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浩
你把自行车放在厨房里,
自行去了上海,
自行走了。
你蹭饭,
还老说我做的不好吃,
特地把辣椒从成都带到沙峪口。
什么东西里总要有点辣才对头。
四川人喜欢在雅正的细节中添加
一些邪乎的刺激。
比如对花椒的钟爱,
那种瘫痪全身的麻却被他们用来疏通全身,
还大喊不够痛快。
当然,你固执地往锅里碗里添辣加麻,
你还不是辣妹,
永远也不像是。
但精神上似乎遇到了大麻烦。
如果那就是精神,
我宁愿说那是过于认真的任性。
瞧,有人盖起了药堂。
好在好的烹饪绝不是捧人棒人,
你不挑剔食物,
只纠偏味道。
显然你也很喜欢这周边果园里各种水果中
简单朴素的天赋:
不是酸,就是甜。
绝对不麻不辣。
你介意的只是一日三餐
我们自己能创造和创造出的滋味。
有时,是味道引起了反胃,
进一步提炼了反思。
记得我们在小南庄认识不久,
你就说你一直困惑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是一个这样的人?”
我当时笑笑,说:
“你姓马呀!”
至少马和自行车都是交通工具。
而且,马还很有可能是自行车的前身。
你为了纠正我,
从成都买了本《古文字诂林》。
寄到海南时,
我却自行去了新疆。
那时我已换了好几辆自行车,
每一辆最后都被偷了。
只有回到沙峪口,
我从不敢在城里骑车的妻子
还会和我在乡村公路上骑着它
到八公里外的上苑看我们的朋友。
有一次秋夜回来,
在引水渠边掉了链子。
我们推着瘪胎的车顶着肿胀的星光,
走了两小时回到艺术馆。
第二天,我妻子说她有梦中得句:
“数完天上的归鸦,
都是些琐碎的话。”
今天是第七天。
头七。
该你带着GiGi回来,
去旁边的学校练练投篮了。
透明的玻璃篮板,
银色的圆形篮筐上
微微飘动的雪白的丝网,
像还在呼吸的肺,
把每一次穿过她的那颗小小的蓝色星球,
都奋力地弹回到你的手中。
8号,24小时,每分每秒,
手指脱臼,跟腱断裂,
生活不仅仅是要把球投进篮筐,
更需要把球挡在筐外。
进攻赢得胜利,防守赢得冠军。
但这一次,穿过洛杉矶九点钟的浓雾,
转身,后仰,高高跳起,
直升机盘旋着,
像你最后投出的球,
撞上了篮筐前沿弧形般的卡拉巴萨斯山坡。
死赢得了不死。
说到现在还不相信你再也不会回来那是在骗自己,
更是在骗你。当然,
此刻电梯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绝不是你喜欢的球场气氛,
第一次,
我从失去你的球场上增添了勇气。
外滩以外无世界。
你的发型熟悉你。
你是会计,
为了算出每撇波浪的斤两,
借口去公司找算盘,
却在图书馆数台阶。
一级一行,
诗并不一定
总那样迁就你。她说,
阿个晕,阿个晕①阿个晕,上海话“押个韵”的意思。。
隔江伸过手来。
你的替身迎上去。
晚餐像滩涂,
未必好看,
前人却从未来着眼,
在和平饭店,
用叉子替下筷子,
插进这微温的、舔水的
舌头。
“海在白天燃烧夜晚熄灭。”
年轻人,你头上黑发闪耀!
那曾最接近太阳的峰顶,
现在却像冰山浮在这本翻开的书页中。
1
似乎该做点什么?
比如,把喝光了橙汁的纸杯
扔进那堆泡沫般
突然膨胀的灌木丛。
风一再地拧紧
挂在斜坡的树冠。
斜肩的毛巾,
像薄雾围住早醒的松林。
针叶漏下的光,
沿着虬根往上爬:
看似那么轻的
领悟,
有意要迷失在本性中。
而光之一端攥在你手里。
2
现在,脑子里欠缺的山峦,
靠盘子里凸起的面包
来补形。
雪峰和冰川,
继续给周围的咸湿空气
树立榜样。
湖水因低温而清澈,
镜头滤过的青春
在水底燃起灰色的
淤泥:
你相似于你的出神,
不如你相反于你的甜。
指尖在水面挖出一个洞,
边愈合边分解。
但涟漪接续山之脉,
又隔开跳动在手心的客观。
3
敦厚不是天赋。
修补性格,
从不从于假借的补充。
怂恿我的缺陷吧!
鼓动我偏执!
隐在半山的云团:
冒着热气,
像个刷白的道观,
海被囚在经卷里,
持续通胀,
浪之毛边,
从石头和树皮上
采集句子。
听到你用眼睛谈人性,
真好,比看到你的风景,
多了律变之险。
4
海鸥突破了泼墨榕树
和凛戟椰林,
在草地上专注滑翔。
翅膀起伏,
连缀两条发白的街道
一起通向浪之层褶。
今天缺点雾,
也就少了点神秘。
昨夜的暴雨在草根上
筑起一个个透明的
水立方。踩上去,
鞋湿了像船吃水。
这里与那里最大的不同,
是天热,蚊子多。
叮咬大海的皮肤时,
才想起在湖边打水漂,
投石问路,
彼和此是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