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趋向:马克思共同体的关系逻辑演绎*

2023-03-22 17:53赵永帅
浙江社会科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共同体马克思

□ 赵永帅

内容提要 马克思的共同体关系逻辑直面文明议题本身,探究人类文明序列、剖析文明发展困境、演绎未来文明前景,形成共同体关切人类文明形态的理论范式。在文明的反思与抉择、文明的建构与趋向中, 这一演绎为人类文明的逻辑与叙事提供具有实证基础和整全视野的分析与判断。 马克思的共同体关系逻辑内涵推动人类文明进步与实现的理论主动,在问题论域、逻辑动力、关系载体和历史张力的建构思路与构建方法中,整体呈现共同体与人类文明形态的理论变革。 当下,学理性探究人类文明新形态需要返回经典视域,以马克思的共同体联结方式凝练人类文明要素与文明开创机理,进一步深化文明形态的构建方式、叙事价值与理论空间。

立足人类发展潮流,马克思“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与“真正共同体”在古今往返与推进中形成独具文明样态的理论演进,生成对人类文明的现实考察、理论积淀与思想升华。 跨越人类社会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其理论演进呈现诸多独有的文明样态。 作为马克思阐发历史唯物主义的逻辑线索和重要载体, 不同共同体形态揭示所处时代的文明样貌, 共同体的演进逻辑则表征人类社会发展的文明变迁与轨迹。 以人类文明形态为主线, 整体挖掘马克思共同体理论问题与反思的出场方式、现实与批判的实践动力、时间与空间的社会变迁、发展和解放的目标建构,构成考察人类文明形态的理论范式,为开拓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理论境界提供思想资源与方法指导。

一、文明的反思:源于时代与超越时代的问题论域

文明的时代坐标是其天然印记, 不同时期的劳动实践、文化内容等凝结成不同的文明形态。伴随着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的历史动力, 人类文明呈现“过去——现在——未来”的时空状态。 作为文明形态的联结样式和关系实质, 马克思共同体的关系逻辑凝结着源自时代困境、剖析时代问题、超越原本时代的文明反思。

(一)面向问题:共同体的过去与未来

马克思生活于资本主义文明集聚扩张的时代,自然经济的解体与资本主义经济的突进,致使时空场景的加速变迁。 “自然形成的共同体”的解体,随之而来的是经济领域的“抽象共同体”与政治领域的“虚幻共同体”。资本主义文明在“高歌猛进” 的文明进程中遭遇生产力极大提高而人的异化问题严峻, 世界市场扩张而东西方鸿沟加剧等问题,这使得人类文明处于“获得——失去——向往”的反思样态。 马克思面向问题本身,以共同体为线索对人类文明展开“回到过去”与“未来何在”的时代剖析与文明反思。

以资本主义文明回望自然经济文明是一种面向过去的历史回顾,直面从“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来到“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产生的新问题, 是从文明自在阶段来到文明自为阶段的回溯性反思。 马克思在对亚细亚的所有制形式考察中提出:“在这种土地所有制的第一种形式中, 第一个前提首先是自然形成的共同体: 家庭和扩大成为部落的家庭,或通过家庭之间互相通婚[而组成的部落],或部落的联合。 ”①“自然形成的共同体”处于文明自在阶段,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之中人类劳动工具简陋、认知能力不足、生产力水平有限。这种共同体境遇下,人类面对自然处于“极不自由”状态,而共同体内部则处于“相对自由”状态。 人类进入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现实生产与生活社会分别被以货币和资本为典型纽带的“抽象共同体”裹挟,政治空间则由以资本主义国家为典型代表的“虚幻共同体”占据。 原本人类与自然、人与人的自由关系样态发生了“反转”。科学技术带来的工业革命使得人类在自然面前变得“自由而无忌惮”,分工和劳动异化、管理和阶级剥削使得人与人之间关系彼此割裂而“失去自由”。马克思从时代现象的困惑与疑问出发展开倒叙性文明反思,看到了人与自然的生态危机、人与人的社会危机、人与自身的主体危机。以文明反思的正反面叠加,马克思重置了审视当时文明样态的起点。

从资本主义文明迈向共产主义文明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历史展望,直面从“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迈向“真正共同体”需要解决的系列难题,是从文明自为阶段迈向文明自觉阶段的进阶性反思。在资本主义文明主导人类文明发展的阶段,资本的“文明面”和“野蛮面”齐头并进。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 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②但是“资本的文明的胜利恰恰在于, 资本发现并促使人的劳动代替死的物而成为财富的源泉。 ”③因此透视并超越“人”的时代问题成为马克思推进共同体演进的主体性旨向。 在文明自为阶段, 资本逻辑的裹挟使得资产阶级功利观念深彻人与自身、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方方面面,人类文明要走出“人的片面化”“唯科技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等盛行的局面,就必须找到科学的先进的理论, 把哲学社会科学与科学技术统一起来, 把自然主义、人道主义和共产主义统一起来。迈步实现马克思的“真正共同体”文明样态,能够在否定之否定的问题导向与价值牵引中确定人类文明发展的正道逻辑。

(二)剖析问题:共同体的应然与实然

马克思对未来“真正共同体”的科学论断是必然的、光明的。这一“应然性”的共同体追求生发于对共同体的“实然性”批判,即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实批判。马克思立足“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展开现实性考察、本质性批判和科学性推断, 在共同体的应然与实然之间剖析超越所处时代的文明问题。

马克思通过应然与实然的考察和剖析, 揭示了资本主义生活和生产领域分别被货币和资本为主要纽带的“抽象共同体”代替。 马克思通过这一共同体中“分工”及其衍生的一系列流通方式、分配规则、生产秩序和生活追求等为视点,剖析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方式的实然问题。 在整个社会财富大分配、生产流通大市场、科学技术的大升级中,工厂愈来愈大、岗位愈来愈多、产品愈来愈多,但工人愈来愈“渺小”。 马克思指出:“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 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 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 ”④愈加高级的分工程度使得物的世界增殖同人的世界贬值成正比,人的劳动实践变得“单向”“片面”“重复”。 伴随着人的生产活动异化的渗透和普遍,劳动彻底背离“发展和解放”的本质,被获取更多货币和商品所裹挟。 货币本应是个人满足需要的外在性手段, 却成为人们共同体生活的全过程媒介和全领域价值。 货币和资源的集聚导致资本的形成, 资本克服工人交换的分散和工人本身的分散, 使得本应人与人之间的交换变成代表社会进行交换。 “资本共同体”中内在不平等的社会交换表征着人们之间的生产联合是被迫的、偶然的、抽象的,工人只是共同体锁链上的一环。

《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开始打破正确认识理想应然与社会实然之间本质关系的障碍。 他看到“现代国家本身置现实的人于不顾,或者只凭虚构的方式满足整个的人”⑤。 马克思深刻意识到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无法解决现实的政治经济问题。受黑格尔国家观影响,“国家” 曾是马克思崇拜对象,并视“国家”为理性和理想的共同体。经过政治批判和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看到了“实然性”,即资本主义国家这种共同体形式的阶级性、资本主义政府机构的虚幻性、人们政治生活的虚假性等。他指出“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 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⑥在国家这一“虚幻共同体”中,资产阶级统治者不是全体人民的利益代表者, 甚至不是全体资产阶级利益的维护者, 其只服务于少数资本家的个人利益。他们建构起的“自由”“民主”“平等”“全民”“公共”等概念和范畴,都是资本主义政治文明的应然性与实然性“陷阱”。由此,马克思抓住批判资本主义“民主大厦”的根本方式,揭露了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是个人自由发展外在限制的“实然性”,取而代之、迈步超越的将是“真正共同体”这一“应然性”文明形态。

二、文明的抉择:回归实践与解放实践的逻辑动力

马克思提出:“文明是实践的事情”⑦,人类文明创造和文明前进的动力都是人的实践。 马克思共同体的关系逻辑回归现实的具体的历史的人及其实践活动,选择以人类的劳动实践为逻辑动力,考察共同体的文明起源和历史演进。 这就在本质上抓住人类共同体关系演进的逻辑动力, 明确考察人类文明形态的动力保障。

(一)主体动力:共同体与人的实践

在马克思共同体形态的文明视野中, 实践是产生不同共同体文明的根本动力, 人的生存生产生活决定着不同共同体的本质与形态; 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的联结方式是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的实践样态和实践关系,表征着人类文明的基本范畴。

在马克思共同体的关系逻辑中, 人与实践不可分割, 把握主体人及其主体性关系就是抓住不同共同体形态中人的生存生产生活实践, 这构成马克思通过共同体考察人类文明形态的逻辑之要。 马克思共同体演进依据不同文明更替过程中矛盾产生、解决矛盾、新矛盾出现的实践过程。 共同体中人的交往实践的基本结构与历史递进关系多样,呈现出蒙昧的思想认知与落后的生产状况、资本的裹挟与价值的扭曲、国家的虚幻与阶级的盘剥、世界交往与秩序问题等复杂实践内容。马克思新世界观的诞生基于系列实践观点:“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⑧,“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⑨,“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等⑩。 人的实践是所处共同体社会形态、文明样貌、社会发展的反映,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等实践内容是人类文明的根本动力。与此同时,马克思还看到了生产力发展规律背后的历史规律、价值规律、交往规律、思想认识规律等对文明发生方式的影响和作用。

马克思的共同体理论把观察人类历史规律、人类社会发展、人类文明进步的主体性拉回到现实的具体的历史的人。 马克思指出:“人不是抽象的垫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⑪他采取一种“共同体范畴”的方式对人类文明展开考察, 即把对人的考察放置于原始群、氏族、家庭、部落、农村公社、交换、市场、货币、资本、阶级、国家、阶级斗争、共产主义等范畴体系中。 这种主体性回归方式不仅重申现实的具体的历史的人在文明创造中的主体作用, 更强调主体人所在共同体的物质关系、交往关系、历史关系等文明样态构成。通过考察其所处的经济结构、社会结构、政治结构、观念结构等,马克思共同体实现了把人类文明的宏大叙事与个体样态的微观透视相结合, 在纵向的历史动态与横向的文明比对中确定人的文明主体性。 以人的文明关系把握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式, 能够在历史与文明的根因处多维展开,糅合人类主体的地缘性、历史性和发展性等现实关系, 为处理好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性与逻辑性、普遍性与特殊性提供现实动力。

(二)解放动力:共同体与人的实现

基于人的主体和实践关系的回归,马克思在社会主体与社会实践互动中对人类文明作出新的抉择。马克思的共同体通过唯物史观的演绎基础、辩证思维的演绎路径,把人类文明与人的解放历程统合起来,站在全人类解放的历程,寻求克服和解决不同境遇中人类生存生产生活困境的逻辑动力。

马克思共同体形态与人类文明形态在本质上都是一种人的学说, 旨在寻找人实现解放和自由的目标和方法,促进人的发展。《共产党宣言》明确论述了“共产主义新社会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⑫马克思展望了共同体形态变迁的文明过程,即“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都将解体并迈向“真正共同体”形态。 “真正共同体” 是每个人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条件的一种共同体形态, 这一形态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等各种理论的展望与升华。 马克思指出:“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⑬。 他认为现实中的宗教解放、政治解放并没有真正实现人的解放, 人要实现社会解放才能实现对主体与客体、人与世界的辩证统一。宗教解放是完成人类文明回到人的现实世界的解放, 政治解放是实现人类文明摆脱资产阶级狭隘性和局限性的解放。 要真正达到人的类实现与人的自由解放, 必须深入到现实的社会中。 马克思考察发现当时人的经济生活被“抽象共同体”裹挟,政治生活被“虚幻共同体”占据,而这二者之外的社会空间是人们普遍向往的。 这一解放空间保持着“自然形成的共同体”形态中“自然的、同一的、共同的”文明因素,慰藉着人在现实发展中的片面性和孤立性, 同时萌发着人类迈向真正共同体的“团结的、向上的、革命的”文明动力。

文明是开放的, 解构与建构的辩证发展是人类文明的常态与方法。 人总是处于某种共同体形态中,人的解放过程与共同体形态演进相伴相随。在共同体中抉择实现人的解放的逻辑动力, 就是打破现有共同体形态。 马克思的共同体演进动力与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一贯性与多元性、阶梯性与累进性原则一致。与确立人的主体性一样,人的解放动力也源自庞杂的社会关系, 这种解放关系是历史的、整体的。马克思指出:“‘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⑭,这是唯物史观视域下人的解放历程的题中之义。 马克思的共同体是唯物史观的存在方式和考察点, 更是分析人类文明形态的重要范畴。 每一个阶段的文明样态不是独立突现的,而是一代又一代的物质积累与精神积淀,每一次文明的进步也要靠历史的合力。 这种历史的合力不是民族历史、不是资本主义历史,而是伴随着世界交往形成的世界历史。 因此,“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的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⑮解放不仅是现实的,也是历史的,更是全人类的。人的解放一定是全人类的整体解放。马克思共同体理论坚持这一革命性理论与超越性价值,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明确逻辑方位和动力源泉。

三、文明的建构:个体价值与共同价值的关系载体

今天我们仍然处于马克思所处的共同体文明方位,即“自然形成的共同体”解体而“真正共同体”尚未建立;摆脱了人的依赖性占统治地位的阶段而尚未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文明的建构围绕“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中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展开。 马克思以“抽象”与“虚幻”命名共同体形态,内涵式地表明资本主义主导的共同体中共同价值实质是少数资产阶级个体价值的体现。 马克思通过对过去共同体的考察、当下共同体的批判,未来共同体的论证,对人类文明的关系载体进行建构, 就是要透视并打破抽象与具象现实、虚幻与真实本质的矛盾关系,让个体价值反映真实诉求, 使共同价值成为共同性利益、共同性实践与共同性前景的凝结。

(一)资本载体:个人力量与社会力量

马克思作出鲜明论断:“资本不是一种个人力量,而是一种社会力量。”⑯在关于资本的经济学巨著《资本论》中,马克思立足人类文明发展历程革命性地揭露了附着在“物与物的关系”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 正是对现实共同体形态的透视,才形成对资本裹挟下的社会系统、经济形态等关系载体的批判理论。

马克思把货币转变为资本的过程比喻为“幼虫”变为“蝴蝶”的质变过程。 经过货币资本的循环、生产资本的循环和商品资本的循环,彻底把作为社会力量的资本隐匿为少数人的资本。 在货币资本的循环中,“货币占有者要把货币转化为资本,就必须在商品市场上找到自由的工人。”⑰被购买来的劳动力在资本面前成了“某种物”,一切历史的、道德的和理想的东西都被资本打上价格的标签,劳动者的人与自身关系不再统一。在生产资本的循环中,资本为实现劳动的集体力量,通过流程化生产、精细化分工、标准化管理,使得工人被迫、偶然与抽象地联合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物化。在商品资本循环中,大工业文明以彻底性的价值取向否定手工业时代的人与自然关系。 在资本逻辑的主导下,为达到个体生命体验、生产效率、生活品质的“进步”,人与自身、人与人、人与自然原本丰富多元的关系被包装为一种统一的社会标准。 但实质上这个统一的社会标准即是资本家的“个人标准”。资本家个人通过资本循环,一层层“现代式剥削”“现代化加码”,把“个体价值”不断附着在整个社会循环、经济形态的始终。 由此,一个“少数力量”遮蔽社会力量,“少数价值”堂而皇之转化为社会标准的现代化经济体系便以“文明”的方式构建起来。

资本化身无处不在的关系载体, 既是一种剥削工人群体的力量, 又能延伸成宰制整个社会的力量,并成为一种左右文明的集聚力量。如何区分资本的“文明面”和“野蛮面”? 如何驾驭资本推进文明发展?如何建构超越资本主义的文明形态?都成为摆在马克思共同体理论面前的核心议题。 需要强调的是,资本是社会成员共同创造的,需要社会成员共同参与才能运转。 “把资本变为公共的、属于社会全体成员的财产, 这并不是把个人财产变为社会财产。 这里所改变的只是财产的社会性质。它将失掉它的阶级性质。”⑱这一论述揭示了资本在个人力量与社会力量中的正确属性、客观规律与文明实际的应有关系载体,指明了无产阶级的全部理论,那就是消灭私有制。马克思阐明了资本以某种“进步”的样态实现自身的“退步”。 资本既让人处于深刻的“物的依赖性”裹挟之中,又创造了走出裹挟的必要条件。 正如当封建所有制关系成为生产桎梏之时就必须被“炸毁”。 随着资本主义本身创造的财富唤起更多的觉醒、行动与变革,资本主义本身与社会文明发展的固有矛盾也愈加显现。那时,真实个人力量组成的真正社会力量将取代那些抽象、虚幻的“社会力量”,资本及其关系载体也会转变为每一个人能够支配的共同力量。

(二)制度载体: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

制度载体伴随着人类社会发展, 构成了一个上升性的历史文明链条:个体人群-家庭-家族-部落群-民族群-国家等, 这是马克思以共同体形态考察人类文明、建构人类文明的重要抓手。国家作为制度载体是人类文明的伟大创造, 使人类进入了更高阶段的竞争阶段。资产阶级革命以后,国家呈现资产阶级主导下政治文明与经济发展联结的新形态, 这种结合伴随着维护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统治制度。 马克思着眼所处时代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中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虚幻性, 推进人类不断追求文明、建构文明的共同体境界。

从本质上看,利益是一个关系载体的范畴,利益关系不仅基于现实基础, 更是思想观念和政治权力的基础。伴随着“自然形成的共同体”的瓦解,原本共同体整体与自然整体的向外型利益关系,转化为共同体内部:即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内部的利益关系。随着特殊利益产生,一个阶级对于政治统治权的获取和巩固, 就要把自身的特殊利益装扮为共同利益, 于是共同利益异化为虚幻的共同利益。“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的这种矛盾, 共同利益才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和全体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⑲。 标榜着维护全体共同利益的资产阶级国家和政府共同体, 其虚幻性就体现在通过“国家”及其机构、组织、理念等维系共同体内部的稳定, 这根本无法解决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矛盾。 分工体系在特殊利益与虚幻利益的政治文明建构中把利益问题叠加升级为更直接方式,即阶级利益问题。马克思认为阶级利益是解决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关键共识, 也是超越资产阶级文明、实现人类真正共同利益的文明突破口。 他认为“同资产阶级对立的一切阶级中,只有无产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⑳,因为“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 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 ”㉑无产阶级的个人利益最终是实现每个人能自由全面发展,这与真正共同利益倡导的个人自由、个性充分展现是同一的。不断在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之间趋向和建立平衡和谐的“真正共同体”是马克思的文明建构路径。

马克思共同体的文明建构维度不仅于此。 他指出:“现代资产阶级本身是一个长期发展过程的产物,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一系列变革的产物。资产阶级的这种发展的每一个阶段, 都伴随有相应的政治上的进展。 ”㉒交换方式的世界市场化使得资本主义文明进入新的阶段, 即世界交往的客观现实使得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也在政治上寻求新的变化。 但在资产阶级的政治框架中没有超越“国家”的政治概念,长期二元对立、非此即彼、利益之上的政治架构无法产生一个多元化共生共存的世界政治体系。 资本主义利用在资本积累和政治发展方面的先发优势,以“掠夺”“复制”的方式,把特殊利益获取的方式隐蔽、增殖的范围扩大。在全球范围内以“民主”“自由”“人道”“秩序”等虚幻的文明幌子,裹挟政治模式、价值标准、思维习惯、生活样式等服务于其特殊利益。马克思坚持随着世界交往和生产的世界化, 客观实际和现实规律一定会产生符合这一客观存在的世界观及其关系载体。 打着文明理念旗号而做野蛮行径之实的关系载体终将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而证伪。 马克思的共同体演进论证了资本主义文明只是人类历史的一个时期, 人类文明的精髓不是物质的积累方式,而是以“人类”为核心的否定与重构、批判与进步方式。马克思共同体以制度为纽带的演绎,把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问题的纵向维度与横向维度交叉展开, 使得人类能够更坚定、清晰地扬弃过去、批判现实、建构未来。

四、文明的趋向:学理遵循与逻辑主动的历史张力

回顾历史, 马克思共同体的关系逻辑根植历史又推进历史的发展;跨越时空,马克思共同体形态的文明力量仍然有效。 人类文明形态的纵向演进是革命批判、发展进步的, 横向格局是整体联动、复杂多元的,这与马克思共同体的理论内容、演进逻辑相一致。当今时代,人类发展仍然处于马克思共同体思想“文明的趋向”潮流中,这一思想的张力源自对客观历史规律的遵循, 也来自共同体文明本身蕴含的历史主动精神。

(一)历史样貌:民族历史与世界历史

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是人类文明具有整体性与普遍性的根本依据。 马克思的历史文明立场不再是观念历史, 而是坚持现实的具体的人创造了历史。通过对不同区域、不同群体的共同体特殊形态与人类共同体总体样态的历史考证, 马克思在对共同体个性差异、历史趋向的研究中,把握人类活动样态、凝练人类发展机理、展现人类文明规律。

马克思共同体既坚持文明的多元性, 又注重从不同区域、不同群体中把握人类发展的文明共性, 这也是马克思共同体形态能够紧握人类文明演进主流本质的关键所在。 马克思研究不同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与现状, 考察不同区域和群体结合方式的共同体样态。 他认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 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㉓《莱茵报》时期,马克思以现实的理论难题为导向开始考察国家的起源,其《克罗茨纳赫笔记》涉及到法国、英国、德国、瑞典、波兰等历史,对不同的公社、所有制、市民社会结构、阶级、国家等文明存在状态和发展演变进行研究。《资本论》创作时期,马克思基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内在要求,对柏拉图、色诺芬、修昔底德、波里比乌斯、亚·安德森等人的史学著作展开引证性研究,形成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专门对资本主义以前原始共同体发展过程一般规律、区域性特征形成详实研究,探究文明史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历史样貌。晚年,马克思注重对西欧以外所有制的方法和共同体样态的考察。在关注古代社会笔记的基础上,着重探讨东方社会的土地制度和村社机构及其生活,推进“自然形成的共同体”研究的深入。这一阶段的研究着重关注到特定文明塑造的东方社会, 并展开其通过不同方式超越资本主义阶段的可能性探究。“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这些形式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 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的。”㉔对不同共同体形态的研究,表现出马克思以共同体为线索考察人类文明的一贯性。

发现民族历史迈向世界历史的必然性是准确把握人类文明的关键。“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 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㉕分工和交往范围的扩大促进世界历史的形成, 人类文明便开始具有共同步入“真正共同体”的前提条件。“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 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 ”㉖资产阶级的发展扩张迅速通过贸易掠夺、世界市场等让世界历史在现实发展中铺展开来。 很多国家正是在资本主义经济集聚扩张进程中,被动卷入现代化进程。 “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 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 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㉗资本主义主导下的世界历史裹挟着思想观念、制度形态、文化模式、民族属性和政治框架,大大改变了人类文明发展样态。但马克思以共同体为主线的文明考察告诉我们: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根因是客观实在的物质规律,存在于每个人的现实实践和劳动行动中,每个人都可以在现实的物质活动中去证明。 站在世界历史的发展规律中把握人类文明,马克思断言:现代社会资产阶级“没有首创精神,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人民,没有负起世界历史使命。”㉘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客观事实印证了无产阶级的自由解放是全人类的解放,全人类“真正共同体”联结的现实性和必然性。

(二)历史主动:批判历史与超越历史

马克思共同体形态站在整个人类发展的大历史之中,以历史主动精神把握和研究人类文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历史与发展的批判性考察和对人类历史发展进程超越性展望, 是阐明文明的趋向必要准备;对人类文明的反思、追问和演绎进一步深入开拓了批判性与超越性的历史张力。

贯穿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 马克思共同体坚持客观、辩证的批判方法。马克思共同体理论坚持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立场出发, 批判以往的经济学家“把这些经济范畴看做永恒的规律,而不是看做历史性的规律”㉙。他们看到历史发展的动力,却没有辩证地、动态地、完整地看待人类历史。 虽身处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的时代, 马克思坚持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通过剩余价值的逻辑根基对这两个共同体形态批判性阐释最多。他坚持“一切所有制关系都经历了经常的历史更替、经常的历史变更”㉚,深入当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 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和资本主义产生、发展和灭亡的历史规律,发现资本家的“本质秘密”并对其展开根本性批判。马克思看到“一种历史生产形式的矛盾的发展, 是这种形式瓦解和新形式形成的唯一的历史道路”㉛。因此,他的历史批判与超越不仅仅适用于一定的历史发展阶段、一定的生产力发展阶段,而且着眼人类文明发展的大历史观,为后来人类社会文明进步提供历史张力与理论空间。马克思的共同体演进深入人类社会生活、经济发展和劳动解放的深层领域, 通过历史的批判与超越,演绎了人类前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文明进程。 他批判资本主义历史与生产方式为我们认清和规范资本逻辑提供方法论。这一理论主动为人类把握人类与文明、历史与文明、物质与文明提供科学范式。

马克思共同体关系逻辑的人类文明趋向是资本主义必然被共产主义取代。 马克思坚持依靠人类这一主体,在人类文明视域超越当时历史阶段、科学论证未来。根据对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分析,他批判空想的社会主义学家:“他们看不到无产阶级方面的任何历史主动性, 看不到它所特有的任何政治运动。 ”㉜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用唯物史观论述了阶级斗争的历史, 肯定了无产阶级在社会财富积累中的根本性、在阶级斗争中的彻底性,在人类文明发展中的必然性。马克思指出“就这种批判代表一个阶级而论, 它能代表的只是这样一个阶级, 这个阶级的历史使命是推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最后消灭阶级。这个阶级就是无产阶级。”㉝无产阶级的文明属性根植于阶级的先进性, 附着于历史的进步性。 无产阶级深度参与在先进的生产力与变革的生产关系中,社会物质财富积累、物质形态革新等都凝结有无产阶级的主体性实践。 无产阶级政党坚持历史探索和持续进步的步伐,始终与广大人民保持最紧密的联系, 具有自我提高和自我革命的精神。“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㉞,“历史本身就是审判官,而无产阶级就是执刑者”㉟。 人类文明进步事业依靠当代人, 更为人类未来的每一代人。 进程中,理念的互信共识、发展的沟通联合、规则的共商共建、治理的公平正义、行动的义利兼顾等都是对人类文明共性的承认。 人类历史发展与人类文明进步同向同行, 文明趋向下历史主动精神根植于人类文明前进步伐。 马克思共同体理论坚持历史主动精神, 在递进发展的层次性与相对性,差序格局的进步性与局限性等演绎中,为人类文明提供理论张力与现实空间。

马克思置身人类历史长河与文明潮流, 历经现实考察与思维论证创建了考察人类文明形态的共同体关系逻辑。 这一演绎过程是马克思捕捉所处时代的人类主动意识, 蕴含着马克思本人用以关照人类文明历史变迁、现实样貌和未来景象的方法原则,贯穿着马克思对人类境遇、发展命运与人类理想的价值诉求, 体现着马克思对人类文明历史性、学理性与时代性的理论自觉。人类社会的文明发展, 总是使作为理论形态的时代精神与人类现实存在的矛盾困境统一起来。 马克思共同体关系逻辑的本质演绎深入文明反思、抉择、建构与趋向的全过程,提供理论视域与范式指导。当今时代,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要从人类发展、世界变化和中国发展的潮流中, 把握文明进步的历史性与时代性、进步性与发展性、民族性与世界性,在理论特质与时代需求中开拓创新。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66 页。

②⑥⑬⑯⑱⑳㉑㉒㉓㉖㉗㉘㉚㉜㉞㉟《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3、32、1~2、46、46、41、42、33、470~471、35、36、76、35、62、161、581 页。

③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87、267 页。

⑤⑦⑧⑨⑩⑪⑫⑭⑮⑲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 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第11、97、500、501、501、3、501、527、541、536、540~541 页。

⑰㉔㉛㉝《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7、93、562、18 页。

㉙《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十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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