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呼啸山庄》中人性的复苏

田苗苗

《呼啸山庄》作为英国女作家艾米丽·勃朗特唯一一部小说作品，具有独特的文学风格和艺术价值，也是19世纪英国文学的代表作之一。本文将以《呼啸山庄》中男主人公希斯克利夫的人性变化、人性的复苏为主线，梳理出他人性变化的原因。

《呼啸山庄》自1847年出版，便被人们认为是一部“最奇特的小说”，是一部不朽的传世之作。作者艾米丽·勃朗特在世界上仅仅度过了三十年便默默无闻地离开了人间。但她仅仅凭借着这部《呼啸山庄》就奠定了她在英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小说刚问世时，并没有受到人们的关注，相反得到了很多评论家的糟糕评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本书真正的艺术价值逐渐地被人们所认知。

希斯克利夫的“爱—恨—复仇—人性的复苏”，既是小说的精髓，又是贯穿始终的一条红线。作者对希斯克利夫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了她对这个人物形象的复杂情感—对他既爱又恨，爱他敢爱敢恨的性格，也恨他不能放下仇恨重新生活。直到最后，希斯克利夫又幸福地笑着死去，他从哈里顿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从一个暴戾无礼的人变成一个懂得付出、懂得爱别人的人。一场仇恨得到解脱，爱与恨的纠结也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希斯克利夫对女主人公凯瑟琳的爱是那么深刻而又执着，也正是这样，才有后来的恨与报复。

爱与恨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那么刻骨铭心，也正是这样的希斯克利夫，以及他这样深刻的报复，才成就了这部经典作品。

一、与众不同的希斯克利夫

希斯克利夫一出现就是一个叛逆、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形象，他无法融入别人的世界，更无法被别人理解。而他之所以在进入这个家庭之初就给人留下这样一个形象，一方面源于他孤僻、不愿与他人相处的性格，另一方面也因为他的身份与这个家庭不符，人们鄙视这样一个被遗弃的吉卜赛男孩儿，他的行为不被他人理解，使得他越发叛逆。

与凯瑟琳的朝夕相处使两人之间萌生了爱情，爱情的甜蜜使希斯克利夫愿意为凯瑟琳奉献一切，他不在乎别人的漠视，即使被她的哥哥辛德雷百般欺凌、使唤，遭受无穷的嘲讽、虐待，他也毫不介意。他质朴、善良，守护着与凯瑟琳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即便是在老恩萧死去后，他被贬为奴，备受凌辱，却依然没有改变对凯瑟琳的爱。

凯瑟琳对于他来说，就是他生命中的白月光。如果说老恩萧拯救了希斯克利夫的生命，那么凯瑟琳则是拯救了他的灵魂，使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其他人都不理解他、尊重他，只有凯瑟琳能够真正地了解他的想法。所以，她是他阴暗生命中的一束光。

希斯克利夫又是坚强的，“他能忍受辛德雷的拳头，眼都不眨一下，也不掉一滴眼泪”。偶然闯入画眉山庄的遭遇，使他再次受到重创。但对凯瑟琳的爱使他又一次默默承受了这一切，因为凯瑟琳才是他生命的全部希望。他用他的坚强守护着心中对凯瑟琳的爱，不曾因外界的阻碍而屈从放弃。

（一）希斯克利夫的复仇

凯瑟琳的爱同样是真挚的，可是她的背叛也是真实的、血淋淋的。画眉山庄的富丽堂皇不得不让凯瑟琳怦然心动。如果说，希斯克里夫能够给予她心灵上的富足，那么埃德加给予她的则是物质上的满足。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忘记了两个人之前的海誓山盟。最终，她选择抛弃希斯克利夫。虽然，她说这样做是为了帮助希斯克利夫摆脱她哥哥的迫害，但事实与之相反，希斯克利夫认为凯瑟琳背叛了自己，并因此成为一个生命中只有仇恨，只有报复，人性扭曲的恶魔！强烈的爱化成了恨，希斯克利夫强烈的个性中的叛逆、坚强、不屈、暴戾此时都变成了他报复的利器。为了摆脱失恋和贫穷的境遇，希斯克利夫愤然出走。

再次归来的希斯克利夫变得富有，而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复仇！他的复仇是残忍而富有心计的。他会夺走每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财富、亲情，抑或爱情等。他不仅引诱辛德雷打牌、酗酒，把辛德雷变成一个酒鬼和赌徒，占据了属于辛德雷的呼啸山庄，甚至把他的儿子贬为奴仆，剥夺他们受教育的权利，他曾经历的一切此时都在哈里顿身上一一上演。他频频出入画眉山庄，使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疯狂地爱上他，并引诱她私奔到呼啸山庄与之成婚，却在婚后百般虐待她，对她施行残酷的报复。伊莎贝拉最后忍无可忍，逃到了伦敦，并生下了儿子林顿·希斯克利夫。与此同时，他不停搅扰已经被他重新点燃爱情之火的凯瑟琳，使她几乎疯狂，最后又痛苦地死去。所有曾经阻碍他与凯瑟琳結合的人，都成了他复仇泄愤的对象。他狂暴无度，虐待折磨辛德雷之子哈里顿，就像当年辛德雷对待他一样……当林顿长成后，希斯克利夫趁小林顿病重时，把小凯瑟琳—凯瑟琳与埃德加的女儿接到呼啸山庄，强迫他们成婚。当埃德加去世后，小林顿也病重去世，希斯克利夫占有了画眉山庄的全部财产……发展到这里，希斯克利夫真正完成了他的复仇计划，他不仅使原来压迫奴役过他的人凄苦地死去，还把两家庄园归为己有，也让两家人的后代饱尝苦果，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希斯克利夫疯狂的报复让读者看见一个恶劣环境迫害下的、性格扭曲了的人，他叛逆、报复、泄愤，而这一切常人看来变态、疯狂的行为是有其深刻缘由的。在了解他所经受的苦难后，我们是否会对这个罪魁祸首怀有怜悯之心呢？

（二）希斯克利夫人性的复苏

如果对于小说的解读仅仅停留在扭曲的人性与复仇上，是很难真正解读小说中爱与恨的精髓的。希斯克利夫的人生悲剧在于他被唾弃的经历，以及他被复仇充斥着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源自他对凯瑟琳执着又深沉的爱。小说的最终，我们看到了爱的回归与人性的复苏。

把最终人性的变化称为“复苏”是因为希斯克利夫原本就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他忍受别人的折磨、侮辱，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有爱，他深深地爱着凯瑟琳，这也为后来他的人性复苏奠定了基础。他在哈里顿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而小凯瑟琳和哈里顿之间的真挚爱情使他明白了他的复仇给他带来的成功是多么空虚，只有真挚的爱才是填补这一空虚的良药。从哈里顿和小凯瑟琳的眼神中，希斯克利夫想起了他自己的爱情，也想起了曾经单纯、朴实、善良的自己。

这个结尾的设置，正体现了作者的高明之处。文学作品的目的是散发正能量，给人以生活的理想与希望。哈里顿是希斯克利夫的另一个分身。如果继续让仇恨蒙蔽双眼，那么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终将背负着仇恨生活，那将是最可悲的一件事。所以，只有爱能够化解一切矛盾，真挚的爱情能够抚慰一切受伤的心灵。

《呼啸山庄》的故事是以希斯克利夫的自杀而告终的。而对于这样的结局，我们完全可以将它理解成是殉情。充满仇恨的日子是痛苦的，通过报复获得的短暂快感，在其消失后，得到的只有更大的空虚。此刻的希斯克利夫感受不到丝毫的快乐，只有悲痛围绕着他，他日夜想念着他的爱人，却终究无法再让她超越生死的界限。小哈里顿是希斯克利夫的化身，小凯瑟琳则传承了她母亲凯瑟琳的灵魂，而上一代人的爱，在他们身上又得到延续。希斯克利夫看到小凯瑟琳和哈里顿眼睛里有凯瑟琳的影子，他的人性复苏了，他放弃了最后的报复。年轻人的爱情触动了他内心深处休眠已久的人性。最终，他在对凯瑟琳的极度思念中死去。死前他在凯瑟琳生前住过的小房里，呼唤着凯瑟琳。那个在原野上“孤单地飘荡了二十多年的魂魄”，最终带着笑离开了人世，到另一个世界与凯瑟琳携手而游，他放弃了最后的仇恨，选择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他们的爱。永不消亡的希斯克利夫的墓与凯瑟琳的墓紧紧挨在一起。

希斯克利夫除了残忍，天性中仍具有善良的因子，他自己最后也承认：“无止境的报复只会带来糟糕的结局。”希斯克利夫的性格是矛盾的、复杂的，具有双重性的，体现了善与恶、爱与恨的对立统一。恨，源于爱的瓦解，爱人的背叛离开，周围人们的唾弃，使恨越来越强烈，最终导致了他疯狂的报复行为。然而，当仇人一个个死去，自己一点点取得“成功”的时候，也使他复仇的动因一点一点地瓦解，残存的爱再次萌发，他走向了“善”。这种由善到恶，再由恶向善的转变，使希斯克利夫这个人物具有了丰富性。希斯克利夫的内心是怀有真挚的情感的，而其人性的复苏也源于这样一个“情”字。

二、人性变化的原因

希斯克利夫的心中是有爱的，即便是他这样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性格中充满暴戾与野性的人，也对凯瑟琳有着真挚而温柔的爱恋。两者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凯瑟琳是他的精神支柱，为了她，希斯克利夫压抑住他内心的野性，宁愿忍受别人的漠视与凌辱。辛德雷的百般阻挠与折磨，也无法消磨他的爱。也正是这样，他在知道自己失恋的那一刻，将心中所有的愤恨全部爆发了出来。希斯克利夫疯狂的报复行为归根到底在于对爱情、对世俗的愤恨与失望。疯狂的恨源于疯狂的爱！但希斯克利夫的爱火并没有就此熄灭，对恋人的日益思念最终使他的人性逐渐复苏。

希斯克利夫的形象与《基督山伯爵》中的唐泰斯有相似的地方。两个人都是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而产生了复仇的想法，其中的过程充满了传奇的色彩，最终他们都选择用残忍的方法复仇，并且复仇成功了。同时，他们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人道主义精神，最终被爱化解了仇恨。

三、关于形象的渊源

艾米丽·勃朗特生活的时期正值英国社会的动荡年代，在这个充满压迫和阶级斗争的年代里，世俗等级观念横行，金钱至上，身份第一。在这种环境下，人的精神受到强烈的压制，人性被残酷地扭曲。身份卑微，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时刻生活在社会上层人们的鄙视中。勃朗特姐妹出身贫寒，自然也遭到了不平等的待遇。纵观艾米丽的一生，她饱尝人间冷暖。她生来就是特立独行的：她喜欢生活在宽广无边的森林中，喜欢自由自在地徜徉于林间小道中，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具有叛逆精神和自由思想的艾米丽，把自己的思想附加在希斯克利夫的身上。她通过自身的成长经历赋予了这个人物形象非常强的艺术张力。希斯克利夫敢爱敢恨，不被世俗所左右，不被规则所羁绊。所以说，艾米丽就是希斯克利夫，希斯克利夫就是艾米丽。

回到作品中，像希斯克利夫这样一个吉卜赛弃儿，在当时无疑是被别人鄙视的，而作者塑造的希斯克利夫又是一个性格坚强、叛逆的人，这样的人在经受长久的压迫后，必然要发泄出来，于是压抑许久的悲愤在爱人背叛的那一刻彻底爆发，所以他的复仇也可以让我们理解。当我们惊讶于他复仇手段残忍的同时，不妨回过头看看他曾经遭受过的非人的待遇。那一刻，我们就会发现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甚至还会给人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但心中的愛终究是要得到回归的，成功复仇不但没有减轻希斯克利夫胸中的压抑与愤怒，反而使得他更加思念自己的爱人，但这样的思念终究无法超越人间的生死，心中的空虚使他厌倦了这种每天生活在报复中的日子。所以，最终痛苦的人还是他自己。只有爱，才能化解世间的仇恨。这样，小说的基调也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希斯克利夫经历了人性美好到人性扭曲，又到人性复归的过程。希斯克利夫性格的演变，表明了当时社会等级观念与偏见对人性的伤害。希斯克利夫是一个感情炙热而又容易走向极端的人，他的经历让他的内心充斥着不满、反抗，以及复仇。他所做的一切在常人看来不可理解，甚至是极度残忍，但是我们又会禁不住同情他的遭遇。这个复杂的形象给予我们的启示是：过于执着于一件事，那么最终受苦的只有自己，要懂得放下，学会放下，这样才能解放自己，不要像希斯克利夫一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懂得爱的真谛。

总之，《呼啸山庄》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也有人将它誉为“最奇特的小说”。但是，正如阿诺德·凯特尔所说：“希斯克利夫的反抗是一种特殊的反抗，是那些在肉体上和精神上被这同一社会（指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的条件与社会关系贬低了的工人的反抗。希斯克利夫后来的确不再是个被剥削者，然而也的确正因为他采用了统治阶级的标准（以一种甚至使统治阶级本身也害怕的残酷无情的手段），在他早期的反抗中和在他对凯瑟琳的爱情中所暗含的人性价值也就消失了。”（《英国小说引论》）而当一切报复与反抗都结束的时候，空虚无望的生活使希斯克利夫看到了情感的重量，人性的复苏成全了下一代纯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