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相亲：别砸了红娘的招牌

江心

“3号女嘉宾需要一个热气球留下来，看看有没有哥哥留一下？”

“红娘我说得嘴都干了，给一杯热水喝行不行？”

“直播间102个人，没人觉得5号可以吗？只要一个黄桃罐头就行了，不然就延迟倒计时了，1、2……”

时间已近深夜，慧姐的相亲直播间像往常一样热火朝天，有上线连麦的相亲男女，有围观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热气球”“暖水瓶”“黄桃罐头”都是需要男嘉宾掏钱刷的礼物，哪位女嘉宾收到的礼物多，就能被留下和男嘉宾开启连麦。

35岁的慧姐化了很浓的妆，不为漂亮，只是不想被人认出来。白天她是个正儿八经的白领；晚上才是火辣辣的“直播红娘”。慧姐其实也还没把自己嫁出去，至于她凑成了多少对有情人，她从没算过，倒记得遇到过几个出手阔绰的男嘉宾。

眼下，直播相亲正受宠，有人找真爱，有人寻乐子，还有人赚银子……热闹背后是真情，还是陷阱？

刷礼物才“牵手”

近年来，单身群体逐渐追求更加真实、靠谱、高效的相亲服务。今年大年初三到初六，某视频平台在河北、山东、吉林等8个省份发起66场相亲直播。主播化身红娘角色，在直播间内撮合想“脱单”的用户，每场平均观看人次超1500万。

3年来，直播相亲逐渐火热。目前，不只快手、抖音这两家短视频平台，阿里、腾讯等互联网巨头以及陌陌、映客等社交平台，均开始了对直播相亲业务的探索。目前，直播相亲模式大同小异，基本操作方式是由“红娘”开一个直播间，嘉宾轮番开音频或视频见面。直播间向大众公开，任何人都可以进入观看。有的是一位红娘身边坐一位嘉宾，与另一位嘉宾连线视频；有的是“九宫格模式”，屏幕上红娘与男嘉宾位于中间，7位女嘉宾环绕周围，像是直播间版本的《非诚勿扰》。一旦有男女互相看上，就朝着连麦、加好友的剧情发展。

小苏姑娘曾亲身体验过这种相亲模式，她是江苏无锡人，年近三十还没对象，家人催着她相亲，但她排斥这种被安排的感觉。“贴心”的大数据推给她相亲直播间，出于好奇，小苏注册账号线上围观了一个多星期后，有点儿心动。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午后，她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

小苏选择了一个人气比较高的直播间，按照要求填好出生年份、性别、薪资和希望的伴侣条件后进入。就像很多相亲直播间一样，女嘉宾无需送礼物给红娘，便可以开始相亲；但男嘉宾需刷礼物给红娘，才能获得开视频或者音频相亲的资格。

“页面是九宫格，我一进去，刚好满员。”每人的摄像头下方都标着省份和年龄，其他比如“年薪50万+”“身高180以上”“在世界500强企业工作”等条件，会用加粗字体放在第二行。

“3号女嘉宾，你对另一半有什么具体要求？”小苏知道红娘在问自己，有些腼腆，没马上接话。红娘似乎等不及了，立马帮她补充：“房子得有吧，车子也不能少，彩礼更不能省，这是安全感，对吧。”“呃—”小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觉得红娘的话很直接，但好像有道理。

小苏长相秀丽、打扮得体，很快有男嘉宾看上了她。红娘看准时机发力：“男嘉宾们喜欢就表示表示，别光动嘴呀，刷个礼物也就两包烟钱嘛！”两分钟后，见男嘉宾还磨叽，红娘不耐烦了：“刷个‘小跑车’，一个大男人几十块钱都舍不得，谁还理你呀？”

终于，男嘉宾送了礼物，红娘笑容满面，给小苏做起了主：“男嘉宾，你条件好，女嘉宾愿意到你的城市生活，给你生两个小孩，照顾老人……”红娘一套词如连珠炮般输出，男嘉宾越听越开心，恨不得马上求婚。见气氛到位，红娘提高嗓门：“缘分来了，机会难得。提前祝贺男女嘉宾牵手成功……刷个小礼物，带着女嘉宾走向幸福美满的未来吧！”

然而，红娘指定的“小礼物”居然要1500元，连线中的男嘉宾立刻犹豫了。其实，对于男嘉宾的条件，小苏是满意的，也有意进一步发展。看着红娘拼命索要礼物才给牵线，小苏也感到不太舒服。这时，红娘发私信给小苏：“你说话呀，就说‘喜欢我就刷礼物’。”小苏很反感，不想跟她唱双簧。红娘继续催她：“你得配合我，这不也是考验男嘉宾吗？这么抠抠搜搜，以后谈恋爱也处不来呀！”

拉扯之际，男嘉宾招架不住红娘的步步紧逼，下线了。“想要爱情总得付出吧？红娘不是做慈善的。”红娘有些生气，转而对其他男嘉宾喊：“你们随便刷个礼物，就能把3号女嘉宾带走哦！”小苏被吓到了，她觉得自己一秒变成红娘随意叫卖的“货物”，连招呼都没打就下线了。

那天晚上，小苏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难得遇到有眼缘的男士，一句话没说上就擦肩而过了。她突然感觉到，直播相亲好像和相亲没什么关系，更像是一场比拼：男的拼阔气，女的拼人气。流水线般的相亲直播间将丰富多彩的情感关系变得扭曲，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赚钱。

变了质的“红娘”

心灰意冷的是小苏这种找真爱的单身男女，愈战愈勇的是那些一心赚钱的红娘主播。

“我建议大家不要对直播相亲抱太高的期待，尤其是年轻人。”干了3年直播红娘的梁菲拉坦言。首先，并非所有红娘都是专业的，她自己就是半路出家。临近退休时，为了给女儿找对象，梁菲拉没事就辗转在各个相亲直播间，意外发现当红娘特别赚钱，而且入行门槛低，只要敢吆喝、肯拉人就行。

“男女嘉宾的条件都是口头说说，我们没法看他们的各种证件，信息真实与否还要靠牵手后自己辨别。”梁菲拉说。和她一样，大部分红娘主播的主要收入靠禮物抽成，男嘉宾给女嘉宾刷礼物，她可以获得35%的抽成。至于最终能否牵手成功？“我保证不了，也不太关心哈！”

直播间里变了质的红娘，让传统行业里的红娘心寒。在浙江省杭州市做了十多年婚姻中介的金大姐在接受采访时说，虽然自己是收费的中介，但凭着责任心，基本能保证男女双方“所见即所得”，共让300多对新人成功牵手。“我理解平台要赚钱要流量会给红娘压力，但如此欺左瞒右导致‘货不对版’，还不保证‘售后’的相亲服务，简直砸了我们红娘的招牌！”

尽管热热闹闹的相亲直播间里真假难辨，但还是对了很多人的胃口。尤其是对于如今表面社恐、内心火热的适龄单身男女来说，这种“对了就试试，不对就笑笑”的方式，既没有被父母押解相亲的压力，更少了被熟人认出的危险，何不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以诚信对待诚心，那么，直播相亲就会是一件美事。山东临沂的老王是网友热捧的“相亲直播界清流”。从2021年七夕开始，老王通过直播牵线搭桥，至今已坐拥六七十万粉丝。

老王以前是一名拾荒者。“小伙子，放宽条件，剜到篮子里就是菜。大路多宽放多宽，先说说话，再把手牵牵”……老王的直播相亲没有套路，男男女女只要觉得合适，就可以连线上麦。老王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帮大家相亲就当是为自己积德行善。所以他坚持不收费，也不引导用户刷礼物。老王通过直播相亲，已让数千名大龄青年牵手成功，他们送来的喜糖、请帖、锦旗堆满了王家大院。

当了一年多的红娘主播，老王对直播相亲这种形式颇有感触，尽管是线上见面、牵线、聊天，但真心过日子还是要回归现实。所以他一直嘱咐网友，如果有机会“奔现”，一定要了解对方的真实情况，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和损失。

谁踩了这些“坑”

除了年轻人，直播相亲的另一群主力军是中老年人，他们有过婚姻经历，儿女也已成人，主要来自三、四线城市。这类群体的相亲需求也不低，且生活、工作节奏相对较慢，他们留在相亲直播间内的时间更长，参与热情更高。

如红娘老王所提示的，直播相亲的“坑”并不少。在黑猫投诉平台（知名消费者投诉平台），相关投诉屡见不鲜，内容如出一辙：从打招呼、表白牵手、交换联系方式，每一环节都需要刷礼物才能继续，有诱导消费的嫌疑。还有一些女嘉宾其实是“托儿”，帮红娘骗完礼物，加上微信或者QQ后直接拉黑男嘉宾。而踩坑人群中，中老年人占比颇大。

“这个行业简直是救活了电话诈骗的下岗人员。”这是57岁的朱先生对直播相亲下的“定义”，对于自己的遭遇，他只能说：“花钱买教训吧！”

朱先生的妻子去世已有十多年，如今女儿长大成人，去异地生活，寂寞孤苦的他便想再寻位老伴。但因为拉不下脸，朱先生既不愿去朋友热心安排的相亲局，也不愿意在婚介机构里填表、留信息，他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耽搁了。

2021年冬天，他刷短视频时无意点进了相亲直播间，里面热热闹闹、人来人往，朱先生觉得有点儿意思，看了两个小时。一个多星期后，他鼓起勇气在一个叫“小美满”的红娘相亲直播间报名要求连线。

小美满为他匹配了一位女嘉賓，对方的资料显示“41岁，离异带女，兰州人”。连线时，三方视频画面出现在同一手机屏中，朱先生和那位女士简单聊了七八个回合，看法还算一致。

“好好，初步了解环节结束，我看二位还挺合得来，是不是该为了推进下一步表示表示？”画面中的相亲女士也露出满意的微笑，朱先生心中一阵猛跳：兜兜转转这些年，难道缘分就在眼前？从五六元的玫瑰到五六百元的水晶鞋，朱先生连刷一波礼物后，卡内余额显示不足，便停止了送礼。小美满似乎看到他的犹豫，甩下一个承诺：直播结束后，安排他和女嘉宾线下见面，朱先生一咬牙一跺脚又刷出两万多元礼物。

次日破晓时分，朱先生终于拿到了女嘉宾QQ号，踏实睡着后迷迷糊糊地做了个美梦。一觉醒来，他迫不及待地加这个QQ号，热情地发去几句问候，对方只回了一个笑脸。不解的朱先生追问对方是不是不高兴了，对方却直接将他拉黑。朱先生一脸惊愕，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想进小美满的直播间讨个说法，却被告知没有权限。这时，朱先生才不情愿地相信，自己被骗了。可为了“这张老脸”，他选择吃下这个哑巴亏。

反观直播相亲，红娘主播似乎并不奔着撮合为目标，而是以刺激男嘉宾消费为目的。当然，也有很多不需要刷任何礼物的直播相亲，红娘主播的收入一是依靠直播带货，二是将线上相亲的资源引向线下。很多婚介借助这股东风，通过直播相亲的形式，把顾客引到线下消费。

在婚恋交友的包装下，网络平台与法律法规的监管难度较高，很多时候难以衡量究竟是“骗局”还是“对方觉得不合适”，而刷的礼物究竟是红娘中介费还是给对方的“见面礼”，目前均没有明确、合理的标准与界限。

婚姻是务实、具体的，与网络世界的“虚拟性”存在根本矛盾，加上“杀猪盘”骗局充斥其中，消磨了很多人对直播相亲的好感。此外，不少相亲直播间与引流、带货相结合，难免出现剧本或婚托儿。平台无法兜底，有需要的人只能消耗时间成本甚至经济成本自行判断。

相亲已成刚需，高效率、低门槛的直播相亲火热背后，是庞大的婚恋交友需求。比达咨询发布的《2021年中国互联网婚恋交友市场研究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互联网婚恋交友用户规模达3012.3万人，中国互联网婚恋交友市场规模也已达72.0亿元，预计2022年市场规模将达80.5亿元。目前，“90后”“00后”逐渐成为婚恋市场上的主力人群，出生在互联网时代的他们，天然地对直播相亲这种婚恋解决方案有着更高的接受度，也使得网络婚恋产业的市场潜力被进一步释放。显然，创建一个真诚交友的相亲氛围与生态，已成为一道急需破解的难题。

满屏都是输出，热闹的背后却逃不过寂寞；条件标签齐飞，精准匹配却难免弄虚作假。当“遇见”的数量增加，机会的质量会不会反而降低？我们应该在令人眩晕的速配式相亲中保持一分清明：就像直播相亲会走向最后一环—线下见面一样，爱情也会走向朝夕相处。要守得住寻求爱人的初心，不断学习爱人的能力，这样不论相识的形式是哪一种，我们终究会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