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语言文化资源与地方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

吴 艳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海南 三亚 572022）

海南是个语言宝岛，有着丰富的语言资源，涵盖了汉藏、南岛两大语系，三个语族，十几种语言和方言，每一种语言和方言都承载着一种文化。这些珍贵的语言文化资源，不仅有着极高的学术研究价值，而且也能作为一种课程资源，服务于民族学、人类学、语言学、民俗学等学科的课程教学。尤其对于高校的语言学课程来说，把地方语言文化资源有效引入课堂教学，除了能活跃课堂气氛、优化教学效果，还具有打造课程特色、培养大学生语言文化保护意识、促进地方文化建设等重要意义。

在办学思路和办学定位上，地方高校区别于科研型的重点大学，须着力体现学科的“应用性”和“特色”。在传统观念中，语言学是一门理论性很强的学科，应用性不足，而实际上，语言事实跟人们的生活紧密相关，语言学课程教学更应该注重理论联系实际。海南高校坐拥如此丰富的语言文化资源，应当将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资源与语言学课程教学结合起来，形成自己的学科特色，从而为海南自贸港建设培养了解海南文化、热爱海南文化的高质量应用型人才。以下，本文就海南语言文化资源融入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的可行性、方式和重要性作探讨。

一、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引入高校语言学课程的可行性

海南语言/方言众多，每一种语言/方言都蕴含着博大精深的文化，承载着一个民族或区域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传统习俗、思维方式、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丰富的文化内涵，将这些语言/方言资源与高校语言学课程结合起来，将在很大程度上提升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的深度和广度，其可行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语言文化的多样性是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引入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的基础

海南有着丰富的语言资源，岛内通行14 种语言/方言［1］，就汉语方言而言，中国七大方言海南就占其五，分别是：属闽方言的海南话，属粤方言的儋州话、迈话、疍家话和广州话，属客家方言的客家话，属赣方言的付马话，属北方方言的军话。其中，海南话又分府城、文昌、万宁、崖县、昌感五个小片，各片的闽语有明显区别。

除了汉语方言，还有黎语、临高语、勉语、村语、那斗话、回辉话等民族语言分布在海南各地。黎语属于汉藏语系侗台语族黎语支，分五种方言；临高语属于汉藏语系侗台语族台语支，下分三个土语；勉语属汉藏语系苗瑶语族勉语支；村语属于汉藏语系侗台语族黎语支；那斗话属于汉藏语系侗台语族黎语支；回辉话属于南岛语系印尼语族占语支。

海南语言/方言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能为高校语言学课程的教学工作提供足够的支持。历史上的海南岛很长一段时间内与内地的联系和交往不多，导致了岛内的汉语方言能够较好地保留原貌。海南闽语的语音、词汇和语法系统就保留了不少古汉语的成分；儋州话有文白异读现象，文读音接近古官话的读音，属汉语北方方言，而白读音近似汉粤方言，是一种古老的南方汉语方言；军话是16世纪初从广西征调来海南作战的军士所使用的语言，带有古官话的特点，属北方方言西南官话；而主要分布于三亚的迈话是混有客家话和粤语特点的南方古方言。这些汉语方言遗留的古代成分完全可以用作古代汉语、音韵学等语言学课程的语料，使抽象的概念形象、直观、易于理解。另外，我们还可以以海南多样的民族语言资源为例，把这些民族语言的语言特性与国外语言学理论结合起来，用具体的语言事实来印证抽象晦涩的语言学理论。

文化的相互影响和交融、区域文化的形成，都能够在语言中寻得踪迹。海南闽语与大陆闽语有明显的区别，有其自身的特点，这既有地理的原因，也是海南闽语与岛内其他语言/方言相互影响的结果。三亚迈话中带有的客家话、粤语和海南话的成分，折射出操迈话的先民从客家地区到达粤语地区、最后再到达海南岛的复杂迁徙路线。东方四更镇付马村村民的祖先据说是文天祥的部众，他们因抗元失败迁徙而至，该村通行的付马话属赣客方言，但其词汇系统中吸收了不少村语的成分，可见，使用这两种语言的族群相邻而居，他们的接触已有很长的历史。海南的疍家人是17世纪从广州、福建一带迁徙而来的渔民，主要分布在三亚、陵水等地，他们至今仍完好保留着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保持以船为家、吃住在海上的传统，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疍家文化。在教学中，当讲到语言与文化、语言与社会关系等知识点时，这些带有地域特点的语言文化资源就是极好的素材。

（二）已有的研究成果是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引入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的保障

海南语言文化的多样性及其价值吸引了国内外众多学者的目光，现今已经积累了一批关于海南汉语方言及民族语研究的成果，这些成果可以为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提供许多宝贵的材料。汉语方言方面，关于海南闽语的论著相对比较多，桥本万太郎［2］、梁猷刚［3］、云惟利［4］、陈鸿迈［5］、刘新中［6］、辛世彪［7］等人主要从语音和词汇方面介绍了海南闽语的特点；丘学强［8］、冯法强［9］、刘春陶［10］等人则关注了海南的军话，从历史和语言接触的角度分析了海南军话的形成原因及不同于大陆军话的语言特点；丁邦新［11］、陈波［12］、刘泽民［13］等学者对儋州话的历史来源和语言特征作了探讨；黄谷甘等［14］、欧阳觉亚等［15］较为全面描地写了迈话的语言特点。民族语言方面，黎语的研究成果较多，其中，欧阳觉亚的《黎语调查研究》［16］和《黎语简志》［17］是关于黎语研究最有影响力的两本论著；桥本万太郎［18］、张元生等［19］、梁敏等［20］、刘剑三［21-22］、辛世彪［23-28］对临高语开展了深入的研究；符昌忠［29］、欧阳觉亚［30］对村话的语言面貌作了描写；郑贻青［31］、田详胜等［32］对回辉话语音、词汇和语法特点作了介绍。我们可以从这些论著中找到很多可资利用的语言学教学资料。

2015 年教育部和国家语委共同启动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该工程是全世界最大规模的语言资源保护项目，通过文字、音标、录音、摄像、图片等方式收集汉语各方言及少数民族语言的语料，并在此基础上建成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采录展示平台。这个平台既是可持续开发利用的多媒体语言资源库，也是展示各地区、各民族语言文化的平台，具有信息、文化、教育等多元价值，能够在语言学习、文化建设、媒体开发等方面发挥作用，应该被有效利用起来。2015 年，海南设立了民族语言调查点；2016 年起，设立汉语方言调查点；至2019 年工程一期收官年，海南已总共设立17 个汉语方言调查点、12 个民族语言调查点。17个汉语方言调查点中，海南闽语设了海口、琼海、万宁、文昌、澄迈、定安、三亚、东方、五指山、乐东、屯昌等11 个调查点；另外，儋州话、迈话、军话、疍家话、付马话、客家话也各设有调查点。12 个民族语言调查点中，黎语5 个点，临高语3 个点，村语1 个点，那斗话1 个点，回辉话1 个点、勉语1 个点。这些汉语方言和民族语言的实态语料已经被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采录展示平台收录，每一个语言调查点的音系、词汇、代表例句、话语讲述、民俗文化都得以音频、视频、图片、文字等方式多角度展示。我们可以通过检索获取任一调查点的有声和文字语料。这些语料内容翔实、真实鲜活、形式多样、获取便捷，同样也是不可多得的语言学课程资源。

另外，在当今新媒体时代，一些网络主播和歌手录制、传唱的方言/民族语歌曲，还有很多视频网站的up 主制作的方言/民族语的配音、生活短剧和教学小视频，都使得地方语言文化在很短的时间内广泛地传播开来。语言类小视频凭借娱乐轻松、简短幽默、贴近生活等特点，迅速吸引住受众，取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将这些内容丰富有趣的语言小视频纳入语言学课程教学，不仅可以增加课堂教学的生动性，而且也显得比较“接地气”，能够激发学生的兴趣。

（三）新文科建设的要求是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引入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的依据

2020年，教育部新文科建设工作组发布了《新文科建设宣言》［33］，对新文科建设作出了全面的部署，提出新文科建设要立足国情，坚持走中国特色的文科教育发展之路，在传承中进行创新，不断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力量，形成中国特色文科教育的理论体系、学科体系、教学体系，培养知中国、爱中国、堪当民族复兴大任新时代的文科人才。高校作为开展新文科建设的前沿阵地，需要做到两点：一是学科建设和课程设置要紧扣时代发展脉搏，与国家发展战略相契合；二是要立足地方特色文化，积极开发、利用所在地区的自然、社会、人文资源，将之打造成具有教育价值的特色课程资源，在教学中实现文化的继承和创新。海南高校立足多语言、多方言共存的地区，应当发挥地域优势，按照新文科建设的指标要求，结合地域特色开展新文科建设。

语言学学科在培养学生的口头表达、书面表达能力及逻辑思维能力方面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是提升学生专业技能和人文素养的基础。因此，语言学学科要借新文科建设契机进行课程提质、模式创新，把海南语言资源文化应用于课程教学中，使传统“高冷”的语言学学科更加贴近生活实际，让学生直观感受到鲜活的地方文化和民族文化。另外，海南的语言文化资源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将其引入课程教学，将在潜移默化中提升学生的知识素养，培养学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努力把他们培育成实现中华民族复兴大业的时代新人。

二、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在高校语言学课程中的应用

语言学课程是高等院校中文类专业（汉语言文学、汉语国际教育、秘书学等）课程体系的一部分。常见的语言学课程有：现代汉语、语言学概论、古代汉语、现代汉语词汇学、现代汉语语法学、语言与文化等。语言学课程理论性较强，学生望而生畏，因此，如何在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上进行调整，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以及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一直是语言学教师关注的问题。

2001年6月，国务院《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试行）》中提道：“改变课程管理过于集中的状况，试行国家、地方、学校三级课程管理，增强对地方、学校及学生的适应性。”［34］这个提法也给地方高校语言学学科教学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地方语言文化资源也可以融入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把海南丰富多彩的语言文化资源转化成一种课程资源，将极大地丰富、充实语言学课程的教学内容，为海南高校语言课程教学的改革创新提供方向。

语言学课程教学大体分为两个方面：语言本体教学和非语言本体教学。以下主要探讨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如何应用于语言学课程教学。

（一）语言本体教学

1. 语音教学

语音教学中，国际音标对于学生来讲是最难的部分。国际音标中的音素繁多，很多音素还是普通话和英语中没有的。缺乏具体语言作参照，学生对音素的发音缺少感性认识，也就很难感知正确的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海南语言、方言众多，如果从这些语言/方言的语音现象入手，就能让学生对陌生的音素有直观的认识。例如：边擦音ɬ在汉语方言中不常见，一些学生在练习发音时总找不到发音要领，而ɬ在海南黎语中是一个很常见的声母，教师可以在课堂上播放音视频或请黎族同学示范发音，让课堂上的每位学生都能了解该音素在具体语言中的表现，如此一来，有了实际的语言事实作支撑，抽象的语音理论具体化了。另外，记音训练中，也可以利用海南多样化的语言资源来培养学生的辨音、审音和记音的能力。比如说入声在大多数北方方言中已经消失，北方学生通常很难理解入声现象，而海南的汉语方言和民族语都完好地保留了入声，在课堂上请有海南汉语方言或民族语背景的学生念入声字和非入声字，并让他们反复对比辨读，学生就能够将入声和非入声字区别开来。通过这样的练习，学生的语感更加敏锐，记音的准确性也提升了。

声母辨正和韵母辨正同样是语音教学的重点。教材通常只泛泛提到一些常见的发音错误类型，如n、l不分、平翘舌不分、前后鼻音不分等，可对于讲海南闽语的学生来说，除了这些常见的错误类型外，还存在一些带方言口音的发音偏误。有些海南北部的学生就发不出送气塞音kʰ和送气塞擦音tsʰ、tʂʰ，常常会把kʰ发成擦音x ，把tsʰ、tʂʰ都发成擦音s。如把“考”读成“好”，把“看”读成“汉”，把“苦”读成“虎”，把“菜”读成“赛”，把“吃”发成“丝”，把“惨”读成“散”。这是海南北部闽语没有送气音所致。由于母语方言缺乏送气塞音、塞擦音，人们一时间难以掌握发音要领，只能以同部位的擦音来替代，即产生了这样的发音偏差。可见，地方高校的语言学教师要对所在方言区的方言音系和语音特点有所了解，才能有针对性地去纠正方言区学生的普通话发音问题。

另外，我们还可以利用海南的方言现象来解释一些晦涩难懂的语音学理论。语言学概论课程中，在讲授“音位聚合群的平行性和对称性”知识点时，如果我们仅以现代汉语普通话为例，学生会认为语言事实与理论有所偏离。例如m、n、ŋ 这组鼻音聚合群，在普通话中就出现了“不平行，不对称”的情况：即n、ŋ 可以出现在韵尾的位置，m 却不能出现在相应的位置。而此时我们拿海南闽语来参照印证，就能够对此作出解释。海南闽语大多数地方的中古深、咸摄韵字还保留着鼻音m韵尾，如“深、林、金、咸、含、音”等字，但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都转成了n 尾。也就是说，汉语鼻音聚合群m、n、ŋ 古代也是符合音位聚合群平行性和对称性原则的，中古汉语的m 跟n、ŋ一样，同样可以出现在韵尾的位置，只是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发展到现代汉语普通话，m 失去了做韵尾的功能，但在某些方言中仍保留着充当韵尾的作用。可见，中古汉语在不同方言演变的不平衡性导致了“音位平行性和对称中又有不平行性和不对称性”的情况。可见，在讲授理论时适当引入海南方言语料，能够增强解释力度，同时学生对知识的理解也会更深刻透彻。

2. 词汇教学

海南闽语保留的大量古汉语词汇，可以用于古代汉语词汇教学。比如说“鼎”的常用义为古代的珍贵器物，可在古代，鼎还是一种烹饪器具，发展到现代汉语，鼎的“食器”义已经消失，而海南闽语还把烧饭做菜的铁锅称为“鼎”，显然保留了“鼎”的古义。海南闽语中，还有很多跟“鼎”一样来源于古汉语的词汇，如：汝（你）、伊（他）、行（走）、食（吃）、箸（筷子）、喙（嘴巴）、索（绳子）等。通过展现这些鲜活的语言事实，不仅能让学生切身感受到语言的生命力和活力，改变他们对古汉语的刻板印象，还会让学生为自己的母语能够印证古汉语而感到兴奋。他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一旦被激发，就会自发去探索、了解身边的语言现象。

在讲授扩充词义的两种途径——隐喻和转喻时，同样可以用海南各语言/方言来举例。黎语加茂方言中，mɯ³¹tiau¹¹本义为“芝麻”，引申义为“痱子”，密密麻麻的“痱子”与“芝麻”外形相似，这显然是一种隐喻手段；tsap⁵¹tsin⁵¹的本义为“星星”，引申义为“七星瓢虫”，星星具有闪烁的特点，七星瓢虫表壳上的黄色斑点也容易让人联想到点点星光，先以星星隐喻七星瓢虫身上的斑点，再通过转喻以部分代整体。海南闽语的“澈”可以表示澄清义，如“水澈”；也可以表示干净义，如“路澈”（路面很干净）、“房澈”（房间很干净）。可见，“澈”本义是“澄清”，在海南闽语中又发展出“干净”义，两个义项之间有相似之处，引申方式属于隐喻引申。

另外，语素教学是词汇教学的重点之一。由于方言干扰，一些学生有时候无法区分成词语素和不成词语素，在实际运用中常常会把不成词语素误用为成词语素。海南学生时常有如下表达：

我肚疼。（我肚子疼。）

我喜欢这条裙。（我喜欢这条裙子。）

叫小王去擦桌。（叫小王去擦桌子。）

她不喜欢吃茄。（她不喜欢吃茄子。）

“肚、裙、桌、茄、料”在海南闽语中是可以独立使用的词，在普通话中却是不成词语素，不能单独使用，因此上述例句在普通话中均为表达不规范的句子。海南闽语的词汇特点为单音节词占优势，普通话则以双音节词为主，如果学生没有意识到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的差异，就会在母语方言的影响下，把普通话中的不成词语素当作成词语素使用，造成用词不规范的现象。作为语言学教师，要掌握海南闽语词汇与普通话词汇的差异，才能帮助学生克服因母语负迁移而产生的词汇偏误。

3. 语法教学

语法在语言系统中虽然是最为稳定的要素，但随着语言的发展也会发生变化。现代汉语语法不同于古代汉语语法，一些古汉语语法现象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了，学生学习起来有一定难度。语法学习比较枯燥，语法教学如果仅停留在教材的层面，要求学生死记硬背课本知识，容易让他们产生厌倦和排斥心理，但把课本知识延伸至学生熟悉的母语方言，从中挖掘“存古”的语法现象，将之与教学相结合，展现“活”的语言现象，就能突破教材的局限性。比如说古代汉语形容词带宾语的用法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多见，但海南闽语中还常见此用法：

不要吃太多，不然会饱肚。（肚子饱了）

他去东北上学，太远家了。（离家太远了）

从这边走，比较近路。（路途比较近）

把空调关了，都凉菜了。（菜都凉了）

看到陌生的语法现象原来在母语中随处可见，学生会倍感亲切有趣，从而对这些语法知识点产生学习兴趣。

语言学课程的教学目标之一就是使学生能掌握语言学的基本理论概念和研究方法。长期以来，国内的语言学理论体系大体上是基于西方语言学理论构建的。语言学概论作为语言学学科的基础理论课程，其理论背景主要是西方语言学，教材大多引用学生不熟悉的外语来解释语言学理论。可对于学生来讲，这些语料距离生活太远，他们很难有切身体会，大部分的学生自然会产生厌学情绪，觉得这门课无味无用。

海南有14 种语言/方言，它们各具特点，我们可以把这些语言/方言的语料应用于语言学语法理论教学，以弥补仅用汉语普通话语料的不足。比如说“语法范畴”的“态”这个概念，教材通常只提到英语的“主动态”和“被动态”，实际上，“态”作为一种常见的语法范畴，在不同的语言中有不同的表现，为了让学生了解到“态”类型的多样，可以用其他语言的语料补充，比如临高语和黎语。临高语和黎语有“相互态”，一般在谓词性成分后面加上语法标记kɔn²或tʰo：ŋ³表示行为动作的相互。例如：

临高语：kə²lo⁴kit⁷kɔn².他们打架。［20］156

他们 打相互标记

kə²lo⁴tseŋ¹kɔn².他们吵架。［20］156

他们 争吵相互标记

黎 语：meɯ¹kʰwei³plai¹tʰo：ŋ³ta¹？ 你愿意交换吗？［18］35

你 愿意 交换相互标记不

meɯ¹jou³tʰa：i²ɡwou³tʰo：ŋ³.你们别打（对方的）头。［18］35

你们 别 打 头相互标记

这样一来，学生不仅对语言类型的多样性有了更具象的认识，也能感受到海南语言资源的丰富多彩。

（二）非语言本体教学

语言学学科不仅关注语言的内部结构规律，同时也探讨语言与外部的联系，如语言与社会、语言与文化、语言与历史的关系等。因此，高校的语言学课程教学，除了语言本体教学，也有非语言本体教学，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在非语言本体教学中同样也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1. 语言与社会

语言与社会的关系密不可分，社会的发展变化是语言发展变化的重要原因，社会的发展和变化都会在语言中留下痕迹，因此，语言和社会的关系是非语言本体教学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

从古至今，不同民族间的贸易往来、文化交流从未停止过，由移民杂居、战争征服造成的民族文化交融在历史上更是不胜枚举，社会接触必然会带来语言接触。语言接触最常见的形式就是语言（区域）联盟。语言（区域）联盟指的是长期共存于同一地理区域的不同语言，由于长期的语言接触，它们的语音、语法系统的格局会变得相似，语言特征乃至语言类型会逐渐趋同。语言（区域）联盟是不同民族深度且相对平衡接触的结果。海南是一个多语言、多方言的地区，各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我们从中可以发现很多语言（区域）联盟现象。

海南闽语有一个不同于大陆闽语的鲜明语音特点，就是古帮母、端母都读成带先喉塞音的浊塞音（内爆音）Ɂb 和Ɂd，如：Ɂbun⁵⁵（分）、Ɂbɔi⁵⁵（杯）、Ɂbua¹²（搬）、Ɂdaŋ⁵⁵（东）、Ɂdɔ⁵⁵（刀）、Ɂdan²¹等。一般认为，海南闽语的先喉塞音声母是从海南的少数民族语言中吸纳的，是受临高语或黎语影响的结果，可实际上，其他海南汉语方言，如儋州话、迈话、儋州军话、东方军话、昌江军话也有同样的语音特点。可见，海南语言/方言中的Ɂb 和Ɂd 是一种典型的语言（区域）联盟现象，是海南这个地区的趋同力量作用的结果。根据历史记载，黎族是海南最早的居民，其次是临高语族群，他们分布于海南岛各地，人数众多。汉族人进岛之后，与黎族和临高语族群接触，语言系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而随着人口的陆续迁徙、文化的不断交融，越来越多地出现了语言特征趋同现象。

2. 语言与文化

语言学课程中，学生一般都对语言与文化类的课程比较感兴趣。他们认为，探索语言背后的文化，感受不同文化的魅力，要比常规的语言学理论课程有意思多了。

每一种语言都包含了一个民族认识客观世界的方式，一种语言的身后是这个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和文化特征。因此，要了解语言的特征和基本结构规律，就不得不去了解它承载的文化信息，也就是说，语言教学的同时也是进行文化教学。海南语言文化的多样性能够为语言文化教学提供丰富的素材。

亲属称谓反映了一个民族的价值观、家庭观念和社会关系结构，蕴含着浓浓的民族文化。我们可以透过亲属称谓的对比，去了解不同民族的文化特性。汉族的亲属称谓体现了以男性血统为中心的男尊女卑的宗教等级观念，不仅包含尊老敬长、长幼有序的文化传统，还注重亲疏不同、内外有别，对父系母系、血亲姻亲、直系旁系有着严格的区分，如：区分堂表兄姐妹、区分伯舅婶姨、区分子女侄子侄女等。而黎族的亲属称谓系统与汉族有很大的区别，在黎族的文化观念中，女性和男性是平等的，不分亲疏远近，这在亲属称谓中表现为父系和母系的大部分亲属名称是一样的。比如说不区分血缘关系的远近，只要是比自己大的同辈，男的统称为ȵo：ŋ³或ɬau³（哥哥、堂哥、表哥），女的称为kʰaɯ³（姐姐、堂姐、表姐）。黎族的文化习俗中强调长幼有序，但不强调血亲姻亲的差别，例如：伯父/姑父（父姐之夫）/姨父（母姐之夫）/舅父（母之兄）都统称为tsʰai³，伯母/姑母（父之姐）/姨母（母之姐）/舅母（母兄之妻）统称为ki：n¹，叔父/姨父（母妹之夫）统称为fo：i²，婶母/舅母（母弟之妻）/姨母（母之妹）统称为pei¹。可见，学生通过这些实际的语料了解到语言差异背后的文化根源，对语言和文化的关系将有更为清晰的认识。

3. 语言和历史

在二语习得及对外汉语教学中，语言的学习和历史的学习是同步的，语言的发展史就是历史的发展史，每一种语言都记录着一个民族的兴衰荣辱和时代的变迁，只有在史实中探究语言的变化和发展，才能体会到语言中所隐含的文化内涵。

在进行语言和历史关系的教学时，我们可以以海南一些特殊语言/方言为例来说明语言对历史的记录作用。海南各地移民带来了不同的语言和方言，每一种语言和方言都忠实反映了移民的来源和轨迹，这些语言或方言中，既有少数民族语言，也有汉语方言，还有一些带有混合性质的语言，比如说村语。

村语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在民族认同上，村语地区的人都自认为是汉族，但从语言性质来看，村语却是一种少数民族语言，学界将其归入壮侗语族黎语支。像这种民族身份认同和语言性质相悖的情况是不多见的，实际上，关于讲村语的人的来源没有任何的文献记载，就连讲村语的人自己也不知道祖先的来历。然而，语言是历史的一面镜子，虽然缺乏书面记载，我们仍然可以从村语的语言面貌中探寻村语的形成过程。村语中有很多的黎语词汇，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汉语词汇，这些汉语词汇具有中古汉语的特点，与湘方言以及广西一些地区的方言土语比较相似，可见，今天操村语的先民在历史上跟黎族和汉族都有过深度的接触。欧阳觉亚［30］8-10对村语的来源作了如下设想：村语可能是唐宋时期，兵败从广西南部逃亡而来的汉族军士在与当地土著融合之后，放弃了原来的语言而逐渐形成的一种独立的语言。这也就解释了村语中为什么既有黎语成分也有汉语成分。由此可见，语言就是历史的“活化石”。

三、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引入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的意义

（一）体现地方高校的“区域性”办学特点

地方高校要强化特色化办学、打造特色学科专业，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地方高校具有服务地方发展和区域经济的责任，因此，区域性、地方性应该是地方高校实施特色办学的着力点。身处海南这个语言文化资源富集的地区，海南高校应该依托区域特色，发挥地方优势，结合区域资源构建具有区域特征的专业和学科，培养与海南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的人才。

语言学科作为一门基础学科，相关课程的设置在各高校大同小异，如现代汉语、语言学概论、古代汉语是各类高校中文类专业都要开设的专业基础课程。各高校所使用的语言学课程教材也几乎一样，如：语言学概论课程一般采用叶蜚声、徐通锵主编，王洪君等修订的《语言学纲要》；现代汉语课程使用的教材是高等教育出版社的黄廖版本；古代汉语课程通常采用王力主编的教材。而如何灵活运用教材，是地方高校语言学教师的重要任务。首先，这些教材虽然经典，但已经使用了几十年，书中的一些案例已经陈旧过时，不能反映社会、时代的变化，也无法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结合，语言教学与实际严重脱节，脱离了学生需求；其次，如果仅局限于课本的知识而没有适当的课外知识拓展，只会照本宣科，教学就会流于同质化，在课程资源共享化的时代无法彰显教学的差异化，特色学科专业建设也就无从谈起。

对于海南高校的语言学教师来说，应当以因地制宜为原则和策略开展有效教学，将海南特色语言文化与语言学课堂教学结合起来。学生通过鲜活的第一手资料能够更好地掌握和理解语言学相关的理论知识，能够从分布于海南各地不同的语言和方言中切身感受语言发展变化的规律、领略中华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而这些教学内容都是教材不具备的，这就是海南高校独有的地域文化优势。

所以，海南高校的语言学教师应该在挖掘海南本土语言文化上下功夫，把研究成果或心得转化成课程资源，运用于教学实践，并不断丰富、完善、更新教学内容，努力打造出一批充分体现海南区域特征的语言学类精品课程，助力地方特色学科建设和地方高校特色办学。

（二）弘扬、强化保护语言多样性的理念

每一种语言或方言都是不可再生的珍贵资源，一旦消失，其对应的文化表现形式也将随之消失，因此，保护语言/方言的多样性也就是保护文化的多样性，近年来，保护语言文化的多样性已经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就提出了“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的理念［35］；2018年9月，中国政府会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湖南长沙举办了首届世界语言资源保护大会，发布了《岳麓宣言》［36］，向世界倡议保护与促进世界语言多样性。由此可见，国家已经将语言文化资源保护视为一项文化战略。

为了响应这一战略，高校应该发挥文化引领作用及文化育人功能，以培养具有文化自信、民族情怀的人才为目标，在课程教学中引导学生树立语言保护观念，提升学生的文化心理认同感和社会责任感，使学生深刻认识到文化传承的重要性与紧迫性。

高校的语言学课堂就是一个很好的宣扬“保护语言，传承地方文化”理念的平台。通过将多姿多彩的海南语言文化资源引入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一方面可以通过展现海南的语言文化，让海南学生加深对本土语言文化的了解，增强他们对本土文化的归属感和自豪感；另一方面，也能够引发非海南本土学生思考语言和文化、社会的关系，当他们进一步认识到地方语言文化资源的教育价值和文化价值时，也会产生“重视方言、传承文化”的意识，从而成为保护方言和家乡文化的践行者。

（三）响应海南自贸港文化建设的要求

2018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指导意见，揭开了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新篇章，也意味着海南迎来了重大的发展机遇。自贸港建设是一项系统工程，不仅要在改革创新中发展高端高新产业、持续优化产业结构、推动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还要注重海南本土文化的建设，使海南文化走向世界。《海南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37］提出，要统筹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发展，发挥以文化人、以文惠民、以文促产作用，着力推进文化强省建设，提升自贸港文化软实力，打造成为国际文化交流的重要窗口。加快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成为筑牢自贸港文化根基的关键环节，必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可见，文化建设是海南自贸港建设的必然要求。

文化资源是一种能够推动区域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富有地方特色的有生力量，在自贸港建设中不断挖掘海南文化优势和闪光点，挖掘海南文化的历史内涵，能让文化为提升地方知名度及经济发展带来积极推动作用。三亚中廖村原本是一个黎族村庄，因村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黎族风情浓郁，被打造成三亚美丽乡村的示范点，进而荣获了“第二批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称号，如今游客如织。“军坡节”是海南琼北和琼东地区最重要的民俗节庆活动，是一种年度性的祭神活动，相传已有1 400 多年历史。它作为海南最具民俗特色的传统民间节日，同时也代表着一种地域文化，如果同海南的特色旅游结合起来，必然成为一个亮点，吸引国内外游客的关注。

政府在文化建设中起着主导作用，文化发展自然需要政府在资金、政策上的支持，但要实现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的高质量发展，除了政府的大力投入，还要充分调动社会的各方力量，获得民众的认可和支持。海南高校大学生作为建设自贸港的后备军，将在自贸港的文化建设中发挥创造性和先进性的作用，所以，在高校语言学课程教学中，要注重培养学生对海南文化的认同感、责任感和使命感。把海南文化分层次地、有机地融入教学，让学生从中感受海南文化魅力、获得情感体验、树立文化自信，今后，他们就可以带着这一份坚定的文化自信，积极投身于自贸港的建设，把海南自贸港打造成展现中国风范的靓丽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