异化影响的人甚至对自己生存的意义产生了迷惘。爱德门消极地认为自己不该作为人而活着,“这真是一个错误,自己成为了人。如果我生下来是一只海鸥或者是一条鱼那样是不是好一点呢。生为人,我怎么都不习惯,一个自身不愿意成为人、也不会被别人所需要的人,一个没有依靠的人,难免会喜欢上死去”。[3]189-190这不是个例,而是二十世纪整个美国社会的缩影,体现了人类面临的精神危机。当人物化自己,便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自己作为人而生存的意义。
“读者在重构、阐释、判断文学世界的价值观念的过程中,获得道德教益与伦理启迪,进而影响、改变和塑造其所在的现实世界。”[11]通过《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这部戏剧,奥尼尔批判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警示异化对人的消极影响,强调人文关怀,呼吁读者重视精神世界,支持用关爱和责任建设精神家园。他在剧中反映了关于家庭道德重构的伦理诉求,以期实现社会共同福祉,这在当今仍具教育意义。
戏剧承载着教育使命,读者可以通过戏剧感知世界,在管窥社会文化观念的流变过程中获得启迪。《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被公认为是二十世纪美国最杰出的戏剧之一,它尖锐地揭露并批评了美国社会的现实问题,展开了对社会中的异化现象的批判,表达了对人类共同命运的担忧。奥尼尔具有问题意识,富有道德责任感,他敏锐觉察并深刻反思了现代社会中人类共同的精神问题,引导读者在物质丰富的时代要多关注精神世界,重视伦理道德,避免被异化吞噬。奥尼尔在戏剧中反映伦理诉求,发出伦理追问,期待读者重视和解决现实问题、增进社会民生福祉、共建理想的新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