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莉,韩丽娟,臧 韦
随着体育运动的全球普及,奥运会等国际大型体育赛事吸引力的提升,使现代奥林匹克活动在当今国际关系新形势下的影响力更加凸显。可以说,每个国家的民族主义都有自己的价值诉求,但均能在奥林匹克中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因此,关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的研究也伴随各国对奥林匹克的重视和实践演进而愈加丰富。
综观中外文献,大部分都是通过历史案例分析后,对现象进行了阐释和提炼,重点论证了奥林匹克运动中民族主义的成因、建构、旨向和价值等领域。国内体育社会学学者王润斌对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进行了大量研究,立足民族主义研究奥运会,对二者的互动关系做了深刻分析;民族学学者郝时远也特别关注国际体育与民族主义的互动,从人类学、民族学的视角对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价值做了深入阐释。这些研究无论是对从体育学、民族学、哲学理论内部理解其内在逻辑建构而言,或是理解奥林匹克运动中的狭隘民族主义而言,抑或是借鉴其理论和实践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现做出贡献而言,都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但目前,不同学科学者对民族主义理论在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研究中的运用分析不够重视。然而,脱离民族主义理论进行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研究,就好比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对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原则和规律很难准确把握,对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引发狭隘民族主义的根本原因也难以进行令人信服的阐释,对今后的建构方向和路径更是难以准确把握。
本研究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基于对民族主义发展新范式的理解,着重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的互动实践切入,进而依据“族群—象征”民族主义理论进行理论层面的论证,旨在揭示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内在原则与规律,为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在民族主义建构中更好地发挥正面功能提供有价值的支撑材料,为国际奥委会、民族国家在思考如何通过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推动理想民族主义建构提供制度制定和路径设计参考;同时,加强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研究领域的理论内容,为相关领域学者的今后研究提供借鉴和启发。
民族主义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关于它的内容非常丰富,但至今未形成定义共识,其感性层面的丰富与张扬和理性层面的困惑伴随着世界近代史一直存在。当民族主义被界定为“以民族意识为基础的纲领和理想”[1]时,民族主义就是一种政治意识形态,意味着民族精英将在社会各个领域发挥着控制力与整合力,从而形成了更具本民族强烈政治色彩的民族主义。这种民族主义一旦受到内外挑拨,就容易加剧民族国家之间的矛盾和竞争,从而产生狭隘和极端的民族主义。而如果将民族主义定义为“人类在社会生活中,不同的群体因传统习俗、生活习性、社会交往等特性而潜移默化地形成一种群体身份共识”,那么民族主义就是在长期的共同发展过程中自发形成的、具有共性的特定情感,是一种客观存在且能够起到号召民族团结、增强民族凝聚力的族群情感。这种民族情感的认同可以是多层次的,可以是超越民族国家政治意识的,甚至是全球的共同民族主义。
不论如何界定民族主义,不可否认的是民族主义的内涵与形式是伴随社会的发展在不断演进的。在当今世界经济区域化、集团化和一体化的大趋势推动下,“和平与发展”理念深入人心,构建社会平等、共赢共享、和谐进步的国际关系、种族关系、民族关系的共识与日俱增。同时,全球信息化和现代传媒技术使民族之间的相互影响加强,进一步增大了人类交流的广度和深度,进而提升为对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特征群体间的行为习惯、风俗习性等方面的理解程度,有利于淡化民族主义的排外性,消除民族的狭隘、保守意识[2]。然而,狭隘民族主义并没有因全球化趋向而完全消解。如,军事对抗逐渐消退,但极端民族主义战争在一些地区仍经常爆发;利己思想下的因国家经济之争而产生的经济民族主义也未能在全球化经济中避免。多元民族文化在不断融合,但各民族文化的复兴和发展,却似乎更强调差异与个性,在文化领域或将表现出更为强烈的民族主义。总之,新时期具有政治纷争的民族主义日渐趋和,而以经济、文化为主题的民族纷争则有升温之势[2]。
目前,理想化的国际共同民族主义与现实中的国家民族主义矛盾依旧存在,但共同建构和谐民族主义新范式已逐渐成为各国的共识[3]。因此,如何协调好全球化与国家民族之间的关系,避免有抬头趋势的狭隘民族主义,已成为当前面临的重要时代命题。历史证明奥林匹克运动在建构民族主义中已经体现了其特殊价值,奥林匹克运动的发展显示了人类文化在保持民族文化多样性基础上实现整合的范式问题[2],因此,可以说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为建构理想民族主义新范式提供了可能,那么深入探讨二者的互动方式和内在逻辑对于新时期和平国际民族主义的发展就显得尤为迫切。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互动的历史案例数不胜数,本部分将二者之间的多种互动形式提炼为4个主题:想象的社区、胜利的象征意义、国际奥委会及奥运会的外交意义、展示国家的平台。
现代奥林匹克以体育运动为主要内容,体育运动的特殊性容易让人将现代奥林匹克环境想象成一个“理想的社区”。
(1)体育代表健康与强大。不论运动员还是观众,一旦置身于体育运动中,就会把自己想象成在一个充满活力和正能量的运动社区中。如,在观看一场体育比赛时,观众会把具有力量与美的运动员想象成为他们的民族英雄,很自然地会形成一个有“共同体育民族英雄”的想象社区,自然也就会有英雄到底代表“谁”的认知和争议。1906年雅典奥运会跳远比赛颁奖仪式上,第二名获得者爱尔兰人彼得·奥康纳(Peter O'Connor)爬上了悬挂英国国旗的旗杆[4],用力挥舞着绣有“永远爱尔兰”字样的绿色大旗。奥康纳认为他的胜利属于爱尔兰而非英国,他的行为代表了一种政治抵抗行为和民族主义示威[5],反映了“谁”代表“我们”的身份问题的复杂性。而关于体育英雄身份归属问题的争议,一直是国际体育竞赛中的普遍现象[6]。可以说,如果认可的是自己国家的运动员,那么所产生的就是国家民族主义,而如果是认可的是运动员这一身份的人群,则产生的可能就是国际民族主义[7]。
(2)体育代表和谐。在国家层面,现代体育运动已成为创造或想象民族社区和身份的最强大力量之一,公民通过参与和欣赏富有激情且带有竞争性的体育活动时,会很自然地产生幸福感和归属感,进而增强对国家的自信和支持。在国际层面,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在奥林匹克精神和统一的活动要求下相互学习与切磋,展示人体之美和追求体能极限,其中的理念、精神和品德超越了民族的局限。当萨马兰奇在第26届奥运会开幕式上号召全世界停战观看奥运会盛况时,当全世界观众都为运动员们的精湛技术、顽强拼搏、汇集智慧与身体语言的精彩表现欢呼时,它给我们人类世界所提供的启示正是和平与发展的范式。2020年东京奥运会上难民代表队入场时激动人心的画面,在各国民众心中激起了“同住一个地球村”的想象空间。从长远来看,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必将拓宽民族主义的边界,推进民族国家以开放的心态融入国际社会[7]。
(3)体育代表融合。体育活动统一的竞赛规则并不排除各国运动员在体育技能中发挥自己的独特风格,如,足球运动中南美队的细腻脚法、乒乓球运动中中国队的多变技术等。体育运动中这种不同风格的融合与进步是其他领域所不能比拟的,而这样的融合也正是推进各民族融合的重要途径。看台上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共同分享奥运仪式、象征符号、共同崇拜的英雄等文化元素,共同感受代表人类追求团结、友好、和平等的奥林匹克精神,构建了一个具有许多共性的“想象共同体”[8]。网络社交的普及更是扩大了“想象社区”的范围,国际上网络观众无国界、无时差地为运动员的精彩表现欢呼雀跃,实时进行分享与交流,在不断增进了解的过程中,易于形成人类和平的民族主义意识和认知[9]。
(4)体育代表规范与公平。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不分地域、民族、性别和政治意识形态,只要达到竞赛标准都能平等地参加,参与者在一个具有相同规范要求的环境中去体现自己的价值。因此,人们易于把体育赛场想象成干净、公平展示竞技的社区。
可见,人们很自然地将现代奥林匹克环境想象成一个健康快乐、和谐上进、开放包容的理想社区,生活在这一想象社区中,人们甚至都不用语言的交流就形成了具有共同价值观、共同理想的群体。
在国际层面的奥林匹克竞赛活动中,人们将竞技成绩与 “祖国”或“国族”联系在一起是必然的,即当运动员通过艰苦鏖战击败对手获得荣誉的时候,一种国家民族荣耀感便油然而生。现代奥运会为获胜运动员升国旗、奏国歌,更是对凝聚民心、激发爱国主义精神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10]。观众往往把运动员赢得胜利视为民族崛起的标志,看作是一个国家力量的证明[11]。民族主义竞争的表现在奥运会上成为一种普遍现象[12]。20世纪中叶,美国和苏联之间的冷战蔓延到奥林匹克竞技场[13],这两个超级大国致力于意识形态和文化对抗,在奥林匹克的舞台上争夺霸权[14]。再如,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男子曲棍球锦标赛上,当东道主加拿大队击败美国队时,球迷们跳上汽车,相互拥抱,唱着国歌,高呼“这是我们的游戏”[15]。2014年索契冬奥会的女子花样滑冰中,评委将金牌授予了俄罗斯人阿德琳·索特尼科娃而不是备受青睐的韩国女英雄尤娜金时,韩国150万余人签署请愿书表示抗议[16]。
一位德国社会观察家直言不讳地写道:“虽然奥运会上没有官方奖牌榜,但媒体总是发布非官方的奖牌计数来激发公民对国家表现的关注,足以让国民对国家的世界排名有足够的了解。[17]”因此,在整个现代历史上,很多政治领导人都在动用国家资金激励国家奥运队伍以赢得国家的国际地位[18]。就连始终强调没有给国家奥运队伍投入的美国政府,也一直在拨款支持来自军队的奥林匹克运动员。1978年,卡特总统签署了《业余体育法案》,全面重组了美国精英体育机构,投入了数亿美元用于筹备和管理奥运会[19]。
然而,运动员取得胜利对于建构民族主义的功能,不止于在国家民族主义层面发挥价值,运动员精湛的技术、超强的体质以及所蕴含的意志、精神和信念,鼓舞并激励着全人类超越自我、追求更高目标的理想境界,在推动建构国际和平民族主义中同样具有特殊且重要的价值。如,基普乔格突破马拉松2 h人类体能极限大关,强烈地激发起人类追求顽强生命力和不断超越自我的潜能,坚定了全人类共同努力面对困难与挑战的决心。
尽管国际奥委会没有正式的外交地位,但通过承认一个国家的委员会或承认某个名称,实际上是给予这个国家政治承认[20]。因此,对于分裂国家或新独立的国家来说,加入奥林匹克组织就相当于可以从世界最高“文化俱乐部”的会员资格中获得象征性和合法性的利益,显然很有价值。新中国成立后积极寻求加入国际奥委会也正是出于这样的需求[21]。
除了国际奥委会承认的政治意义外,以奥运会为主要活动的奥林匹克竞赛活动作为全球聚焦的国际事件,其外交功能更是不言而喻。奥运会开幕式上,观众可能会惊讶地看到一个他们原本不知道的国家,可见参加奥运会是国家推介自己最自然的方式,能巩固一个国家在全球中的地位。历史学家理查德·埃斯比(Richard Espy)解释说,这是一种“关注主权和政治忠诚”的民族主义,是奥林匹克核心体系的意外副产品,已成为奥林匹克话语的常规特征[22]。一些新兴国家、发展中国家和多民族国家,需要一种国际化的、具有高关注度的活动来增强国家和民族的国际认同。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竞技赛场正是这样一个完美的活动平台,因而被各国所重视,成为国家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不仅通过体育活动来激发社会活力、增进人民健康,以取得的荣誉来增强人民对国家的信任与忠诚,更是以奥运会为重要外交平台开展更多领域的国际交流。体育外交潜在的巨大特殊价值,在于能融合和吸收全人类体能文化优秀成果的追求,这在其他领域是难以实现的。2020年东京奥运会上,29名来自11个国家的难民运动员获得参赛资格,来自苏丹的运动员穆罕默德说,能以难民队身份代表大家参赛,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情。可见,奥运会带来的民族主义极具超越传统地域性边界领土国家的潜力,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理想与目标是建构更大范围的和平民族主义[23]。
目前,举办奥运会已经演变成一个构建与释放大众民族主义能量的机会。主办城市努力展示着创新技术、物流实力、美学精髓、经济活力和社会团结等国家实力和国家文化,通过电视向数亿人展示精心设计的奥运会开幕庆典,增强国家的“软实力”,塑造国家良好形象[23]。
一直以来,世界各国领导人始终在为国内外的政治利益而积极争办奥林匹克竞赛活动。俄罗斯赢得2014年冬奥会主办权后,时任俄罗斯总统的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Dmitry Medvedev)解释了这场胜利的重要性:“它显示了我们国家的实力、我们对胜利的渴望以及我们为主办奥运会创造良好条件的能力,以此重振俄罗斯在世界舞台上的形象。[24]”巴西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在捍卫巴西主办2016年奥运会的能力时所说:“对我们来说,我们必须全力争取奥运会,这是我们对一个国家及其人民的承诺。[25]”国家成功举办奥林匹克竞赛活动,通过向外展示良好的国家形象,有利于增强该国的民族自信心,有助于国民以一种更加开放包容的理性民族心理去看待世界,有利于削弱民族主义情绪在各个领域对外开放过程中产生的负面影响,有益于构建和平开放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然而,国家全力以赴筹办奥林匹克大型竞赛活动,在极力向外展示国家形象的同时,也可能会让国家、人民和当地居民付出巨大代价[26]。如,赛事结束后,由公众出资修建的宏大体育场馆和高端设施由于暂停使用或是管理不当而成为荒废的场所。因此,过高成本地举办奥运会会招致城市居民的反感,尤其是在贫困程度高的国家或遭受严重衰退的国家[27]。如,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迫使大量“不受欢迎”的个人离开城市地区,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实现奥运梦想和追求一个积极的国家形象[28]。另外,为了修建足够的城市基础设施或体育设施以满足奥运会需求,对周围自然景观环境的破坏也相当严重[29]。因此,在追求奥林匹克运动带来的国家利益时,也总是伴随着令人痛心的损失,容易引起国内民众的反对情绪和抵制行为,埋下引发负面民族主义的种子。
将民族主义形成理论的效用应用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互动的研究主题中,对于阐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价值取向和实践逻辑具有重要作用,能为当前研究提供必要的论据支持。
民族和民族主义问题涉及面十分广泛,其中解释民族主义的形成过程是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目前,学术界存在原生主义、永存主义、现代主义和“族群—象征”主义4种主要解释范式。原生主义认为,民族不以人的主观意识而改变,是自然产生并客观存在的,民族主义作为民族意愿的绝对合法性来源是天赋的、原生的,是民族因发展需要而做出的本能行为表现[30];永存主义认为,民族是在人类漫长发展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尽管民族意识、感情与特征等在古代未形成理论化,但它们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代,当然不同历史时期的民族主义会出现不同的具体表现形式[31];与永存主义相反,现代主义认为民族主义是近现代社会的产物,强调民族的现代性、建构性和政治性,认为民族主义是政治精英为获取或巩固国家控制权的一种工具,强调民族和民族主义都是“人为建构”的产物[32];“族群—象征”主义是一种新近出现的理论范式,该学派研究者认为不能单纯地将民族主义形成的过程视为一种人为刻意的、精心设计的建构,而强调应将其视为对本来就存在的原生文化的持续完善,以及对长期存在的族群情感的重新诠释。
这4种研究范式相互补充,从不同角度提出民族主义的存在与发展。目前,较为普遍接受的是“族群—象征”范式,被视为是其他三种范式的补充和完善。它既强调要对族群认同、神话记忆等原生性因素进行深入的分析,也强调要重视外部政治和经济等现代性、建构性的因素[31]。本研究以此范式作为分析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理论支撑,深入探讨其内在规律,并对实践形式背后的逻辑关联做出更加合理的阐释。
在“族群—象征”民族主义中,“族群”强调民族主义形成的基础是自然客观存在的原生元素经过自发演进而形成的;“象征”强调民族精英主动地利用现代社会元素去推动具有目的性的民族主义形成的建构过程[32]。
3.2.1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族群原生”因素
依据“族群—象征”民族主义理论,民族主义自发演进过程中的原生因素应该包括民族的地理环境、历史事件和人们的生活状态等多元客观因素。那么将奥林匹克运动置于民族主义形成之中思考,原生因素还应包括体育活动与生俱来的体能文化、体育环境及体育事件等。
(1)体能文化是在人类生活与生产实践中形成的具有一定功效的特殊文化,是体育运动的本质,反映着人类对保护自己、战胜自然和敌人的强烈愿望与追求。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群体的体能文化是不同民族的原生文化、意志观念的直接反映。从古至今,在奥林匹克竞技赛场上,运动员不分国家、地区与民族,纯粹在竞技场上进行技能与体能的比拼与展示,以内在的体育文化与精神打动和吸引着观众。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体能文化是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叙事的要素之一,因为每一种民族体育文化中都包含着由身体活动产生的、具有众多相似的人类体能文化和各民族体育技能文化。
(2)现代奥林匹克竞赛项目中蕴含着不同民族的体能文化。现代体育中大部分项目的起源都可以追溯到不同民族在不同环境中生活生产的背景,虽经过后期的规范与改造,形成了目前世界各国共同参与的比赛项目,但体育项目实则具有其民族原生性特征。例如,冰雪项目大多起源于北欧寒冷地区,跆拳道比赛仍保留着韩国的竞赛礼仪,武术仍是中国化的标准套路和要求等,这类实例不胜枚举。可以说,当代具有国际化的体育运动项目均来源于具有民族性的体能文化。因此可以说,现代奥林匹克体育项目的国际化并没有消除民族化特点,反而可以推断现代体育建构民族主义也必定具有民族原生性。
(3)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中蕴含着人类共同的健康哲学。体能文化是以身体活动为主要特征的社会文化,蕴含了关怀人类健康以体促健的文化哲学。体能文化的形成过程实质上是一种身体的“文化”过程,关注的是全人类健康,因此,它应在构建人类共同民族主义中具有重要价值。
(4)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广泛参与性、公平规范性和低意识形态性等特征,是其成为群体性身份表达的优质媒介[31],易于通过体育活动表达具有共鸣的民族情感,形成具有共性的民族社区。体育原生文化所具有的超强吸引力,也许是一种精神,也许是一个英雄,也许是一种信仰,牵动并关联着运动员与大众,让没有族群联系、共同文化习俗的参与者产生共鸣,在不同层面和范围的民族主义建构中发挥着重要而积极的作用。
3.2.2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现代象征”因素
依据“族群—象征”民族主义理论,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主观能动性来自国家精英利用奥林匹克运动中的政治、经济等具有“现代象征”的社会因素去引导人民,是对奥林匹克运动原生文化进行的带有目的性、计划性的主动行为。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具有强大的历史记忆和历史基因,其中的原生因素将作为“现代象征”因素在民族主义的建构中被全新诠释并发挥重要价值。
“族群—象征”民族主义理论认为,民族主义的形成是统治者向特定群体重复灌输一些公开或默示接受的规则或某些价值观,再通过具有仪式程序及象征性质的活动来形成具有共同价值观、共同信仰的群体。“发明的传统”意味着传统是本质,只不过是后天对此进行了改造与建构,这意味着与过去的连续性。就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而言,奥林匹克运动中被认可的游戏规则、仪式程序、象征符号和体能文化都是被国家精英们视为能灌输情感和价值观的原生元素,通过对这些元素进行“发明和改造”,构建符合其理想的民族主义。
体育一直都是深受全球人民喜爱的社会活动,伴随着体育影响力的提升,越发成为21世纪公民对国家情感依恋的重要方式。埃利亚斯(Elias)指出,带有强烈竞技性的体育活动,很容易强化民族主义情感[33],各国统治精英在国际体育活动中利用旗帜和国歌等“发明的传统”向国民灌输情感依恋,让国家成为个人心目中完美的“想象社区”[34]。通过不断提及国旗、国歌等国家象征或一个国家的发展历史,从而为民众提供持续但又无明显意识的国家或民族提醒,使“我们的国家身份令人难忘”[35]。通过媒体的传播与建构,极大地释放体育象征的影响力,吸引了大规模的受众群体,使其在观赛过程中产生共鸣,有利于增强民族团结意识。
Elias指出,当一个国家的财富被内化,国家民族就会为此感到骄傲并被深深吸引,进而形成“国家惯习”[36],这是群体认同的一种特殊形式,是构建民族主义的重要支撑。无论是在奥运会中获得胜利还是成功举办了奥运会,都会让国内民众感觉到这是国家强大的体现、是国家的重要财富,致使“国家惯习”自然会得到增强。同样,在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影响下,积极开展国家体育活动,为公民提供体育锻炼的平台,拉动体育经济的增长,已成为促进城市发展、提升人民生活水平、增强国家认同和建构和谐社会的路径之一。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在建构国家民族主义和巩固国家内部团结的同时,与建构国际民族主义并不矛盾,反而可能对形成更大范围的民族主义起到积极正面作用。“族群—象征”民族主义认为,文化的同质性是构建民族主义的根源,以体能文化为根本的体育活动与其他领域活动相比具有更多的同质性,更加易于成为建构民族主义的方式。尽管存在项目的异质文化,但体育活动中异质性也是相对容易通过后期的加工形成同质性并具有包容性的社会文化[37]。因此,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是在“文明的冲突”国际背景下,实现理想民族主义的优势途径。当代民族国家的人们已经开始形成多层次的认同感,是地方性的、区域性的、国家性的,甚至是全球性的。正是这些重叠的从属关系形成了一个人惯习的、灵活而复杂的民族网络。一个人的惯习并非固定不变,也就意味着人的归属感可以发生转变,民族主义的范围和方向随着时间推移也会随之改变,将逐渐融入更大更复杂的整合层面[36]。因此,通过奥林匹克运动这一优势传播平台,将世界人民融入更广泛的整合层面是可以实现的。
然而,民族主义的构建与塑造不是完全由政权精英设计和决定的。民族精英们能做的只是强化人们本已存在的民族认同感,如果凭空创造民族认同,则所设计的传统不一定符合大多数人的价值需求。因此,构建民族主义的原生因素不可忽略,不要将理想主义符号与历史生活经验分离[38]。奥林匹克运动有着公开透明、平等参与、和平竞争等特征,能满足人们对和平世界的期待,人们愿意在这样一个美好想象的空间中存在。在这里,人们的这种均衡感让不同群体对“局外人”的感觉逐渐转变为“我们”的群体认同,有利于形成共同民族主义。
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的关系及实践之所以引发人们广泛的关注与争议,并非因其概念本身,而是因其所引发的现象。纵观历史,古代体育活动在民族主义形成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现代奥运会与民族主义发展的互动则更加密切。尽管有一些体育理想主义者认为不能将体育政治化、民族化,但是事实说明二者在可预见的时期内不可能没有关联。然而,关于奥林匹克运动建构民族主义的价值却始终存有争议,甚至是对立的,陷于建构与解构之争,即使关于建构功能、建构内容、建构方式路径等也是既有共识又有争论的。隐藏在各种分歧和争鸣背后的真相很可能与人们对民族主义理论认知的不同有关,因不同民族主义理论对奥林匹克运动的价值取向及实践方式而产生重要的导向影响。
本研究将二者的互动方式提炼为“想象的社区、胜利的象征意义、国际奥委会及奥运会的外交功能以及国家展示平台”4个主题进行阐释,将众多的互动历史案例及以前零散的研究形成更加完整清晰的系统,有助于掌握和认知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的各种具体表现。同时,通过以“族群—象征”民族主义理论为依据对二者互动背后的原因和过程进行探析,认为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推动民族主义形成的原因众多,但可以比较科学客观地将这些推动因素归结为“原生”与“现代”两大类,两类影响因素通过在“自发”和“建构”过程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而形成民族主义。梳理二者实践方式和阐释内在逻辑,有助于奥林匹克问题研究者理解有关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与民族主义历史互动的演进过程,最终使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在越发微妙复杂的国际环境中发挥其在民族主义建构中的作用。因此,期望本研究的分析结果能为国际奥委会、民族国家在思考如何通过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理念及活动推动理想民族主义建构时提供制度制定和路径设计的参考,也期望能为相关领域学者今后的研究提供一些启发,共同探讨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建构和平民族主义这一重要的社会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