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霞
(南京晓庄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71)
生态道德是处理人与自然生态关系的道德新形态,强调发挥人作为道德主体的作用,把善恶、公正、良心、义务等道德信念和道德行为从人类社会扩展到自然生态,主动承担对自然生态的道德责任,履行对自然生态的道德义务。生态道德的提出旨在通过人类特有的道德自觉,调节和约束人与自然的交往行为,从而缓和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关系,解决当下面临的生态问题和生态危机。生态道德在公民道德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中都具有重要的基础性和先导性地位。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明确指出:“生态道德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是美好生活的基础、人民群众的期盼。”《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明确要求“将生态文明纳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积极培育生态文化、生态道德”。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这就更需要以道德的方式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将生态道德作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中国式现代化的内生性、持久性力量。
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明确提出:“要增强全民节约意识、环保意识、生态意识,培育生态道德和行为准则,开展全民绿色行动。”[1]这不仅指出了我国生态文明教育发展的阶段,也明确了生态文明教育的最终追求。生态文明教育包括资源节约教育、环境保护教育、可持续发展教育与生态意识教育,这些都是生态文明建设不同阶段的具体要求。但随着生态文明建设从管理、技术的角度走向深层的道德治理,从自上而下的行政推进转向关注个体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生态文明教育随之走向基于每个人道德自觉的生态道德培育的新阶段。
1972年,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召开,我国首次派出代表团参加,会上发布了《人类环境宣言》。1973年,我国召开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会议提出“大力开展环境保护的科学研究和宣传教育”,由此开启了我国的环境教育事业。1978年,中共中央印发的《环境保护工作汇报要点》指出,“普通中学和小学也要增加环境保护的教学内容”,这一要求将环境保护从宣传层面扩大到学校教育的内容层面。1980年,教育部在修订的《中小学教育计划和教学大纲》中正式将环境教育列入其中,并将环境教育知识渗透到基础教育各学科教学内容中。从一系列政策文件中可以看出,我国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重视环保事业,也非常关注中小学环保教育。
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工业化刚刚起步,我国虽然认识到能源资源的有限性,发展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但对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的严重后果并未有明确清晰的真实感知。因而,此阶段的环境教育主要强调资源节约教育和环境保护的宣传教育。当然资源节约教育和环境保护教育也是高度关联的,因为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高度相关的资源是有限的,保护环境当然要节约资源。此阶段环境教育理论研究不够深入,实施时间较短,局限性很大。主要表现在:第一,发起方基本上是环境部门,教育部门只是被动接受,主动参与、深度研究比较少;第二,以管理的思维和行政命令的方式指导环境教育,强调规章制度教育,硬性手段强于软性治理,自上而下的命令多于自下而上的自觉;第三,在教育实践落实上,主要还是关于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知识学习和技能传授。可以说,此阶段的资源节约教育和环境保护教育,还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教育,并不是情感和精神层面的价值观教育。当下,资源节约教育、环保教育依然是生态文明教育的重要内容,但面临物质主义、消费主义和个体主义的新挑战,必须从道德和价值观层面引领公民的思想意识和行为,使外在的制度要求转变为内在的道德自觉。
随着我国工业化进程的加速推进以及人口的快速增长,资源能源枯竭、环境污染严重、气候变化加速等问题逐渐严峻,这对环境教育提出了更高要求。1988年,《义务教育全日制小学、初级中学教学计划(试行草案)》中,强调能源、环保、生态等教育要渗透在相关学科教学和课外活动中进行[2]。可以看出,此时的环境教育不再局限于资源节约和环保教育,开始出现“生态”字样,并向环境意识教育过渡。1992年,时任环保总局局长的曲格平在首次全国环境教育工作会议上强调:“环境保护,教育为本……加强环境意识培育,提高人们的环境意识,正确认识环境及环境问题,使人的行为与环境相和谐,是解决环境问题的一条根本途径。”[3]这一讲话从国家层面提出了要培养人与环境和谐的环境意识教育。从资源节约教育、环境保护教育扩展到环境意识教育,意味着我国的生态环境教育从只关注人的生存发展的封闭系统,走向关注人与周围存在关系的开放系统。生态环境治理也只有在开放的系统意识下,才能关注人与自然的关联,处理好人类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关系。
与此同时,国际社会的环境教育开始关注可持续发展理念。1987年,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的长篇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提出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198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了“为了可持续发展的教育”。1992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行,会议通过了体现可持续发展思想的《里约环境与发展宣言》和《21世纪议程》两个纲领性文件。中国政府作出了履行《21世纪议程》等文件的庄严承诺,并于1994年颁布了《中国21世纪议程》。《中国21世纪议程》强调指出,“教育是走向可持续发展的根本大计”,“加强对受教育者的可持续发展思维的灌输”[4]。2003年,教育部印发《中小学环境教育实施指南》,第一次把“为了可持续发展的环境教育”融入正规教育体系中[5]。这意味着我国不仅重视自然保护与环境保护教育,还重视培养关注环境和可持续未来的负责任的公民。
从这些发展进程可以看出,我国的环境教育已经从自然资源保护层面,扩展到社会、经济、文化、价值观和道德层面。资源保护教育、环境保护教育、环境意识教育、可持续发展意识教育齐头并进,它们既有独特的使命,又共同指向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面向可持续发展的环境教育还是以人类的发展为中心,强调的是不需要从根本上改变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下解决发展与环境的问题。新时代,我们提出人与自然是和谐共生的生命共同体,必须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高度谋划发展。为此,环境意识教育和可持续发展教育需要进一步升级为生态文明教育,树立生态文明的新理念。
30多年的环境建设和宣传教育颇有成效,但由于我国人口多且增长迅速、经济社会发展迅猛,人类发展与环境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为了避免走西方“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我国强调经济发展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共生。党的十七大报告指出要建设生态文明,使生态文明观念在全社会牢固树立,由此开启了生态文明建设的新征程。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经历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生态文明是工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要求。”[6]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的新形态,“是人类思想史上最伟大、最重要的创新”[7]。党的十八大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整体布局。2015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提出“把生态文明教育作为素质教育的重要内容”,正式提出“生态文明教育”的概念。2017年,国务院印发的《国家教育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明确了“强化生态文明教育,将生态文明理念融入教育全过程”。
生态文明教育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通过教育培养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增强公民的生态文明意识,提高全民生态文明素养,形成生态文明行为方式。生态文明是将“生态”与“文明”结合的新词,是在生态理念引导下的文明,因而生态文明教育首先是生态意识教育。生态意识教育超越了环境教育和可持续发展教育,将人与更大的生态联系起来,旨在改变人类的认知方式、心灵情感、精神和行为方式。
生态问题的复杂性,生态文明建设的系统性和综合性,使生态意识教育涉及的方面非常多,包含的内容也特别丰富。道德是人独特的权利,也是彰显人的独特性和优越性的存在,生态道德素养理应是生态公民的重要核心素养。有学者认为,“调节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道德是道德发展的最高阶段,是较高层次生态公民的必备素养”[8]。因而,生态道德应作为生态文明的重要内容,“生态文明道德意识是生态文明意识的重要内容,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与共存共荣,提倡人类培养尊重自然、爱护生命、保护自然环境的道德情操”[9]。培育生态道德更是基于现实的需要。一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需要。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要充分认识到大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发展的基本条件,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这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道德要求。二是与国际生态环境教育同步的需要。目前,全球都在强调环境危机解决的价值观转向和道德境界提升。汤因比在与池田大作的对话中指出,要对付人类邪恶引发的生态问题,“需要的不是智力行为,而是伦理行为”[10]。有学者研究了全球环境教育实践的发展历程,提出“从全球环境教育的实践来看,环境教育实际上是在追寻人与自然、科学与人文精神的和谐”[11]。这种和谐不能仅靠科学技术来达成,而应该需要人类自身伦理道德的主动作为,即进入生态公民提出的“更深刻的公共道德共同体”[12]。三是回应生态文明新时代道德教育的要求。随着我国生态治理从依赖政府转为公民主体,从末端治理走向最为深层的生态道德治理,公民内在道德自觉在生态文明时代将发挥重要作用。2023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强调,生态文明建设必须处理外部约束和内生动力的关系,激发起全社会共同呵护生态环境的内生动力。生态道德教育是养成这种内生动力的根本途径。
目前围绕生态道德进行生态伦理学、环境伦理学等的理论研究已取得了很大进展,对生态道德作为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道德形态,强调人对自然的道德责任的生态道德内涵也达成了比较一致的看法。然而,生态道德在教育学研究和教育实践层面相对滞后。亟待通过生态道德教育培育公民的生态道德品格,提升公民的生态道德素养。
生态道德教育是生态与道德教育相结合的产物,除了遵循生态伦理和道德教育的规律,也必须接受生态学的指导。只有在生态学的科学指导下,人才能自觉规范自己的行为,使其符合生态规律;也只有遵循生态规律,人类才能超越工业社会的理性人和经济人,真正成为生态人。生态人“是指具有充分的生态伦理素养和生态环境意识,掌握较高水平的科学技术,顺应生态发展规律,与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和谐共存并协同进化的人”[13]。生态道德教育的“生态”,应该在科学认知的基础上,明确对自然的道德责任,从而采取负责任的行动。
生态学(ecology)最早于1866年由德国科学家海克尔(Ernst Haeckel)提出,是关于生物同外部环境之间关系的科学。该定义明确了生态学的研究对象既不是环境,也不是生物,而是它们之间的“关系”。生态哲学家汉斯·萨克塞(Hans Sachsse)认为:“我们要尽可能广泛地理解生态学这个概念,要把它理解为研究关联的学说。”[14]他从哲学的角度将生态学的研究确定为对关系的研究。康芒斯的生态学四条法则,被认为是最简洁、最具概括力的,其中,“每一种事物都与别的事情相关”是生态规律之首[15]。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共同主办的环境教育的国际期刊就叫《连结》(Connect),表明生态环境教育必须依托生态学,以生态学的思维告诉我们“在自然中永远都不可能只做一件事情,即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必然会引起其他事情的改变”[6]。基于此,与生态道德教育相关的生态认知教育,并非要学习系统、完整的生态学知识,但一定要对生态学的核心“关联性”有正确的认知,并以这样的关联思维规范我们的行为。过去我们对生态环境的很多行为,来自孤立地看待行为所产生的影响,没有从关联和系统的角度对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影响进行正确的预判,故没有对自身的行为进行道德约束。生态认知教育就是要做到“以互惠和关怀的道德为基础,承认个人、群体和物种之间的相互依赖”[16],从而尊重自然规律,考虑到行为的后果,自觉主动地从道德良知层面让自己的行为变得绿色低碳、符合生态要求。
情感和道德都属于人的精神领域,彼此相互关联、高度一致。席勒把人的发展分为自然人、审美人和道德人,并且强调“道德的人只能从审美的人发展出来,不能由物质状态中产生”[17]。苏霍姆林斯基认为,情感教育与道德教育是统一的,情感上的无知与道德上的无知是一致的,“没有情感教育就不可能有真正的道德教育”[18]。诺丁斯从关怀伦理的角度出发,强调道德情感教育,向以科尔伯格为代表的强调道德推理的权威地位发出挑战[19]。同理,生态道德教育要特别重视培养学生尊重自然的道德情感。“热爱环境才会保护环境”,没有对自然扎实的情感基础,学习的关于自然生态的知识只能是事不关己的客观知识,也就只会产生对自然漠不关心的态度。承认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形成对自然的道德意识,必须使其认识到自然与自身不仅在物理空间上相关,而且在情感上也是高度相关的。
培养学生的生态情感,主要包括:第一,对自然的审美情感。自然生态不仅是一个物质世界,也是一个审美世界和价值世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詹姆斯·奥康纳(James O’Connor)用“水龙头”和“污水池”的隐喻来批评人类仅将自然看作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工具[20]。生态危机是人类向自然过度索取、肆意排放造成的。人类的生存离不开自然,不仅是因为自然提供物质资源,还因为人作为生态共同体的一部分,必须从美丽的自然中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感、审美上的愉悦感。因而,从物质视角转为审美视角,培养对自然的审美情感,为形成尊重自然、呵护自然的生态道德打下情感基础。第二,对自然的感恩情感。现代化、工业化使得我们与提供资源的自然生态产生了很大的隔离。“那些生活在混凝土、塑料和计算机中的人很容易忘记我们的健全生活是如何与土地密切相连的。”[21]空间分割造成了人与大自然的情感疏远,甚至很多中小学生以为衣食住行来自工厂与超市。不知道自然对人类的馈赠和滋养,没有对自然生态的感恩之心,难以形成呵护自然的生态意识。培养对自然生态的感恩之情,了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不仅能真正尊重自然、呵护自然,也有助于形成生命共同体理念。第三,对自然的同情心。人类的行为造成了自然生态的污染、生物多样性的减退和全球气候变暖,人应该对自身的行为自责,对被过度开发和破坏的自然产生同情,并且发出强烈的道德谴责,激发对自然生态的道德责任。只有这种同情心才能驱动人让渡当下的舒适和利益,改变消费方式、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直面生态文明建设中富于挑战性的道德困境。
202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报告《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为教育打造新的社会契约》指出:“如果不改变路线,到2050年,我们将以4倍于资源再生的速度消耗地球资源,给子孙后代留下一颗资源严重枯竭的星球。”[16]“我们如何面对子孙后代?”是生态议题上的尖锐之问,是生态治理不可逾越的本体论挑战,也是生态道德实践面临的真实困境。如何让子孙后代也能看见青山、闻到花香,这需要当下的人在发展中考虑子孙后代的生态利益,因为在场的人与人之间有生态联系,每个当下的人与不在场的子孙后代也同样有生态联系。虽然未来人的生态权利被当代人侵犯并被当代人置于生态危险中,是一种道德上的不公正,但要治理这种道德不公正却非常困难。因为,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上,未来人对当代人来说都是非常遥远的陌生人。不仅如此,当代人的行为是能影响未来人却不被影响的“先行行为”,这种先行性造成了道德上的不对等性。
要履行对未来人的道德责任,对遥远的陌生人采取一种毫不利己、毫无回报的行为,只能靠道德自觉,而且需要一种非对称性道德自觉。要使这种非对称性道德得以建立,生态正义教育就显得非常重要。这是由正义在道德观念上的独特性决定的。亨利·柏格森认为:“所有道德观念都相互渗透,但没有一个比正义观念更具指导意义了,这首先是因为它包含了大多数其他观念,其次是因为它虽然含义特别丰富,但又可以用比较简单的公式加以表达;最后更重要的是因为‘强制’的两种形式,在这一概念中都相互融合在一起了。正义总要引出平等、均衡、补偿等观念。”[22]在对待未来人的生态权利上,生态正义是更为持久、更加稳定的道德品格,也是实现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精神力量。“从生态道德的层面分析,正义是最核心的道德支撑和首要价值。正义既是合乎自然价值观念的理念,又是顺应环境道德的行为,它规定了生态伦理的准则,指导人们根据自然的道德标准做应当做的事,是衡量生态社会共同体以及公民道德状况的主要尺度,规范和调节着公民与其他自然界成员的关系。”[8]当下的每个人要对子孙后代负责,把生态公正纳入社会公正,不仅要以可持续发展的观念,将满足当代人同后代人生存与发展的需要结合起来,还要在生态资源分配和生态权利上强调补偿正义,实现道德上对当代人的约束。
不少学者认识到传统人际道德在对待生态问题上的不完整、不适用,并由此提出生态道德不应该是一种对传统道德的修补,而应该是一种全新的道德形态。生态伦理学家施韦泽认为,只涉及人对人行为的伦理学是不完整的,因而他提出“只有当人认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时候,他才是伦理的”[23]。还有学者认为,传统工业文明不仅没有在人与自然之间设立道德边界,甚至为人类侵占自然提供道德理由,“工业文明的道德伦理框架和发展方式是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24]。从这个意义上讲,生态道德是人类必须进行的一场道德革命,由此提升人类的道德境界。
生态道德要求打破道德关怀仅限于人类社会的藩篱,将其扩展到非人类生命的全部物种,以至扩展到整个自然生态。狭义的生态道德被定义为对自然生态进行道德关怀的道德形态,“生态道德将人与自然界作为统一的有机整体来思考,是正确处理人与自然、其他动物和生命共同生活及其行为的准则和规范,是人类基于所面临的各种生态危机所进行的重新审视”[25]。对自然生态的道德关怀,形成尊重自然、热爱自然的道德情感,一方面必须进行生态价值观教育,使人类从价值观上摆正在自然生态中的位置。“如果承认生态道德的最高境界就是尊重自然秩序和生命秩序,那么人类就必须对传统的生态观进行认真反思和清理,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自觉顺应自然界的发生、发展规律,重新把人定位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而不是可以主宰世间万物的‘超人’。”[26]要对自然生态产生道德关怀,人类必须从伦理等级的最高位下来,将非人类生命、整体自然生态作为生命共同体,尊重自然界所有生命形态,纠正自然只有工具价值,没有内在价值的错误认识,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另一方面,人类要借助生态道德教育,真正完成道德境界的提升。人类作为高级动物,要有与自然一荣俱荣的共荣目标,也要有与自然一损俱损的忧患意识,这是人类的理性思维能达成的认知。人作为道德主体,还要以平等、敬畏的态度尊重地球生物圈内其他物种的生存权利,在道德上关心其他物种,将其作为人类应有的道德义务,这是人类道德思维才能达成的目标。人类以此为目标,不仅是为了缓解人与自然的关系以解决生态危机,也是人类道德境界提升的途径,因为“人类道德进步的历史就是道德关怀的范围不断扩展的历史”[27]。当下,需要通过生态道德教育扩大人类的道德关怀范围,改变传统道德共同体的性质,提升人类的道德境界。
当然,生态道德教育也有助于提高整个道德教育的实效性,因为“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决定着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又决定着他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这正是因为自然界几乎还没有被历史的基础所改变”[28]。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态道德教育会实现整个道德教育的转型和提升。
当下,生态文明教育的重要任务是提高公民的生态素养,尤其是转变道德观念,通过培育生态道德,增强公民的生态道德自觉。青少年是关涉当下、指向未来的生态文明建设主体,学校是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实施公民道德建设的重要场域,必须成为生态道德教育的重要阵地,以此体现出学校教育的独特性和公共属性。生态文明教育以生态道德教育为核心引领,促进学校道德教育的生态化转型,培养出具有生态道德素养的生态公民。学校教育要深刻认识到生态道德教育的重要性,结合具体实践,将生态道德教育融入课程教学,并创新生态道德教育的方法,联合家庭、社会共同为学生的生态道德实践提供机会。
课程是达成教育目标的载体,是学校教育的内核。1970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美国的佛罗里达学院召开了“学校课程中的环境教育国际会议”,研究各级学校如何用好课程进行环境教育。会议对管理型、技术化的环境教育进行了纠偏,给出了“经典”的环境教育定义:“环境教育是一个认识价值和澄清观念的过程,这些价值和观念是为了培养、认识和评价人与其文化环境、生态环境之间相互关系所必需的技能和态度。”[11]通过课程进行生态环境教育,是学校开展生态文明教育的重要特征和基本抓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为教育打造新的社会契约》中指出,“课程内容必须包含从生态学角度去理解人类,重新平衡我们与地球这颗生命星球兼人类唯一家园之间的关系”[16],明确了课程内容在处理生态危机中的重要作用。
2022年,我国新修订的义务教育各学科课程标准颁布。此次课程标准修订落实《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进课程教材指南》要求,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在义务教育各学科课程标准中加以落实。“碳达峰”“碳中和”的“双碳”承诺、节能减排与绿色发展、垃圾分类与新能源革命、生物多样性保护等分布在各学科课程内容中。这些内容以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核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为基本理念进行统筹规划、精选精编,强调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尊重是最基本的道德态度,也是一种独特的表达方式。“与人们更为熟悉的说法‘征服自然’一样,‘尊重自然’也是一种比喻的表达方式”,“以比喻的方式加以解释,它可以为我们提供有用的图景,告诉我们应该如何为我们的行动和态度重新制定方向”[29]。各科课程标准通过内容选择和编排设计,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价值观、人对自然负责的生态道德观等渗透在课程的方方面面。如《义务教育道德与法治课程标准(2022年版)》将保护环境作为社会公德,强调培养学生保护生态环境的责任意识;《义务教育地理课程标准(2022年版)》要求学生建立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人地协调观;《义务教育科学课程标准(2022年版)》要求学生具有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和可持续发展的责任感;《义务教育信息科技课程标准(2022年版)》要求学生能明确科技活动中应遵循的价值观念、道德责任和行为准则。
依托课程进行生态道德教育,一是围绕“有什么”,认真学习梳理义务教育各学科课程标准中对培养学生生态道德素养的要求,讲清楚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以及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道德要求和具体做法。二是围绕“怎么呈现的”,着眼于各学科教材,认真梳理生态道德教育在《道德与法治》《语文》《科学》等人文学科和《地理》《信息技术》《物理》《化学》《生物》等自然科学学科中的呈现方式,明确学科特点,充分彰显学科育人的价值。从培养学生道德认知的角度,加强整体设计,确定各有侧重的学习内容,寻找生态道德教育在教材中呈现的特点。三是围绕“怎么教”进行教学研讨。学科组、年级组加强集体研备,深度解读教材,做到循序渐进、螺旋上升、横向关联、学科相互配合,结合已有的道德教育经验,加强生态道德教育教学研究课的开设,并通过多种途径提升教师的生态道德素养。
《贝尔格莱德宪章--环境教育的全球框架》(以下简称《宪章》)在环境教育领域非常独特且经典,因为这是全部由教育家参与制定的环境教育方案。《宪章》重视环境教育的具体实践,强调提高环境道德的重要性,指出环境教育的根本在于保护和改善环境,教育只是为此提供机会,以获得、提升这些能力[30]。培育生态道德,一是要以道德品格的形成为统领,通过真实的情境和项目,培养能改善和保护环境的行为能力和行为品质,并最终发展成为每个人的道德自觉。原来的节水节电等资源节约行为,不乱丢垃圾、自觉参与垃圾分类等环境保护行为,植树造林、绿色出行等低碳行为,爱护动物、保护生物多样性等关爱行为,都要继续实施,但仅于此是不够的,还要在此基础上加强道德规范和道德自觉,形成一种不去践行就会受到道德谴责的内生性行为。
二是要以生态道德教育统领跨学科主题学习。生态环境问题涉及多个学科知识,要求多方面的能力,必须以跨学科教育的方式进行。生态道德观既要作为跨学科教育的引领主题,也要在跨学科学习中得到发展和提升。当下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强调跨学科主题学习,如义务教育语文课程内容以学习任务群组织和呈现,其中“拓展型任务群”就包括跨学科学习,要求引导学生在语文实践活动中,联结课堂内外、学校内外,拓宽语文学习和运用领域,尤其强调综合运用多学科知识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并提供了诸如养护绿植和小动物,关注环境、资源、人口与公共卫生等方面的社会热点问题。要在跨学科主题学习中结合户外的真实环境进行教育,即“在环境中教育”,这是卢卡斯环境教育模式强调的有效的环境教育方法。发挥整体育人优势,强调观察记录、参与体验、解决问题等实践方式。
三是要以生态道德教育促进学科之间的深度融合。生态文明理念和生态道德观分布在《语文》《道德与法治》《科学》《劳动》《信息技术》等多学科教材中。如统编《语文》教科书四年级上册第一单元就是“人与自然”单元,要求“感受自然之美”;精读课文、口语交际、习作和语文园地都围绕着保护生态环境进行大单元组合。同样,统编《道德与法治》教科书四年级上册第四单元“让生活多一些绿色”,也是关于环境污染、气候变化、资源节约与循环使用、低碳生活的教育。要以形成生态道德思想、履行对自然的道德责任为目标,将生态道德教育作为方法论和助推器,将同一学段的学科教材进行对接和融合,集体策划,统一规划,设计学习方案和活动方案,促进学科深度融合。尤其要围绕学生的生活环境、校园环境和周围的自然环境,让学习者和环境之间发生联系,可以通过“教室在窗外”第二课堂学习、乡村自然学习、野外研究、自然考察等,引导学生用所学知识关注自然生态,在真实环境中学习,获得保护自然生态的能力和本领。
“道德是以‘实践精神’来把握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31]道德品格的养成,决不能只是学习关于道德的知识,知晓道德原则和要求,还要通过实践,去体验、行动。只有将道德理念和道德原则通过自身的实践呈现出来,才是一个具备道德品格的人。生态道德强调人对自然生态的道德关怀,承担对自然生态的道德责任,根本目标是规范和改变自身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形成有利于保护生态环境的行为模式,积极参与到生态环境的保护、修复和治理中。学校生态道德教育要为青少年学生终身参与自然生态保护、时刻规范自身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提供宝贵的道德经验。一旦有破坏自然生态的不友好行为,就应该“启动”道德良心,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道德谴责,这是学校生态道德教育的真正目的。因而,学校要联合家庭、社会为青少年学生提供真正参与生态道德实践的机会,身体力行地参与生态治理,真正解决力所能及的生态问题,习得道德经验。
第一,学校要主动参与绿色创建,学生应成为学校绿色创建的主体。学校不仅要为生态文明建设培养建设主体,自身也应该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典范。要围绕“绿色学校”“无垃圾校园”“双碳示范学校”“生态海绵学校”等绿色创建工作,将学生置于真实的生态道德实践中,形成生态价值观,规范生态道德行为。学生只有在真正参与学校绿色创建中才能形成对自然生态的正确价值观。“使学生懂得他们的行动对事物可能造成各种不同的结果,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学校或社区组织让学生参与工作的项目。一旦人们确信自己可以发挥作用,他们往往就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和行为。”[32]在道德信念下,这些态度和行为的改变,必然会在今后生活中的多个场合中得到反映,从而形成稳定的生态行为方式。
第二,学校要与当地相关部门联系,实施“在地化教育”。自然资源短缺、气候变暖、生物多样性减少、环境污染严重、城市垃圾泛滥等生态问题,不同程度地以不同形式在不同地区呈现。环保主义教育家鲍尔斯提出“在地化教育”主张,就是要求学校教育走出校门,真正去关注当地的生态状况。随着在地化教育的实践,西方社会将在地教学法作为教育生态化转型的强有力的基点[33]。在地化教育就是要帮助学生了解真实的生态问题,真正让学生参与到当地的生态环境保护和修复的研究和行动中。英国关于环境教育的课程指南(《国家课程指南7:环境教育》)指出:“环境教育的重心应放在学生自己的调查上,包括直接体验、实地学习在中小学具有重要的作用,它提供机会,使环境成为学习的刺激因素,同时发展有关环境的意识与好奇心。”[34]如对当地的饮用水资源、垃圾分类情况、绿色出行等进行调查,发现存在的问题,提交优化方案等。青少年学生把他们形成的对自然的道德关怀,真正具体化到每个看得见的行为中,让学生真正参与生态文明建设,成为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力量。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形成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道德记忆,习得尊重、顺应和保护自然生态的道德经验。
第三,全社会要为学生创设能使生态美德付诸实践的环境、条件和平台。社区、家庭和学校引导学生形成生态道德实践的“充分参与共同体”。当下不少城市建有生态超市、生态图书馆、生态博物馆;不少民间组织有专业性很强的生态实践活动,包括生态网站、生态宣传和生态保护项目。这些生态资源、平台和项目,要主动向学生开放,设计出能让学生真正参与其中的可行性方案和项目。如参与生态环境的宣传,参与环境监测和生态修复,与对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进行斗争。围绕绿色中国、美丽中国、“双碳目标”和环境友好型社会等,建立完善的制度,让学生担任“环保小卫士”“社区小河长”“环保小志愿者”,真正做中学,践行知行合一,达到生态道德教育的目的,形成良好的生态道德品格。只有真正参与,学生的生态道德认知与生态道德实践才能寻找到结合点,也只有结合点的形成,才是生态道德品格的真正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