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
(南京大学 美学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23)
进入美学时代,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世界既包括客体世界“理应”“应该”是什么,也包括主体世界“理应”“应该”是什么。这个问题无疑十分复杂,也无疑属于生命美学的下一站有待去认真研究的内容。限于篇幅,本文要考察的是美学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主体世界“理应”“应该”是什么。这个问题涉及的是以“美的名义”重建自我,也是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给予“人成其为人”的重要启迪。
具体来说,它意味着:借助于美,这本来就是自我建构的最佳途径。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变人生、通过改变“眼光”来改变世界,审美活动无疑最为适宜。管理、法律、金融、医学甚至数理化……固然“有用”,但却只是谋生工具。我们先要通过它们获得人生的成功,然后再享受人生的愉悦,这岂不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其实本来也可以通过改造内在世界而直接享受到人生愉悦的,这就是借助于审美活动。中国的《庄子》早就发现:“方舟而流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之、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1)杨柳桥译注:《庄子译注》(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22页。原来,我们的自我是为对面的船上是否有人来决定的。既然如此,倘若我们不去考虑对面的船上是否有人,而是“虚己以游世”,那么岂不就可以控制住自我了。其实,生活中的很多烦恼仅仅只有10%是由发生的事情所构成,另外的90%则是由你对所发生的事情如何反应构成。犹如香水95%都是水,只有5%的秘方不同,但是关键性的差异恰恰就在这5%。可是过去我们往往以为是受外界影响所致,现在却知道,其实原因在于自己,是封闭型人格限制了自己的头脑,例如“非此即彼”“他认为”“他想”“我应该”“我需要”“我必须”“我绝不”…… 例如心理学的“乐观教养ABC”发现:A(adversity)代表发生在我们身上不好的事情;C(consequences)代表后果,在不愉快的事件发生之后,我们的感受与行为;B(beliefs)是对不幸事件(A)的看法与解释,这会引起某种特定的后果(C)。我们当然无法决定坏事(A)的发生,但是我们却可以通过改变对坏事的看法(B),改变这件坏事带给我们感受(C)。可是,我们却往往陷入错误的解释:永久性、普遍性、个人化。因此,至关重要的无疑是建构成长型人格。因为,有好的解释就有好的人生,关键是要重新定义、重新评估自己。这当然也就可以发现美学的用武之地。
尤其是情感问题,这更是美学可以大显身手的领域。不难发现,关于情感问题的看法,美学无疑是与社会心理学家的发现完全一致的。例如,扎乔克就发现:人是情感优先的动物。情绪(emotion)的词源来自拉丁语“motere”,意为“行为、移动”,加上前缀“e”,就含有移动起来的意思。这意味着,情绪都隐含着某种行为的倾向,情绪导致行为。这一点,在动物或儿童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至于审美活动,其实也无非是根据身体的种种不同感受进行组装的结果,我们不是单纯用眼睛看世界,而是用站在地上的身体上的眼睛看世界。我们种种不同的感受都是首先被体现为情绪的。情绪会告诉我们的身体去做什么或者不去做什么。因此,我们理应意识到:人是一种情感动物,只有情感教育才是改变一个人的根本途径。然而,在宗教时代或者科学时代,情感都没有获得独立的价值,而只是被作为“神性”或者“理性”的“副产品”(即便是在当代的实践美学,情感也还是被作为副产品看待)。它自身的存在意义,也只是依附于是否有益于“神性”或者“理性”的存在。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列宁坚持认为:“没有‘人的感情’,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真理的追求。”(2)《列宁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255页。彼得罗夫斯基等人则指出:“情感及其各种各样的体验形式,不仅执行着信号机能,而且也执行着调节机能。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人的行为,成为人的活动和各种动作(以及动作完成的方法)的持久的或短时的动机,从而产生追求所提出的和所想到的目的的意向和欲望。”(3)彼得罗夫斯基主编:《普通心理学》,朱智贤等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395页。这种判断显然更具合理性。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不是也经常说“感情用事”?还有军事上常说的“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文学上常讲的“发愤著书”“不平则鸣”……都是在提示情感对人的行为本身的推动作用,也在提示着我们:恰恰因为情感的存在,人的生命才严格区别于冷冰冰的机器,也恰恰因为情感的存在,才使人的存在具有了必不可少的动力机制。而且,即便是消极情感,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按照萨特的看法,消极情感产生于人们的行为受阻之时,值此之时,消极情感的产生,无疑就会产生人类自身对于行为的积极调整。显然,行为的受阻意味着对人类进一步行动的抑制,这无疑会使人类免遭更大的牺牲,因此也就十分重要。作为情感判断,美丑之辩之所以能够与真假之辩、善恶之辩三峰并立(当然,这是康德的功劳),道理也在这里。情感是人类与世界之间联系的根本通道,人类弃伪求真、向善背恶、趋益避害,无不以情感为内在动力。情感作为人行为的调节机制,可以促使人的行为逾越机械理智和严苛意志的束缚,使人有可能超越自己、提升自己、升华自己,让怯懦者变得勇敢、软弱者变得刚强、心胸狭小者变得胸襟开阔,从而促使其最终成就惊天动地的伟业、实现审美的人生。
反观人类美学思想的演进,我们就会发现,人类的美学解放每每围绕着情感的解放展开,实在是大有深意,例如中国的明清美学。在此之前,儒家美学是“发乎情,止乎礼”,道家美学是“发乎情,止乎游”,禅宗美学则是“发乎情,止乎觉”,但是,明清美学却是“发乎情,止乎情”。 李贽说“絪缊化物,天下亦只有一个情”(《墨子注》)(4)转引自萧萐父、许苏民主编:《明清学术流变》,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2页。,汤显祖也提出“因情成梦”,冯梦龙更是力主“情教”。情先于礼,从仁本体到情本体,情本哲学、情本美学成为整个时代的抉择。李贽强调:“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之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5)张建业译注:《焚书》卷3,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768页。“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这把儒家美学彻底抛在了身后;“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这就又把道家美学“虚静恬淡寂寞无为”彻底抛在了身后。到了《红楼梦》,更是情的福音书。它不惜为无情之天补“情”,亦即以“情性”来重新设定人性(脂砚斋说:《红楼梦》是“让天下人共来哭这个‘情’字”)。昔日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礼记·中庸》),被曹雪芹一字千钧,易“性”为“情”,成为“天命之谓情,率情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情不情”“证情”,曹雪芹俨然已经是“情教”的“立教之人”,也是“情教”的“教主”。而这一切的背后,则是美学在人性解放的历史变革中所充当重要角色的历史呈现。充沛旺盛的生命力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而情感则是人充沛旺盛生命力的直接体现。情感被压抑当然就是生命被压抑,情感被剥夺当然也就是生命被剥夺。压抑情感、剥夺情感的社会自然也说不上人道,更说不上繁荣与进步,因此,美学从情感寻找突破口,其实并非一个纯粹的心理学问题,而是一个亟待进入哲学本体论的问题,一个关乎社会解放的问题。人的解放,就是应该从情感被扭曲为“神性”或者“理性”的“副产品”开始,从情感的独立属性确立开始。
康德当年的思考从关于情感能力的批判考察开始,其中的深意无疑也就在这里。这就是所谓情感启蒙。情感向来只是被作为消极因素,作为被限定、被制约、被歧视甚至被消除的因素,但是现在却成为了思想解放的先锋。思想的启蒙亟待从情感的启蒙开始。不仅仅是康德,即便在他的思想导师卢梭那里,这一点也已经昭然若揭。这当然是因为过去的宗教时代或者科学时代对于情感的无视甚至扭曲。然而,人毕竟是情感的动物,一旦失去了情感的纯粹自由,就难免失之于狂热、偏执、无聊、乏味。一个没有情感自由的人,注定会是一个自私、狭隘、愚昧、奴性的人。而且,要在理性层面达到自主、自律、自在、自然,亦即达成理性的启蒙其实并不困难,而且也仅仅是启蒙的开始,只有达到情感的自由、自主、自律、自在、自然,才是启蒙的深化,也才是人真正成为自己,真正成为人。这意味着人的成其为人,也意味着人的成熟、强大与自由。当然,这也是从美学走向哲学,让美学成为第一哲学。然而,其实也还有另外一个层面,就是从美学回到人,回到那个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理应”“应该”的主体世界。
由此我们不难注意到,历史上美学家们借助于审美活动所关注着的人的情感解放,其实是一直都在期待着一个毅然重返尘世的契机。一俟条件成熟,推动着情感解放从审美活动进入现实人生,把人生打造为审美的人生,才是“理应”“应该”的归宿。人归根结底是一个审美动物,因此又有什么理由总是把审美的人与现实的人区分开来?审美为什么就始终只能进入文学艺术而始终无法进入现实人生?在美学时代,一切皆有可能!何况,我们已经知道,人的情感并非天生的,也非命定的,而是被自我主动建构起来的。对此,我们往往存在着一个错觉,就是我们各种各样的情感都是事先储藏于心,一旦遭遇具体表现的事件,就会被自然而然地激发出来。科学家们把这种现象叫做“情绪指纹”。可是,其实这种“情绪指纹”并不存在。人类的情感都是自我主动建构起来的。不是收到外界信息后,被激发出来的,而是由人主动创造的。而这当然也就为从美学的角度去主动建构情感提供了可能。值得注意的是,莉莎·费德曼·巴瑞特所著《情绪》一书指出:人类大脑有一个核心能力,这个核心能力能够对未来进行主动预测。这种预测能力,是确保人类生存的一项必不可少的能力。换言之,你的大脑每时每刻,都在评估和预测着你正在做的事情,来计算它需要耗费多少能量,通过改变心率、血压等指标,满足你的生理需要。巴瑞特教授认为,情绪的产生,有三个关键要素:大脑的预测能力、我们身体的内感受,以及储存在头脑中的不同情绪的概念。整个过程是,我们会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进行预测,从而调节自身的系统,产生内感受。当这种预测和感受,与我们头脑中原有的情绪概念相匹配时,便构建出了某种特定的情绪。因此,我们的情绪并不是受到外界刺激而被激发出来的,而是我们的大脑通过预测,主动建构出来的。(6)参见莉莎·费德曼·巴瑞特:《情绪》,周芳芳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出版,第368页。这样一来,与过去我们所认为情绪都是被动的而且很难去控制完全不同,我们其实是有着调节情绪、控制情绪乃至掌控情感的主动权的。不是我们每天所遭遇的事情影响了我们的情绪,而是我们的情绪影响了我们对事件的看法。过去我们往往以为事情是受别人的影响所致,因此总是从别人的身上去找原因,然而现在我们知道了其实原因在自己,不是别人的行为而是自己的情绪所导致的结果。
而在情绪的陶冶中,最为关键的是表达,而不是管理。美学的作用也由此脱颖而出。俗话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为什么可以“戏如人生”?就是因为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可以成功地把潜意识拎出来接受意识的修复。荣格发现:人人都有一个“内心的小孩”,只有文学艺术,才能够与其对话。我们内心中有着大量的还没有成为故事的事件,无疑都亟待文学艺术的宣泄。这就类似镜子的工作,每一个人都是在镜中才得以看见自己的方方面面,因此也就会反省、就会进步 。甚至是身体的舞蹈,俗话说“手舞足蹈”,无非就是为了宣泄。再如中国的红木椅子,坐上去并不舒服,其良苦用心也是为了达成男性的身体训练,是一种美学“规训”。还有中国的脸谱、茶道、礼仪等也都是身体美学、行为美学的“规训”。乍一看,这类美学行为都是外在的,但是都类似心理刮痧、心理按摩,触及的是心理穴位,都是为了去对话,去宣泄,也是为了接纳自己、了解自己。
进而,“虚己以游世”的情感建构,也并非只有在审美活动中才有可能。事实上,也是可以进入现实人生的。这里的关键,就是积极情感的强化。所谓审美活动本来就并非来自白日梦想,也不是诗意的比喻,而是人类积极情感的提升。因此,所谓审美活动,就情感而言,无非就是积极情绪存在的形式。当然,这里的积极情绪也不宜简单理解为消极情绪的反面镜像。所谓积极情绪,并不是我们“理应”“应该”去遵循那些逆来顺受或者乐而忘忧的格言,那无非都是一些“鸡汤”。积极情感也并非快感,相对而言,快感倒是更接近于消极情绪,因为快感导致了眼光的狭窄、局限,显然称不上什么积极情绪,而只能被称之为消极情绪的伪装。因此,快感所驱动的也往往只是一个生命的恶性循环,甚至,还会导致细胞的衰退。审美活动作为积极情感,它所驱动的,是一个生命的良性循环。这就类似于我们时常看到的植物的“向光性”,所有的植物都会尽量地获取阳光,并且主动朝向阳光将自己伸展开来。人类的积极情感也是一样,生命朝向着积极情感的成长,是必不可少的,它可以将生命延伸开来,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之为“扩展效应”。积极情绪在改变人生的广度和宽度上有着不可取代的积极作用,它拓宽了生命的视野,也改变了生命的未来。
当然,生命中的积极性情绪是可以打开也可以关闭的,恰恰是在审美活动的诱导下,我们得以发现主动打开生命中积极情感的极端重要。所谓情感的建构,其实就是要学会主动应用积极情感、强化积极情感,并且将这种积极情感重复延续并最终成为一种习惯,使之累积起来、储存起来,从而完成审美的人生建构。这使人想起行为心理学提出的“助推理论”。人无疑无法消除自己的消极情感,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且,人的消极情感事实上也是多于积极情感的。人类的四种基本情感“喜怒哀惧”,后面三种显然就是消极情感,这正是人的动物本性决定的,但是,人之可贵,就在于学会借助积极情感的塑造去平衡或抵消消极情感。现在无非是由过去打造,未来也无非是由现在所奠定。在其中,积极情绪改变了一切。这里,我们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能够撬动人生的足够长的杠杆和支点。我们并不是直接改变世界,而是通过改变应对世界的方式去改变世界。为什么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够撬动地球?道理就在这里。因此,借助美学的启迪,我们完全可以通过积极地向积极情感移动我们的支点,使我们的杠杆变得更长,更被放大,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拥有了改变未来的可能,并且因此可以撬动一切。换言之,只要我们改变看待世界的眼光,我们就能够改变世界。决定我们命运的,也不是逆境本身,而是我们对待逆境的方式。或者说,决定我们命运的并不是世界,而是我们所能够寻找到的支点和杠杆。一旦有了这个支点与杠杆,我们就可以极大地提高积极情绪,进而可以以积极的方式去思考世界,即便是令人不快的消极情绪,我们也可以以积极的方式重新加以定义。于是,悬崖成为了跳台,失败也不再被看作是绊脚石,而是前进路上的垫脚石。最终,因为我们能够不断地借助积极情感去创造和修正我们的心理地图,能够变消极为积极,从而也就帮助我们在复杂的世界中去快乐地生活。(7)审美活动与积极情绪、快乐心理的关系值得认真考察。过去我们注意的只是人类有什么毛病,也只是改正缺点,是把-8的人提升到-2,因此美学好像排不上什么用场。但是现在我们发现,重要的是人类有什么优势,是增大优势而不是补救缺点,因此也转而关注如何把+2 的人提升到+8,如何让正常人更强大和更具创造力,如何把爱、快乐与审美与人类的成长联系起来。这样一来,美学也就派上了用场。
不过,关于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主体世界“理应”“应该”是什么,美学家们研究得毕竟还不够,而且,即便是关于积极情绪的研究,也仅仅只相当于消极情绪研究的14分之一。
值得注意的还是尼采。他曾经举过“孩子”和“舞蹈”的比喻,作为他对于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主体世界“理应”“应该”是什么的基本设想。显然,其中的“孩子”代表着生命的最为真实的审美状态,“舞蹈”则代表着生命最为真实的审美状态的最好表达,但是,尼采并没有详细展开。其实,在笔者看来,所谓“孩子“,应该是尼采对于主体世界建构的前提——生命回归为生命的洞察,所谓“舞蹈”,也应该是尼采对于主体世界建构的方向——生命提升为生命的考察,以及主体世界建构的基础——生命拓展为生命的体察,它们或者是高度的提升,或者是广度的拓展。
生命回归为生命涉及的是主体世界建构的前提,指的是向儿童生命也更是向人的生命的回归。
之所以说儿童与审美之间的关系最为直接是源于情感与人类生命活动之间的历史渊源。儿童在零岁的时候,大脑迫切需要刺激才能发育,但是此时不要说思维、说话,就是视觉也不健全,那么,靠什么呢?情感的刺激。虽然那个时候还不会思维、说话,但是已经有了情感交流的能力。这是一种人性的能力,是“情感之耳”“情感之眼”“情感的语言”——尽管不是以理智去认识世界,却是以情感去体验世界。父母过早离异或过早被父母中的一方抛弃的孩子,大多在身高和体重发育方面受到影响,“骨骼年龄”也远不及“实际年龄”。情感因素的剥夺,竟然导致了生理发育的迟缓,可见对于儿童而言情感营养的重要。同时,还因为人体皮肤的触觉是人类的第五感官,也是机能最复杂的感官,所谓“人脑的延伸”,倘若没有了情感的抚慰,儿童的心理健康也同样是不可想象的。发展心理学家鲍尔拜就认为:“儿童社会化最初的和首要的方面是儿童情绪的社会化,母婴依恋是儿童情绪社会化的桥梁。”(8)转引自孟昭兰主编:《情绪心理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5页。更为重要的是,在儿童的生命中,还存在着审美的关键期。据笔者所知,就智力而言,皮亚杰并不认为儿童的成长发展中存在着“关键期”。他的合作者英海尔德在1943年出版的名著《智力迟钝者的推理的诊断》中就指出,可能有些儿童会被暂时划分为“智力迟钝者”,但也只是“假迟钝”,因为他们迟早还是会赶上智力正常发展的儿童。(9)转引自瓦兹沃斯:《皮亚杰的认知和情感发展理论》,徐梦秋、沈明明译,厦门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22-223页。但是,就审美而言却不然,在儿童的身上,我们是明显可以看到情感乃至审美的“关键期”的。因为恰恰就在这个阶段,人的情感乃至审美的发展是最为正常的,而且也是以后很难弥补的。在这个阶段,胎儿期堪称生物史的复演,童年期则堪称人类史的复演。例如,皮亚杰在《儿童心理学》中指出,二到七岁之间,幼儿会出现“泛灵论”和“目的论”倾向,这显然是情感乃至审美的雏形。而且,儿童的“感知—运动阶段”(出生到二岁)、前运算阶段(二到七岁)也隶属“动作-直觉思维阶段”与“具体形象思维阶段”,并且截然区别于“抽象理性思维阶段”。联想一下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中发现的原始人的“互渗律”与“原逻辑”,也不难找到对于这一“关键期”的强力支持:“在那里,原始人和我们一样,是根据直接的直觉、直接的知觉、对所感知的东西迅速的几乎是瞬息之际的解释而行动的……在这些情形下,原始人是受着一种特殊的感觉或者触觉的支配。经验发展了这个触觉并使之精细,使它能够变得正确无误而又与真正的智力机能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当智力机能一出场,则这两类思维之间的差别就显得如此清楚。”(10)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丁由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25页。当然,从美学的角度,我们十分清楚,作为情感判断的方式,审美活动毕竟不同于认知。在审美活动中时间空间、相互关系、各种事物间的界限都被打破了,统统依照情感重新分类。这样,对于对象的审美经验,显然不是物的直接经验,而是物的情感属性经验。这无疑也与“互渗律”与“原逻辑”关系极为密切。
因此,主体世界建构也就亟待给予儿童的情感乃至审美生命以充分的关注。这就正如奥地利医生兼心理学家蔼理斯所提示的:“如儿童在需要想象时读不到童话,吸收童话的能力不久消失,这方面精神的生长大抵是永久地停顿了。”(11)转引自《周作人散文全集》第3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78页。因此向儿童的情感乃至审美生命回归就是向人的生命的回归。周作人指出:“我们姑且不论任何不可能的奇妙的空想,原只是集合实在的事物的经验的分子综错而成,但就儿童本身上说,在他想象力发展的时代确有这种空想作品的需要,我们大人无论凭了什么神呀皇帝呀国家呀的神圣之名,都没有剥夺他们的这需要的权力,正如我们没有剥夺他们衣食的权力一样。”(12)转引自《周作人散文全集》第2卷,第528页。这意味着,儿童的情感乃至审美生命才是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事情,也才是我们时时刻刻都要回归的所在。
它意味着:人的审美权利神圣不可侵犯。人类从自然状态中走出,意味着人自身的一部分权利被转交给政府,但是,其中有三个权利是绝对不能转交的,这就是:生命、财产、自由,即所谓的天赋人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且,它们也是先于法律契约的,不是所谓获得性的权利(所以哈贝马斯才提出:把人权确认为更高法)。因此,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以任何名义去加以侵犯。人的审美权利也如此。它隶属于人类的生命与自由,同样是所谓的天赋人权,同样是先于法律契约的,也同样并非所谓获得性的权利。为此,1948年通过的《世界人权宣言》第27条就对艺术做了具体规定:“(一)人人有权自由参加社会的文化生活,享受艺术,并分享科学进步及其产生的福利。(二)人人以由于他所创作的任何科学、文学或美术作品而产生的精神的和物质的利益,有享受保护的权利。”这也就是说,审美,是人类不可让渡、不允侵犯、不容剥夺的权利,不再生活在动物的食物链之中的人类,只有在享有了这一切之后,才是真正享有了自己人之为人的尊严。屠格涅夫为什么在看到维纳斯像时会说:她比人权宣言更不容置疑?不就正是因为在他看来维纳斯像就是形象的人权宣言?再回想一下,为什么屈原竟然宣布“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九章》)?为什么子路会信守“君子死而冠不免”(《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为什么孔子会声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为什么胡诠痛斥秦桧的罪恶行为时会认为他是要使“天下之士大夫皆裂冠毁冕,变为胡服”(《戊午上高宗封事》)?为什么清人入关时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强迫汉人蓄辫?而为什么汉人又不惜以头颅去拒绝那根辫子?无疑,这里的关键并不在冠冕、服装、辫子,而在于在这一切背后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审美权利,它们是尊严的象征。一旦连冠冕、服装、辫子都要被指定,则尊严一定早已荡然无存。由此,摧毁一种文明,可以从冠冕、服装、辫子开始,呵护一种文明,也必然从冠冕、服装、辫子开始。俗语说,打人不打脸,审美权利,就是一个人、一种文明的“脸”。它是立身之本,不可让渡、不允侵犯、不容剥夺。因此,维护神圣不可侵犯的审美权利,就是美学的神圣天命,更是人之为人的神圣天命。
生命提升为生命涉及的是主体世界建构的方向。
正是从儿童的身上,我们知道了儿童的主体世界是一个“延迟模仿”和 “象征性游戏”的世界。这是一种在离开了外物的直接刺激后仍旧乐于从事的活动。尽管离开了外物的刺激,满足的也不再是即时的快乐,但是却还是在“延迟模仿”中去象征性地独自玩乐。(13)皮亚杰、B·英海尔德:《儿童心理学》,吴福元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4、42-43页。这无疑是个意义十分重大的世界,但是长期以来都被我们忽视了。这就类似于我们只习惯与牵象人对话,却不懂得与大象本身对话。其实,专家告诉我们,大象所使用的语言十分简单,就是“喜欢”或者“不喜欢”,“接近”或者“离开”。在它的身体里,存在一个“喜欢计量表”,这可以谓之曰“情感启动效应”。人也一样。进化心理学告诉我们:人的大脑有两套奖励系统:一套是“喜欢”系统,另外一套则是“想要”系统。这两套系统彼此靠近,通常一起运作,导致的结果是四种状态:“想要喜欢的”“喜欢想要的”“不喜欢但是想要的”与“喜欢但是不想要的”。显然,儿童主体世界的“延迟模仿”和 “象征性游戏”是属于“喜欢但是不想要的”。这是人类生命中的一种神奇:一种由形象引发的情感愉悦、一种只与对象的外在形式有关,但与对象的内容无关的情感愉悦。因此,它可以“延迟模仿”,也是“象征性游戏”。
遗憾的是,人们往往把“喜欢但是不想要的”作为审美活动去加以研究,但是却忽视了它还是一种生存方式,普遍存在于生命活动中。在这当中,物质世界全然被形式化了,情感得以自由展现。因此,是意识“创造”存在,而不是存在“创造”意识,是以精神为内容,物质为形式。因此而产生的“喜欢但是不想要的”的情感愉悦也是源于物质世界的彻底精神化。物质世界不再作为内容而起支配作用,而是作为形式转而被支配。同时,这种“精神化”也并不是按照人的主观意愿去改造物质世界,而是以物质为形式、以精神为内容,从而彻底摆脱物质世界的纠缠,推动着物质世界变成形式世界来满足人类的精神需要。至于它的意义,当然也并不在于“游戏”(从席勒开始,美学家们都是仅仅理解为“游戏”),而是在于内在的心理需要:自然进化的方式已经无法满足,人亟待走向一种“按照美的规律的建造”——按照“喜欢但是不想要的”的规律“建造”的心理需要。换言之,是人类在对于“饥饿”的克服之外的对于“恐惧”的直面。然而由于过去人们对于“神性”与“理性”的迷信,因此始终都忽视了这样一种十分重要的心理需要。
由此我们想起叔本华初涉生命美学时的一个重要发现:“衡量一个人的一生是否幸福,并不是以这个人曾经有过的欢乐和幸福为尺度,而只能视这个人一生缺少悲哀与痛苦的程度。”这是因为:“我们对痛苦的敏感几乎是无限的,但对享乐的感觉则相当有限。”他解释道:“人和动物之所以表现出不尽相同的情形,首先是因为人想到了过去的和将来的事情。这样,经过思维的作用,所有一切都被增强了效果。也就是说,由于人有了思维,忧虑、恐惧和希望也就真正出现了。这些忧虑、恐惧和希望对人的折磨更甚于此刻现实的苦、乐,但动物所感受的苦、乐则只是局限于此刻的现实。也就是说,动物并没有静思回想这一苦、乐的浓缩器,所以动物不会把欢乐和痛苦积存起来,而人类借助回忆和预见却是这样做的。对于动物来说,现时的痛苦也就始终是现时的痛苦,哪怕这种痛苦无数次地反复出现。”(14)叔本华:《叔本华思想随笔》,韦启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85页。笔者始终认为,在这段话中潜藏着生命美学得以诞生的全部秘密。联想一下积极心理学家所发现的物种设计原理:对坏事的反应要强于对好事的反应,即所谓的“负面偏好”原则。原来,人有两个相反的动机系统,一个是趋近系统,会引发正面的情绪反应,让人想接近特定的事物;另一个是“逃避系统”,会引发负面的情绪反应,让人想避开特定的事物。可是,人的情绪深处有“红色预警”却没有“绿色预警”。这意味着发现负面事物的时间要远远快于发现正面事物的时间。由此我们不难想到所谓的“边际效应”,也不难想到积极心理学家在谈到情绪管理的原则时发现的“适应原则”以及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的“幸福基准线”。我们知道,它使得我们被困在所谓的“幸福水车”上。踩水车时,我们误以为只要自己加快速度,就可以离开,其实却始终停留在原地。在现实的人生里,我们也以为只要拼命努力,累积大笔财富,就可以幸福。其实我们却永远不会比累积大笔财富之前更加幸福。我们所做的,无非是徒然的追逐,期望让自己成为人生游戏中的赢家,并且因此而不断追逐,实际上却像一只在转轮上跑个不停的仓鼠,寸步也未向前。当然,这其实就是人的“悲哀与痛苦的程度”。那么,何以解脱呢?唯一的良策,就是进入“喜欢但是不想要的”的主体世界。既然物质世界已经无法满足人,那就让它转而作为形式而不再作为内容去存在。借助形式化了的物质,情感在其中得以自由呈现,人的精神也进入一个自由天地。
这其实正是从缺乏性满足到成长性满足的转变。前者是指“以排除缺乏和破坏、避免或逃避危险和威胁的需要为特征的动机。它包括生存和安全的一般目的。缺乏性动机是以张力缩减为目的的”(15)克雷奇等:《心理学纲要》下册,周先庚等译,文化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388页。。在“恐惧”的时候,心理会失去平衡,于是就转而以具有明确目标的动机与行为去重获安全,并且解除心理紧张。这也就是“想要喜欢的”“喜欢想要的”与“不喜欢但是想要的”(例如吸毒)。后者却不同。它在物质世界的满足中毅然转过身去,断然走上精神满足的漫漫长途。我们看到,心理学中有著名的“洛萨达线”:一个消极情绪要以三个积极情绪来抵消。而且,这还只是临界点。倘若一个消极情绪能够有六个积极情绪来抵消才是最佳状态。心理学家还经常提醒我们:要生存,我们每天需要8个拥抱;要成长,我们每天需要12个拥抱。甚至佛教也提醒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由此再看美学家所描述的审美活动的特征,例如“有喜欢的感觉,却没有想要的欲望”,例如美是“积极的强化物”,“这些对象奖励我们重复那些能带来奖赏的行为”,“艺术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16)安简·查特吉:《审美的脑:从演化角度阐释人类对美与艺术的追求》,林旭文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11、73、177页。从中我们也就不难从“溢出”美学学科的角度对于审美活动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我们也熟知马蒂斯的“第一只眼睛”与“第二只眼睛”的说法、巴尔扎克的“第一视觉”与“第二视觉”的说法。笔者也已经讨论过,自然形态的情感往往带有刺激人、折磨人的特性,而不带有可供享受、咀嚼、玩味的特性。在审美活动中它却出现神奇的变幻,转而成为了一种客观化的自我享受。然而,人为什么要把自我移入到一个与自我不同的对象(自然、社会、艺术中的事物)中去,又为什么要在对象中玩味自我? V·C·奥尔德里奇发现,其中出现了区别于“物理客体”的“审美客体”:“同一个物质性事物,在人们的知觉中,或者实现为物理客体,或者实现为审美客体。这就关系到两种不同种类的知觉方式。”(17)V.C.奥尔德里奇:《艺术哲学》,程孟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30页。鲁道夫·阿恩海姆发现,在世界的再现性之外,出现了“表现性”:“表现性在人的知觉活动中所占的优先地位,在成年人当中已有所下降,这也许是过多的科学教育的结果,但在儿童和原始人当中,却一直稳固地保留着。按着维尔纳和柯勒收集的资料,儿童和原始人在描述一座山岭时,往往把它说成是温和可亲的或狰狞可怕的;即使在描述一条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时,也把它说成是苦恼的、悲哀的或劳累不堪的等等。”(18)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滕守尧 、朱疆源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619页。这其实是因为情感判断作为内在的综合体验,在一定程度上,又只是一种“黑暗的感觉”,唯有使它得以表现,否则就始终无法从外在感知。情感判断,只有借助于被创造的形象才是可能的,精神世界所追求的超越性价值、绝对价值、根本价值也只有在被创造的形象中,才可以成为被直观到的东西。
由此,我们最终看到,“喜欢但是不想要的”正是主体世界建构的方向所在,这也就是生命提升为生命。它是人所拥有的一个借以提升生命、成就生命的强大工具。借助“喜欢但是不想要的”,人类得以捍卫生命的尊严,维护生命的权利,激发自由生命的潜能,提升生命的品质。安东尼·罗宾曾说过:“了解了痛苦和快乐的力量,并对它们善加利用,你就能受益无穷,获得一直所期望的持续性改变和提升。”(19)安东尼·罗宾:《唤醒心中的巨人》,王平译,中国城市出版社,2011版,第37页。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如果能够做到,无疑也就能够把握自己的人生。反之,人生也就无法把握。这样,人类终于找到了生命中那扇长期隐藏的神秘之门。审美活动,因此也就成为了一个转化性的隐喻,它摇摇指向着人类的重大发现——“喜欢但是不想要的”,指向着一个人类为自身所创造的关于生命上升、生命升华的故事。
生命拓展为生命涉及的是生命建构的基础。区别于生命提升为生命所关注的生命的高度,生命拓展为生命所关注的,是从生命广度上对人的情感进行重新塑造。
当然,这就已经涉及到了人的解放。不过这不是指人的宏观的历史解放,而是指人的微观的心理解放。具体来说,就是宣泄与升华。如前所述,“喜欢但是不想要的”是主体世界建构的方向,然而一旦进入现实人生,那显然就必须在两个层面展开,这就是情感的宣泄与升华。人有一种趋优本能,正如心理学家阿德勒的发现:“由于企图达到优越地位的努力是整个人格的关键,所以我们在个人心灵生活的每一点,都能看到它的影像。”(20)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自卑与超越》,黄光国译,作家出版社,1986年版,第64页。但是,我们首先亟待去做的却是宣泄。这是一个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美学家们就在关注的问题,但是却一直没有解释清楚,因此也就一直未能“溢出”美学的书本而长驱直入现实生活。我们知道,美国的情感社会学家特纳将人类的基本情感分为喜、怒、哀、惧四种,其中有三种情感是负面的,具有破坏性,很难将人类社会组织联合起来。这三种负面情感的互相复合,将会产生三种极具破坏性的个人和社会情感——羞愧、内疚和疏离,其中疏离感是最具破坏性的。再加上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既然如此,及时地将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淤积起来的垃圾情感用某种方式宣泄出来,对于身心健康无疑十分重要。在情感的发泄中每每伴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道理就在这里。但是,倘若依照弗洛伊德的深层心理学以至于走向一种泛性主义,其实也未必就是上策。这就类似“创伤后应激障碍”“创伤后成长”,最好的方式还是重新讲述创伤故事。为什么对于所有人来说,不论是杀人者,被杀者,乃至被威胁者,都需要作为受创者,在战争文学中重讲战争故事?因为这是情感管理的最好方式,也是情感选择的最好方式。因此,情感宣泄的真正上策,就是借助于审美活动的启迪,让在现实生活中淤积起来的垃圾情感不再作为一种左右人的力量而存在,而是通过空间大挪移为主体所控制,成为主体静观的客体。这当然是一种释放,不如此,就不足以将积蓄的能量释放出来,也无法从失衡恢复平衡。但是却又完全不同于大哭一场。因为痛苦的情感在其中已经不占极大比重,它仅仅是大哭中快感的提升。由于自己与情感已经彼此相对,自己也就因此而置身其外,于是,大哭的原因不再重要。大哭本身的刺激力量却被极大强化,因此,被激起的痛苦情感越是强烈,反而就越是能够带来情感的愉悦。在生活中,我们也完全可以像在审美活动中一样,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慢慢地咀嚼、玩味、享受其中的甜酸苦辣,进而得以升华,把自然情感当作一种对象进行“反观”、玩味、咀嚼。因此,梦中的意象呈现都并非“想出来的”,而是“想象出来的”。狄德罗甚至会说,一个坏人从剧院里走出时,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倾向于作恶了。(21)狄德罗:《狄德罗美学论文选》,张冠尧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5页。这是将情感的宣泄提高到审美的水平上,将生理和心理快感转化为审美愉悦,因此,当然也就是人的“解放”。
其次我们亟待去做的是升华。在原始社会与儿童那里,情感的升华无疑也是现实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不过,却大多是在“游戏”等活动中完成的。但是且不要说“游戏”无法做到升华,更为尴尬的是,诸多的高级情感也已经很难在游戏这种简单、直接的形式中升华了。值得注意的是弗洛伊德的努力,他力图沟通生理的人与精神的人之间的联系。但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升华,却未能将其中的原发过程(无意识的欲望、情绪的躁动)与继发过程(升华)完美融合起来。在弗洛伊德看来,升华无非是人的低级情欲的改头换面。以梦为例,弗洛伊德认为,其实梦都是一种被“伪装”了的潜在意识(荣格也说,梦其实是一种潜在意识的“揭示”),这显然并未道破其中的秘密。但是,另一方面,却也不能再次重复过去的将生理快感与美感割裂开来的做法。在这个方面,阿恩海姆的巨著《艺术与视知觉》道出了其中的关键,即借助于审美活动的启迪。审美活动只是一种更高级、更复杂的情感表现方式,我们注意到克莱夫·贝尔所说的:“如果艺术仅仅能启发人生之情感,那么一件艺术品所给予每一个人的东西就不会比每个人带在身上的东西多出多少了。艺术为我们的情感经验增添了新的东西,增添了某些不是来自人类生活而是来自纯形式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它才那样深刻地而又奇妙地感动了我们。”(22)克莱夫·贝尔:《艺术》,周金环、马钟元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165页。这就是说,审美活动不仅仅是在激发着心中已有的情感,而且还在生产着心中本来没有的情感,如果仅仅将其归结为艺术形式的产物,却未免狭隘了。因为,我们也完全可以尝试在生活中如此这般地去做。一旦如此,我们将不仅仅是在对自然之情冷眼旁观,而且也是对自己的情感加以咀嚼、玩味,此时所产生的心理反应也不仅仅只是理解和同情,而是更主动的抒情。“一个儿童大哭之后的破涕一笑,我们在感情激动之后体会到的平静和愉快,就是典型的例子。”(23)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63页。此时此刻,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生理的快感已经被提高到心理愉悦的水平。自然情感也不再作为一种力量制约着自身,而是变成了一个可以让人轻松愉快地观照、玩味的对象,由于已经隔断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一种全新的情感也就油然而生。鲍山葵认为:“美是情感变成有形。”(24)鲍山葵:《美学三讲》,周煦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51页。看来,确实如此。
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主体世界无疑十分重要,因为它即使不能改变人生的长度,但是却确实可以改变人生的宽度和厚度;它虽然也不能改变人生的起点,但是确实可以改变人生的方向和终点。
这当然是为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主体世界自身的重要意义所决定。中国人有“心房”一辞,更有“心有千千结”的说法。“心房”无疑区别于“住房”,但其重要性又并不亚于“住房”。中国人也有“人面兽心”一说,这又意味着人有“兽心”,也有“人心”。而这就涉及心理能量的凝聚、淤积、转移,以及因此而形成的创造性形态或者破坏性形态。“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就是一种破坏性心态。破坏性心态如果过于严重,就会出现心理病症,或者压抑内心,或者“麻木不仁”,这象征着已经放弃了心灵的完整性,表现出严重的心理障碍。浑浑噩噩,对于他人的痛苦毫无同情心,对于自己的痛苦也没有知觉,而且,主体的世界显然也与客体的世界存在鲜明的区别。例如专家研究发现,就主体世界的感觉而言,5岁的儿童, 一年等于一生的20%,50岁的成人,一年等于一生的2%,再看人的一生,第一个20年,也已经是人生的一半。这就类似爱因斯坦举过的著名的例子:与恋人在一起,一小时就像一分钟;跟仇人在一起,一分钟就像一小时。而且,在这方面,我们虽非科学家,可是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例如,小别胜新婚、“月是故乡明”、 哀莫大于心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也如此。因此,情感教育才是人的解放的关键之所在。怀特海认为,“在任何理解之前要先有表达,而在任何表达之前,先要有对重要性的感受”(25)转引自周濂:《正义的可能》,中国文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7页。,这实在是至理名言。因为其实“理性是激情的奴隶”(大卫·休谟)。遗憾的是,不论是在宗教时代还是在科学时代,我们都极大地忽视了“对重要性的感受”。
何况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对于主体世界的建构也并不容易。人是人的作品(费尔巴哈),人不是先天预成的,而是通过自身的后天努力而“生成为人”的。但是“生成”又需要一种心有灵犀、以心会心的情感语言、灵魂的语言,一种心灵的象形文字,因为它需要的是彼此心灵、灵魂之间的交流(为什么是“感动”而不是“感知”?就是因为我们是在潜意识世界、情感世界里交流的,心理学家说,就好像单身囚牢里的犯人听到了隔壁犯人敲墙的声音)。例如古代的交感巫术,就是意在对潜意识世界、情感世界中出现的问题施加影响甚至治疗,因此才会注意去通过象征物宣泄、转移内在的心理焦虑。再如不谈鬼神的中国为什么要对“礼乐”格外重视?同样也是意在通过特定的心理意象去宣泄、转移内在的心理焦虑。“礼乐”当然是外在的客观对象,但是,其实也是内在的心理意象。诸如“礼乐”中对于身体的关注就是如此。创造性的心态与破坏性的心态,完全可以通过身体行为表现出来。心理压抑是可以转化为身体压抑的,也是可以躯体化的。宦官放弃身体器官,也就类似于人们放弃尊严,中国古代社会的要面子但是却不在乎尊严,也是心理压抑的外在化,用受虐的行为来表达自己对于父母的孝顺,还是心理压抑的外在化。《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甚至连受到赢政重用的尉缭对他都没有留下好印象,认为秦王为人,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这里的“豺声”,显然就是秦始皇的心理高度压抑下的身体显现、声音显现。情感需要宣泄,心灵需要舒展,在这一点上,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就十分重要。因为它完全就是心灵圣殿的建设者、心灵面孔的美容师乃至心灵垃圾的清道夫。其中如何进入主体世界、如何建构主体世界的探索,也是非常值得我们去认真学习的。必须看到,这理应是美学家们的研究主题,美学必须参与现实,美学必须介入公共生活,美学也必须成为一种建设性的重要力量,这是美学亟待自我建构的实践智慧(所以生命美学始终不渝地以“知行合一”作为立身之本)。总之,美学必须主动走出见惯不惊的“概念游戏”,并且义无反顾地挺进社会现实的“深水区”,否则,在美学时代,美学之为美学,就很难担负起自己的历史重任。可惜,美学家们还尚未把这个问题提上议事日程。
与此相关的是“情绪粒度”问题。这其实就是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对于主体世界建构的美学化呈现。情感启蒙、情感建构的重要性在于,可以提供一种健康的情感经验、真实的情感经验、免于恐惧的情感经验。情感反应是深入骨髓的,也是根深蒂固的,非常难以“返观”“反刍”,但是,这“返观”“反刍”又极为重要。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就根本谈不上理性思考、道德反省。俗话说,“合情合理”,“情”被排在前面,是因为切身感受的必然结果。一个人无法辨识情感,自然也就无法控制情感,他的情感管理就会一塌糊涂。比如有些遭遇挫折的人为什么会吃得非常肥胖?其实就是因为他们无法辨识害怕、愤怒与饥饿感,以至于诸如此类的感受都一概被看作饥饿的信号,一旦出现情绪不安,结果就是饮食过量。还有些人一旦遭遇挫折就会做出过激反应,例如跳楼、自残等等,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无法辨识自己所遭遇的情感挫折本身,因此也就往往会陷入到一种恶性循环,完全在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最终成为了情感的俘虏。所以,前苏联心理学家鲁克说:“个人的情绪经验愈是多样化,就愈容易体会、了解、想象别人的精神世界,甚至会有‘密切的情感交流’。”(26)A·H·鲁克:《情绪与个性》,李师钊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36页。“心理正常的人在任何活动中都富于情感,他不论做什么,从来不以漠不关心、无动于衷的态度去对待,而是以活泼的情感倾注在任何工作中。这样的人对待周围的人总是表露出友好的情谊。”(27)A·H·鲁克:《情绪与个性》,李师钊译,第237页。这无疑是很有道理的。而在这当中,注意提高自己的“情绪粒度”,也就十分关键。心理学家在统计中就发现:成就较大的20%人与成就较小的20%人之间,最明显的差别并不在于智力水平,而是在于是否具有良好的情感管理能力。犹如专业的品酒师,不同的红酒,能够品出不同的味道。面对情感,我们也必须学会去加以辨识,这就是一个人的“情绪粒度”。例如同样是高兴,在“情绪粒度”高的人看来,就可以区分为开心、愉快、得意、振奋,以及欣喜若狂。因此“情绪粒度”就是情绪词汇,学习外语,人人都知道词汇量的重要,其实,对于每一个人而言,情绪粒度的词汇量也十分重要。是否能够针对自己的情感予以具体准确的辨识,并且迅即准确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是否能够有效管理情绪、控制情绪并接纳他人情绪,其根本前提,无疑就是情绪粒度的词汇量。换言之,也就是“情绪粒度”的高与低。
具体来说,美学的介入,让我们学会如何看待人生。“看待”,指的是怎么看,是观点或者世界观。例如:我们该怎么看待审美(观点:审美对于个人的成长是十分必要的,也是十分必需的)。从表面看,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之上,而不是消费在有用的事物上,似乎是一种奢侈,其实不然。因为审美为人类树立了一个精神高度,使得人类因此而有了方向感,或者,使得人类得以找到了方向,并且可以在冥冥之中去寻觅到最优解。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美学可以直接指导人生,而是因为情感被净化以后,全部的人生也随之脱胎换骨了:我们因此得以“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点一滴的挤出去”,然后,“在一个美丽的早晨醒来,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流的已经不是奴隶的血,而是真正人的血了”。(28)契诃夫:《契诃夫论文学》,汝龙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41页。就人生而言,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站得高”包括:看问题的高度、深度、广度、厚度……这就涉及到了“眼睛”与“眼光”的区别。何况,眼光也有只能看到世界的一个扇面、一个侧面的“直角”,还有只能看到世界的一个方面的“广角”,但是,也有能够看到整个世界的“全角”。美学的眼光恰恰就能够看到整个世界的“全角”。人生中诸多无法超越的极限,其实都只是我们自己创造编织出来的假象。美学的眼光,可以引导着我们去突破和超越这些假象。而且,“眼光”让我们的人生多了一份“宽容”。因为生命的“情绪粒度”只能通过生命隐喻、生命脚本、生命故事去建构,改变了生命隐喻、生命脚本、生命故事也就改变了生命。因此,美学的重要性也就脱颖而出了。人类提升自己的根本方式是美学,人类放弃自己的根本方式则是不美学。在美学中,不但有诗,而且更有“远方”。曾经有一个记者为了写一篇题为《伟大的科学家所提的伟大问题》的专题报道而采访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他说:“爱因斯坦博士,我只有一个问题问您,我们想对每位被采访的科学家问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科学家所能提出的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发人深省的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静静地思考了十分钟后,继续沉默,又深深地思考了几分钟……记者充满期待地等着听到某个重要的数学公式或者量子理论的假设。然而记者得到的答案却让全世界一直思考至今:“年轻人”,爱因斯坦沉声说道,“任何人所能问出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个世界是不是一个友善的地方”。“您的话是什么意思?”记者问,“最重要的问题怎么会是这个呢?”爱因斯坦郑重地答道:“因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决定了我们如何去生活。如果世界是个友善的地方,我们就会花时间去搭建桥梁。否则,人们会穷尽一生修筑高墙。这,取决于我们自己。”显然,美学不可或缺,它引导着我们去关注生命进化历程中的那些高光时刻。“这个世界是不是一个友善的地方”?通过美学,我们就能够找到生命中那扇隐藏的神秘之门。
美学的介入,还让我们学会如何对待人生。“对待”指的是怎么做,是对策或者方法,例如:你打算怎么对待审美(对策:我打算认真学习审美,让自己的生命更加璀璨夺目)。世上的“成功”只有一种,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走过人生的漫漫长途,而且不盲目顺从,而只遵从内心的感受。何况,每天发生在我们生命中的一切,其实有99%都可有可无,真正须臾不可或缺的,只有1%。因此,阿德勒提示我们:在人类的生命活动中存在着“需要”和“想要”两个选择:“所有的人具有相同的人类特定的需要,但有关他们所想要的事物却因人而异。”(29)穆蒂莫·艾德勒:《六大观念》,郗庆华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92-93页。从“需要”(“喜欢但不想要”)出发,就会使得人生多了一份“包容”,从此变得十分智慧;从“想要”出发,却会变得贪婪、焦虑、妒忌,最终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动作变形、而手足无措。心理学家的研究还告诉我们,人类不但走出了动物的第一驱动力,这是所谓的生物驱动力,也是驱动力的1.0版本;而且也走出了人自身的第二驱动力,所谓物质驱动力,它提倡的是成功在先,快乐在后,导致的结果也是工作成为苦工,这是驱动力的2.0版本;而今已经走向了全新的第三驱动力,所谓精神驱动力,这是驱动力的3.0版本,它提倡的是快乐驱动,是快乐在先,成功在后,导致的结果是游戏成为工作。因此我们必须看到:就像哥白尼发现地球实际上在围绕着太阳旋转一样,所有的成功其实都是在围绕着快乐旋转的。在人生的各个方面,快乐能够带来成功,成功却不一定带来快乐。因此,我们亟待从“以结果为导向”回到“以过程为导向”,从“伪自我”回到“真自我”,从“外部动机”回到“内部动机”,也亟待把工作变成喜欢,把喜欢变成工作。而所谓的快乐,恰恰就是一种积极情绪,因此快乐就是力量,是所谓的快乐竞争力。由此,人之为人也就更加强大、更加富有创造力,人的潜力也得以发挥。由此,我们得以走出“自我诱导型依赖”、走出“习得性无助”。毫无疑问,这一切都离不开美学的介入。美学,就是生命的酵母。
美学的介入,也让我们学会了善待人生。“善待”,指的是以无私的爱心去成就自己。心理学家告诫我们,人生“要获得三种最重要的生活成果:与他人联系,追求意义,体验某种程度的快乐或满足”(30)C.R.斯奈德、沙恩·洛佩斯:《积极心理学:探索人类优势的科学与实践》,王彦、席居哲、王艳梅译,人民邮电出版社,2013年版,第16页。。“追求意义”指的是“看待人生”;“追求某种程度的快乐或满足”指的是“对待人生”;“与他人联系”,则指的是“善待人生”。正如佛洛姆所指出的:“只有一种感情既能满足人与世界成为一体的需要,同时又不使个人失去他的完整和独立意识,这就是爱。”(31)埃利希·弗洛姆:《健全的社会》,欧阳谦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29页。这也就是笔者反复强调的“为爱转身”“爱者优存”。真正的“生命力”无疑就是爱的能力。何况“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因此我们就一定要“常念一二”,一定要一点一滴地为自己储蓄爱,为自己打造一个爱的银行。“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既无爱心,也不通人性,处处以自我为中心,无疑是“适者生存”的产物。他们是“小公主”“小皇帝”,是寄生虫、“寄居蟹”,也就是所谓的“巨婴”。《巴黎圣母院》中的副主教在迫害吉普赛女郎埃斯米拉达的时候,也曾经彻夜难眠,痛苦反省,但是最终找到的理由却是:“谁让你那么美丽。”这显然是爱的匮乏所致。如同“海德格尔主张,我们对世界的知觉,首先是由情绪和感情揭开的,并不是靠概念。这种情绪和感情的存在方式,要先于一切主体和对象的区分”(32)L. J.宾克莱:《理想的冲突:西方社会中变化着的价值观念》,马元德、陈白澄、王太庆等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215页。。而这里“情绪和感情的存在方式”,首先就是爱的“情绪和感情的存在方式”。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共情的力量。“共情是头脑能做的第二伟大的事情。”(33)威廉·伊克斯语,转引自亚瑟·乔拉米卡利等:《共情的力量》,王春光译,中国致公出版社,2019年版,第10页。“共情”置身于“冷漠”(无视他人)与“同情”(安慰他人)之间,当然,共情力就是生命力。我们要能走进他人的世界,也要能从他人的世界里走出来。要把自己当别人,把别人当自己,把自己当自己,把别人当别人。而这,当然就亟待美学的介入,因为美学所呼唤的恰恰就是爱的获得,就是共情的力量。
美学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所建构的主体世界无疑十分重要。人们都说,一只蝴蝶扇动翅膀能在半个地球之外引起龙卷风,这就是著名的蝴蝶效应。那么,而今美学也已经成为了这只蝴蝶,当它扇动翅膀,也可以在地球上、在人类生命之中引起龙卷风。我们对此务必要有清醒的自觉。尤其是在当下,我们又一次开始了新时代的“扫盲”——不再是扫“文盲”,而是扫“美盲”。这要求我们:务必要改造低美感的教育、低美感的社会乃至无美感的教育、无美感的社会。相对而言,我们过去较为重视的往往是科学知识、文化知识,但是,却往往忽视了人文素养,尤其是美学的素养。结果我们所培养的学生尽管有专业知识,但是却不同程度地患有“人类文明缺乏症,人文素质缺乏症,公民素养缺乏症”,有知识,却没有是非判断力;有技术,却没有良知。为此,爱因斯坦曾经警示我们:我们究竟是要培养“一只受过很好训练的狗”,还是培养“一个和谐发展的人”? 英国著名学者汤因比也曾提出过“与灾难赛跑的教育”。在笔者看来,这无疑是一个严峻的拷问。因为,我们要把什么样的世界留给后代,其实关键取决于我们要把什么样的后代留给世界。因此,美学的介入俨然已经成为了与人的解放、人的美好生活密切相关的进步事业,并且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