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世锭,马倩倩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对新帝国主义的讨论一直是马克思主义经久不衰的核心话题,也是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前沿问题。戴维·哈维和约翰·史密斯是研究新帝国主义的代表性人物。国内学术界对哈维的新帝国主义理论进行了丰富且深入的研究,而关于史密斯新帝国主义论的研究却比较少。实际上,史密斯对新自由主义时代的帝国主义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并提出了十分独到的见解。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史密斯的新帝国主义论和哈维的新帝国主义论具有重大差异。因此,对史密斯和哈维的新帝国主义论进行比较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
当我们讨论“新帝国主义”时,一个重要的问题便是新帝国主义到底“新”在哪里?根据哈维的观点,若要辨认新帝国主义“新”在何处,就必须“追随剩余资本,寻找与他们的吸收或贬值相联系的地理的和基于领土的实践”。很显然,哈维的新帝国主义之“新”主要表现在“权力的领土逻辑与资本逻辑”作用下的帝国主义实践[1]。那么这种实践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实践呢?哈维紧接着便指出,“剥夺性积累已经越发成为全球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2]39。这样看来,剥夺性积累已经成为哈维视域中新帝国主义的本质特征。
哈维之所以将“剥夺性积累”作为新帝国主义的实质,是基于以下事实。首先,过度积累需要时空修复。在资本主义国家中“缺乏有利可图的投资机会是资本过度积累面对的主要问题”[3]。这种缺乏营利性的投资而导致的资本剩余可以称之为“资本主义过度积累”。资本主义的过度积累致使资本剩余和劳动力剩余一同到来,并亟须被吸收。如何吸收剩余资本便成为新帝国主义的当务之急。在哈维看来,时间—空间修复是吸收剩余价值的根本手段。
具体而言,一方面,时间转移能在一个时期内暂时缓解过度积累的难题。在资本主义国家中,资本的流动原先是流向直接的生产和消费领域,但由于实际消费能力的不足,导致了大量的剩余资本。这时便需要资本流动从原先的领域中撤出转而进入固定资本、消费基金和科研技术等领域,除此之外,资本家为了实现未来长期的盈利目标,还需要培养高素质的劳动力、创造高科技和拥有高效率的交通运输公路。这一系列的措施和手段,虽然在短时期内不会有明显的回报收益,但是通过时间转移的方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生产效能,发展资本主义未来的生产力。另一方面,剩余资本和劳动力剩余持续大量地存在于一个区域之内无法被有效地吸收而达到一个临界点后,必然会引起贬值。如果不想贬值的话它们必须通过空间转移的方法送到其他能够实现盈利的新的地方。在将生产过程转移至发展中国家的过程之中,帝国主义国家内部过度积累的难题转移至非帝国主义国家,国内危机暂时得到缓解。很明显,通过空间转移的方式,以及帝国主义和非帝国主义国家之间不对称性的剥削关系,资本主义国家在短期内缓解了过度积累所导致的危机。
时空修复的手段不仅仅是简单的时间转移和空间转移独立的两个方面,帝国主义在解决过度积累难题时,更多的是使用时间和空间转移的结合,来解决资本主义国家当下和当地的问题。
其次,剥夺性积累是时空修复的手段。哈维所讨论的剥夺性积累要做的就是“以很低的价格出让一系列资产”[2]87,在这个过程中,过度积累的资本能够迅速抓住这些资产,并将其用于盈利。那么剥夺性积累是如何进行时空修复的呢?其一,私有化作为剥夺性积累的利刃,暂缓了过度积累的难题。新自由主义时代的准则是“私有化”和“市场的自由化”[2]92,由此便导致新帝国主义国家将新一轮的圈地运动作为国家政策的目标,使本应由国家掌握的资产或者公共资产被释放到市场之中,如公共资源(水、能源、电信和运输等)都卷入私有化浪潮之中,除了公共资源的私有化,资本主义国家还对本应该给予民众的公共设施如社会性住房,转变成为私有化的资产等等这一系列的措施,使得资本主义国家将掌握的资产进行长期投资或者将社会支出进行时间性转移,这便把资本价值重新进入循环的时间推迟到未来,如此一来,私有化作为剥夺性积累的利刃在短期内延缓过度积累的难题。其二,剥夺性积累迫使全世界的国家开放市场。哈维曾明确指出,剥夺性积累有着双重任务:“一方面,廉价资产的释放为吸收剩余资产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另一方面,它提供了一种把剩余资本贬值成本施加在最虚弱、最脆弱的地域和人群之中的手段”[2]109。时空修复主要是通过地理扩张和延迟时间的方式来缓解资本主义危机的,新帝国主义国家迫使全世界国家开放市场,并且利用其与落后国家之间不对称性的交往,将大部分生产和剩余资本转移至其他成本较低的国家来实现盈利,通过掠夺原材料、被迫开放市场、剥削廉价劳动力、侵略殖民地等手段,使得大部分落后的发展中国家被迫打开大门进入世界经济体系之中,遭受更加残酷的压榨和剥削。全世界市场在新帝国主义不断的压迫之下开放,这为帝国主义国家提供了一个在短期内有效缓解过度积累难题的可行方法。
最后,剥夺性积累成为新帝国主义的本质特征。哈维以时空修复作为理论支撑,指出由于资本的过度积累,帝国主义不得不通过时空修复的手段来缓解危机,而剥夺性积累作为一种对整个世界范围内众多要素进行整合的方式,又是时空修复的主要手段。因此,剥夺性积累“从其在1970年之前所处的暗影位置中显露出来,成为资本主义逻辑内部的主要特征”[2]109和全球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并因此成为新帝国主义的本质。
史密斯认为,哈维虽然正确地指出资本家剥削的新方式,即以新旧积累的形式来进行剥削,同时也指出资本主义现在要面临的主要矛盾就是要以持续的剥夺性积累的形式来缓解资本主义过度积累的压力,但他没有认识到通过剥夺而实现其自身剩余价值提取的核心过程现已转变为通过“全球劳动力套利的方式”实现生产全球化,而“这一现象才是劳资关系的内在现象”[4]207。史密斯指出:“过度剥削或者劳动力价值的国际差异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不同的是这些现象却在过去的三十年‘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进程中获得了中心地位”[5]。所以,史密斯认为,哈维的剥夺性积累不足以构成新帝国主义的实质。与哈维不同,史密斯从马克思所讨论的资本增加剩余价值的三种不同方式入手,指出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无论是单独还是组合在一起,都不足以解释当代全球化生产网络的价值关系,唯有基于资本增加剩余价值的第三种方式,即将工资降到劳动力价值的水平之下,才是认识新帝国主义本质的关键。质言之,按照史密斯的观点,基于“全球劳动力套利”的超级剥削才是新帝国主义的实质。
第一、全球劳动力套利的主要手段是全球工资差异和离岸外包。资本主义国家通过把全球南方国家数亿工人和农民与土地、国家产业之间的联系分离开来,加速了对劳动力的超级剥削。除此之外,在对其跨境自由流动的压制与全球南方劳动力不断增加相互作用的结果之下,导致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国际工资差异急剧扩大,并远远超过了其他全球市场的价格差异。这种陡峭的工资梯度为北方资本家提供了两种不同的增加利润的方式:通过将生产转移到低工资国家,或把低工资工人移民到本国进行剥削。
在新自由主义时代,全球劳动力套利通过全球工资之间的巨大差异,对南方国家劳动力进行超级剥削。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基于平均工资强调全球工资出现了南北融合的趋势,但很明显可以看到,平均工资数据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将收入分为劳动力收入和资本收入,资本收入伪装成一种劳动收入“将支付给雇主和经理的超额工资奖金、股票期权和其他福利被错误地计为劳动收入”[4]148,使得劳动力收入份额被高估,对个体收入的任意处理和划分的不准确性使得劳动力占国民收入比重下降被严重地低估了。实际上,全球工资并没有出现南北融合的趋势,相反不平等正在不断地加剧。全球工资之间的巨大差异,是资本家将生产全部外包的主要驱动力,资本家是利用全球南方国家的廉价劳动力来获取最大利益。外包的形式主要包括“追求效率”“寻求市场”“寻求资源”和“寻求技术”四个不同的类型,其中“效率”便意味着要削减成本,特别是劳动力的成本,使得“追求效率”的外国直接投资是新自由主义的典型形式。通过离岸外包,资本主义国家将生产大量转移至低工资国家,尽可能降低劳动力成本,对全球南方工人进行超级剥削。哈维“把外包浪潮的驱动归结于金融资本家对制造业资本的控制权的释放”[4]209,同时指出这一过程还严重损害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利益,针对哈维的观点史密斯指出,全球劳动力套利是生产全球化的主要驱动力,离岸外包是资本家一种自觉的战略,是为了反对国内工会组织、压制国内工人工资和加强对国内工人剥削的有力武器。在史密斯看来,外包的驱动力与其说是金融资本家对制造业资本控制权的释放,还不如说是由于制造业利润的下降,资本家为了应对这一问题而采取的举措。新帝国主义国家主导全球制造业生产开辟了一种新的途径,并且在离岸外包的过程中实现全球劳动力套利。
第二、全球劳动力套利体现全球北方资本与全球南方劳动力之间关系的实质。史密斯通过对数据的研究分析得出:“全球83%的制造业劳动力生活和工作在南半球国家”[4]101。随着生产中心不断且持续地加速转移,全球南方工人早已不再处于外围,发展中国家的劳动力已经成为主力,这很大程度上表明全球南方工人愈发融入到全球经济之中,并且帝国主义的经济本质实质上就是全球北方资本对全球南方活劳动的剥削。
首先,资本主义对劳动力自由流动的抑制。在新自由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在全球南方国家间广泛持续地传播,使农民和土地之间的联系迅速瓦解,农村人口不断外流并加快了一贫如洗的无产阶级加入雇佣劳动的速度,帝国主义塑造了大量廉价的失业工人阶级。这与一个世纪前欧洲所发生的农村人口不断外流致使城市劳动力急剧增长的情况类似,但也存在着重要的差异,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对工人阶级自由流动的抑制。落后国家的劳动力由于发达国家和自己所在国家之间工资和生活条件的巨大差异,加上出行更加方便和安全以及通信条件不断的改善等原因,大部分工人会选择去工资较高的地方来获得更多的收入,而新帝国主义国家通过对工人阶级自由流动的暴力镇压并且完全抑制劳动力的流动来确保他们在国家贸易之中处于优势地位。因为只有这样帝国主义国家才能拥有大量廉价的国外劳动力。其次,在全球劳动力套利的影响之下全球南方出现大量的相对过剩人口。史密斯指出“南方劳动力的绝对和相对(相对于帝国主义国家的劳动力)增长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时期的一个显著特征”[4]117,这表明南方劳动力数量随着全球南方融入全球经济之后持续的增长。结果便是作为全球性的劳动储备军,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以最低工资供跨国公司剥削,这就使全球南方工人之间的竞争越发激烈,并逐渐呈现一种向下竞争的趋势。
全球劳动力套利突出了劳资关系,突出了劳动力价格的巨大国际差异,并涵盖了资本家从工资差异中获利的两种方式——外包和移民,体现了全球北方资本对全球南方劳动力的残酷剥削的实质。
第三、全球劳动力套利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核心。如上所述,新自由主义时代生产全球化的关键驱动力是全球劳动力套利,资本主义国家利用全球工资的巨大差距和离岸外包,对全球南方国家活劳动进行超级剥削,由此成为全球北方资本和全球南方劳动动力之间关系的实质。正因此,史密斯得出结论,帝国主义之“新”主要表现在“剩余价值的创造和增加方式不再以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为主,而是以资本主义凭借‘民族压迫’迫使‘新兴国家’劳动力价值下降进行掠夺的‘全球劳动力套利’为主”[4]82-97。
关于新帝国主义财富的流向问题是新帝国主义研究的主要问题之一,具体来说就是全球财富到底是由发达国家流向落后国家还是相反。哈维认为,全球财富由西方国家流向东方国家;史密斯对此予以反驳,并强调帝国主义国家依旧从非帝国主义国家中攫取财富。
哈维认为,北美、欧洲和日本等全球西方国家停止了对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等全球东方国家财富长达数百年的掠夺,并且财富的流向发生了逆转。他指出,“发展中国家”正在从帝国主义中心吸走财富,全球财富由西方国家逐渐流向东方国家[6];“富裕国家的财富正在被全球南方国家耗尽”。具体来说,首先,全球人均收入增加的同时人均收入差距不断减少。哈维声称:“随着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人均收入的增加,世界各国之间的财富和收入分配不平等已显著减弱”[7],全球人均收入的不断增加,说明全球东西方之间的差距也在不断缩小。这表明,全球财富由东方国家向西方国家流向的历史已经发生了转变,全球财富正由西方国家不断流向东方国家。其次,帝国主义国家对东方和南方的超级剥削已经停止,超级剥削的角色已经转移到其他东亚国家的资产阶级。哈维赞许地引用了奥巴马当选后不久公布的“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对2025年世界面貌的审慎预测,并指出,也许这是第一次一个美国官方机构预测,到那时美国绝不再是世界的主导者,并且“此前从未发生过、目前正在进行的财富与经济权利从世界西部向东部转移的趋势将延续下去”,“这一‘前所未有的转变’逆转了自18世纪以来,欧洲和拉丁美洲对东亚、东南亚及南亚地区财富的榨取”[8]37-38。
史密斯指出,按照哈维的观点,财富流动的方向已经开始改变甚至出现逆转,这就表明从落后国家持续流向发达国家数百年的价值转移已经结束,现在历史上受压迫的南方国家正在剥削帝国主义国家,但这是“惊人的论断”。而实际上,“哈维声称‘东方’正在剥削‘西方’,这一说法除了他的权威之外没有任何依据,是错误的”[6]。相反,全球财富的流向不仅没有发生逆转,全球北方对全球南方的剥削更加残酷。尽管哈维一再强调史密斯把他所说的东方与西方之间的关系错误地理解为南方与北方之间的关系[9],但史密斯坚持认为哈维在其时空修复理论中的主体逻辑就是在表明,在全球资本进行时空修复的情况之下,帝国主义剥削非帝国主义的历史进程已经发生了转变。
史密斯之所以认为财富由东方流向西方是基于如下事实。第一,哈维错把资金流动和生产流动的方向当作财富流动的方向,这正是哈维对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财富流向做出误判的根源。在新自由主义时代,供求过剩导致新帝国主义国家的企业不断追寻新的效率,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降低劳动力的成本,从发展中国家相对低工资的工人那里获取产品的离岸外包已经成为发达经济体公司日益紧迫的生存策略,大规模的生产流程不断向低工资国家转移,都意味着发达国家对南方劳动力的剥削与日俱增,工人们受到更高的剥削。同时,哈维所说的全球财富之间的差距大大缩小更是“极大地夸大了全球趋同”[10]。而且,在新自由主义时代,克服全球北方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实际工资和生活水平的巨大差距方面根本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以至于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南方国家与北方国家之间的工资呈现全球工资趋同的趋势,更是一个“神话”般的假设。第二,“GDP”幻觉掩盖了全球北方资本对全球南方劳动力的剥削的同时也掩盖了全球财富不断从东方国家流向西方国家的过程。GDP是衡量一个国家内经济活动产出的理想指标,其中最重要的是“附加值”,这其中附加值被定义为“所有投入的价格与所有产出的价格之差”[4]270。比如,德国以每件1.35欧元的价格付给孟加拉国的制造商,在德国以4.95欧元的价格出售。每件T恤成本仅为0.4欧元,剩下的0.95欧元由工厂主、工人、投入和服务供应商、还有孟加拉国政府共享,这一数额算入孟加拉国的GDP。总的来说,T恤的售价为4.95欧元,生产总成本为1.35欧元,除去每件T恤6欧分的运费,3.54欧元的利润算入了消费国德国的GDP。很明显,虽然在孟加拉国产生了大量的剩余价值,但它本身并不能决定新价值流向哪里,售价的大部分流入德国的税收和众多的工人、高管、房东和企业之中,并且成为德国GDP的一部分。与不起眼的T恤相比,手机等高科技产品则通过更加隐蔽的方式来掩盖其帝国主义本质。很明显,GDP并不是用来衡量所有的生产,而是用来衡量资本主义的生产,史密斯指出,正是由于这种定义使GDP被错误的别上标签,是一个及其虚假的幌子。
帝国主义国家中的“GDP”很大一部分代表的是从国外获得的被剥削劳动力的收益,GDP的错误的计算方式使得全球南方劳动力创造的大部分的价值被计算到全球北方国家之中,不仅夸大了全球北方对全球财富的贡献,同时也使得全球南方的贡献变得不可见,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变得更加隐蔽。正因为如此,在GDP数据之下的财富由全球南方流向全球北方的事实也被掩盖。这也是哈维为什么错误地判断“东方”正在耗尽“西方”的财富、“发展中国家”正在从帝国主义中心吸取财富的原因。
史密斯和哈维对于新帝国主义到底是在不断增强还是在不断变弱也有着不同的观点。哈维认为,帝国主义正在不断衰落;与之相反,史密斯认为哈维没有看到新帝国主义剥削的本质,更没有看到新帝国主义的愈发强大及其对落后国家的残酷剥削。
哈维之所以认为帝国主义正在加速衰落[4]208,是基于以下事实:首先,东方的过度剥削使得西方工人的困境现在与东方和南方的工人处于融合之中。工人阶级特权受到保护、福利政策的落实和发展,都是在资本主义国家中资产阶级的要求下进行的。全球北方工人阶级被纳入几乎可以以任何价格获得的全球劳动力的竞争范围之内,这表明北方工人的权利和特权在不断降低,帝国主义与发展中国家相比竞争力在不断下降。其次,外包使帝国主义逐步走向灭亡。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新兴工业化国家开始进入全球劳动力市场之后,美国在1973年至1980年间对外贸易的依赖增加了一倍,从发展中国家的进口几乎增加了十倍[11]213-214。在哈维看来,将生产外包给全球南方的低工资国家并不意味着全球北方资本对全球南方劳动力的直接和间接过度剥削的大规模扩张,相反这种转变的不断发生,标志着帝国主义逐步走向灭亡,而不是走向帝国主义的巅峰。哈维承认跨国资本将福特主义大规模的生产体系带到国外,并在国外以极低的工资和微不足道的工作保障去剥削发展中国家的劳动力,但很明显,核心资本是试图通过空间修复来解决其过度积累的危机。所以这个在跨国公司主导下,伴随着生产不断向低工资国家的全球转移、帝国主义国家竞争力和盈利能力不断增强的过程,却被哈维当作是帝国主义竞争力下降的证据。
史密斯认为帝国主义不仅没有变弱,反而在超级剥削的支配之下变得更加强大[6]。首先,对外贸易的增长并不意味着权力向低工资国家转移,而是反映了帝国主义跨国公司对这些国家的巨大扩张——以及这些公司对从工人身上榨取的剩余价值的日益依赖[4]208,但哈维的观点却违背了现实。新帝国主义为了追逐盈利,将国内大量的生产转移到全球南方的低工资国家之中,而外包一直被资本家作为反对工会、压制工资和加剧国内对工人剥削的一种有力武器,是一种资本主义自觉的战略。由此导致了低工资国家的工人就业机会不断增加,工资不断降低到工人劳动力价值之下,帝国主义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工资差距也不断增大。哈维没有看到在全球南方的廉价劳动力进入产业后备军之后,工人受到了更加残酷的剥削。其次,哈维仅从对外贸易的增长就得出权利向低工资国家转移的看法,是十分不严谨的。跨国公司不断推动将生产过程转移至低工资国家,目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加强竞争力和盈利能力,并且这个效果很明显,但是哈维却将此作为帝国主义竞争力下降的证据。在史密斯看来,“外包非但没有终结美国的主导地位——换句话说,就是美国企业获取大部分剩余价值的能力——反而为美国、欧洲和日本资本家巩固其对全球制造业生产的主导地位开辟了新的途径”[4]209。这种看似“公平交易”的关系让企业受益匪浅,使帝国主义国家在全球价值链中真正占据主导地位。
史密斯深刻地指出,“当前的危机是资本主义存在两个世纪以来最深刻的一次危机”“有两种可能的结果:要么人类恢复一个世纪前俄国革命所开创的向社会主义的过渡,要么它将陷入野蛮”[4]31。对抗这种超级剥削以早日实现全球南方的自由,亟须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的团结、全世界无产者的团结,因为只有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才能确保人类文明的未来。
哈维和史密斯的新帝国主义理论有一定的一致性。他们都认识到新帝国主义国家面对过度积累这一难题时,会选择通过转移剩余价值来缓解内部矛盾,追逐利润的最大化。但由于他们关注角度的不同,他们的新帝国主义理论也有着极大的差别:首先,史密斯从全球化的生产角度来研究新帝国主义,表明“全球劳动力套利”已成为新自由主义时代帝国主义的实质,而哈维基于剥夺性积累推动时空修复,表明“剥夺性积累”是新帝国主义的实质;其次,史密斯认为全球财富是由东方国家向西方国家流动,帝国主义国家仍在残酷剥削着全球南方国家,而哈维的观点则完全相反;最后,史密斯指出在新自由主义时代,帝国主义因超级剥削而变得更加强大,但哈维却认为帝国主义的竞争力在不断下降。
我们承认,哈维的时空修复理论为我们研究新帝国主义提供了一种新的分析视角,但剥夺性积累本身意义并不大,恰如露西娅·普拉德拉所说,哈维所谓的“剥夺性积累”只不过是“一个多余的概念”,因为“对马克思来说,积累在结构上就意味着剥夺”[12],同时哈维的观点仅停留在资本流通的领域,以至于得出了财富已经由西方国家流向东方和帝国主义正在变弱的结论。相反,史密斯基于“全球劳动力套利”论证当代资本主义实现资本积累和攫取剩余价值的隐蔽性和欺骗性,但同时又表明这种隐蔽性和欺骗性恰恰使其具有更强的掠夺性和扩张性。可见,史密斯的新帝国主义论与哈维的新帝国主义论之间的差别,绝不仅仅是关于东西南北的划分和财富流向等方面认识的量的差别,而是有着质的不同。反观当前全球化的现实,其最大的问题正在于北方资本利用全球劳动力套利掠夺南方的活劳动,而要实现劳动的解放,就必须实现南方工人内部及其与北方工人的联合。这种现实充分表明,史密斯的新帝国主义论对我们思考当今世界的现实情况、时代特征以及当下帝国主义的实践及其实质,具有更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