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猫

我常常想，如果我不是我，只是一棵树、一朵云，或者一只猫，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我从不认为他人的生活就一定比我更轻松。树不易、云不易、猫不易。当你觉得疲惫的时候，不妨试试换位思考，或许也能明白他人的不易和自己的幸福。

——诺亚

我的猫去上班了。

你没有听错，它去上班了，做的是我的工作，穿的是我的衣服，甚至还变成了我。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我加完班回到家，看见猫躺在沙发上撕卫生纸，顿时火冒三丈。

“你好意思吗？”我问它，“我每天上班累死累活，你就在家里撕卫生纸，要么就睡一整天的大觉。要不你替我去上班，我替你睡觉怎么样？”

猫沉默了几秒，经过深思熟虑后回答我：“喵。”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就变成了猫。而我的猫，它去上班了。

我是一只美国短毛猫，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起司猫”。总体来说，我长得有点像狸花猫，只不过身上条纹是漂亮的银色。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猫。我在床上翻了一会儿，找到了我的手机。天哪，它竟然没带手机就出门了。在这个时代，谁能够不带手机出门一整天？我得把手机送过去，顺便监视我的猫，不让它弄砸我的工作。在此之前，我有些好奇，我的猫究竟是怎样去上班的？

于是，我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打开了手机——无法使用面部解锁，屏幕上映出一只起司猫的脸，圆溜溜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我被自己的可爱所感染，短暂地走了会儿神，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用爪子费力地输入密码解锁手机，找到家里的监控，调出监控录像。然后，我看到了另一个“我”。

“我”一晚上醒了三次。一次是一点半，起来偷吃了奶油蛋糕。一次是三点，起来散了会儿步。最后一次是四点五十分，“我”走到床边看到了一只猫，短暂地震惊了一小会儿，然后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伸手摸了摸我的猫脑袋。

接着，“我”就开始穿衣服了。我盯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笨拙穿衣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恍惚。难道我本来就是一只猫，而屏幕里的人是我的主人？我感到害怕，甚至以为自己疯了。于是，我仔细回忆了一遍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从学龄前到昨天晚上，一切历历在目，这才终于肯定自己确实是个人类，只不过与我的猫交换了身体。

视频里的“我”开始洗脸了。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出来的瞬间，她惊恐地飞快拍打水龙头，发出“啪啪啪啪”的响声，由于速度实在太快，视频里全是残影。

确实是猫了，我再次肯定。

视频继续播放，“我”开始吃早饭，其间走神了三次，试图钻进门口的废纸盒，没有成功。区区一杯羊奶，“我”竟然花了半个小时才全部喝完。

五点半，我的猫出门了。

它竟然五点半就出门了，而且还没有带手机，看来它只能步行去上班了。我决不能让自己的工作被一只猫搞砸，我必须去监视，我必须去，我必须行动，我必须立即出门——在我钻进这个废纸盒之后。

我躺在门口的废纸盒里，惬意地眯着眼睛，从喉头发出欢快的呼噜声，这种干燥又阴凉的气味令我安心。废纸盒边上放着我的拖鞋。天哪，拖鞋竟然那么大，而且它就在我的嘴边。是谁这样摆放的？难道我会出于好奇凑过去闻吗？这太不礼貌了！我只闻三十秒。

在门口折腾了半个小时，我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翻出一个小布袋，把手机装进去，袋子挂在脖子上。开门的过程不算辛苦，我高高地跳起來，双爪扒拉门把，用身体的重量将它拉下来，“吱呀”一声过后，门就开了。在出门之前，我不经意间碰了一下桌上的水杯，听见清脆的碎裂声。这不能怪我，因为水杯它就在那里。

我走出家门，跳起来按电梯按钮，然后乘坐电梯到达一楼。楼道里有我喜欢的潮湿气味，甚至还混合着一点儿好闻的油漆味。视线变得很低，周围的一切巨大无比。某个瞬间，我感到了一丝害怕。然后大风吹过，卷起满地的蒲公英，我追着那些白色的蒲公英跑了出去，一头撞上花坛的瓷砖。

“呵，家猫。”路过的流浪猫笑了一声。

我感到耳旁一阵燥热，低着头匆匆跑下台阶，沿着绿化带的边缘小心谨慎地走。大多数时候，我都只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腿，当周围没有绿化带的时候，我就躲到汽车的后面。总之，我一定要挡住自己的半边身子，这会让我有安全感。

走了好半天，四周的行人多了起来，街道两旁是充满生活气息的餐饮小店，从里面传来好闻的气味。肚子叫了一声，饥饿感席卷了我。我停在一家包子店门口，高昂脑袋用力地闻，口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店铺老板看到我，高兴地走出来，蹲在地上用逗小孩的语气和我说话。

“小猫咪，你饿了呀？”

“好问题。”我回答。

一张嘴，我只发出了一声软软的猫叫。

“你在跟我说话？”老板惊喜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

“太可爱了！”老板惊呼，“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废话。”我白了他一眼。

他更加兴奋，将我抱起来，狠狠摸了一顿。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感到高兴，于是我保持沉默，从脖子上的小布袋里掏出手机，艰难地打开付款码递给他。

“天哪！那只猫竟然在用二维码买包子！”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一看，一个男人拿着手机对准我，似乎是在直播。他激动地跑过来，将手机贴在我的脸上，屏幕上只剩下一张模糊的猫嘴。我推开手机，生气地朝他叫了一声，他更开心了。

“朋友们，现在这只猫要买包子了。”男主播兴奋地说，“老板扫了它的码，成功了！它拿到了包子！它吃了！它被烫到了！它又坚强地吃了起来！”

我们人类真的好烦啊！

在我吃包子的过程中，男主播孜孜不倦地进行直播和解说，直播间的人气飙升，当我吃完包子的时候，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万人，弹幕淹没我的脸，上面全都写着“我们凑点钱让孩子上大学吧”。

我没有理会直播间的高人气，吃完包子扭头就走，我还得去公司监视我的猫。男主播在身后追了好半天，最后我纵身跳上房顶，他才终于放弃。

天气晴朗，风从大地的尽头吹来，空气里有毛茸茸的花絮和好闻的花香。我抬着头嗅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跳跃在低矮的屋顶上，从这里能看到穿梭的车辆和来往的人群，我们离得很近，但又似乎相隔很远，忙碌和喧嚣在世界的那一头，它不属于我——至少是此时此刻的我。这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作为一只猫的快乐。

走到屋顶尽头，我轻松落地，跳跃着往前走。人行横道边上的绿灯就快亮了，我立即混入人群。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走到了我的旁边。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她也在看我，于是立即挪开视线。我很清楚，这是一个老套的情节。上苍让我与猫互换身体，一定是为了让我明白，猫的本性是多么善良，從而忘记我家猫做过的那些坏事情。

哼，上苍居然是站在猫那边的。

我决不会看这个小女孩，决不会护送她过马路，决不会保护她的安全。决不！

绿灯亮了。我慢慢吞吞走到她身边，保持着一猫宽的距离护送她。仅此一次。

我和小女孩迈着相同的步子走过人行横道。临别，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挥手。

“谢谢你，小猫咪。”

哼，区区小事，怎么会让我开心呢？我高傲地昂起头，哼着小曲，迈着欢快的步子往前走。走着走着，一双大手突然伸过来，接着我就被抱了起来，在半空中缓缓移动。

“谁？”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交警的眼睛。

“小猫在这里过马路很不安全。”他说，“来，我把你放到那边去。”

“放手！”我挣扎起来，“我不走那边，我公司在这边！你松手！我要咬你了，我发誓再过三秒，我一定会咬你！三、二、一点五……”

交警把我放在路边的绿化带里，笑着朝我挥手。

“我谢谢你啊！”我朝他用力“喵”了一声。

“不客气。”他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我站在绿化带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思考了一会儿自己的猫生。但我发现自从变成猫，我就很难思考一些深沉的问题，我能够考虑到的最大的问题是地上掉了一个烂橘子，而我的脚踩中了它。我跳出绿化带，用力抖动我的右脚，从那里不断传来难闻的橘子味。

看来不能跟人类继续扯上关系了，我现在是一只猫，我得跟猫打交道，这样才能避免刚才的“意外”。

我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目光锁定在对面的大学医学院里。我记得穿过那所大学，能够抄近道通往我的公司，平时我是不可以随便进去的，但今天我是猫，猫是有特权的。眼看时间到了中午，医学院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出来，我混入人群，匆匆地跑进去了。

果然，猫是有特权的，尤其在大学里。

不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好心的学生靠近我，试图抚摸我或者给我投喂一些零食。我选择性地吃了一些火腿肠、小鱼干，但没有吃猫粮，那东西没什么味道，不合我的口味。

大学里不止我一只猫，四周有很多老师或者学生养的宠物，还有一部分是生活惬意的流浪猫。我走到操场边上，正好碰上一只散步的缅因猫。

它四肢纤长，毛发浓密而光滑，浅黄色的眼睛像一小片闪耀的日光。哪怕以人类的视角看，它也长得英俊潇洒，更何况我现在只是一只小母猫。

缅因猫的脖子上戴着漂亮的红色项圈，它的主人正牵着它绕操场散步。远远地，我与它的目光交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它的瞳色更深了一些，像两块莹润的琥珀。它在看我，准确说是在看我的猫，难道，今天我可以帮助我的猫找到一份天赐良缘吗？

我开始注意自己的仪容，步子迈得更小一些，尾巴摆动的幅度不能过大，我的猫半侧脸是最好看的，于是我别过脸，微微仰头，让阳光尽可能地落在我明亮的眼睛里。风吹过来，抛撒树上的粉色花瓣，我闭上眼睛，感受大自然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滞了，黏稠而缓慢地流过，就连我的步子和我们的眼神都变成了慢动作。然后，我缓缓经过缅因猫的身旁，它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也非常动听。

“你走路顺拐了。”它说。

“要你管！”我飞速地跑了过去。

确实，猫走路跟人不一样，我们通常是用两只脚走路，而猫是四只，要准确控制每条腿，让它们每一步都落在精准的位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丢了人，不，丢了猫。从此以后，所有猫见到我的猫，都会认为它是一只走路顺拐的小母猫，再也没有猫会喜欢它了。

我难过起来，垂头丧气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抬头一看，自己正站在一栋宿舍楼前面。我迷路了。

自从变成猫，我的方向感就开始逐渐退化，以至于现在根本无法判断究竟到了哪里。怎么办呢？我的眼神朝四周扫了一圈，看见不远处一只黄色的橘猫。对啊，我现在是猫，只要找另一只本地猫问问路不就行了吗？

我高兴地跑向它。它是一只肥胖的橘猫，头身比例极不协调。此时，它正在讨好一个女学生，企图从她手中获得猫粮。它的声音甜美，但语气却不怎么友善。

“饭！”它叫了一声。

女生蹲下来，惊喜地问：“小猫咪，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它又叫了一声。

“太可爱了，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饭！你聋了吗？”

“太可爱了，你再‘喵一声。”

“我喵了个咪！”

这只猫实在太没礼貌了，我必须去教育它，让它懂得感恩。

“喂！”我朝它叫了一声。

橘猫没有理会我，躺在地上对女生打滚，引来一阵欢呼。

“喂！”我又朝它叫了一声，可它依然没有反应。

于是，我走到它身边，对着它的耳朵叫了第三声。

“喂！”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它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旁边的女生吓了一跳，赶紧说：“小猫咪别生气。”

“你别管。”橘猫推开她，朝我叫，“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来问个路。”我说。

“问路就问路，你叫那么大声，我差点聋了！”橘猫弓着背，朝我怒吼起来。

“我叫了你几声你也没听到啊。”我向它解释。

“我不听！”橘猫凑近了，在我耳边低吼，“你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是不是想装可爱，让她们都来喂你？”

“我没有。”我有点不耐烦。

“你有！”它凑得更近了，“长得白白胖胖的，鼻子还是粉色的，你装什么可爱！”

女生伸手拽了橘猫一把，小声说：“大橘，别生气，别吵架。”

“没你的事！”橘猫推开她，再次朝我吼，“你不要脸！”

我平时也见过猫吵架，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可以参与其中，以猫的姿态和另一只猫吵架。实事求是地说，在与猫吵架这件事上，我的经验明显不足，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于是只能垂着脑袋，不断地小声呢喃：“我不是，我没有。”

橘猫并没有因为我的示弱而消气，反而变本加厉，吼声更大，情绪也越发饱满起来，但用词并没有什么新的花样。

“你不要脸！”它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

我有些生气了，于是也弓起背，用尽毕生所学，朝它大声吼道：

“反弹！”

“你不要脸！”

“反弹！”

“你不要脸！”

……

周围的学生聚集起来，把我们环绕在中间，而那个站在橘猫旁边的女生则掏出手机对准我们进行拍摄。人群中爆发出潮水般的笑声，声音淹没了我，我的脸“噌”的一下烧起来。

“拍什么拍！”我气急败坏地朝她叫，“劝架啊！你刚才不是劝得挺好吗？”

“它在骂我，”女生笑着说，“好可爱。”

“这句你倒是听懂了！”我一头撞开橘猫，气鼓鼓地跑了。

橘猫到底是外强中干，被我撞倒之后半天起不来，没办法追上来继续吵架。而我第一次与一只猫吵架，这一吵就是半个小时，此时口干舌燥，急需补充水分。我灵机一动，跟随几个学生走上教学楼的台阶，打算去教室里找人要点水喝，如果运气好还能要到一点儿奶茶。

如我所料，大學生都很难抵抗猫的诱惑，尤其是一只漂亮的起司猫。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喝到了半杯奶茶，此时“酒”足饭饱，正躺在课桌上晒太阳。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肚子上，我就忽然感觉到困意，眼皮打架，浑身酥软，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西斜了。

“不好！都快到下班时间了，我还没赶到公司。”我立即站起来，慌慌张张往前跑。

“哗啦”一声，柔软的白色窗帘被风掀起，从我的背上掠过。我本能地跳起来，伸出爪子抓住了窗帘。风鼓动窗帘，它不断翻飞，在我的眼里充满魔力。

真好玩儿。我躺下来，用爪子抱住窗帘，后脚用力踹，嘴用力撕咬。这个瞬间，我突然体会到了我的猫撕卫生纸的心情，这实在是太愉快了，即便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但我的爪子和我的牙齿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渐渐地，阳光冷了下来，变成一种微凉的橙红色，落在窗帘和我的身上。我冷静下来，抬头看着遥远的天空，试图确定自己的位置。我得去公司了，我的猫还在公司，它一定做了很多坏事。

我松开窗帘往前走，然后“啪叽”一声摔倒在课桌上。我低头看了一眼，左爪被窗帘拉出来的细丝钩住了。这难不倒我，我是一个成熟的人类，能够凭借智商走出困境。只要我的爪子像这样往上抬，然后像这样往下拉，最后再像这样绕一圈，就可以抽出来了。

三分钟后，我左边的爪子没有走出困境，而我右边的爪子，钩住了右边的窗帘。

我心里忐忑起来，立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然后仔细分析，认真实践。最终，我的两只爪子都被彻底缠住，再也出不来了。

晚霞透过窗户落在白色的窗帘上，两片窗帘下面站着一只直立的猫，它双爪张开，像自由的鸟儿那样飞翔，嘴里“喵喵”地哭喊。

“救命！我的手被钩住了！”

听到我的喊声，一个学生走了进来。

“有猫？”

“救命！”我立即朝他喊，“我的手，我的爪子出不来了！”

他明显地笑了一声，然后招呼门口的人：“有只猫站在桌上，爪子被窗帘钩住了。”

第二个人走进来，在看到我的瞬间发出鹅叫一般的笑声，然后他也转身朝另一个人招手。

“快来看！有只猫被钩住了！”

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一百五十个人陆续走进教室。

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一百五十个人站在大教室里面，只为了看一只猫的爪子被窗帘钩住。这一百五十个人里没有一个帮忙，所有人都拿出手机对我拍照。

太残忍了！人类实在太残忍了！

“救我啊！”我情绪崩溃地哭起来，“还拍什么拍！我不要面子的吗！”

“它好像美国队长哦。”一个学生说。

“它不是美国短毛猫吗？也算美国队长了。”另一个学生说。

“那我们拍个视频吧，回去剪辑一下。”

“让开一点，挡到我镜头了，我在直播。来，小猫咪笑一下。”

“我谢谢你啊！”我气到跺脚。

“它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好了，差不多该把它放下来了。”

终于，在人们的哄笑声中，我被安全放了下来。一落地我就从窗户跳了出去，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进入医学院。匆匆跑出学校，我再次走入正轨，直奔公司。

霞光落在城市上空，渲染了街道和我的瞳孔，世界沉浸在温柔的颜色里。

跑了接近一个小时，我总算来到公司楼下。

我从侧门溜进去，为了不惊动员工选择了走楼梯，在经历二十二层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了公司门口。我们公司负责宠物相关业务，因此在内部也饲养了不少宠物，一路过去都能碰到熟悉的动物。放在平日我只会笑着呼唤它们的名字，但今天我居然能听懂它们的话。

哈士奇脖子上拖着长长的链子，手上捧着一只拖鞋，一边摇尾巴一边朝我喊：

“老妹儿，新面孔啊，刚来的？一起来咬拖鞋啊！”

“老板知道了会把你摁在沙发上打的。”我快步走过它。

鹦鹉嘴里叼着瓶盖，跳着尖叫：“欢迎加入反猫联合会，我们一起打倒猫！”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我白了它一眼。

笼子里的仓鼠急切地朝我伸手：“欢迎加入反猫联合会，我们一起打倒猫！”

“你怎么不跟旁边的合并？”

兔子拦住我，递出一截菜叶，“莴笋比胡萝卜好吃。”

“知道了。”我匆匆走过。

“咪咪，游泳健身了解一下！”这是小丑鱼。

“你们好烦啊！”我同手同脚地走进去。

公司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我绕过他们，小心谨慎地往里走，试图找到自己的座位。我的猫呢？它还在吗？它有没有搞砸我的工作？我忐忑不安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我看到了自己。

“我”正趴在桌上睡觉，表情恬静而幸福。夕阳落在“我”的背上，落在散落的头发丝上，落在红棕色的办公桌上。

我正準备走上前，几个同事敲门进来了，我立即躲在桌子下面，屏住呼吸听她们的声音。

“她今天很奇怪。”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不过她一直都很奇怪。”

我的耳朵耷拉下来。

“这也是她的优点。她每天都很开心，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我就觉得工作也没有那么难了。”

“确实，今天她也让我很开心。”

“我今天第一次发现，她的反应速度那么快。”

“对对，我的咖啡差点就洒了，她居然能在半空中接住，不然我刚买的裙子就要报废了。”

“还有，资料袋从柜子上面掉下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把我拉开了。”

“多亏了她，你看她今天也累坏了。”

“快把奶茶放下，别让她发现了。”

“她今天都没有说话，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我看着不像，可能是单纯的不想说话吧。你这么吵，应该多向她学学。”

同事们吵吵闹闹地出去了。我睁大眼睛，呆呆地蹲在桌子下面，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好一会儿，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办公室，我才慢慢走出来，跳到办公桌上。

“我”依然熟睡着，就像平时的猫一样。我跳到沙发上叼起外套，努力拖过来，盖在“我”的身上，然后凑过去，用我毛茸茸的嘴亲了“我”一下。

辛苦了，我的猫。

太阳落山了，我打了个哈欠，忽然感觉到说不出的疲惫，于是趴在“我”的身边，蜷缩起来，像只真正的猫那样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漫山遍野的马卡龙。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一片昏暗，没有山野，也没有马卡龙。我“噌”的一下站起来，背上的外套掉在地上。我立即蹲下去捡，视线里出现了一只人类的手。

“我变回来了？”我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抚摸自己的脸。

最后，我跑到镜子前面，从里面看到了身为人类的自己。这次我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变回来了。

那我的猫呢？猫去了哪里？它还好吗？

我到处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只有手机遗落在了地上。我立即捡起手机解锁，调出家里的监控，看见我的猫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世界恍惚起来。

“是梦吗？”我的记忆变得模糊。

难道这一整天的奇遇，都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从公司出来，坐上地铁，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但不知为何，我的心情格外愉悦，身体也格外轻松，每一个人、每一粒尘埃都令我高兴。我做了一个很棒的梦，虽然梦里遇到的人类都很烦，但我也趁机体会到了做一只猫的快乐，不是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我家猫的照片，起司猫正朝我甜甜地笑，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扑哧。”我和旁边的乘客异口同声。

我们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她笑着问我：“你也在看这只猫的视频吗？”

“视频？”我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就是你屏幕上的这只猫。”她把手机递给我，“今天中午刚发的，已经上了头条，实在太好笑了。”

我看向她的手机，愤怒的猫叫声从听筒里流淌出来，接着我就看到了熟悉的画面。

一只橘猫弓着背号叫，在它的对面站着一只同样弓着背的起司猫。我扫了一眼视频下方，播放量已经超过了两千万，点赞量超过了五百万，视频上全是滚动的弹幕。而在最为显眼的地方，写着视频的标题：《我不允许还有人没看过医科大学宿舍楼的猫吵架》。

我举着手机，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人类真的好烦啊！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