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发
李大客原名叫李长荣,在我们矿山的车队开大客车,因此人们都叫他李大客。
20世纪70年代,司机是很让人羡慕的职业。
那时,我们矿山的人员组成很复杂,大部分技术员和工人是响应组织号召,从全国各地迁移过来的,最远的来自甘肃玉门矿。
有些技术员和工人的亲属遍布全国各地。矿山交通不便,地方上的客运班线没有开通到矿山来。为方便矿山员工探亲访友,矿领导商量决定,委派车队买了一台大客车。
大客车买回来之后,让谁来开?这让领导们颇费思量。领导们认为,开车的人素质要好,要温和知礼。更重要的是,要懂得为人民服务的意义。一次次开会商议,领导们最终同意让每年都受到先进表彰、胸戴大红花次数最多的优秀党员李长荣来开这台大客车。
离我们矿山最近的火车站叫东宁站。东宁站离矿山有一百多里地,矿山人走亲访友(包括公差)的往与返,都要经过这个小火车站。
李大客每周一、三、五开大客车,从矿山出发去东宁火车站接送矿山职工和干部。
李大客的外貌,给人的感觉是长长的:瘦长脸、瘦长个,就连那双胳膊也是长长的。大家就笑着说,李大客这双长胳膊,就是摆弄方向盘的料,不开车都白瞎了。李大客待人和蔼,不笑不说话,载的客又都是矿上熟悉的人,他对大家嘘寒问暖,服务热情周到。
大客车停在东宁火车站出站口旁边的一个小广场上,从外地回来下了火车的矿山人,走出站口就直奔客车而来。等客的时候,先上车的乘客就给李大客讲外面发生的新鲜事儿。说说笑笑间,下了火车的人就都上了客车。李大客戴上那双白手套,握着方向盘,发动车后,目视前方,载着一车满脸欢笑的人返回矿山。
有一年冬天,从东宁火车站出来,大家发现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蓬头垢面,身上穿的棉衣都露出棉花了。
在咱们矿上,没见过这个老太太呀!这是谁家的老太太呢?车上的人议论着。李大客见大家有疑问,便过来给大家介绍,这是我老娘,从山东老家益都那边过来,投奔俺来了。
李大客话音刚落,老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说什么却被李大客给摁坐下了。
李大客又补充说,老家那边穷,俺老娘穿的衣服破了点儿,让大家见笑了!
大家知道了老太太是李大客的老娘后,就都用笑容欢迎老太太,有的拿出糖块,有的拿出苹果,还有的抓出一把花生。
老太太笑着双手接过这些零食,随后放进她身上的一个破兜里……
李大客家四口人,两个儿子正读初中,老婆没有工作,偶尔在矿上的五七厂干几天临时工补贴家用,剩下的就全指望李大客每月三十多元的工资了。本来就不宽裕的日子,自老太太来了以后,过得更紧巴了。李大客隔三岔五还嘱咐老婆给老太太加工点特殊的“小灶”,别让老太太肚里太没油腥了。
李大客老婆给老太太侍弄得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连原来的长头发都剪了,李大客老婆说短发洗起来方便。
矿上的人还看到李大客老婆每个月都要带老太太去矿上的职工浴池洗几次澡,李大客也经常带老太太出来,院里院外地走一走。
那几年,边境不太平,家家挖地道,玻璃上糊防空白纸条,时刻反修防修,每户人家都想方设法蒸点三合面的干粮,以备不测,其实日子过得蛮紧张的,但李大客每天仍是笑呵呵的。他嘴上常说,有什么怕的,一家人在一起,啥也不怕……
矿里哪家媳妇儿不孝顺公婆,丈夫就会说,你看看人家李大客的媳妇儿,那才是媳妇儿呢!
被嘲讽的媳妇儿不服气地问,我不是媳妇儿,那能是啥呢?
丈夫愤愤回答,你是白眼狼的妈!
日子像是被风追赶着一样快,几年一下就过去了,老太太八十岁了。
八十岁的老太太患了老年痴呆症,家里来了客人,老太太就对客人说,大客是个好人,比我亲儿子还亲!
客人就笑着说,老奶奶可真是糊涂了,大客就是你亲儿子呀!
老太太听后摇头,咯咯地笑着说,大客不是我儿子,他是我亲大哥!
客人笑着安抚了老太太几句就走了。李大客望着老娘无奈地苦笑着。一天夜里,老太太安详地走了。等李大客发现的时候,老太太的身体早已僵硬,李大客眼泪止不住地流,自言自语地说,我咋会这么粗心?夜里咋没注意老娘呢!
前來慰问的矿工会领导,劝李大客说,你不要太难过,你做得够好了,老太太没有遭着罪,也算寿终正寝了。
李大客给老娘烧完“三七”后,接到矿上人事科科长转给他的一封公函。
公函是从山东老家益都发来的。公函的大致内容是:请贵矿人事科,帮助寻找李长荣。李长荣是我院建院后首批入院的孤儿,我们邀请他回来参加院庆活动。
李长荣就是李大客,这时人们才知道,原来李大客是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