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主体性视域下李煜《虞美人》英译的差异性研究

2023-03-07 04:39:32
关键词:虞美人许渊冲李煜

马 欢 欢

(陕西理工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李煜作为中国词史上里程碑式的词人,其词备受后人推崇。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李煜词评价甚高:“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1]《虞美人》是李煜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词中将一腔愁情抒发得痛快淋漓。国内外的译者对此词争相翻译,力图还原其丰富内涵,但“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基于此,下文从译者主体性视域出发,对翻译界泰斗许渊冲和著名汉学家Frankel的《虞美人》英译本进行分析,比较两者的差异。

一、译者主体性内涵

译者是各国各族文化构建的重要参与者,在文化交流和传播的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在中国,译者主体性问题的提出也受到西方译学界的影响。从20世纪30年代起,翻译研究由微观语言分析层面转向宏观文化层面,对译者主体性的研究随之不断涌现。查明建在《论译者主体性——从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谈起》一文中将译者主体性的内涵定义为:“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主观能动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译主体自觉的文化意识、人文品格和文化审美创造性。”[2]21-26这段文字简明扼要地阐释了译者主体性这一概念,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参考。译者作为原著和读者的“中间人”,在翻译过程中必然会受到各种因素影响。译者主体性不仅取决于译者对原著的理解,个人的语言运用能力、翻译策略和翻译风格,还取决于译者背后的中西方文化差异以及时代文化。因此,译者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满足读者期待视野的同时提高自己的翻译水准,唯有如此才能产生深入人心的经典译作。

在古诗词的翻译过程中,译者的身份具有两重性。对于原文和原文作者来讲他是读者,对于译文和译文读者来讲他是作者。作为读者,译者首先对诗歌的语言文字有初步的整体判断,接着由“审美意境”和“审美意象”衍生出“情感”“知觉”与“认同”等一系列审美体验,再去反复琢磨原作者想要表达的诗词原意。作为作者,译者在对原文的认知基础上,会根据自己的文化积累水平、个人翻译风格和文学审美情趣进行“创作”,最终呈现出的译文自然会印上译者再创造的痕迹。可见,译者在翻译中发挥主体性的空间很大。从译者主体性视域出发,对《虞美人》的两个英译本进行比较剖析,可让世界更加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二、《虞美人》译文中译者宏观视角的主体性差异

《虞美人》是李煜的代表作,饱含故国之思,颇受后世英译学者青睐。许渊冲、Frankel、张炳星和丁祖馨等翻译家都对其进行过翻译,译文版各有千秋,工力悉敌。学界近年来多从翻译策略、语法语境视角和意境传达等方面对《虞美人》英译成果进行解读,很少将关注点放在与译者本身相联系的诸多要素上。故从译者主体性出发,可开阔《虞美人》的翻译研究视野。

许渊冲和Frankel的《虞美人》译本均试图接近原作本身的思想情感,完成了作者与译者穿越时空的思想碰撞,给读者提供了无尽的审美享受。但基于个人专业素养以及文化背景的差异,两译本在原文阐释、翻译风格和翻译策略等方面各有独特之处。

第一,在原文阐释方面,两人均选用最贴近原文含义的词汇。许渊冲的译文向来深受读者喜欢,他在自身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化修养上有一套独有的文学翻译理论,在译《虞美人》时遵循其所倡导的“意美、音美、形美”[3]1的翻译三美论,译文依原词形式分为上下两节,词中长短句均保持一致,具有“形美”。Frankel是研究中国文学的美国先驱者,他在翻译《虞美人》时采取了现代西方文学批评和中国传统诗歌研究相结合的方法,译文保持了原文的分节和分句方式,原文分为两节8句,译文亦如此,词语顺序也尽量不打乱。美中不足的是,由于译者长期处于国外,未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染,因此对“小楼、东风、故国、雕栏、朱颜”等意象的翻译与原文意思稍有偏差。

第二,在翻译风格方面,两者各有所长。许渊冲秉承“信、达、雅”[3]1原则,不仅要求译文达到形似或意似,还要传达出原文内容有而字面意思无的韵味,将作者词中复杂的思想感情尽可能复原并传递给读者,力求做到表情达意的准确。然而,中国古典诗词具有含蓄的简练美,这就需要译者发挥双语优势,将“意美”精确表达。许渊冲不仅译出了《虞美人》原文传达之意,还在其基础之上兼顾到英语读者的情况,超越原词字面内容,做到了传情达意的“神似”。作为外国翻译家,Frankel并没有特意凸显一些英文中比较复杂的语法现象,而是在充分了解作者作品背景知识的基础上做到了雅俗共赏,即使中国读者读来也不艰涩拗口,甚至有种亲切的感觉。

第三,在翻译策略方面,两个译本都采用了归化和异化策略,但两者侧重点不同。许渊冲比较侧重异化策略,更大程度地保留了《虞美人》原汁原味的词作之美;Frankel比较侧重归化策略,拉近了中国古典词作与外国读者之间的距离,使译文不再晦涩难懂,但同时也因缺少中国古典文化素养的积累而有些词不达意,使某些文化现象丢失。

可见,在英译过程中,既要兼顾外国读者的可读性,也要体现出中华诗词的音美、形美和意美。这就要求译者需要具备良好的古典文学修养以及对英语的驾驭能力,东西方文化缺一不可,只有这样才能将中国古典诗词神韵尽可能地道地展示在“国际大舞台”上,传达出中华古典诗词的文化魅力。

三、《虞美人》译文中译者主体性差异的微观呈现

李煜的《虞美人》有多个译文版本,每个版本都各具特色,且与译者主体的审美体验息息相关。其中,中国翻译大家许渊冲和美国汉学家Frankel的译文更为上乘。下文从韵律传达、意象对比和意境再现等角度去比较这两首译作的微观差异。

(一)韵律传达

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指出,汉字“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4]。汉字有平上去入四声,发音抑扬顿挫,听来便给人一种美的感受。要想准确译出诗词传达的意境,就要注重对词韵律的翻译。词是一种配乐歌唱的抒情诗,具有音乐美。诗词的韵律包括平仄、对偶和押韵3方面。而英诗的韵律则是依据音布包含音节数量及重读音节与非重读音节位置呈现出来的。鉴于两者的不同,译者要想使外国读者领略中国诗词的美和感受诗中意象所传递的深远意境,就要在译文中体现出中国古诗词的韵律。

《虞美人》本调56个字,上下阕完全相同,四用韵,两平两仄。第一句为七言句,平起仄韵;第二句为五言句,仄起仄韵;第三句为七言句,换平韵平起平收;第四句为九字句,协平韵。整首词富有韵律感,表达出亡国的悲痛。其在字数上的排列是七、五、七、九、七、五、七、九,错落相间。许渊冲在翻译时注意到这种长短不一的句式变化,采取与之相应的翻译原则,将诗词字数的变化融入英文中。Frankel的译文则更多遵循原文的字面意思,没有注重中国诗词韵律的美感。《虞美人》这首词尾韵押“了、少、风、中、在、改、愁、流”韵,韵律节奏为“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不徐不疾,缓缓道来,富有音律美。两位译者的译文韵脚并未完全一致。从韵律上看,许渊冲译文简洁工整,既符合词的音韵结构,又符合英语诗歌的节奏,艺术境界更接近原词。Frankel更注重词的字面意思,译文句子长短不一,错落有致,读来朗朗上口,节奏感强,更符合外国读者的用语习惯。这两种不同的翻译方式正是译者主体文化差异的体现,许渊冲长期受到中国文化的熏陶,对诗词的理解更为传神;Frankel在英语环境中生长,故对词汇的选用更为贴切。

(二)意象对比

“意象”是中国文化的产物,是中国文学首创的一个审美范畴,其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易》。“意”在文学作品中表现为思想内涵和精神境界,它是难以言传的。庄子言“得意忘言”,说明中国文化历来注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象”来源于物,是从具体的形象概括而来,积淀着中国文化的深厚内涵。《周易》云:“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5]可见,象传达意,意体悟象,意象浑然一体,缺一不可。“意象”是中国文化的产物。对《虞美人》词中意象的处理,许渊冲和Frankel的译文各有千秋。词的上阕中,春花、秋月、小楼、东风、故国和月明这些意象为下文的愁作了铺垫。“春花”和“秋月”本是世间美好景物,人人皆盼花开月圆,然李煜却反问此番美景何时才能了结,道出人生之悲。许渊冲将其译为“autumn moon and spring flowers”[6]51,Frankel将其译为“spring blossoms and autumn moon”[7]169,两人均采用了直译法,未能准确传达出李煜内心的悲愁。“小楼”指李煜被囚禁的地方,许渊冲将其译为“garden”[6]51,即花园,与原文的意思较为接近;Frankel将其译为“balcony”[7]169,指现代住宅的阳台或露台,与原文表达的意思相去甚远。“东风”在汉语文化里是春天将要来临的讯息,许渊冲将其译为“the east wind”[6]51,而Frankel则将其译为“an east wind”[7]169,两者的区别在于:定冠词“the”带有特定性,更符合原文的思想情感,由东风引起作者在下句中对故国的怀念;而不定冠词“an”不带有特定性,毫无汉语基础的外国读者可能无法体味到其中深意。“故国”指的是李煜降宋之前的南唐,许渊冲将其译为“palaces steeped in moonlight”[6]51,意为失去的月光下的土地,将“月明”掺入故国中,强调亡国之恨,传递出诗人懊悔悲痛的心情,平添几分诗的韵味;Frankel将其译为“the old land”[7]169,指旧的国家,并未表明国家已经失去。将“月明”单独译为“the moon was so bright”[7]169,仅表达出月色很亮,但没有译出原文的意蕴。

词的下阕中,雕栏、玉砌、朱颜、愁和一江春水使词人满腹的愁苦瞬间倾泻而来。“雕栏”指精雕细刻的栏杆,“玉砌”即玉石砌成的台阶,在原文实指大理石台阶,“雕栏玉砌”泛指南唐富丽堂皇的宫殿,许渊冲将其译为“carved balustrades and marble steps”[6]51,指雕着花的栏杆和大理石砌成的阶梯,一座珠围翠绕雍容华贵的宫殿马上浮现在读者眼前,与原作的含义比较接近;Frankel将其译为“the carved galleries and jade steps”[7]169,意指雕刻的长廊和玉石的台阶,未将诗中南唐王朝的磅礴大气勾画出来。“朱颜”在诗中既指宫女姣好的容颜,又指过往的美好生活,许渊冲将其译为“but rosy faces cannot be as fair”[6]51,指少女红润的脸却不如以前美丽了,与原文之意更为贴合,今夕对比更为明显。Frankel将其译为“only the rosy cheeks have changed”[7]169,将原文直译为英文,读来缺少诗的抒情美和画面感。对于凝练全文的诗眼“愁”字,两人均将其译为“sorrow”,与原文内涵相符。“一江春水”指连绵不断且汹涌澎拜的水,在诗中用来比喻诗人的满腔愁绪。许渊冲将其译为“the over-brimming river flowing east”[6]51,意思是向东奔腾的江水永无休止,写出词人的愁绵绵无尽,就是一江的水都不足以表达;Frankel将其译为“a whole river full of eastward flow in spring”[7]169,意思是无穷无尽的江水向东流去,也意在比喻词人的愁肠万千,两者不分轩轾。综合比较,在意象的翻译方面,许渊冲译文与原文情感更为贴合,最大程度地再现了《虞美人》的内涵,表达出李煜作为阶下囚的愁苦。

(三)意境再现

意象是作者赋予客观事物自己的主观感受,它是具体的且可感知的,和意境相辅相成。所谓“意境”,是指文学作品中描绘的生活图景与作家所表达的思想情感交融在一起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它是抽象的且不可感知的。因为诗词具有多义性和朦胧性,所以更需要译者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强大的语言驾驭能力。对于两个不同国度的译者而言,《虞美人》传达出的意境是不一样的。词牌“虞美人”是关于虞姬的典故,许渊冲和Frankel均将其译为“the beautiful Lady Yu”,相当于对虞姬的一个小介绍,比直接用汉语拼音翻译的方式让人更易于理解。词的上阕“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8]11,许渊冲将其译为“When will there be no more autumn moon and spring flowers,For me who had so many memorable hours?The east wind blew again in my garden last night.How can I bear the cruel memory of bowers and palaces steeped in moonlight!”[6]51译文用词虽简洁明了,但比较完整地传达了原文表达的意境:在凄清明朗的月光下,词人回忆起往昔的美好时光,对故国的思念之情付于纸上,读者很容易体悟到词中的意境。从中可以看出许渊冲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赏析能力之强和英文水平之深厚。Frankel将其译为“Spring flowers and autumn moon——when will they end How much has happened to the past! On the balcony last night,again an east wind,The moon was so bright,I couldn’t bear to look toward the old land.”[7]169译文采用了比较直译的方法,每个词都有翻译并且无任何添加成分,但没有很好地表达出诗中的意境,特别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the moon was so bright”单独成句,似有强调之意,但读者无法看出“不堪回首”流露出的懊悔和词人对阶下囚身份的悲伤情绪。词的下阕“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8]11意境隽永。雕栏玉砌的永恒与朱颜的不复存在形成鲜明对比,将愁比喻成一江春水更是意境深远。许渊冲译文为“Carved balustrades and marble steps must still be there,But rosy faces cannot be as fair.If you ask me how much my sorrow has increased,Just see the over-brimming river flowing east”[6]51,对朱颜的翻译贴切合体,很好地诠释了变与不变的哲理意味。用“the over-brimming river”即充盈满溢的江水比喻词人波涛汹涌的愁思,意境表现得酣畅淋漓。Frankel译文为“The carved galleries and jade steps must still be there,Only the rosy cheeks have changed.I ask you how much sorrow can there be?It’s just like a whole river full of eastward flow in spring”[7]169,“朱颜”仅翻译为美好的容颜,未能一语双关,没有与作者的原意形成一致,意境表达不足。仅用“a whole river”即一江之水比喻愁的深远,不足以表达词人的满腔幽愤,与许渊冲译文相比稍显不足。

综上所述,在古诗词的翻译上,受译者个体因素和社会因素的影响,译文经过译者的主体性再创作,被翻译成带有译者主观色彩的作品,译作与原作的差异性不可避免。许渊冲和Frankel的《虞美人》译文从不同角度为读者带来不一样的审美体验,各有其文化和文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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