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珍疾病诗探微

2023-03-16 02:51高文绪
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天命疟疾情感

高文绪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6)

郑珍(1806—1864),字子尹,晚号柴翁,贵州遵义人。《清史稿·儒林》为其立传,并誉其为“西南大儒”。胡先骕称郑珍“卓然大家,为有清一代冠冕”。钱仲联亦道,“郑子尹诗,清代第一”。钱穆更是推崇,“余于清代诗人,尤好遵义郑子尹”。其余如梁启超、汪辟疆、钱钟书等学者皆予以较高之评价。近年来,对郑珍诗歌类型的研究方兴未艾,如他的山水诗、田园诗、亲情诗、怀古诗、纪乱诗等,但他的疾病诗除了黄万机《郑珍评传》[1]、戴明贤《子午山孩:郑珍 人与诗》[2]以及周芳《论郑珍诗歌的生命意识》[3]有提及外,鲜有谈论。且前二书只是作编年简评,后书则以之为论据,皆未作系统之考察。实质上,我们不仅可以通过郑珍的疾病诗来看他作为底层儒士的真实内心,还可以为我们考察晚清动荡中边陲民众的生存状态提供一个视角。故本文拟从他对疾病的书写入手,来探讨他疾病诗的深层内蕴,继而探究其疾病诗的风格及意义。

一、郑珍对疾病的书写

关于疾病,历代诗歌皆有零星记载,疾病入诗最早可溯及《诗经》,有明显分类意识的是元代方回,他在《瀛奎律髓》中明确将此类诗分为“疾病类”,“疾病呻吟,人之所必有也”[4]。郑珍也将自己患的疟疾、眼疾、口疾以及孙辈的痘疾和邻居的疟疾都记在诗中,他在书写这些疾病时,呈现了疾病的状况、发生过程、严重程度以及治疗方式等。

(一)伤心未老先输眼

据龙先绪《巢经巢诗钞注释》,郑珍的眼疾在《卧病旅中》(1843年)就已有体现,只是那时症状尚不明显,如《卧病旅中》其一:

一黑一黄芦幕底,半明半暗纸窗前。频频树影成迎送,细细沙瓶奏管弦。[5]

龙先绪认为“郑珍是时眼病”。考察此诗的内容,没有明确表明症状,据诗中“一黄一黑”“半明半暗”“树影”等描述,可知此时他的视力已经有所减弱,但是尚能辨别颜色、形状。可以明确得知他患眼疾是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郑珍39岁,为参加会试,清明日抵京住在杨梅竹斜街,有诗《自去年九月,目渐失明,及入都,至不辨壁间径尺字,而视秒发皆知有物,奇疾也》:

初冬记读《东原集》,灯下犹能细字清。自过一回卢《大戴》,遂为六月左丘明。伤心未老先输眼,悔昔无功苦费精。医药枉施仍强进,著书终恐负平生。[6]①以下引诗皆用白敦仁本,不再注出。

郑珍在本诗中,首先清楚地记下了眼疾发生的时间,记录了他从去年(1843年)九月到初冬,再到今年(1844年)清明的眼疾变化过程;其次,他对眼疾的状况进行了描述,从能辨别细字,到不辨壁间径尺字;再次,写了他突然失明的内心感受,他意识到已经患上了奇疾,因此既感伤心,又悔昔日作了无用功,白费了精力;最后,说到治疗过程,他使用医药救治,虽无济于事,但仍在强行医治,并且担心自己可能会因著书负了一生。

(二)疟疾屡来死更生

除了眼疾,郑珍还饱受疟疾折磨。道光二十三年(1843),郑珍38岁,他自遵义西趋仁怀,到了仁怀五天即病,有诗《至仁怀厅五日即病,几危,将取道重庆归,述怀与樾峰平公四首》其三:

贫薄多艰虞,肌肤就消竭。独此妙明心,湛若海天月。十年养奇病,稽古绝无说。前朝惊疟作,爪黑青照骨。凌晨抹额汗,满掌诧鲜血。心知入死机,其势转横决。昨宵信奇极,顷刻遂痿蹶。罔极孙华原,麾指众抇抇。逆梢而顺布,毒身得解脱。先生何笃爱,于我今三活。临分指归路,谨记不敢越。

郑珍一路泛游,到了仁怀五天疟疾突发,几乎危及生命。疟疾一病,在古代是较为常见的,但发病突然,见《素问疟论》云:“疟之始发也,先起于毫毛,欠伸乃作,寒栗鼓颔,腰脊俱痛,寒去则内外皆热,头痛如破,渴欲冷饮。”[7]郑珍在诗中交代了“前朝”疟疾发作的惊人场面:首先是手爪黑青,骨头可见;其次是额头冒汗;最后是满掌鲜血。到了“昨宵”,此病简直奇怪到了极点,顷刻间他就变得萎弱无力。经医治,他才逐渐恢复正常。

除此次疟疾外,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郑珍抵京正值清明节,这时他又患了疟疾。从黔到京的交通不发达,为了赶上会试,需要数月的舟车劳顿,郑珍应是在春寒中到的京城。清明日,他一入京就发病了,从三月初七的晚上二更与乡人分别,之后病况加剧,他被折磨到三更才复苏,即使病成这样,他在第二天还是参加了考试,因为一旦错过了朝廷的火牌驰驿,他就只能自费返归。最终,他经人搀扶才进了考场,卧了两日夜后无奈交白卷而出,又恰逢生日,有感而发写下了六首绝句,他在诗题中交代了此次经历:

自清明入都,病寒,遂夜疟。至三月初七二更,与乡人诀而气尽。三更复苏。以必与试,归始给火牌驰驿,明日仍入闱。卧两日夜,缴白卷出,适生日也。作六绝句。

郑珍这次疟疾,可能是由于受春寒影响而引发的寒疟,发作于夜间,往往寒热交攻,痛苦难忍。此次疟疾,对郑珍影响颇大。首先,对他的身体有很大的摧残;其次,对考试不利,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

(三)欲裂牙床腐颊车

除了眼疾、疟疾,同治二年(1863),郑珍58岁,这年冬天,他的口疾发作并持续了很久,他的齿龈及喉际溃烂,食物很容易残留,所以需要人用钗珥取出来,他感到异常疼痛,将其称之为奇疾,如《病中叹》其一:

蹉跎一病半年余,欲裂牙床腐颊车。怪症无名医欲避,久缠不放孽何如。先人化去空留药,口业思来只读书。亲属不知人不问,可怜奇事尽归余。

此诗写了他患口疾的时间之长,足有半年余;另外,还提到此病的症状,感觉牙床如裂开一般,两颊咀嚼的地方有腐烂迹象。然后写他求医的过程,医生都道不出这是什么怪病。最后,写此病无法医治,他只想着读书,并感叹不幸遭遇。不久,他的牙龈溃疡,延及喉部溃烂,吞咽困难,在无有效方法之下,他的表弟黎兆祺特地为他降卜寻求药方,见《叔吉为降卜求药方纪事》:

我病七月龈溃伤,疡医祝药莫一当。舅家诸弟惧即死,上章稽首求卜方。此术传来实自我,其事有无殊渺茫。……先人果随隐君后,负书便可同颉颃。居生何补亦何味,更要臼辛须备尝。百年未满终不死,坐对射壁灯惶惶。

“降卜求药”是一种民间信仰,通过“敬鬼法祖”的仪式来寻求药方,充满了迷信色彩,郑珍在诗中表明了他客观的态度,虽不信但也无可奈何。口疾困扰着郑珍,后恶化加厉,郑珍自知命不久矣,于同治三年(1864)八月写下遗嘱,亦可从中见出其疾之重:“口齿间疾,良非难已。自始至今,计八阅月,无苦不受,有增莫减。”[8]最终他在此年九月十七日夜卒,享年59岁。

郑珍不仅书写自己的疾病,还记录了孙子、孙女染的痘疾,以及亲邻所染的疟疾。痘疾古称天花,幼童极易染上,致死率很高,他的孙子玉树种痘,他作有《玉孙种痘二首》。除了写孙辈的痘疾,同治三年(1864),他病卧禹门山寨,目睹了亲邻染疫后写下了《疫三首》,其诗道出一个寨子三千多户,竟因疫折去了一半,可见病疫的影响之大,死亡之多。

二、郑珍疾病诗的深层内蕴

郑珍在疾病诗中寄托了深层的内蕴,他的疾病诗既有思亲念友、关心农事的情感,又有批判科场、抗争天命的思想,思亲念友、关心农事实质上是他消解痛苦的方式,而反思科场是他生存策略失败的映射,抗争天命则是他应对人生悲剧的儒家精神体现。

(一)寻求情感的宣泄

疾病会使病人产生孤独、恐惧的心理感觉,甚至还会使病人感到极度愤怒、痛苦和绝望。所以,病人的情感需求和情感表达会变得更为强烈,这时,病人不仅需要亲朋好友的关心,也需要宣泄内心的种种积郁[9]。郑珍在面对愤怒、痛苦这些负面情感时,他也需要进行合理的宣泄,从他的疾病诗中可以看出,他寻求情感宣泄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思亲念友,二是关心农事。

思亲念友是郑珍宣泄情感的主要方式,当他在异乡病重无托时,他越发思念亲友,想对他们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这样他的身体会更快好转,如“秋雨断行迹,闭户养厥瞆。每思二三友,落落照关隘。安得一回见,顿使五体快”(《赠赵晓峰》)。他甚至想通过写信给亲友倾诉他的遭遇,“病里潜消满面沙,欲书一纸寄天涯”(《到京即病稍闲偶成》)。特别是突遭大病后,亲友的安慰会让他的悲痛得到有效缓解,“忍忆昨宵九转间,友朋哀慰仆潸潸”(《自清明入都,病寒,遂夜疟。……作六绝句》其二)。当他与友人互诉衷肠时,他就会毫无保留地进行情感的宣泄,“寻常欢笑场,无泪喉自哽”(《至仁怀厅五日即病,几危……述怀与樾峰平公四首》其一)。除了思亲念友,他还通过关心农事来进行自我批评以宣泄内心的痛苦,郑珍是学者、诗人,也是农民,健康时他不得不亲自躬耕以养家糊口,而当他生病成为“闲人”时,他就会更加悔恨,他对自己不能参加农事劳作进行严厉的自我批评,如“春雨如有晴,隔檐一夕语。病骨负尔多,不共耕者苦”(《病夜听雨不寐示诸生四首》其三)。当他在病中无所事事时,他批评自己如富人一般闲坐无事,自恨是劳力却增加病根,如“劂氏起欠伸,吾亦头眼昏。贫人作富事,劳力增病根”(《二月二十日,以病新愈,命同儿赴贵阳,书寄刘仙石(书年)观察》)。

思亲念友和关心农事都是他寻求宣泄内心情感的方式,只是前者是向外寻求,而后者是向内求,都起到了消解痛苦的作用。

(二)反思生存策略的失败

郑珍对科场考试持深刻的批判,其实蕴含着他对自己生存策略失败的反思。他从时间上回顾自己在科场上的付出,二十年的奔走似竹篮打水,他感到异常悲酸,并决然放弃科考,见《自清明入都,病寒,遂夜疟。……作六绝句》其三:

靮骥苍凉断鹤哀,廿年九宿试官槐。掷将空卷出门去,王式从今不再来。

郑珍第四次到京参加科举考试又逢疟疾,他解剖自己的遭遇,说自己如被缰绳控制的骥一样苍凉,又像断鹤一样哀伤,回顾科考历程,为了参加春闱二十年间经历了九宿,如今才狠下心交白卷出门,科举考试从今以后再也不来参加。郑珍陈述了他对科考的执著追求,但是最终却决定不再参加,对于他这样的贫儒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决定。像他如此饱学之人,在最后一次考试竟交白卷而出,这里纵然有诸多不甘,但也饱含他对科场考试的痛心与否定。郑珍为何会作出如此突然决定的呢?原因可能有两点:一是屡考不中,他对科举考试的灰心失望;二是科举考试对他的戕害,他数十年的准备与奔赴,既浪费了时间又损害了身体。所以,郑珍的反思与醒悟是长久郁积出来的,他历经各种考试,一路从秀才到举人,再到39岁大病一场仍考不中,疟疾作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向了他,让他彻底放弃了科考这条路。他在疾病诗中进一步对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生存策略作了深刻反思与否定,见《自清明入都,病寒,遂夜疟。……作六绝句》其四:

名场便走历纷纷,水尽山穷看白云。三十九年非到底,请今回向玉晨君。

他曾历经各种考试,到头来却拼得水尽山穷,39年还未到底,他从今以后要回向玉晨君(道教所尊奉的仙人,玉晨玄黄大道君),这或许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也可见出他对科场考试已彻底死心。清代不计其数的士子终身困顿场屋,而像郑珍这样能及时清醒过来的并不多见,所以他在疾病诗中对封建科举考试的反思显得尤其珍贵。他反思自己若不经历这次大病,可能还会继续坚持,正是这次“巨痛”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身世遭遇,看清了自己生存策略的不切实际,见《自清明入都,病寒,遂夜疟。……作六绝句》其五:

未必微生少夙修,不教巨痛不回头。一灸醒来身世见,凉风吹雨度沧州。

对一个儒生来说,放弃科考是非常艰难的抉择,这里自然有着诸多不甘与遗憾,可正是他经历的这场大病,才使他终于放下了执迷,郑珍对科场考试的反思与否定,其实是他对所选生存策略的痛醒,也是他寻求新路的起点。

(三)对悲剧命运的抗争

当郑珍在病中反思自己的人生悲剧究竟是什么导致的时候,在他的反复追问中,流露出他的悲剧意识,他以抗争天命的思想来应对人生的悲剧。

首先,郑珍对悲剧命运的抗争表现在他对道之不幸的控诉上,他认为自己坚持的道是不幸的,“岂诚天资高,吾道固无幸”(《至仁怀厅五日即病,几危,……》其一)。对道之不幸的控诉其实是他对自我价值难以实现的悲叹,因为他深知自己坚持的儒家经世之道已经不可能实现,“身经久病降,日耻非人用。道丧媚儿侄,时危绝宾从”(《人日思山堂病不能去,次昌黎〈城南登高〉韵》)。其次,郑珍对悲剧命运的抗争还表现在他对天命的揭示上,他认为天命是捉摸不透的,“天道有难识,此心终不移”(《君子何所悲》)。正因为天命捉摸不透,所以天命也是难以改变的,“天也非人谋,持此送鼎鼎”(《至仁怀厅五日即病,几危,……》其一)。在他眼中,天命对人始终是打击压制的,“门衰生不殖,德薄天亦刑”(《玉孙种痘作二首》),“此身天弃定,形影共温存”(《自内城复杨梅竹斜街旧寓》),“贫贱读书且不许,皇天作孽谁能违”(《感春二首》其一)。在他的疾病诗中,天命似乎成为一种与人对峙的存在,是造成他人生种种悲剧的原因。

那么,郑珍该怎样面对天命呢?是抗争还是顺受呢?郑珍作为服膺儒家思想的人,他以儒家的修身精神来对抗天命,对于天命的压迫,他并不顺受,而是采取抗争的态度,正如黄万机《郑珍评传》所云:“郑珍一面相信天命,一面又不屈从于天命。”抗争天命的思想明确体现在他的《送黎莼斋表弟之武昌序》中:“人之制于天权于人者不可必,惟在己者为可恃。格、致、诚、正以终其身,是不听命于天人者也。”[10]所以,郑珍是不听从天命的,纵然道丧途穷,但是他从不屈服,而是以昂扬的精神来进行对抗,如“百年未满终不死,坐对射璧灯惶惶”(《叔吉为降卜求药方纪事》)。无论悲剧怎样降临,他都不会颓唐,反而表现出豁达的态度,“顿作西来登览兴,不因微挫露颓颜”(《病起同山阴王个峰……登城南文昌阁》)。他甚至还以幽默的方式来自嘲痛苦的人生遭遇,如“忆我除日归,绝粒已半月。居然不许死,天意岂无悦。持杯劝口饮,汝穷命真铁”(《二月二十日,以病新愈,……书寄刘仙石(书年)观察》其一)。

综上,思亲念友和关心农事是郑珍寻求消解痛苦的方式,批判科场则是对他所选择的生存策略的彻底否定,而抗争天命则是他作为儒士的人生坚守。

三、郑珍疾病诗的艺术风格

正因为郑珍在疾病诗中声泪俱下地对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进行了解剖,他的诗风才不同于衍奥、白战,而是呈现出沉郁悲凉,其诗风与杜甫相近。郑珍的疾病诗较少用意象来营造意境,多以白描方式将叙事、抒情、议论融为一炉,语言真挚朴实。他的疾病诗充满了磅礴的情感力量,但诗中层层转折,每到情感要直抒出来,他就以转折的方式将其深深遏住,并融入了他独特的人生思考,使得其疾病诗呈现出沉郁悲凉的风格,如《自内城复杨梅竹斜街旧寓》:

竟死谁归骨?含悽自抚魂。幸留长苦命,生出正阳门。积砌榆钱满,依床药灶蹲。此身天弃定,形影共温存。

此诗是郑珍参加完考试归寓所作,他对自己的遭遇进行设想,如果死了谁来归骨?此以问句起,悲凉之感顿出,此种设想让他忍不住自己的悲凄之情;然后迂回转折,写现实之感,经此一病,幸好自己命还在,能够活着走出正阳门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里情感逐渐缓和;进而转为写景,他说榆钱都堆满了台阶,药灶仍然蹲放在床边,情感随着视角的转移变得更加缓和,仿佛让人忘记了痛苦。但是,到这里郑珍的情感再也节制不住了,诗的尾联前一句情感就要喷薄而出,他悲叹自己是注定要被上天所抛弃的,后一句又加节制,他感叹自己孤身一人只剩下形和影来共温存了,情感在他的节制下腾挪起伏,诗风在层层转折中呈现出沉郁悲凉,又如《是日厖孙痘忽变,逾时亦殇,明晨,亲埋之,与其姊同墓四首》其一:

孙男继孙女,半月客中亡。止有气俱塞,更无心可伤。医方误俄顷,瑞日变严霜。世尽无知物,昏昏负彼苍。

郑珍此诗写他在短短半月内连殇二孙,他内心万分悲痛,到了“气俱塞”的地步。然后忽然转折,他问是什么造成了这些悲剧,他认为是“医方”所误,就好像祥瑞的天气变为严霜般,最后控诉上天,辜负了世间一切。此诗首联叙述悲惨的事迹;颔联抒发他的悲情;颈联前句叙事后句融情于景;尾联则将情感压制住,展开议论,情感千回百转,诗风沉郁悲凉。不过,需要指出的是郑珍的诗歌风格不是单一不变的,他的诗风既有衍奥深涩,又有平易自然,还有幽默风趣,只是在不同的题材、语境下会有不同的风格,当他写疾病苦痛、自身遭遇、亲人离世时,诗格表现为沉郁悲凉,可谓“质而不俚,淡而弥真”。

四、郑珍疾病诗的意义

郑珍疾病诗写于晚清贵州动荡的大背景下,反映了他作为底层文人的真实状况,具有重要意义,它不仅记录了郑珍悲惨的一生,也从侧面反映了晚清贵州边陲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正如唐炯在《巢经巢遗稿序》所云:“子尹晚年,凡所遭际,山川之险阻,跋涉之窘艰,友朋之聚散,室家之流离,与夫盗贼纵横,官吏割剥,人民涂炭,一见之于诗,可骇可惊,可歌可泣。”虽言其内容,但亦可从侧面窥见他诗歌之意义。具体来看,他疾病诗的意义有以下几点:第一,疾病诗记录了他悲惨的一生。他人生的几个重要节点都体现在他的疾病诗中,包括他科举的失败,如“掷将空卷出门去,王式从今不再来”,中年丧母,“天耳为我塞,地鼻为我酸”,晚年殇孙,“桀运有如此,衰年安用生”,皆可在他疾病诗中找到线索。第二,疾病诗反映了他艰难的心路历程。他感叹坚守儒道却自售无方,如“道丧媚儿侄,时危绝宾从”,他儒家的价值追求遭受现实的无情冲击,见“身经久病降,日耻非人用”,他感叹末路途穷,“天也非人谋,持此送鼎鼎”。郑珍在病中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不断的反思,他沉重的心路历程在疾病诗中逐一敞开。第三,疾病诗体现了他对病痛和不幸的超越,如“心想迫衰暮,命在复何言”“居然不许死,汝穷命真铁”,正是他这种态度,才使得他能豁达地面对人生的各种悲剧。第四,他的疾病诗反映了晚清边陲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从身份来看,郑珍也只是一个底层农民,他始终和受苦受难的人们站在一起,亲历了战乱、病疫、饥饿,如《疫》其一“始寨三千户,经年一半无。兵戈虽藉免,病疠更难逋”,其二“病来安不死?医药况粗粗”,其三“亲邻垂丧尽,屈指一潸然”。以上皆道出了病疫之下死者无数,底层民众悲惨的生存状态。更有甚者,病疫饥饿之下竟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丢尸的时候只剩下骨头,“处处人相食,朝朝耳骇闻。弃尸旋剩骨,过七始名坟”(《饿四首》其三)。所以,郑珍的疾病诗就如一面镜子,不仅反映他自己,还将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呈现出来,从侧面折射出底层民众生计之艰难,具有重要的诗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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