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克
妈妈不能坐轮椅了。
我看见妈妈躺在床上,身上盖着
她喜欢的红色缀着黑饰的外套。
心理准备我是有的,但是感情准备
一直处于匮乏状态。我偶尔梦见妈妈,
梦见她略微年轻时的样子,
她念诗,念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传奇。
我想现在就能握住她的手,
“很热乎,很软和”,那种光滑的感觉
仿佛杭州丝绸一样。我不知道
怎么办了,除了原地转圈还能
怎么办呢?有一个安慰倒是可以临时
说说的——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永远都不会,只不过换一个新建的
公园待着,或者搬到一个新家,
打游戏的继续打游戏,织毛衣的
继续织毛衣。我还可以陪妈妈包酸菜馅饺子,
等着爸爸和哥哥姐姐们回来,
聊聊天南地北的旅行。
每个人都怪,
他也是,仿佛速度滑冰运动员,
直道看不出什么,而在弯道显示技艺的时候,
不是沿着切线冲出去,撞到广告牌上,
就是就地卧倒。我倒是想同情他,
但是一股扬扬得意的愚蠢劲儿却使他
营造出一种喜剧风格。在场的人
全都笑场了,包括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而在他使诈的时候,我则是笑得最厉害的那个。
我知道不该这么做,但我偏偏忍不住。
他的冰刀故意挤碰着邻居,他的猪手故意
在前浪的衣襟上轻轻拂了一下。当他从冰面上
爬起来的时候,经过管理的表情仿佛在说,
责任都是别人的。他的眉毛又黑又粗,
但是他的眼睛之细小又几乎取消了眉毛
刻意制造的道德效果。我顺手拍了一张照片,
并且抽去其中的彩色成分,把它放在这里,
任你们评说。
突然而生的乐趣——
来自下午突然发现的
修仙鲤鱼。你没听错,
是鲤鱼。不是没有尾鳍的
李煜,更不是没有侧目的
李渔。他们要么在和
私家戏班排练,要么躲在
宫城花园里写诗——
鲤鱼究竟怎么样修仙?
礼遇造就?俚语写成?
你不能拿这问题询问
鹰隼号飞船,更不能询问
鹦鹉螺号潜艇。是的,
你只能问我,刚从睡梦中
走出来的门槛。我相信
你是首次听闻,我呢,
仅仅是兴之所至——
仙法的边缘或许就是
鱼塘的边缘或许就是
这条从源头走至尽头的
喷泉——我非常遗憾地
告诉你或者正在阅读
此诗的读者,我必须开会,
并因开会而不得不终止
此诗的书写。不幸中的
万幸是,你们期待的
仍会出现,那时——
鲤鱼如果想保存鱼鳞或鳃
则必须仰仗你们能否保持
怜悯之心。Ade——
我的鲤鱼;Ade——
我的覆盖脸盆的孩子。
书上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电视不也是滔滔不绝地描绘
月球坑与乌托邦命名的关系?
月亮变红色对商贩更有利还是对
天文台门票更有利?愤青不能
变成老愤青,流氓也是。
老之可怕比时刻表更广泛,而老
是不需要怜悯的,即使他扶着三足手杖,
即使回忆的力量如此强大……
甚至出现在一颗年轻的心脏之中,
出现在出人意料的石榴或者榴梿的
心脏之中。对老的垂青犹如
对生命的尊重。口号是可以喊喊的,
在旷野之中尤其需要。
三度来此,
会稽山恐怕业已忘却。
你记得多少细节?
葫芦池又能映出多少
无法辨识的面影?
微醺只是廿年之前
一晃而过的电影画面。
雨中的不舒服,
一旦进入记忆的诗中,
就会更换骨头。
我已不在乎
风景的微薄或者其他的
进步。我只关心
此刻我还活着,陪伴的
还有另一个活人。
庆幸是建立在
炉膛的悲剧之上的。
我承认厚道的确是
一条更结实的路。
而传说多少并不靠谱。
不是为了教训
非法的邂逅,仅仅是
因为自我催眠笑柄。
多灿烂啊,它怂恿导游
吟咏《钗头凤》。
我们之所以显示异能,是因为
无知造就的风景,一片白或者
一片真正的混乱,让人不舒服,
仿佛牛皮鞋里隐藏着黄豆粒儿,
而且不是圆的,甚至高度模仿
砂砾的粗糙质感——我们由此
看见的关联事物底细正在呈现
几何式增长,从硅胶禽鸟分类
到亚洲瑜伽博物馆的侧面失火,
而关于呼吸的技巧,柳叶明显
比肺叶更胜一筹,并且蒙着
外星人头套而自言自语起来。
从瘦西湖的瘦里
你闻出胖的征兆,它并不起眼,
如女编辑耳垂的暗痣,
显示时代的机密。
而更多的人,
从雨后的雨中发现
热情洋溢的鲤鱼,
正在纪念琴室的绿茵。
他在酒店镜中
目睹自己的反面,
他尖叫着逃进浴室,
仿佛花洒是信使的姐姐。
每一种结局
都被她不小心预言,
仿佛电子屏幕闪烁的红字,
嵌在她白净的脑门。
我从扬州慢里,
捡到一把快枪,德国造,
而扳机却是高邮的,
枪身仿佛淡黑的雨夜。
他们喝着嘉士伯,
而她喝着果汁酸奶,
交谈犹如长篇小说括弧内外
彼此青睐的互文——
仅仅是看起来。
鉴真对虚构的不充分认识
和三路汽车是相似的。
五路更率真,仅仅是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