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联想

王明雪

灼日偷喝了天宫的美酒，醉红的脸色浸染了半边天。满天的云，酡红的、灰紫的、橙黄的，掩掩映映、重重叠叠，仿佛梵高无序狂乱的画作。而看着这片天空的人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宏大的平静，渺小的杂乱，感叹自然的神奇的同时又生出几丝恐慌，只为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夜。

灰蒙蒙的水泥路延伸向远方，消失在高楼厦宇中。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疏疏密密。在余晖的照映下，人人都有张黄澄澄的脸，个个都有条长长的影。人与人重叠，影与影交织，世界好似一片灰黑的幕布，酝酿着夜的幻想。我低下头，发现一只蚯蚓在我脚边的黄泥里扭动着被炙烤得干燥的身体。它也有影子，细细长长的，隐匿在它的身体之下的连绵的、鲜活的影子。眼前的这一幕几乎与儿时的记忆重合，我同儿时一样抬起脚，移至蚯蚓的正上方，怀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好奇，几欲踩下去。“蚯蚓是不是同我从电视里知道的一样，被分成两半还能活下来呢？”好像只要给这一行为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便可凭这求知的借口来行殘忍之事。但童年时的经验告诉我，若真将蚯蚓随意一分为二，它只会在挣扎后死去。可作恶的念头仍在心中叫嚣，我轻叹一口气，脚底的阴影已将蚯蚓覆盖。对它来说，这阴影或许是末日的到来，可对我来说却只是一念间的定夺而已。

我曾无比害怕黑夜，害怕阴影。在黑暗中奔袭，月亮的光是森寒的，路灯的光是苍白的，快速交替的脚下竟然映照出两个影子。我拼命地奔跑，胸膛剧烈起伏，心脏搏动到疼痛，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影子。它们狰狞地、张牙舞爪地袭来，摆动着诡谲扭曲的肢体，好像深海中狂舞着触手的章鱼，像海水般的、咸腥的恐惧将我淹没，在一瞬间将我拖入无尽的海底。

人总是对未知的力量有莫名的恐惧。黑暗，充溢着这个宇宙，我们仅倚靠太阳汲取着终将耗尽的温暖。人类从未真正探清过无尽的黑暗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力量。因而人们害怕——黑洞的深处、宇宙的尽头、太古的洪荒，以及无处不在的影子。

而就在此刻，我脚底阴影下的蚯蚓便经历着这样的恐惧。

荀子说：“人性本恶。”我认为他不该那么武断。每个人生来就有善性也有恶性，我们都有爱的能力，也都有恶的天赋。那天性正如影子一般，从上帝创造光的那天开始，从盘古开天辟地的那天开始，便注定伴随我们终生。

我缓缓地将脚从蚯蚓身上移开。夜幕即将降临，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慢慢消失在那地平线深处。蚯蚓深褐色的身体几乎与影子浑然一体，连绵的、鲜活的，蠕动着，向远方爬去了。

或许我终无法摆脱身后的影子，但至少我压制了心中的恶念。

明月已然升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的影子越发狭长深邃，我却再没有像儿时那般惊慌逃窜。我从容地，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坦然地向前走去——我深知，在今天，在以后，我都将与影同行。

既然那黑色的刻痕无法抹去，我便让它成为我身上永恒的光的烙印。

在关注光的绚丽时，我们也应留心与它共生的影子。作者以影子展开联想，切入对人的弱点的讨论，最后选择与心中的恶念“和解”，让无法抹去的影子成为光的烙印。文章意识流的描写细腻深刻，见解独到。

（指导老师：何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