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梁楷绘画中大道至简的艺术风格

王俊杰　徐文生

摘要：目的：文章分析梁楷绘画对大道至简理念的体现，从大道至简的视角探究梁楷绘画的特点。中国人物画历史悠久，梁楷以独特大胆的风格开创了人物画的新局面。其作品风格具有简明与复杂交织的特点，既能为观者带来美学和视觉享受，亦能够唤起观者的想象。方法：采用文献研究法、案例分析法分析梁楷《泼墨仙人图》对大道至简艺术风格的体现。梁楷通过自己的作品完成了对写意人物的改革，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的泼墨人物画风格独特，用笔墨变化展现人物特色，突出了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结果：“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世界名家在融会贯通多种技法后往往以最简单的技巧作画，将自己深切的感悟融入画中。梁楷也不例外，他后期放弃以精工细画表现画面美感，转而选用简率的笔法抓住一瞬的灵感火花，传递作品的深刻意蕴及清新美感，这与大道至简的理念不谋而合。结论：文章总结梁楷绘画中大道至简的艺术风格，认为梁楷创作的人物画融入了写意、留白和狂禅等元素，引发了人物画艺术的一次重大变革。梁楷大胆挑战传统，以勇气和创新精神，在中国绘画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凭借在绘画领域取得的卓越成就，梁楷成为绘画史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

关键词：梁楷；水墨人物；大道至简；艺术风格；  《泼墨仙人图》

中图分类号：J2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24-0-03

梁楷，南宋画院待诏，山东东平人，是南宋著名的人物画家，具有非常独特的创新才能。《图绘宝鉴》称梁楷“善画人物、山水、释道、鬼神。师贾师古，描写飘逸，青过于蓝。嘉泰年画院待诏，赐金带，楷不受，挂于院内，嗜酒自乐，号曰‘梁风（疯）子。院人见其精妙之笔，无不敬伏，但传于世者皆草草，谓之减笔”［1］。梁楷善绘画，师于贾师古。贾师古学李公麟，善白描人物。梁楷受其影响，画技不凡，通过自己的作品完成了对写意人物的改革。

1 梁楷生平

梁楷嗜酒成狂，性情疏野，不拘小节。与他同时期的高僧释居简在《赠御前梁宫干》一诗中写道：“梁楷惜墨如惜金，醉来亦复成漓淋。”［2］惜墨如金说的是他极简的写意风格，醉后作画则是说他不拘礼法的性情。因性情可反映艺术风格，其绘画自然也超逸不凡。

黄宾虹先生在《古画微》中提到梁楷：“人但知其笔势遒劲，谓为师法李公麟，而要酝酿于王右丞、李将军二家。用力既深，由繁而简，独出心裁。”［3］黄宾虹先生指出，梁楷的艺术观不仅仅源于李公麟一派，还受到了王維和李思训两家的影响。梁楷画路很广，佛道、人物、山水、花鸟俱能。就绘画技巧而言，工笔和写意结合得恰到好处，并以水墨写意为最受人赞赏的表现方式。前辈们因此总结出了“画法始从梁楷变”的经验。

梁楷有两种画风：一为精妙之笔，一为草草之状。其人物画包括精妙之笔与减笔两种极端风格。他在宫廷画院任职时所画《出山释迦图》刻画了释迦牟尼发心悟道后走出深山的场景。画中，释迦的表情显得十分沉重，生动地展现了他因苦行不得成果的茫然无措。此时，释迦已达到院体画精细写实的标准。与此同时，梁楷不再满足于“形似”，更重视呈现人物的内心状态。《泼墨仙人图》用豪放的笔触勾勒出人物醉酒的形态，使仙人形象跃然纸上，既超凡脱俗又有幽默诙谐之感。“出山释迦”和“泼墨仙人”都是梁楷自己的内心写照，二者虽形式截然不同，但其内在精神存在紧密联系。

梁楷后期的减笔人物绝非随意涂抹、恣意挥洒与任意变形，而是以草草数笔抓住人物精髓，舍弃其他不足以体现人物特质及精神内涵的旁枝末节。

五代就已有写意人物的名家，五代石恪《二祖调心图》简洁幽默，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说他的人物画“笔墨纵逸，不专规矩”［4］。石恪以粗犷的笔触打破了传统绘画的束缚，开创了写意格体的新篇章。然而，他的写意风范仍需进一步丰富和发展。

北宋早期，人物画延续了唐代以来的传统，并引入了一种新的表现手法，即白描画法。白描画法对梁楷的粗笔写意风格产生了深远影响，为其简笔人物画中线条的变化带来了启发。

宋初写意人物尚未成气候，至南宋，梁楷在艺术创作方面不断发展，尤其在笔墨表现上有所创新。他的画作既有笔意，也有墨色，不仅丰富了中国画的表现手法，也使人们对中国画的艺术语言体系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梁楷似乎完全沉迷于写意之中，以至于“挂金带”被逐出宫廷，但他也从此获得了创作自由。笔墨写意的激情充盈于他天真的本我之中，敦促他放大写意的艺术快感。梁楷虽以惊世骇俗的举动颠覆了社会的陈规，但其画作仍保持着文人画的精神内核，正如李成所说：“吾本儒生，虽游心艺事，然适意而已。”笔墨对梁楷而言只是一种语言，画面的最终所指是其所思所想和所感所悟，而非画面本身，更非画面的美感。

2 大道至简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5］这是说万物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最简单的，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但经过衍化后就变得复杂了。纵观世界名家，大多在前期追寻繁复的作画技法，而后逐渐趋于简约。在融会贯通多种技法的基础上，以最简单的技巧作画，将自己深切的领悟融入画中，既不会给人高深莫测之感，又不会流于浅薄，细究还能发现其丰富的内涵。大道至简大抵与作画之道是共通的。

《周易·系辞》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6］其蕴含大道至简的精神内涵。在宇宙诞生之初，万物处于最基本、最朴素的状态，大道理（基本原理、方法和规律）是极其简单的，简单到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大戴礼记·小辨》中就有类似的思想，“夫小辨破言，小言破义，小义破道，道小不通，信道必简”［7］“精于心，简于形”，去繁至简，用最简单的文本诠释道理，正如画者运用简笔勾勒画境。大道至简意味着博采众长、融会贯通，在进行整合创新时，除了跳出固有框架之外，还需要注重精益求精，突出关键和核心要素，并剔除可有可无的非本质因素。

“形随笔立，笔寓于形”，笔之“简”在于说明它是对物象本体的描绘，既精练又深刻。精描细画就是为了描摹表象吗？“形”的实质是物质的内在本质和道德真理的体现，而非单纯描摹表象。因此，在呈现“真形”时，绘画语言需要高度谨慎，不可肆意挥洒。“简”蕴含深奥玄妙的大道至简的哲理，即画家需要借助道的眼光来塑造笔触，用笔展现道的真谛。这并非指笔迹寡少，恽向认为：“以笔之寡少为简，非也。”这说明了画家在使用笔触时的指导原则，即使用精致的笔触来绘制事物的本质，让其意义无尽。

用笔精妙，则每一笔都可显现人物的精气与生机，精准表现人物特性。有“简之至者缛之至也”的意味，体现了大道至简的精神内涵。“不得多笔，又不得一笔”这句话的意思是使用笔的技艺必须精湛，而且必须“以其一笔能藏万笔也”。这种看似简单的书写技巧实际上蕴含着“直直数笔，奈何无所取之”的意蕴，展现出深刻的哲学思考［8］。正因“玄妙”，中国古代画家一直注重“简洁”之美，其中“简笔”之法尤难以掌握。简洁的用笔可以展现出无穷的生动意境，这正是对至简之笔功效的阐释，也是对大道至简的一种回应。为了表现这种简洁的用笔精神，画家需要不断“炼笔”，以确保每一笔都能准确表达其意。

3 《泼墨仙人图》

两宋时期绘画发达，题材风格多样，人物画得到全面发展。梁楷的《泼墨仙人图》就是这个时期著名的人物画代表作品。《泼墨仙人图》是中国现存最早的泼墨写意人物画，是对传统线型经典语言的背离，是墨象语言真正独立的标志。

《泼墨仙人图》是梁楷对笔墨进行深刻思索的结果。这幅画不仅在减笔画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是他减笔风格的再次创新，也是目前为止最早、最典型的泼墨写意人物画之一。梁楷以潇洒的水墨画风，表现仙人步履蹒跚的醉态，并以轻盈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其沉醉神情。所画仙人，宽袍大肚，袒胸露乳，憨态可掬，在苍黄发黑的画卷上，如同御风而行，走在观者面前。仙人眉眼口鼻聚在一起，额头高举顶天，一脸笑容，心醉神迷，难得糊涂。衣袍用淡墨泼涂而成，以一条轻灵的线条表现其胸前起伏，重墨腰带刚好兜住。全画巧妙突出了水墨在宣纸上晕染的效果，仙人步履矫健，双肩高耸，仿佛抖掉了尘世俗物，自得其乐、豁然大度的风采神态跃然纸上，妙不可言。这幅作品充分展现了中国画笔墨的表现力。

这幅画曾被乾隆皇帝赐题一首诗：“地行不识名和姓，大似高阳一酒徒。应是琼台仙宴罢，淋漓襟袖尚模糊。”泼墨的酣畅，逸笔草草的快意，自由才是梁楷的醉格。“但求神似悦影”，画作充盈着豁然顿悟的意趣，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逸格。

中国传统绘画语言中，线条演绎多涉及勾、点、皴、染等形式，但在这幅画中，梁楷抛弃了经典的中国画语言，几乎不用线条，只有耳朵、鼻子、嘴巴、眼睛、胸脯处有极少的线条。画中深浅不一的墨痕，侧面印证了画家作画时潇洒自由、挥墨淋漓的状态。画家几乎毫无计划，随性运笔，每一笔都极具偶然性，犹入无人之境，重视瞬间的灵感。

《泼墨仙人图》通过墨色变化及墨色渲染来造形，表现物象凹凸不平的表面，包括明暗、轻重、质感等。墨色相对于线条来说，是一种更为模糊的语言，营造出一种扑朔迷离的效果，甚至某种无限的感觉。为了达到抒写的效果，整个画面几乎没有对人物进行精细刻画。相反，泼洒的水墨被大量使用，使画面浑重而清秀，粗阔而含蓄，也使描绘的人物显得自然、潇洒、神秘，生动展现了仙人既洞察世事，又不计世俗的独特个性。

梁楷简化了精笔细描的传统艺术模式，致力于寻求新的表现方式。他将笔墨作为形式语言，表达人物画追求的目标——“神”。梁楷追求粗放的减笔技法，由此立于形，“笔简形具”将其画风总结得恰到好处。

《泼墨仙人图》用墨多于用笔，线条与笔墨皆简化，以表现画者心境。周京新描绘了这位神秘仙人所穿的一身墨装。那些原本活灵活现的体态衣褶上的线条，被笔筋粗大、墨色浓郁的宽毛笔所覆盖，呈现出深浅相间、半虚半实的肌骨轮廓。这些自然流畅的线条，显露了画家的独特书风和劲道笔力。看似随意搭配的腰间丝绦、裤脚和麻履，也经过运笔成形，每一笔都清晰可辨，显示出画家娴熟的技巧。

《泼墨仙人图》的笔墨表达相较于对物象本体的描绘更显简洁，却能深刻地刻画形象。这种简洁之道有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以一化繁的能力。梁楷“运笔如飞，妙不可言，一气呵成”，在众多笔画间取得完美的平衡，无拘无束地表达无尽的笔意，看似寥寥数笔，却往往无法直取。梁楷《泼墨仙人图》一气呵成，直直数笔，虽未精工细描表达画面细节，但极简的线条和墨色传达了画家不拘礼法的个性。其用极尽简单的笔墨传达用笔之简的精神，透过简单的笔墨直击观者内心深处。

4 结语

梁楷是一位极具创新精神的南宋人物画家，开中国写意水墨人物画的先河，他的作品引领了写意人物的改革，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大道至简，简于象而非简于意也，笔简意远，“简”不仅有简单之意，还蕴含大道至简的哲理，具有丰富的内涵。梁楷的简笔画法不仅推动了中国绘画的革命性转折，更实现了通過绘画表达心境的又一突破。梁楷以独特大胆的风格开创了人物画的新局面，其作品具有简明与复杂交织的风格特点，既能够为观者带来视觉上的享受，又能够唤起观者的想象，具有一定的美学价值。

参考文献：

［1］ 夏文彦.图绘宝鉴［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63.

［2］ 居简.禅门逸书［M］.重庆：明文书局股份有限公司，1981：6.

［3］ 黄宾虹.古画微［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19：78.

［4］ 郭若虚.图画见闻志［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07：56.

［5］ 老子.道德经［M］.北京：北京竹石文化，2014：470.

［6］ 十三经注疏·周易［M］.阮元，校刻.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830.

［7］ 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M］.北京：中华书局，2008：205-206.

［8］ 赵卿.论山水画论的笔墨说：以天地观为中心［M］.北

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154-160.

作者简介：王俊杰（1999—），女，河南周口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画。

徐文生（1966—），男，山东青岛人，学士，教授，研究方

向：中国书画。