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花娜 党勤华
(平顶山博物馆,河南 平顶山 467036)
隋唐时期,平顶山地区在行政变革中先后分属于襄城郡、临汝郡等。其中,在武则天统治时期始设武兴县,唐中宗统治时期改为中兴县,后又改为龙兴县,所辖区域为今平顶山宝丰县一带。2017年,平顶山宝丰县小李庄唐墓出土一组精美的金银器,现收藏于平顶山博物馆。据墓中砖铭记载,该墓埋葬年代为唐玄宗开元年间。现将这组唐代金银器介绍如下。
唐凤鸟金钗,1件。发饰,高6.5厘米,羽长3.9厘米,腿长2.6厘米。钗首为一立凤,凤头傲立突出,凤体丰润前倾,呈“S”形,凤身采取捶揲手法以金片捶制而成,身上采用掐丝工艺制成羽毛,双翅展开呈扇形,作凤鸟飞行状,两边羽翅以金片为底各分为三区,皆以金丝为筐制作出花蕊和花瓣,内嵌绿宝石。内区镶嵌四颗绿宝石,以细小的小金粟为底;中区羽翅舒展如扇状;外区镂空且中间镶嵌有绿宝石。凤鸟身下以双腿为双股钗头,双腿细长微屈,置于凤尾之下,尾翼呈吉祥云式样。正所谓“出意挑鬟一尺长,金为钿鸟簇钗梁”。此钗做工精湛,造型精美,栩栩如生(图1、图2)。
图1 唐凤鸟金钗
图2 唐凤鸟金钗
唐鎏金钗,2件。发饰,长25厘米,钗首宽1.8厘米,钗脚双股间距1厘米。这两件鎏金钗形制几乎相同。钗首呈蛹形,“U”形双股,钗股细长,通体圆润,色泽光亮,自上而下渐细。钗首采用金钿工艺,以细密的小金粟铺地,钗首的顶部呈五瓣梅花状,正反两面对称分布各镶嵌有三颗不规则形绿松石,钗首两侧又各镶嵌有单颗绿松石。钗身纹饰主要分为两部分:钗身上部两股之间皆以细密的小金粟铺地,以金丝围框掐制出舒展飘逸的忍冬纹和华丽规整的宝相花纹,并在宝相花纹的花心、花瓣内镶嵌五颗绿松石。下部两钗股之间以薄金箔为底,在其正面用细金丝掐制出图案,下面为一树冠状宝树,上面为一只登枝喜鹊,喜鹊图案外为筐佃内镶嵌有吻合形状的绿松石,反面同样用金丝制出成组对称的枝蔓内卷的忍冬纹图案。上部采用镂孔工艺,以三组团花为主图案,花开四瓣,上镶嵌有宝石,团花外围以云气纹连缀,并以单排细密小金粟装饰轮廓线。两边钗股镌刻旋纹,以一圈小金粟间隔点缀,并镶嵌宝石。此钗纹饰生动,做工精致,造型端庄大气(图3、图4)。
图3 唐鎏金钗
图4 唐鎏金钗局部
唐鎏金银粉盒,1件。上下直径均3.3厘米,通高为1.7厘米。器表鎏金,从上俯视体呈八瓣均匀对称的葵花形图案,盖口出射,粉盖与粉盒上下扣合可为一体,盖顶呈圆弧状,盒底圜平,经捶揲而成型。通体满饰珍珠底纹,盖与底纹饰近乎相同,内区主图案为对称的八向放射的宝相花,两花瓣之间的轮廓有较深的凹线,其中内描鎏金,每瓣宝相花内饰有一组卷曲的忍冬纹。外区相对应的花瓣内以卷云纹为装饰,外侧相对应的八分区内各填有两组吉祥花枝。该粉盒线条流畅饱满,仿佛一朵盛放的花朵(图5)。
图5 唐鎏金银粉盒
以上金银器上的纹饰囊括了唐代早期流行的几种典型装饰纹样,主要有动物纹和植物纹两大主题,每个主题又各自具有详细的划分。下面将结合器型对其进行详细介绍。
唐凤鸟金钗以中国古代神鸟“凤”的形象选塑而成。凤鸟乃是我国古代传说中自然界的百鸟之王,据说其能够给世间带来光明与幸福,凤鸟现身也能够预兆着天下安宁祥和,也可寓意人们和和美美的爱情和安宁幸福的生活。在唐代早期,当时金银器上装饰的凤鸟多见于单只展翅高飞的立凤,中后期演变为并立的双凤。单独凤鸟的形象特征主要为凤首昂立、展翅飞舞和长尾散射,主要表现形式有口衔绶带或花枝的飞凤和立式展翅起舞的立凤。在唐代铜镜的凤纹装饰中,一般以口衔花枝或绶带纹样为主。在金银钗饰上多以立凤为主,唐代牛峤《西溪子》诗中云:“捍拨双盘金凤,蝉鬓玉钗摇动。”在唐代,人们还没有将龙纹与凤纹配对,一般是单个刻画,到宋元明清时期,龙与凤两种纹饰才同时出现在一个或一对器物之中,主要象征着皇帝和皇后。
唐鎏金钗钗身装饰有喜鹊登枝的图案。古人以喜鹊作为喜的象征,以喜鹊鸣叫寓意着吉祥。在唐代,人们把喜鹊同自己的吉凶富贵牵连在一起。唐代徐坚《初学记》中记载有数条关于喜鹊的预言,如“鹊知太岁之所在”“今朝听声喜,家信必应归”等。唐初欧阳询等编著的《艺文类聚》中记载“乾鹊知来”,可见喜鹊被认为是能预知人类喜庆和国家太平的祥瑞之鸟。
此外,喜鹊自唐代伊始在人们心目中的吉祥寓意不断升高,日益受到当时人的喜爱。唐代典籍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件轶事:唐太宗贞观年间有一个年轻人,家门前有一窝喜鹊,此人经常来给喜鹊喂食。有一次,这个年轻人被冤枉下狱,突然有一天,他喂食的那只喜鹊停留在狱窗前欢叫不停,年轻人感觉自己将有好事要发生,不久年轻人就被洗脱罪名释放了出来。从那时起,这个故事便在坊间流传开来。此外,又因喜鹊的叫声悦耳,唐人便称它为“喜鹊”。在《开元天宝遗事》中还有这样一段记载:“时人之家,闻鹊声皆以喜兆,故谓喜鹊报喜。”此外,在《禽经》中也有关于喜鹊报喜记载,即灵鹊兆喜的吉祥预言。初唐诗人刘希夷在《代秦女赠行人》诗中曰:“今朝喜鹊傍人飞,应是狂夫走马归。”宋之问在《发端州初入西江》诗中曰:“破颜看鹊喜,拭泪听猿啼。”可见,喜鹊在唐人眼中已成为吉祥报喜的象征。唐代的铜镜、织锦装饰上已有很多关于喜鹊的吉祥图案。
植物纹饰是金银器纹饰中最常用的一种装饰纹饰题材,其中既有写实的自然界纹样,也有经过艺术加工后的图案化纹样。秦汉时期,在金银器上装饰植物纹饰还是不常见的。到了隋唐时期,植物纹饰开始广泛运用于各种金银器上。初唐时期,金银器上装饰的花纹主要为宝相花纹、忍冬纹和多种样式的缠枝花纹等。中唐时期,装饰花纹多用各式各样的团花纹,主体大多为牡丹花。此外,这一时期许多国家的使臣、商人来到唐朝境内,许多带有异域风格的花纹样式和艺术手法源源不断地传入大唐,对当时的装饰纹样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如源自印度佛教的莲花形象即为当时盛行的宝相花的母题,来自地中海地区的“永生之花”忍冬装饰更是无处不在,自西汉以来由丝绸之路传入我国境内的葡萄、石榴等植物纹样在唐代更是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度。这些外来的植物纹样经过唐朝的文化消化和吸收,形成了独具大唐特色的具有较高艺术审美价值的花卉图案,宝相花纹、忍冬纹皆是如此,它们都是外来艺术样式在融入了中国传统的审美和美好寓意之后,经过加工演变而成。
唐朝开放的社会风气为宝相花纹的发展提供了较大的空间。唐代初期,宝相花纹随着佛教盛行而流行,纹样变化丰富,它是以印度佛教形态秀美的莲花为主题形象演化而来,不仅代表着人们纯真而美满的爱情,也象征着高洁的个人品行,故而深受人们的喜爱与推崇。宝相花的纹样特征是以莲花为母题,将菊花、牡丹等诸多中国传统花卉融合进去,形成一种多向对称的放射花纹。范成大诗中所说的“谁把柔茶夹砌栽,压枝万朵一时开”,描绘的就是宝相花。唐代宝相花对外来文化选择性吸收并兼容并蓄,采撷英华,保有民族传统元素,逐步沉淀出唐代极具特色的多元文化汇集装饰的纹样典范。
唐鎏金银粉盒以内区凸出八瓣宝相花图案为主,宝相花以莲花为主题形象,花瓣八向对称放射组合而成,每瓣花内饰有一组忍冬纹,布局较规整。唐鎏金钗正面的团花图案也是以四向对称宝相花为筐,上面镶嵌绿松石、珍珠等。这些金银器装饰的宝相花纹是唐代中国传统纹样和西域纹样融合重构的结晶,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忍冬纹是根据金银花变化而来的,因金银花外形美、清香、不畏寒、四季不枯,故名“忍冬”。明代李时珍在其医药巨著《本草纲目》中曾记载“忍冬,久服轻身,长年益寿”,所以忍冬历代皆为容忍、坚毅和健康长寿的象征,历来受到世人的喜爱。忍冬纹其实最初起源于尼罗河沿岸的古代埃及,后传至地中海沿岸的古希腊,后东传至印度,到了东汉后期,忍冬纹伴随着佛教东渐而传入我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忍冬纹发展的首个高峰阶段。唐代初期,忍冬纹装饰与宝相花纹和谐共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后来成为盛唐时期最基本且最重要的植物纹母题元素。
唐鎏金银粉盒八瓣宝相花内皆饰有一组忍冬纹,花叶舒展自然,布局规整对称,气韵生动娴雅。唐鎏金钗上的忍冬纹分为两类:正面团花外围装饰有四组忍冬纹,每组纹样两叶对卷,饱满流畅;背面还饰有两组对称的忍冬纹,枝蔓对称内卷,富于变化且飘逸动人,总体结构对称舒展,生机勃勃,极具大唐盛世华丽之美。从以上金银器的装饰纹样上可以看出,当时的忍冬纹在卷曲弧度和线条勾勒上流畅飘逸、繁复华丽,颇具盛唐气象。
诸多花纹将唐代社会的人文、艺术与精神和合共生为一个有机整体,共同组成了当时金银器上瑰丽和谐的动植物装饰纹样。其融汇创造出的新颖而丰富的经典装饰题材,表现了当时雄浑的民族气势和兼容并蓄的盛唐气魄,尽显唐朝世人所特有的风骨与神采。
唐代的金银器品种多样,造型精致且纹样丰富,代表了中国古代社会金银器具制作技艺的较高水平。唐代前期,金银器的制作皆由代表最高统治者的中央政府和专供御用的皇室作坊垄断,有一套完整且严格的生产和管理体系,生产地以长安和洛阳为中心,专供上层贵族享用,也可用于君臣之间的犒赏、进贡以及对佛教寺院的供奉等。当时的金银器承载着人们生活的诸多方面。
随着唐初西域地区丝绸之路的恢复与繁荣,许多产自波斯、萨珊等西域地区的金银器具不断进入大唐境内,其器型与式样对我国金银器的流行和制作产生了较大影响。在器型方面,唐代金银器主要是受中亚粟特、西亚波斯、地中海地区古罗马和拜占庭等西方文化的冲击,工匠们把不同文化中的多种元素以一种新的创造糅合在一起体现在金银器制作上。唐代金银器的诸多装饰纹样主要是以人们喜爱的奇珍异兽、缠枝花纹等为基本模板的动植物图案,但以上金银器的加工技艺、纹样装饰均反映出了西域文化的影响。如凤鸟金钗制作中所运用的捶揲技术乃是受波斯、萨珊银器的影响,鎏金钗和鎏金银粉盒上装饰的宝相花纹、忍冬纹都是由外来花纹衍生而来,但凤鸟、喜鹊纹的装饰也吻合了唐代人对传统纹样的审美要求。由此看来,唐代人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与启发下,逐渐开始放弃了许多对传统样式的固守,以更加开放的心态来接纳与吸收外邦文化,并将其有机地与中国本土文化结合起来,创造出新颖而独特的大唐文化。
宋代李昉《太平御览·唐书》中记载:“唐高祖武德中,方术人师市奴合金银并成……金银为食器可得不死。”从中可知,唐朝统治阶层贵族继承并发展了汉代方术中关于以金银器作为食器可得长生不老的思想理论观念,并得到了进一步的继承与发扬。此外,金银是佛教七宝之一,寓有健康长寿之意,在唐代武则天时期,带有佛教元素的金银制品数量达到了高峰。从文中金银器的装饰纹样中可以得出佛教文化对金银器的重要影响,如作为佛教典型装饰纹样的宝相花、忍冬等花纹的诸多运用,无不体现了宗教文化对金银器制作的文化渗透。
唐代统治者对金银器的使用者社会地位和官员品级都做出了极为严格的等级划定。唐初贞观年间颁布的《唐律疏议》中明确规定:“器物者,一品以下,食器不得用纯金。”在后世成书的《唐会要》典籍中也有相关记载:“(唐中宗)神龙二年九月,仪制令诸一品以下,食器不得用浑金玉,六品以下,不得用浑银。”可见,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否有资格使用金银器,蔚然成为其社会地位的标识。此外,《旧唐书·舆服志》中记载:“内外命妇服花钗。”这说明金银器的使用在唐代是有相当严格的身份界定,金钗同样在当时也作为身份贵重的世族女子身份地位的象征。由此类推,上文中的金钗头饰应为唐代贵族女性使用,特别是以凤鸟装饰的金钗更是作为当时社会地位的标识。
总而言之,唐代金银器无论在技艺上还是造型上较前代都有了较大的提升,而且每种器物又都发展为数种不同的样式,既饱满圆浑,又乐观向上。此外,唐代金银器在设计理念中又都蕴含着动静有度、疏密相彰,不管是以植物线条为主的花纹,还是以神兽为主的动物造型,无不尽显唐代金银艺术之美。同时,金银器于富贵之气中寓意祈福康泰的愿望,既可满足当时贵族阶层对物质财富的现实追求,还可以成为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吉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