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苦涩与辛辣

谭仲池

商海沉浮，大浪淘沙，暗礁险滩，光怪陆离，鱼目混珠，谁立潮头，梦归何处？这是我读张建全《我的商海往事》散文专辑后，生发出的一番感慨。

我读过不少写商海搏击的文学作品，大多是写在商海搏击的各类人物如何运筹帷幄、洞察时势、左右逢源、趋利避险、屡挫屡战、顽强攻守，最后获得巨大成功、载誉而归的主题。作家张建全不是這样，而是独辟蹊径，写那些在商海搏斗中出现的“石子泥沙”。而这些小人物的命运，却更深刻地揭示了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在金钱名利美色面前，一个人的灵魂坚守是何等的重要，这决定其生命的归宿。

我不了解作者的经历，但从这个散文专辑中的文章所写的人物背景、故事情节、矛盾纠葛，乃至具体事件、活动细节的描述，可以判断作者有着丰富的从商经历，真切的感受和深沉的思考。

细读这组散文中的故事，大都发生在上世纪的80年代以后，正是改革开放风起云涌的重要历史时期。张建全写《我的商海往事》的心态和表达方式，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他没有写自己在商海大潮中如何拼搏、取得何种成功，而是选择写自己身边出现的各种复杂社会人物对他的影响、撞伤，乃至内心的撕裂，最后都各自走向命运的归途。从一定意义上说，这样的散文虽然苦涩、灰色、沉闷、辛辣，但我认为更具有社会意义和思想深度，道德价值判断。同时，也反映了一定的时代潮流汹涌、颠簸与社会发展的客观现实，对人的雕塑与涅槃。就散文专辑《我的商海往事》的写作特点而言，我以为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选材的真实性。收录于这个专辑的所有散文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以写人为主，而且这些“人”都与“我”有着密切的关联。这就很自然地凸现出选材的内在性与人物的真实性。每篇开笔不久，文中的主人公便清晰可见，声容全出，形影毕现，嘴脸分明，跃然眼前。试想，如果没有深厚的生活积累，特定的原型，每个人物不可能刻画得如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如《借船出海》中的：“李志云个儿挺高，胖胖的，眼睛不大，一笑就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儿。”就是这个“一笑就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儿”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调到公司不长的时间，很快与上上下下的同事都相处得很好，并多次得到公司老总的表扬，成为公司的公众人物。当这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私下单独以公司名义进行了一场违法交易，将受到法律追究时，他竟突然消失。后来才知道，他早已密谋带着公司老总的儿子出国留学去，而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损失的这个李志云，却实现了自己“借船出海”的梦想。又如《香港太太》中的主人公刘树枝：“大家给她取一个外号——湘妹。小刘也不反感这个外号，过了不长时间，她干脆弃用自己的本名刘树枝，改名叫刘湘美了。”当这个刘湘美用自己的年轻美貌、巧言悦色获得公司老总器重，调任公司总经理助理时，她的个人野心便悄悄膨胀。一年后，她和曾经来海南与她们公司谈生意的港商结了婚，成了香港半山的富太太。面对此情此景，原来对她满怀期待的公司老总只好在别人面前自嘲：“我还是他俩的红娘呢。”这个细节让人读出了一个情场老总的悲哀和可笑，极具辛辣的讽刺意味。这种典型人物的真实性描写，自然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也勾画出这些人物的虚伪嘴脸和丑恶内心世界。

二是现实的批判性。我一直以为，现实主义创作是响应时代号召的重要选择。它既可以反映社会现实生活，也可以让人们洞察社会，增强识别能力，弘扬正气，完善自我。尽管张建全的散文中描写的人物几乎都是普通的小人物，但从这些小人物身上，会让读者感悟到很多平常想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光明中的阴影、艰难中的坚韧、迷茫中的警醒，乃至人性的扭曲与自我救赎。从专辑中散文所写内容的时间、地点、事件的发生过程及结果看，都具有鲜明的现实性、客观性和逻辑性，同时也蕴含深刻的批判性。文中虽没有过多的议论，几乎没有抒情，却也能蕴含某种理性的思辨与灵魂解剖。一般来说，散文的强项是借景抒情，而张建全却没有在这方面去尽力发挥，而是把笔墨都花在对人物和事件发展过程、人性的剖析透视上。他是用故事说话，用人物的命运立意，因而整个散文专辑都隐隐约约地在表达作者的是非判断、善恶认知、宽忍选择，乃至灵魂碰撞与煎熬。这正好说明在市场经济大潮中人性的坚守和毁灭，必须靠自我省悟来拯救。在这里，可以感受到作者面对这个世界的内心痛苦与无奈。在这里，作者的意愿非常明确地指向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教育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必要性和极端重要性。如《买来卖去一座楼》中所讲述的故事，就仿佛发生在我们身边，这是全国各地普遍存在的现象。作者在文中针对炒房的牛总出现的悲剧感叹道：“牛总因海南经济形势很好，而成为明星企业家，又因海南房地产风暴而沦为破产企业负责人，内心装满了排解不开的痛苦和困惑。”其实，我国房地产发展到今天出现的起伏不平、潮起潮落、乱象丛生，其中炒房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历史教训。现在想起来确是一件令人心酸、心碎的事。这种现实主义批判写作，就很切中时弊、发人深省，很有现实意义。

三是结构的简明性。对于散文的谋篇布局，主题确立，作者独具匠心，做到了结构简明、完整，不事冗繁。我很欣赏这种短而精、实而无华的行文风格。如《曼特瓦里先生》，是作者散文中文字较长的一篇，但看去，依然简明完整，波浪起伏，很有情趣。在这篇散文中，作者为了引起读者对曼特的关注，在结构中，他巧妙地插入了一段对曼特所在城市的描述：“在意大利，维罗那只属于中小城市，人也不多，现代化的高楼也不少，但这里却因为诞生了文学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而闻名世界。”而就在这个诞生了世界名著的城市，在“我”与曼特的商务谈判中，却发生了一件在中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曼特为了让自己升职、加薪，他竭力说服“我”方与他们公司签订一份虚假的合作意向书以欺骗上司，达到自己目的。令人震惊的是这件事情，竟在维罗那做成了。尽管这个意向书最终是一张废纸，可曼特却真正升了职、加了薪。这个故事看似离奇，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这是商海中的一个客观存在的现象，只是人们知之甚少而已。它同样深刻验证了，在商海大潮中搏击的人们，不管你是谁，外国人还是中国人，只要你丧失了诚信和做人的道德约束，一样会有不同的选择和梦想回归。

综上所述，张建全先生的散文呈现出真实性、现实性、简明性的写作特点，这既是他的一种写作方法，也是他自己的审美追求。笔者认为，散文毕竟是一种灵动隽永、文采精美、意境深邃的文体，因此我觉得作者张建全在散文的语言提炼方面，仍有很大的空间；在对人景物的描绘方面，还可更加细腻、丰富；在意境的升华方面，亦可拓宽更大的想象天地。

我期待读到张建全先生更多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