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蟾诗歌中“鹤”的文化与审美意蕴

2023-03-11 06:28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黄鹤白鹤道教

王 鑫

(中山大学哲学系,广州 510200)

南宋道教金丹派南宗第五世祖白玉蟾,一生寻师访道,足迹遍及南宋半壁江山。白玉蟾一生创作诗歌1200多首,其中仅以“鹤”为题材创作的诗歌有近百首。晚年的白玉蟾更是以鹤为伴,“于今养鹤多栽竹,缚住时光且驻颜”[1]190,在写给师父四祖陈楠的回信《谢仙师寄书词》结尾处甚至以“鹤奴”[1]213自称。挖掘解读白玉蟾诗歌中蕴含的鹤文化及其美学意蕴,意在为古典诗歌浩瀚星空中的物象研究拓展有关鹤意象的审美空间。

一、白玉蟾诗歌中的鹤文化载体

《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2]1自古以来承载着人类浓厚的情感意志与生命体验。词作为诗的重要延续,同样寄托着人们言志的内心韵律。而中国古典诗词传达浓郁强烈情感的重要介质是物象的选择与运用。于是,诗词中的物象便具有了特定的文化意义。白玉蟾笔下的“鹤”表现出的文化内涵,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生活习性:善舞常唳

“道复遣天诏万物有能歌空舞仙者,当乘道之敕欤……有舞玄裳者……道曰:舞者为谁?曰:鹤也。”[1]14鹤是鸟禽中擅舞的代表,被誉为天之舞者。“花间自舞三台鹤,竹外空歌两部蛙。”[1]188无论是凌云高蹈,还是昂首翘尾,抑或徐走慢鞠,各种繁美的舞姿都能引人注目。“对舞鸣仍和,双飞去复回。归家千载远,丹灶付苍苔。”[1]239一双鹤对舞长鸣相互倾诉爱意的景象引得白玉蟾倚马驻足观看。鹤常唳于夜半,如“月冷风清白鹤唳。宝旛飞霞绕玉壶”[1]170、“松梢鹤唳恰夜半,寒烟寂寂风泠泠”[1]180、“梧叶落满地,西风洗九天。鹤声明月夜,曾此系吾船”[1]231等。鹤唳声或寄托着作者内心的孤寂或抒发出相思的惆怅,既是文人归隐的抒怀也是道士修行的慨叹。

(二)羽毛制品:鹤氅

鹤羽制成的鹤扇与鹤羽制成的箭支是我国古代生活中的常见物件,而另一件鹤羽制成的成衣今世难觅,却为文人雅士增添了几分仙气,这就是鹤氅。《世说新语·企羡》中载述有“王恭鹤氅”的典故,“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披鹤氅裘。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3]《汉语大字典·氅》引用《说文新附》:“氅,析鸟羽为旗纛之属。从毛,敞声。”[4]郑珍新附考:“《篇》、《韵》并云:氅,鹙毛。其自不见汉魏人书,唯《世说》始有‘鹤氅裘’,是六朝名称。”[5]又引清徐灏《说文解字注笺·毛部》:“氅,以鹙毛为衣,谓之鹤氅者,美其名耳。”[6]而后世所谓的“鹤氅”多是一种象征,多是指羽毛制成的大氅类衣物。

魏晋伊始,鹤氅成为风流名士所追求的服饰,借以象征士人风度。唐代白居易雪夜出门拜访好友李程时就有“好拂乌巾出,宜披鹤氅行”[7]5328。“凤冠夜戴琼林月,鹤氅朝披玉洞云”[1]200、“鹿冠夜戴青城月,鹤氅晨披紫府霞”[1]179,身为道门中人的白玉蟾,在潇洒游逸时又岂能少了鹤氅加身?但白玉蟾诗歌中的“鹤氅”应该是“美其名”的说法,或者是取其“意象”,抑或是“道袍”之类,以此“鹤氅”寄托诗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如唐五代诗人李中寄书于沈彬道:“鹤氅换朝服,逍遥云水乡。”[7]8582。白玉蟾幼年参加童子科,青年时放下对功名利禄的追求转慕长生久世之术,“已把功名等风絮,鹤氅星冠懒成趣。谷口人寻虎迹来,林间庵在猿啼处。好向青山白云中,参取翠竹黄花句。道人珍重老维摩,明日千峰万峰去”[1]139一诗表达出诗人归隐山林、潜心寻师访道的意志。

(三)相关典故:白鹤、黄鹤、扬州鹤

古人按照鹤身羽毛的颜色分成了不同的类型,依《群芳谱·鹤》中记述:“有白者,有玄者,有黄者,有苍者,有灰者,总共数色。”[8]321白玉蟾诗歌出现的黄鹤、白鹤和扬州鹤又各有典故内涵。

1.白鹤

白鹤作为鹤中上品,以其标致高逸、超尘脱俗的形象与仙人形象相符。东汉以后,鹤也多以仙鸟形象出现于文学作品之中,东汉王粲赞美白鹤是“秉灵鬼之修寿,姿仪之纯精”[9],南朝鲍照赞誉白鹤为“朝戏于芝田,夕饮于瑶池”[10]的仙禽。而后,道教典籍或仙家传说中,白鹤多以仙人坐骑的身份闻世。白玉蟾自诩神霄散吏,《先生曲肱诗》自述其三遭天谴后仍谪居凡间:

谪君尘世意徘徊,炼尽金丹待鹤来。归去神霄朝玉帝,依前命我掌风雷。

五雷深锁玉清宫,白鹤呼风唳碧空。说著这般辛苦处,三千玉女蹙眉峰。

我到人间未百年,恰如顷刻在三天。向来我本雷霆吏,今更休疑作甚仙。

往昔逍遥在太华,朝餐玉乳看琼花。当年身着六铢服,不识人间有苎麻。

做到天仙地位时,三遭天谴落天墀。却嫌天上多官府,且就人间洞府嬉。[1]167

通过道教修炼,被贬谪的白玉蟾乘骑仙鹤得以重回天庭,在全集中亦有多处可见白玉蟾坐骑白鹤出入仙界的诗句,如“九转内丹成也未,快骑白鹤去天衢”[1]185、“只恐南宫录姓名,醉骑白鹤朝上清”[1]263、“高卧云堂留梦醒,笑骑白鹤归蓬莱”[1]196、“修爵固当修天爵,选官何似选天官。青驺走遍黄都易,白鹤飞来绛阙难”[1]106等。

2. 黄鹤

提到湖北武汉的黄鹤楼,今人当会想到诗人崔颢笔下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7]1329白玉蟾途经此地,也留有《黄鹤楼》云:

白云黄鹤迹成遗,何独当年丁另威。洞里不知朝市改,人间再到子孙非。

笛声吹断秋江黯,月影飞来夜漏稀。大醉倚楼呼费祎,蓬莱山下几斜晖。[1]177

自然界中并不存在黄色羽毛的鹤类,但为何古典诗词中多出现“黄鹤”的身影?此说有二:一是仙人费文祎,相传其用黄色橘皮在墙壁上画了只黄鹤并乘鹤飞去,但此说,后世并未有站得住脚的实证;二是“鹤”与“鹄”音近,以讹传讹,“黄鹄楼”变成了“黄鹤楼”。如果说一人以讹传讹将“鹄”误读“鹤”姑且作罢,但这种“集体无意识”的以讹传讹或许有着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那就是东汉时期兴起的道教信仰。道教兴起于东汉中叶政治腐朽、社会动荡、疫病频发、百姓颠沛流离的时代背景之下,相较于积今生之德、修来世之福的外来佛教信仰,土生土长的中国道教更突出今生今世的“此岸”特性,强调百姓可以通过修炼延年益寿,甚至“羽化登仙”。道教为人们身处的凡间与希冀肉体永生的理想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天梯——“此岸”化的“仙境”,这一宗教信仰迎合了百姓渴望摆脱苦难与统治阶级寄望消弭政治忧患与惊悸的共同愿望,因此道教在当时盛行开来。无力凭空生出翅膀的人类如何达到道教所宣扬的“此岸”化的“仙境”?与其他鸟类相比,鹤因其姿态秀雅、飘逸清脱的形象,从文人隐士的象征物进而被赋予了鸟中之仙、仙人之骐骥的仙物形象。道教经黄老之学发展而来,在其思想文化体系创建伊始便注重将各家神明网罗纳入。黄帝因其对华夏民族繁衍生息和发明创造的突出贡献被道教尊奉为学派教主,之后的许多道教典籍也被冠以黄老之名。如此一来,“黄帝”加“鹤”所生出的“黄鹤”成了道教重要的仙鸟图腾。

“笑斩白龙横蓼岸,醉骑黄鹤步云天。”[1]203白玉蟾笔下的黄鹤,除依旧有着白鹤般作为仙人坐骑的功用外,还充当着信使的作用。鹤作为道士的信使在唐诗中早有见之,如孟郊就有诗句:“倩鹤附书信,索云作衣裘。”[7]4263白玉蟾《忆留紫元古意二首》寄托自己对爱徒留紫元的思念之情:“为山莫太高,太高常苦寒。恩爱莫太深,太深别离难。黄鹤今何之,白云不复还。暗想紫仙堂,月照双飞鸾。”黄鹤带回的不仅有友人至亲音讯或许还会有玉帝召唤的圣旨,谪居凡间的白玉蟾期盼黄鹤的归来,召唤自己重回仙界:“白云无消息,黄鹤杳不归。华表风露冷,临皋星斗稀。不念桑田变,但向瑶台飞。盍不归来乎,翩然点翠微。”[1]91

3. 扬州鹤

依据现代生物学分类,现有15 种鹤类,我国有其中9 种,但却没有一种名曰“扬州鹤”。依《群芳谱》:“闻鹤以扬州吕四场者为佳,其声较它产者更觉清亮,举止耸秀,别有一番庄雅之态。别鹤胫黑鱼鳞,吕四产者绿色龟纹,相传为吕仙遗种。”[8]322扬州自古以来以其江左风情成了名满天下的富庶之地,古时的扬州鹤因其别具一格的体貌特征也被冠以仙家神鸟的美誉。《渊鉴类函·鸟·鹤三》中更是借以南朝梁殷芸《小说》:“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扬州刺史,或愿多赀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11]将“扬州鹤”用以形容事事如意。

白玉蟾笔下的“扬州鹤”寄托其身处世间渴望得道成仙的理想化愿景,如:

道人天地便为家,惯见溪山眼不花。竹月光中诗世界,松风影里洒生涯。

醒时吟笑扬州鹤,梦见常骑月府蟆。是则官家縻好爵,此生只合饭胡麻。[1]207

“扬州鹤”也表达了诗人修道过程中历尽艰辛,却迟迟未能领悟真道、修成正果的苦闷与惆怅,如:

白云随我见天台,又趁金华路上回。棲凤亭中留不去,武夷山下野猿哀。

说与清风明月知,扬州有鹤未能骑。夜来五凤楼前看,天上白云空自飞。[1]167

时光犹如溪水潺潺流去,燕去莺归尽在弹指一挥间。几近迟暮之年,自己虽在道教金丹派南宗开团设教上有所作为,但或许距离自己期许的那个功成名就还有距离,于是心生感慨:“向时欢娱成冷落,谁与感慨怜萧索。定知悲喜聚散因,世间果无扬州鹤。所可悲者贫且孤,览镜自笑清而癯。安能十事九如意,定数岂复人能踰。”[1]141扬州鹤虽指代理想中十全十美的事物,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少年出家的白玉蟾自然踌躇满志,不染忧愁,但历经沧桑、几经沉浮的白玉蟾,人至黄昏时对镜自赏看着日渐消瘦的自己,对月孤酌独自哀愁时心生慨叹:“伊本不窈窕,我非业谐谑。如此良夜何,不饮何时乐。悠然举大白,清啸散万壑。那有扬州鹤,那有扬州鹤!”[1]144

鹤作为华夏先民对鸟禽的图腾崇拜早见于原始艺术品中,但经中华文化绵延演进,鹤已逐渐形成其独特而丰富的文化内涵,挖掘白玉蟾诗歌的“鹤”承载的文化内涵,有助于透视中华民族内蕴的精神品性。

二、白玉蟾诗歌鹤意象的美学意蕴

在中国古典诗词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诸多物象独特的内涵,“鹤”作为中国古典诗词中常见的物象之一,以其丰富的文化内涵成为古典诗词物象研究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时也被赋予了诸多的审美意象。文学史家袁行霈说:“从物象到意象是艺术的创造。”[12]因而鹤意象也被众多诗词人艺术创作时所青睐。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13]意象是诗人对客观物象进行感知,融入诗人自身理解、想象、联想等思维活动,使诗人主观情思与客观物象达到心物统一的审美形象。鹤在我国古代因其独特的秉性受到历代文人骚客的推崇。白玉蟾其笔下的鹤意象被赋予了道士归隐、离愁别绪、延年益寿与仙家灵鸟的审美意蕴。

(一)道士归隐

“鹤”长期以来被赋予与人相关的品质,《诗经·小雅·鹤鸣》较早以鹤象征隐逸高士:“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2]249诚信之品贵为君子之德,借鹤鸣起兴表达了隐士求友的殷切实意,招天下英才为我所用之。除“鹤鸣”意象外,古典诗词中亦常将“琴鹤”“猿鹤”意象比喻隐逸君子。《周易·系辞上》也以“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14]形容君子美好的品德。除“鹤鸣”意象外,古典诗词中亦常将“琴鹤”“猿鹤”意象比喻君子隐逸。

“鹤鸣”“鹤唳”是鹤发出的一种清远而高亢的叫声,这种鸣叫由其独特的生理构造所致。鹤的气管很长,通体可达一米以上,气管进入胸骨的龙骨处突起,形成一个类似长号那样长而卷曲的共鸣腔体,因此鹤发出的鸣叫声可达数千米之远。身为文教道士,白玉蟾笔下的鹤唳意象在君子隐逸感受之余还多了一分道士归隐的色彩,可以视为其因自警修行而鸣,“世间炎凉相泾渭,是非宠辱无限情,彼鹤渐尔自警聊自鸣。……那堪九霄去,人世无此声。”[1]145白玉蟾游经天台山时闻玄鹤鸣叫,仿佛在警醒他无论身居太清还是谪居凡间都不能懈怠修行。唐代“逍遥先生”郑遨,因进士累举不第,辞决妻儿携一琴一鹤归隐林壑,后唐明宗召拜谏议大夫皆不受赴。而今白玉蟾“虽曰‘清修’,又曷尝一琴一鹤之士而不谋生也?虽曰‘行持’,又曷尝有一符一药之士而能策效也?视茂松清泉无愧乎?所以岩栖谷隐,茹芝饮暴者,羞与为伍。”[1]16金丹派南宗主张清修,在远离朝市归隐丘林的行修过程中,琴鹤是绝佳的伴侣。如果说郑遨的“琴鹤”是代指文人“隐逸”意象的肇始,那白玉蟾笔下的“琴鹤”意象为道士的清修增添了一抹生机与活力。被誉为千古美谈的“梅妻鹤子”为世人描绘了一幅文人归隐山居宁静惬意的画境。林逋隐居于杭州的孤山,常泛舟出游,每有客至,充当信使的鹤都会盘旋云霄,昭示林逋棹使小船兴归。白玉蟾笔下担当信使的物象不仅有“鹤”,还有“猿”。“铁作桥梁云作盖,石成楼观水成帘。归时猿鹤烦传语,记取前回白玉蟾。”[1]257猿啼鹤唳组成的复合意象为白玉蟾山居归隐生活平添了勃勃生机。白玉蟾道士与文人身份的二重性,使“鹤唳”“琴鹤”“猿鹤”意象既体现了道士的清静无为,又隐含了文人的风骨气节。

(二)离别愁绪

《淮南子·说山训》云:“鸡知将旦,鹤知夜半。”鹤通灵性,时常能知夜半。“梧叶落满地,西风洗九天。鹤声明月夜,曾此系吾船”[1]231、“月冷松寒露满襟,天容绀碧鹤声沉。夜深独把栏干拍,只有长江识此心”[1]260。鹤常夜半而鸣,月下鹤唳带有清冷的色彩绘就出白玉蟾的离愁之痛。漫漫长夜,高远的鹤唳声入重云,回荡在白玉蟾耳畔,寄托着他内心复杂的情感:“夜半瀛洲寒月落,冷风吹鹤上蓬莱”[1]186寄托了他对仙乡的眷恋;“香篆飞从窗外去,云梢孤鹤唳何人”[1]185表达了他对故人的怀念;“猿啼兮鹤唳,望美人兮天一隅”[1]126饱含着他对爱徒的思念。鹤的清唳声洗濯着白玉蟾的心尘,伴以皎洁明月与阔朗之秋,将人带入悠远的离愁别绪的意境之中。

(三)延年益寿

道教金丹派南宗自张伯端始,讲究“外用成丹,内用成法”的修炼形式,外丹修炼讲究通过服食所炼金丹以得道,内丹则以修炼者身体为鼎炉,对精气神的修炼谓之还丹。白玉蟾承袭金丹派南宗讲求内外丹兼修的方式,修炼的上乘是追求身轻如鹤,方可成仙。古人除将鹤翎用作箭羽和入药外,还将鹤体、鹤貌、鹤精神用于人物的品评,寓意延年益寿。如“于道友所昧,触意无复仲。心杓指以南,性水诀而东。炼得身如鹤,始可冲秋空。道人亦不贫,朝灌三畦松”[1]105、“无人为呼张法要,万山猿啼夜虎啸。张复有若如珠少,炼得身形成鹤瘦”[1]17将鹤瘦形体形容自身的修炼以追求长生的目标,鹤体传达出的昂首挺立、精神矍铄的寓意也描绘长者长寿的神态。白玉蟾在写给周庞斋居士和其徒彭耜之父彭觉非居士的诗中,均以鹤形容两位异于常人的良好精神状态,前者“王霸炼药怡山西,老任跨鹤升山北。……苍松筋骨鹤精神,谓之觉非老居士。……夜静星辰挂朱桷,万丈华表立双鹤”[1]134,后者“人间宿留不肯归,老松筋骨鹤精神”[1]159。松的苍劲长青与鹤的轻盈高远组合成“松鹤”这一复合意象,衍生出鹤寿松龄、松鹤遐龄等成语,寄托着延年益寿的情怀。

(四)仙家灵鸟

鹤因超凡脱俗的气质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的喜爱,古人虽爱鹤养鹤但受当时科技认知的局限,关于鹤的出生,常附会影生、胎生、声交而孕等传说,加之鹤能无拘无束地纵横驰骋于广袤的天穹,道教将鹤鸟神化视其为通联“此岸”世界的灵禽,所以常将鹤喻为“仙禽”“神鸟”。《相鹤经》中称鹤为“羽族之宗长,仙人之骐骥”[15],白玉蟾亦有多首诗歌现出鹤为仙人坐骑这一功用,如“八鹤之驭,九龙之辇,驾于赤洼,行于丹丘”[1]130、“他年骑鹤乘风上,直到蓬莱第一峰”[1]140、“九转内丹成也未,快骑白鹤去天衢”[1]185等。《鹤瑶八首》是白玉蟾笔下咏鹤诗中篇幅最长也最为生动的作品:

鹤者胎化之禽兮明明,后玄鹄兮前苍鹰,冲若舞兮太清。鹤者还丹之使兮洋洋,缟云衣兮玄绮裳,唳以下兮郴阳。鹤者冲虚之梯兮冥冥,朱霞弁兮翠锦稝,浩然归兮辽东。鹤者飞仙之御兮英英,十二裙兮六六翎,翻而来兮华亭。鹤兮鹤兮芝田兮,遐征不可望兮,倏去忽来兮。鹤兮鹤兮瑶池兮,若有控以御兮,杳不可诘兮。鹤兮鹤兮元圃兮,是必有以致兮,将为谁来兮。鹤兮鹤兮丹丘兮,下界尘土腥兮,何当致我归兮。[1]129

全诗不仅将鹤视为仙人骐骥,而且将辽东鹤、华亭鹤典故也囊括其中,展现出鹤为胎化而生,饮于瑶池、居于蓬莱等习性,带有浓重的神仙色彩。白玉蟾将鹤视为仙家灵鸟,融入道教神仙谱系中,体现了其对仙界的想象和对自由生活与理想人格的追求。

结 语

李景新指出:“白玉蟾创作了一些咏物诗,其中以高蹈的飞禽和高洁的梅花、莲花等为对象的作品最为引入瞩目。”[16]所谓“高蹈的飞禽”,其中最重要的种类就是鹤。如上所论,白玉蟾诗中的“鹤”意象并不限于咏物诗,其他主题的诗中也多见用。白玉蟾诗中出现的鹤之善舞常唳;羽制鹤氅;扬州鹤等涉及了丰富的鹤文化知识与典故,“猿鹤”“琴鹤”“松鹤”“鹤唳”“鹤精神”等多种单个与复合意象的运用,展现出“鹤”具有的道士归隐、离别愁绪、延年益寿、仙家灵鸟等美学内蕴。对白玉蟾诗歌“鹤”文化与美学意蕴的解读,既可见白玉蟾身为文人的隐逸情怀,又见其身为高道,追求自由与长生的修行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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